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
文章开始之前,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自己。 本人男,00年出生,也就是23周岁,在江西的农村看来,我已经算一只脚迈入大龄青年的门槛,去年7月从大学毕业出来,至今肆业在家—— 这是我目前的情况。 事实上,如果细数我的人生前半段,我的命运不能说是一帆风顺,至少也可以说是平平无奇。 我从小出身一个江西的农村家庭,家庭情况不算复杂,两个姐姐,父亲健在,其他的情况在后面会有所涉及。 从小学开始,我的学习还算不错,考进了乡里的初中实验班,然后又从初中实验班,考进了县城里的重点高中,之后又考上了大学,直到如今毕业在家。 可以说,从目前为止,我的人生还算成功,至少在外人看来确实如此。 然而,这之中却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却一直深埋在我的内心,让我倍受煎熬。 我的家庭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困难,但是在升学到高中之前,我并未察觉到太多。我只记得小时候在田埂上撒欢,然后弄得满身淤泥结果被奶奶拿着用软木树枝制作而成的鞭条半是吓唬半是认真的抽在自己的身上。 一大家人挤在一个老木屋里,包括我在内的五个小孩和我奶奶睡在一张大榻上,直到上初中之后搬到离老家不到百米的新砖房之前,我仍未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多么差劲。 或许是年幼?又或许是没有对比? 反正我回想当时自己的想法,除了纯粹的快乐,并没有什么杂念。 当然,这种快乐的持续时间并未太久,我仔细琢磨自己产生自己的“意识”,并第一次有了快乐以外的想法的时间,分水岭大概便是在初中。 坦然地说,我人生最大的缺憾,便是我的身高,我的父母个头都不高,所以我的身高也就那样了。 而这,也是我产生杂念的罪魁祸首,或者说是首要因素。 我仍然记得,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了全体六年级师生到乡镇初中参观一场活动。那次的活动好不好我的记忆仿佛被抽帧了一般模糊,但是毫无疑问地,当我第一次站在凳子上才能看到一丝丝从前排敦实的背影缝隙里透露出的画面时,我只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与其他人有一点点不同。 我的身高。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翻出了自己的小学毕业合照,一眼就发现了自己的身形——瘦瘦小小,比同龄人整整矮了一个个头,并且还“恬不知耻”地霸占了毕业照最顶排的中心位置,都让我无法忽视自己。 注视着这张照片,我的内心有些苦涩,我当然没有资格说只是因为身高不够而悲春伤秋,毕竟世界之大,比之更不幸的人我这只能算是发发牢骚。倘若我身边若有一位同学四肢残缺,恐怕他或她还会羡慕我的这双小短腿罢。 思绪至此,我突然又想起了在高中的时候确实有一个班级的女生确实有残疾,不过那时我只是对她感到同情,人毕竟不是能完完全全可以共情他人的生物——至少我是如此,因而更多的,我还是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言归正传,身高不够其实也不算太大的问题,但是我之前说过,这的的确确便是我内心不再只有纯粹的快乐的“罪魁祸首”,因为身高问题,我变得很自卑。 什么时候开始自卑的呢,我再度陷入回忆,具体地想下来,居然把成因归结在了擦黑板这件事上。 是的,擦黑板。 初一的时候我还没有转班,我的班主任,也就是我初二转班之后的物理老师,他是一个心思很细腻的中年和蔼大叔,大概在我入学的第一天就发现了我的内向。 打量了我一下后,便安排了班级的各项事宜后,有些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了,我只模模糊糊记得,初一一整年以后,我便和班级里一名高高大大的男生,成为了我值日的固定搭档。 于是啊,那遥不可及的擦黑板任务,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然后我便暗自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因为在我那时的目光里,我根本擦不到黑板,而其他人基本都能做到这一点。在入学之初看到其他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很平静地擦黑板时,我内心对此很是忐忑。 好在班主任的安排让我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一关,不过也仅此一关。在这一年里,我因为身高问题,也有不少苦恼,诸如打乒乓球的时候同学看我体型后故意把球打在靠近挡板的位置,而我只能将乒乓球拍扔出去试图接球。这种时候也是让我强颜欢笑大于打球带来的欢乐居多。 而在这一年,在校园运动会的时候我也险些遭到校园暴力,不过这些都没有发生,所以说不说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步入初二,此前我曾说过的分水岭,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得说是从初二开始。 初一我的成绩相当不错,除了英语成绩一般以外,我的其他功课都很优秀,于是顺理成章地,我的班主任便推荐了我和另外两名同学一同进入更好的班级中。 起初我还不太愿意,不过当班主任劝解了之后,我还是同意了转班,好在我的班主任初二是我的物理老师(如果没记错的话,我的物理课开课的时间,是在初二下学期)。 具体的校园生活并未有什么值得说出来念叨的,而我上面花费了不小的篇幅介绍擦黑板这件事,正在于从初二开始,我便发现值日擦黑板这件事,我避无可避了。 值日是一周一轮,具体的规则我已无法讲述清楚,不过唯一肯定的是,面临擦黑板这个事儿,即便我身高距离网络评述身高线的“三等残废”还矮上一大截,我也要硬着头皮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去被迫羞辱自己。 尤其是我新的数学老师,不喜欢自己擦黑板,经常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黑板写满了,然后让值日生上去擦黑板。 这种时候,一旦轮到了我,我只能像个小丑一样拿着黑板擦,在台上一蹦一跳地去擦干净。然而即使我再如何努力,我也不能擦到写在黑板最上面的图形与粉笔字。 人确实不能完全共情他人,诸如我说了这么多关于我身高的痛苦,诸君也会有人认为我在无病呻吟,想当然地认为只要不在乎他人看法便不存在这些弯弯绕绕,这对于一直便是处于正常身高的人来说当然无法理解。 甚至是对于诸君里存在身体残缺,或者同样身高比之我还不如的人来说,我这些想法完全不值一提。 但朋友们,在发问之前思考一番,一个人的初中,可是成长中很重要的节点。没有形成足够坚韧的意志面前,说及任何的安慰都于事无补,况且在我形成人生最重要的三观之际,并未有一道属于我自己的光点醒我这点。 这也为我以后的自卑敏感内向,埋下了种子。 说一千道一万,我自认为我的初中三年也不算太糟糕,至少我也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关心我的小伙伴。 初中过后,通过县重点高中竞赛的提前录取,我进入了高中重点的实验班。 换到了一个新的环境,我的内心更加敏感自卑了,尤其是我发现,高中之后的身高差距更大,几乎每一个人,我都需要去仰视他们。 仍然记得开学报名的时候,是奶奶陪着我去报名的,明明恐惧和害臊地要死,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奶奶报名缴费(不知道诸君是否也是如此,老人陪着人一起总会让我感觉说不出来的害臊)。 总之就是顺利入学了,擦黑板的恐惧仍然伴随在高中,最开始的日子里,在我值日的时间里,我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着,看着黑板上的字超过了一定高度后,鼻孔里仿佛抽了真空,只要稍微想到自己像个滑稽的小丑在台上蹦蹦跳跳,我就几乎想要找个洞钻进去。 身高带来的自卑当然是比我言语里所说的还要严重,但说太多恐怕也很难表达出来,言而总之,我因为身高问题,变得很自卑很内向。 不过也不算什么,无非就是在被老师点名后我只能假装用力踮起脚回答问题;无非就是在排队的时候永远站在第一排;无非就是厌恶每次的体育课,以及体检排成排测量身高的那种尴尬。 高一的时候我的成绩其实很一般,直到高二后转到文科之后的下半年也就是高二下学期,我的成绩才渐渐有了起色。 说了这么多,其实最多也就是在于我性格上的缺憾,世上内向的人比比皆是,自卑的也大有人在,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以及史铁生的文章,这点问题对于我整个人生而言只是一个插曲。 比如我现在,虽然仍然介意自己的身高,但已经不再把这件事看得比天还重。 新的转折点在于我的家庭,前面说过,我的家庭并不富裕,不过这种贫困是对于外人而言,于我自己来说,其实也还好,在外人的目光看来: 我是标准的留守儿童,母亲自我出生前便患有精神疾病,在上高中以后又有了尿毒症之类的,家里只有一个父亲在工地供养一大家子人,本质其实与单亲家庭并未有太大的差别。 而对我来说,除了因为生病很少见面而略显陌生的母亲有些让家庭负担,其实我家也不算太困难,至少从小到大家里就没有因为拮据而少了我和姐姐的吃穿住行。 直到上了高三后,我记得那是快要高考,就差一百多天的样子,我的班主任早读课的时候突然把我叫了出去,我诧异地抬头看他,放下捧读的语文课本,两个人站在了教室门口不远处的墙壁栏杆处。 班主任最开始沉默了一下,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先问起了我的读书情况,不明所以的我只能一五一十地回答。 干巴巴的问答没有持续太久,班主任突然说了一句什么话,我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过他没有说第二遍,只是让我请个假回去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点头,只依稀想起浑浑噩噩地回到座位,同桌男生还问我班主任叫我出去是干什么,我只是沉默着收拾自己的书包,随便装了点什么就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中离开了班级、离开了学校。 我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好像是父亲开着电动车借我的? 总之一回到家,我只看到奶奶和我的两个姐姐正在房间里哭泣,不时地叫着我妈妈的名字,后来我才知道,妈妈在医院治疗的时候精神病发作独自离开了医院。 三四天后,是很大的暴雨,也是在这一天,她被人发现躺在河里,直到被找到,直到葬礼就在明天正式开始,我才在前一天“被通知”。 后面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只一件事,所有人吹拉弹唱的时候,有人在催促着我让我从棺木底下爬过去,来回三下。身上披麻戴孝的我只能如木偶一般听从安排,而后便由我抱着那张厚重而宽大的相片,走在前头为我熟悉而陌生的母亲引路。 人生大抵是如此,五点起床,十一点多睡觉的高中时代结束了,大姐也出嫁了,也是这一年我终于有了自己的手机,也是第一次接触互联网。 网络的美好让我很快沉浸其中,高中时候的埋头苦读一去不复返,也是这个时候我迷上了王者荣耀,填报志愿考上一般般的大学,确认自己接到通知书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在家睡懒觉打游戏。 上了大学后,懒散自由的生活没有得到改善反而变本加厉,加上性格内向,即便在室友的跟风下一起加入了学校部门以及试图选修演讲与口才这门课程,也没有让我的性格变动分毫。 大学暑假的时候大伯又因为突发脑溢血不幸辞世,我只记得奶奶半夜撕心裂肺的叫喊,然后惊醒了我,紧接着便是村庄邻居出来,再然后便是我拨打救护车…… 大二的时候,我正在宿舍打游戏,突然收到了来自表哥的微信,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位置信息:江西肿瘤医院。 表哥没有多说什么,只问我有空没有,让我去这个医院去结一下账单,我追问,他只说我奶奶和他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姑姑正在这个医院里。 我打着滴滴过去了,期间姑姑打过来电话让我按照她的指挥在医院里顺利碰面。 一见面,我就看到了奶奶略显憔悴的脸庞,明明在暑假结束上学之前她的气色还很不错。 之后姑姑就把我拉到一边和我解释了一清二楚,奶奶患有癌症了,所有人都在瞒着奶奶,或者说是也在瞒着很多人,而这之中,也包括我。 直到今天姑姑陪着奶奶转院治疗,由于身上没有足够的医疗费只能把我叫过来。 由于父亲一直有打生活费给我,加上我从堂兄那里临时借过来的五千块,终于结账出院。 离开的时候医院还下着小雨,我和她们分别,只记得奶奶和姑姑叮嘱我注意安全。 岁月变迁,摆烂的大学生涯就在去年的时候结束,无心考研的我签约了一家公司准备离去,去年七月初的时候机票公司已经帮忙买好了,然而奶奶的病情便加重了。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思来想去,我还是选择了解约留下来,几个月的时间,我每天陪着奶奶去医院打吊瓶,姑姑也来到我家随身伺候,然后婶婶也回来了。 再然后堂兄,叔叔,父亲所有人都回来了,奶奶实在撑不住便开始从身体里抽水,往自己的肚子上开了个小洞插了一个小袋,每日都要从袋子里放出黄色的液体。 没几天后,奶奶终究是还是憔悴地离开了,临别的时候是晚上,从小到大一直和奶奶生活的我,我脑子里只突然嗡的一下,所有人都围着奶奶哭了起来。 我走出大门,来到池塘,突然拿起手机录制了一段视频,再然后,我就陷入了沉默。 原谅我回忆不下去了,每次想到这里,总能浮现那张布满褶皱的笑脸,这张笑脸和我最后一次握住的皮包骨手掌画面,竟意外地重叠在了一起…… 痛苦过后便是无尽的迷茫,家里人只剩下我和爸爸两个人了,大姐虽然嫁的不远但却交往不多,二姐嫁往了云南,空荡荡的砖房,只剩下我和爸爸两个人。 我和爸爸,从小到大便交流不深,我感受不到太多的情感交流,加上父子间的分歧与文化上的差异,我一肚子痛苦没人诉说。 想起大学的时候,毕业的那段时间里,论文与由于疫情耽误的驾照问题,还有工作面试,以及照顾奶奶所带来的压力,不止一个夜晚我都想过一了百了。 这期间我只能通过游戏来麻痹自己的神经,直至今年,我仍然陷入了迷茫和焦虑,驾照是在学校附近考的,然而我如今却面临分叉口。 父亲让我考公,然而我知道自己的态度不过是别人的垫脚石,最要命的是,我的精神陷入了空虚和难过,没有人可以理解我的内心。 亲人的离开对其他人来说只是讨论宴席上的酒菜是否合乎胃口,至多茶余饭后的议论某某家又走了谁,没有工作以及目标的我,却仿佛失去了什么,一次次地卸载游戏提笔写下点什么想要结束一切,最终还是化作了深夜惊醒后的汗水。 说来可笑,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走在路上,有一个小孩差点要被汽车撞上,然后我就这样把他推开然后自己躺在了地上。 最后在新闻的报道中我成了见义勇为的人,就这样完满地离开了,或许也算发挥了自己的价值,也不枉费这么多年吃过的白米饭? 而今我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一天天待在家里,每次寻找公司投递简历石沉大海之际,每次看到自己手机上的交管12123上驾照的考试预约,我总会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 对我来说,走上了截然不同于一般农村男青年的道路,带给我的并不全然是好处,眼界的开阔反而让我的内心陷入了一种精神匮乏的空虚和矛盾。 没有人告诉过我人生路该如何走,就连填报大学志愿也是我一个人摸索出来,上了大学以及毕业以后,也从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适应这个社会和自己一塌糊涂的未来。 我不知道自己未来该何去何从,了断的念头偶尔也会萦绕于心,但总归在我见过我的小侄女以后还是打消了很多的。 毕竟我也不想让如此可爱的小侄女,就这样失去了一个舅舅,或者这就是一种羁绊? 除了仍然陷入麻痹和痛苦的纠结,我的人生仍然还是很不错的,或许?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