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城市及其不确定的墙》第6章

原著：《街とその不確かな壁》 村上春树 新潮社 2023。汉化仅满足爱好者的学习用途，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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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之间书信往来并不频繁，大约是两周一次，但每封都是相当长的信。一般来说，你写的信比我写的信要长一些。当然，信的长度在我们的交流中并没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你的信我至今还一封不落地保存在手边，但我没重抄过我写的信。当时我具体写了什么内容，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过应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主要记了些我的日常生活和身边发生的小事。读过的书、听过的音乐、看过的电影也写下了。我还写了关于学校的事情。我是游泳部的成员（只是因为躲不开才加入的，本身实在称不上是游泳爱好者），所以我想我也提到了一些社团练习。对于伏在信纸前的少年，只要收信的对方是那位女孩，不管是什么都能自然地落笔写成文章。讲起自己的所思所感也不可思议地畅快。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能够毫不犹豫地写出这样的句子。正如我前面提到的，我一直认为我不擅长写作。一定是你从我内心深处激发出了这种能力。你总是很喜欢我字里行间闪烁着的小幽默。你说这可能是你生活中最稀缺的东西。

    “维生素之类的作用？”我说。

    “对，就是维生素。”你用力点头肯定。

    我对你如此着迷，在清醒的时候几乎一直被思念萦绕着，也许在我的梦中也是。但在信里，我尽量克制自己，不正面吐露这些想法。我下定决心，尽可能只写实际而具体的事情。当时的我只想忠实地紧紧拥抱这切实可感的真实世界（如果可能的话，会在其中添加几分幽默）。我觉得，如果我开始描绘爱情和浪漫，也就是自己的内心活动的话，就会逐渐被逼入死胡同里。

    你的信与我的情况正相反，比起身边的具体事情，更多的篇幅讲述了你的内心。内容或是做过的梦，或是简短的虚构故事。尤其是一些梦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经常做很长的梦，并且能清晰地回忆起其中的细节，就像在回忆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这让我难以置信。我自己很少做梦，即使有梦事后也不记得内容。早上一醒来，那些梦的片段就会支离破碎，一下子就不知道被吸到哪里去了。偶尔我的梦境鲜活无比，以至于大半夜会突然醒来，但很快我就又沉睡过去，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一样什么也不记得了。

    当我当面提起这件事时，你欣然回答起来。

    “我呀，会在枕边放上笔记本和铅笔，一睁眼就马上记录这一晚的梦。即使我要忙，时间很紧的时候也必须记下来。特别是在半夜因梦而醒的时候，无论困意多重，都要当场写下尽可能详细的内容。因为这些往往是重要的梦，会启示我许多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问。

    “关于我未曾知晓的事情。”你答道。

    梦对你来说，是与现实世界中的真实事件几乎等价的存在，而且因为记下了它们，不会轻易地遗忘或丢失。梦就像宝贵的心灵水源，把丰亨的精神输运给你。

    “梦境的记录都是训练的结果。只要你努力，你也一定能把做过的梦回想起来。所以请试一试吧。我很想知道你正做着什么样的梦。”

    “好，我试试看。”我允诺道。

    但是，虽然做了相应的努力（倒没有做到把笔记本和铅笔放在枕边的程度），我无论如何也对我的梦起不了兴趣。我的梦散漫得过分，一点儿也不连贯，大体上难以理解。梦里出现的语句模糊，看到的情景也几乎没有能称得上是情节的东西。有时还有一些令人羞于启齿的内容。比起这样的东西，我更愿意仔细地听你的漫长而多彩的梦。

    有时，我会出现在你的梦中。我很高兴听到这样的事情。无论以何种方式，这都代表了我参与到你内心的想象世界中。而你似乎也为梦中我的存在而欣喜起来。大多数情况下，你梦中的我只是剧中的一个小角色，意义并不是那么重要。

    你有没有做过那种显然是在我面前难以启齿的梦（我屡屡梦到，有时因此会搞脏内衣裤）？你对你所有做过的梦都是诚实记录的吗？当我听你讲起梦，我经常如此想到。

    你似乎对你自己的事情毫不隐瞒，畅所欲言。但真正的情况无人知晓。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的心里不藏着秘密。秘密是人们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所必需的东西。

    难道不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