告一段落

麦加区，美军基地

       面前沉重的铁门被一把拉开，让外面的昏暗灯光照了进来。门轴由平直变为首尾相接，拧下一圈猩红的铁锈。当美穗再次睁开眼睛时，一个满头金发的身影正站在面前，伸手拿掉了嘴巴里的破布。

       “唔？……呸，凯伊？”美穗的心情随着灯光照进屋子而高兴起来，“你没事！”
“是的。”凯伊用刀割断了捆扎带，她扶着美穗，一步一步地向外走。
“昨晚发生了什么，在你被带走之后？”美穗活动着手腕问道，她被绑了一宿，胳膊正酸痛的起劲。
“他们相信了，我们安全了。”凯伊说道。
“什么？”
“罗斯准将昨晚亲自带人搜查了沃伦的房间，搜到了大量的证据。你说的那个徽章也在他身上。”凯伊叙述着昨晚的经历，“昨晚一直在搜查他的余党，直到现在才忙完，抱歉让你在这里待了一整晚……”
“没关系的。”美穗说。凯伊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沙哑，从她憔悴的面容上也可窥见一丝她的劳累。

       美穗被凯伊搀扶着，走到了大门口，清晨的阳光正从大开的门框里照进来。当美穗的前襟被照亮时，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阳光。虽然只有一个晚上，但是美穗却觉得自己仿佛被关押了好几年：那种心力交瘁的疲惫和如履薄冰的交际，在斗争中痛失亲友，三番五次被冤枉……不过今天，可算是……熬出头了。阳光泼在身上，赶走了地下牢房中的剔骨寒气，柔柔的，暖暖的。

       “知道吗美穗，准将似乎特别欣赏你呢。”凯伊说。
“呵呵，是吗。”美穗欣慰地笑了一下。
“是这样的。”凯伊面无表情，也许是她太累了。“不过，你们好像也该离开了。”
“有这种事？”
“是的，昨晚就很能说明问题了，为了你们的安全也为了我们，让我们分别是个不错的选择。”

       凯伊说的很有道理，因为昨晚的事情，美军几乎丢尽了脸面：高层被策反并一直潜伏，期间丢失或泄露的情报不计其数，多名军官和士兵遭到指控，而且这么大的间谍案居然离不开一个乳臭未干的女警察帮忙，因此罗斯准将把身边所有人都骂了个狗血喷头。可骂归骂，他自己的责任还是要负的。为了以后的生活和任务，这些警察还是尽早请走吧。

       “对了，上尉他人呢？”美穗想到了劳伦斯。自己虽然也是个重要角色，但她始终是作为一个外来者的身份参与了营救。劳伦斯现在怎么样了？他中枪了，士兵们有没有把长官送去营救？波尔克医生有没有救活他？他现在能不能被探望呢？……

       但已经无需凯伊再说了，几名士兵正抬着一具盖着国旗的灵柩，从她们面前悲伤地走过。美穗回头望了望凯伊，发现一颗透亮的液珠正缓缓滑下，把她脖子上的尘土冲开一道沟，落在衣领上。

       “那就是他。”凯伊盯着那具灵柩看了一会儿，说。
“什么……”美穗痴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也对啊，劳伦斯上尉昨晚就死了，三发子弹，正中心脏，自己居然还妄想他能活下来……这一切都怪我……
“上级给他的判定是阵亡，而不是失踪。”凯伊喃喃地说。
“……亚里莎呢？”
“也一样，不过她的抚恤金还没有亨利高。”凯伊说，“呵呵，我们这种抹黑干活的，到底还是不能站在阳光下啊。”
“昨晚的事……我……”
“……”
“很抱歉……”美穗结结巴巴地道歉。
“……美穗，我们……”凯伊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只是很诡异，很不正常。“我们赢了，内奸……被抓了。”
“嗯……”
“怎么了，我们……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凯伊……我……”
“别哭丧着脸了……高兴点，美穗……”
“凯伊，你责备我吧。”美穗做好了挨骂的打算，她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凯伊的怒火。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凯伊很努力地笑着，但她却挡不住越来越多的泪水。
“因……因为……”她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美穗的心里涌上一股后悔和自责的潮头，她恨不得立刻让时光倒流，回到几小时前，给那个沃伦上校补上一刀，救下劳伦斯上尉……不对，应该回到大吉岭遇害的当晚，救救亚里莎……也不对，还有大吉岭……还有小娟姐，救救小娟姐！别骗自己了美穗，世上哪会有这种能力！她不敢看凯伊的眼睛，此时的凯伊也一定正在用泪眼瞪着她吧，怎么，不应该吗？这种悲剧本可以避免的……劳伦斯上尉死了，都是因为你！为什么你会麻痹大意呢？难道你离开了战车道，就把姐姐教给你的东西都忘了吗！

       太阳刚刚睡醒，便将毒辣的光掷向地面，炙烤着这篇沙漠中的绿洲。几滴咸咸的雨悄然落在地面上，打出一个小水洼，然后顷刻之间渗下去，或被蒸干，只留下了那个小沙坑。可能是光芒太刺眼了吧，自己的眼睛都被刺出眼泪了……

       “都是我的错……我……我早该发现的……”美穗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鼻子时不时地抽一下。她特别想哭，大声的，狠狠的哭出来，把一切不开心的事情哭出来，哭干净，然后统统忘掉，忘掉这一切，迎接新的生活。

       可是她不能哭，不能再把自己的软弱展现出来，不能再为凯伊添麻烦，至少现在不能。

       因为凯伊，早已泣不成声。

       美穗在凯伊哭出声音的第一秒就搂住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举动没有经过大脑的允许，仿佛是两手自己决定的，愚钝的脑子还回味在昨晚那场较量中，自己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却是两败俱伤。

       美穗听着凯伊的哭声，默默地把眼泪全咽了回去。她的心里也是万般自责，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松懈呢？如果自己及时下了他的枪呢？要是自己没有疏忽大意，劳伦斯上尉怎么会死！怎么会！但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没用了。她想安慰凯伊，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张张嘴巴，没有出声。美穗仿佛看到了，那个趴在小娟姐遗体上痛哭的女孩。

       她们两个都互相是朋友，同时也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当天上午，因为基地里接二连三出现不安定事件，安德烈和罗斯准将就是否还要继续借住在基地里的问题交换了意见。尽管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争论，但两人最终都认识到，警察们继续待下去，对双方都不是好事情。

       “我们谈妥了，对吧？”罗斯对着身边的安德烈说道，二人正走向一辆刚刚发动引擎的汽车。
“没错，妥了。”安德烈一边走一边回答。
“说真的，安德留沙，我不想赶你走，只是……”罗斯摇摇头，“形势所迫，希望你能理解。”
安德烈哈哈大笑，说：“我当然能理解，不过你还欠着我的人情，别忘了。”
“唉……说来真是惭愧啊，我身边居然也发生了这种事，而且还靠外人解决！”罗斯准将苦笑两声，他跟着安德烈走到汽车旁，作最后的挽留。
“你应该庆幸没让你的上司来解决，霍华德。”安德烈边走边说，“不过我也不介意当你上司。”
“哈哈哈，等你哪天入了美国国籍再说吧……”罗斯站在汽车边，说，“我们来个抱抱怎么样？”
“有这个必要吗？”
“你下次见到的可能就不是准将，而是囚犯某编号了。”罗斯自嘲地笑了笑，“军事法庭正等着我呢。”
安德烈张开双臂跟他拥抱：“你这家伙是条老鲇鱼，我不觉得军事法庭能把你怎么样。”
“不用再说了，向上帝祈祷我能继续活着吧。”
“那这样，有机会我一定去探监。”安德烈开玩笑道。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再见了，老伙计！”

       两只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然后分道扬镳。车门一关，警察们的车队便驶出仅仅住了十几天的美军基地，开向北方的吉达市。

       与此同时，利雅得机场刚刚迎来一架载满乘客的飞机。一个满脸稚气的大男孩走在舷梯上，一边走一边张望。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塑料牌，上面写着一些字：BCTV见习记者证。他此行来采访一位当地一位不起眼却又高调的富豪，上级对这个刚刚高考过的少年展现出了异常的信任，因此把这么重要的任务，同时也是未来光荣的履历交给他。这可是上级的命令，可不敢马虎大意。

       少年摸出手机，打开了手机上传来的一通消息：“到了吗？”
“到了，放心吧领导。”手指飞动，几个汉字传出。

       微微上扬的嘴角让他看起来非常高兴，除了领导派来的任务之外，他似乎正在为某人准备着一个惊喜。这时，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清楚地听见了一句汉语：

       “美穗姐她们，也一定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