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
“唔…”
度人低头,艰难地睁开双眼,躲避着细碎刺眼的阳光。
他迷茫的爬起,环顾着四周。酒后的大脑朦朦胧胧,但并没有让他忘记,自己昨晚睡的是床,而不是散发着湿气的草地,即使它确实很软,甚至比那张木板床要舒服些。身前不大的草坪被阳光笼罩着,显得晶莹剔透;成群结队的昆虫在仿佛刻意降下的光柱中盘旋,各色的翅膀衬在周围黝黑的树干上;漫天的翠绿遮蔽着视线,唯独这一块青草的上方,蓝天协着白云悠悠地律动着。
“森林?”度人呆呆地向上张望,脑筋没有转回来,“我为什么会在森林里…?”
“绑架?把我丢着是想饿死我吗?”他低下脑袋微微欠身,甩了甩被露水浸到潮湿的鞋子,视线却捕捉到了倏忽出现的细长黑影。
“这…”他惊异地护住自身,看着密密麻麻的藤蔓凭空扭动螺旋交织,最终形成了一把椅子,带着几分绿植的香气。突入而来的气浪将他扑倒在藤椅上,活物一般的植株顺势把他的腰肢缠紧,似是顶级的礼遇,也像犯错的囚徒。
“你好。”
幽幽的声音裹挟着度人的耳朵,在他的身旁围转。敦厚怡然的树林此刻却如山洞一般,将这句话回荡得悠然绵长。
“你是谁?”度人抬头,轻拭脸颊垂下的冷汗,视线钉在那个从天而降的身影里。晶莹的羽毛在阳光中摇曳着落下,与一对美丽的翅膀一起,恍惚着他的眼睛。
“迷途森林的鸟神,羽音。”通透的白发下是宝石般的红瞳,她带着笑意行礼,微举黯蓝的裙边,洁白的披肩在风中悠悠地晃动着,“走运了呢,凡人。”
“…妖怪?唔…!”
度人还未说完,一片羽毛便直直地刺来,犹如尖刀入木的声响贴着右耳,令他的心脏不禁停跳了一拍。
“鸟神。”面前人依旧笑着,手不知何时举了起来。
“好,好…”他深深地呼吸,让自己的语气安稳一点,“鸟神,找我这个凡人有什么事吗?”
“要回一样东西。”羽音微屈双腿,一把同样的藤椅出现在身后,将她微微托起。
“我不记得我有从你这拿走了什么…我家的木桌子可能是用你的树做的但那也不怪我…”
“你的确没有从我这拿走什么,”她打断道,脑侧的羽毛伴着呼吸摇晃,“但你有从我这来的东西。”
“…木头不算吗?还是说我吃的鸟肉什么的是你这的…?”
“噗!”羽音忽然笑了,动听的声音伴着翅膀抖来抖去,令度人微微愣神,“真是的,明明打牌时那么干脆,这种时候倒油嘴滑舌起来。”
“…什么意思?”
“我在哟,”她望着度人,眼眸晶莹而深邃,视线包含着一如那时的兴趣,“你赢得水晶的那一局,还往你这压了一些钱呢。”
“是你?”度人猛地回忆起来,那场本应平淡的对局。突如其来的的巨款像投入干柴的火炬,将这一切烧的热闹非凡。双方的赌注被拱火的群众抬得越来越高,直到那人拿出了最后的筹码。
“妖石!这可是我千辛万苦得来的宝贝,赌这赌桌上的所有钱,和你全部身家比,不过分吧?”
确实不过分。他注视着对方手中如玉般温润的石头,转头,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出手阔绰,但年纪分明不大的女孩。那个身着斗篷的人影没有看他,阴影中的面颊依旧灰暗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回首轻叹,将骨牌掷出。
一胜,胜得满堂喝彩。
二胜,胜得万贯钱财。
三胜,胜得一局曲折的快活,和眼前人的捶胸顿足中的悔意。
他将那石细细地藏了,不顾周身的讶异,将那女孩带出了依旧吵闹的屋子。
“以后别来赌场了,”他隔着斗篷轻抚她的脑袋,将手里的一袋钱物归原主,“不值得。”
说完他转身离去,两手空空地离开,就像他刚来时一样。
因为牌者度人,胜场万千,不赢钱,只是倾己所有,赢那虚无的妖石。
和无边贪婪的人心。
他如往常般走着,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影。晶莹的红眸仔细地端详着,视线缓慢地系着他,直到转角拐弯,地面扬尘四起。
“那个女孩竟然是个妖精吗?”度人讪讪地笑,“眼真拙。”
“妖精也不行,叫鸟神。”
“有区别吗?都是修得人智的妖怪。”
“你看不出来,这就是区别。”羽音敲了敲二郎腿,向前伸出手来,“总之,该把东西还我了吧。”
“为什么那时不直接抢呢?明明很容易。”
“是很容易,但没看场牌者的赌局有意思。”
“是吗。”度人扬了扬嘴角,轻轻笑着,“那么,我不还。”
“猜到了。”羽音微微抬手,一块巨大的木桌从空中降下,安稳地停在了两张藤椅的中央,“我顺着赌场的规制特意做的,精致得多。”
度人向前望去,精细的木牌整齐地叠在桌上,散发着优良的光泽。
“玩什么?”他细细的把玩着木牌,问道。
“解残局。”
“解残局?”
“解那天的第三把,你赢到‘妖石’的残局。”羽音微微前倾,饶有意味地注视着面前灿黄的双瞳。“但是,要从头开始。”
“那也不算解残局了吧…”度人将牌叠回,举起手中的四个木骰,“开始了。”
骰子叮当,吹响开始的号角。
“一回合,我大,我先,”度人挑牌结束,展开面前的两张牌,“天杂五,七。”
“嗯…喔!双梅,赢一局。”
“好,下回合…”度人说着,依旧麻利的操作着。
时间缓慢地过去,上空的阳光已经微微倾斜,但草地却明亮依旧。牌局慢慢地向结尾靠近,而越近,度人越觉得离奇。
“明明开局过程都完全不一样,为什么结果会这样想像?”他这样想着,心中默默记着所有牌的顺序,“在这样下去的话,就…”
“差不多到了吧,”羽音兴致不减地将手牌推出,说道,“七比七的胜局,和这桌上的最后四张牌。”
“和当时不一样吧,十四回合就奠定胜局的你,怎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十五回合呢?”
“不如这样,我们各投两次骰子,每次拿一张牌,来组成最后的手牌。”
“怎么样?愿意吗?当然不愿意也没什么用。”
面前的鸟神这样说道,将手中的骰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就是拼运气嘛。他想。
牌的顺序他记得清清楚楚,但只有四张牌的局面,是实实在在的运气之争,也是他最不会应付的地方。
“一张天牌。”他扔骰,拿牌。
“一张天牌。”她同样拿牌,如出一辙。
最后两张,一张黑七,一张平八。谁拿前者,谁胜。
鸟神先扔。方正的骰子旋转了良久,最终将它门认定的那面朝向蓝天。“六,四,五,一。”她笑了笑,“你了。”
他也笑了笑,将骰子丢的很高很高,仿佛是想让他们得到上苍的眷顾,求得更好的命运。
“别扯淡了。”他心中说到,脑子里下着茫茫大雨。雨中的人影颤巍巍立在那里,面无表情。
“这是命,度人。”
雨沙沙的吵,却把这句话衬的无比清楚。
清楚到他忘不掉。
碰。他猛地盖住在桌上旋转的骰子,点数还没来得及展现出来。
“我输了。”度人低头,轻声苦笑。他从来就不会应付这种状况,这种一定要面对随机的状况,“我会还的,那颗妖石。”
“我不要了。”
“…什么?”度人诧异地怔住了,手死死地按住骰子,忘了拿开。
“我早说过了,”鸟神俏皮地笑着,鬓角的羽毛晃晃悠悠,“拿回来很容易,但哪有和牌者的对局有意思。”
她站了起来,一蹦一跳来到了度人身边。精致的藤椅缓缓解开,度人身上的束缚也随之不见。“走吧,回去了。”她这样讲着,抬头张望。
身高的确是这样啊。度人才注意到,又想起了那个斗篷女孩,和面前的身影缓缓合上。
“…谢谢。”他唐突地道谢,转身欲走,却又倏忽地顿住。
“嗯?”
“…怎么出去啊?”度人回头,面容苦涩。
羽音愣了愣,又一次笑了起来。依旧是悦耳动听,但却更加的欢喜与发自真心。
她走到度人身前,红眸带着笑意向后回望。
“你猜~”
“不是…鸟神大人,送到这可以了,接下来的路我认识。”
“又没事。”
“您绑我的事我已经不计较了,不用这么上心的。”
“又没事。”
“您这么走了森林真的没问题吗?”
“又没事。”
“再这样可就到我家了。”
“又没事。”
“…?”
“真当我傻吗?就算我不拿回来也要看看水晶的状况的。”
她这样说着,飘在天空中。度人看不见的面孔从轻松变的严肃。
尤其是把它放在“你”的身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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