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探囊试鸩毒（3）
提图斯拉起井绳，取下装满水的大木桶往屋内走去。这种力气活对他来说不算难事，但已不像过去那么轻松了。他抱着桶走路，感到自己的腰和背有些不舒服。
昨天是蒂玛莉亚成年的生日，但他依旧没能把女儿留到最后。晚餐前，警备队传来消息说抓到了胆敢接近普莱文托勒边缘的强盗。这一不同寻常的事件导致蒂玛莉亚连饭都没吃就离开了。他只能和女儿为数不多的朋友们一起分享了餐桌上容易变质的部分食物，再把剩下的保存起来留给蒂玛莉亚。
就在他走到门口时，他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老爹，我回来了。”他能听出当中的疲惫和不安。
他把桶放在面前的地上，转过身来看向声音的来源。对面蒂玛莉亚的脸上有浓重的黑眼圈。他赶紧走上前去：“累了啊？赶紧进屋洗洗睡吧。等下，你现在饿吗？要不先吃饭？”
蒂玛莉亚摆了摆手：“现在还不能睡，一会儿还得去和队长召集警备队全员交代任务呢。我随便吃点东西就行。”
“安东尼有事找你们吗？”提图斯听了有点不是滋味，“平时没什么要紧事的话，队长的工作可是很轻松的。剩下的事完全可以让他自己去忙活。”
“正因为是要紧事，我才不能睡，”蒂玛莉亚在院子里的矮凳上坐下说，“我怀疑未来几天可能会有一伙强盗来袭击城镇，但警备队里很多人都不把这当回事。他们太没危机感了。”
“普通的匪徒确实不敢招惹警备队，队员们有这种自信也挺正常的。你为啥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呢？”提图斯对警备队的反应并不感到奇怪，但他也想听听蒂玛莉亚的想法。
“可是，”蒂玛莉亚的右手往石桌上一锤，力道不大，但足以让人看出她的不甘，“强盗和强盗之间并不能相提并论。谁知道这次这伙人的头，那个叫沃尔夫冈的家伙又是什么来历？敢派手下来镇子边上打探情报，明显是有什么猫腻。就算他们不是被派来的，那多半也有人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要么就是威胁了他们，让他们来做这种跟自投罗网没区别的事。总之，我们这个镇子肯定被盯上了。”
提图斯觉得她的推测挺有道理。他点点头：“嗯…那要不等会我跟你一块去？你一个人可能说服不了他们，我这把老骨头在他们心里应该还有些分量的。”
蒂玛莉亚瞄了一眼提图斯，有点气鼓鼓的：“这帮子人有不少都比我大，偏偏眼界就只有这个镇这么小。”提图斯觉得她大概是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给她讲的冒险故事。全都是基于自己年轻时的经历，可能再略加一点夸张。他微微一笑。
“那我们出发吧。”
拉达·卡林内斯库打开了家门。
“啊，哥。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你这么急着出去。”屋内一张轮椅斜对着大门，上面坐着一个精灵男孩，正是达米安。
“没什么。抓到一个在镇子边上晃悠的强盗而已。后面也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一边说着，拉达一边朝达米安走去。
达米安推动轮子凑上前来，一边说道：“那一起吃饭吗？饭已经做好了。”
“抱歉，今晚估计不行了，”拉达看着达米安，对小队长的不满又浮上心头，“警备队等会要召集起来交代点事情。你们先吃吧。”
正说着，扎拉悄无声息地从一旁走来。听到拉达的话，她原本的笑容有点僵硬。
达米安更是掩饰不住脸上的失落。他正处在喜欢和家人一起度过日常的年纪，反应这么大也在拉达意料之中。虽然拉达自己也不清楚精灵会在孩童时代停留多久。他赶紧安慰起达米安来：“今晚虽然不行，明天我们就一起来做饭吧？做比今晚更多的菜，我们到时候慢慢来，边吃边聊。”
“那到时候你一定要再给我讲讲在外面巡逻时都遇到了哪些事！”达米安在轮椅上的身体略微前倾，要不是腿的限制，很难想象他会凑得多近，“说好了啊？”
“行！”拉达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明天要是再被安排巡逻，我就请假。”话出口后他才如此想道。
他转头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扎拉，事实上她也说不出话来。不过多年的相处让拉达和他的父母都能从她眼神和举止里读出意思。“放心，明天我绝对不放你们鸽子。”他用尽可能郑重的语调说出来，这样应该能让自己的诺言在扎拉看来更可信。
“对了，爸妈他们回来了吗？还没？还在田里呢？那好吧，等他们回来了就告诉他们，我今天会回来得比较晚，不用担心我了。”他向扎拉确认了一下父母的情况。扎拉的摇头和手势让他明白了大概。
他走向家门，在快要跨出去时回头说道：“就这样吧。你们自己先吃，给我留点就行了。没准我今晚还会回来呢。”他是真的想回来。
两人在屋内朝他挥着手，达米安回应道：“哥，你放心去吧。我们等你回来。啊，我们会先吃饭的。”
拉达笑了笑，走出大门。背对两人后，他才收起笑容，脸上的肌肉很自然地耷拉下来。“摆表情还是挺累的，”他不自觉地浮现出这个想法，“想睡。”
索菲娅到这会回想起自己当众宣布要和他们一起行动时，他们的表情。
他们过去大都是莱昂哈德的家仆，有些还是骑士扈从。但能一路跟随她和沃尔夫冈到这里还不离开的，如今都只剩一个身份。强盗，不管他们对自己的过去有多引以为豪，都是强盗。
也只有拥有这种过去的人，才有资格参与到沃尔夫冈的这个计划来。那些中途加入的人不可信。“他们是真正的盗匪。没有忠心，言而无信。”沃尔夫冈这么说着，把大部分和莱昂哈德家族没有关系的人都赶走了。唯有几个苦苦哀求，称自己别无去处的被留了下来，并被安排去普莱文托勒边上打探消息。当然，他们只被告知了要做什么，沃尔夫冈没有和他们分享自己的任何计划内容。索菲娅也懂得这一点。但她无法忍受的是自己被排除在外。周围一群人都脏了手，还是为了她而弄脏的。但自己却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这反应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也太大了。有必要这么过度保护我么？”她有些纳闷。
她看向洞窟石壁上挂着的弓。木制的弓体在火光照射下呈现出妖异的色彩。他们教会自己用弓、用弩，还有如何用短剑对付接近的敌人。本来这些都是自卫手段，但他们都用这些来伤害别人——为了保护她，为了让她继续像个正常人。
“抱歉。从今天起我要加入你们了。”她看向放在角落里的小镜子，镜子里的她在微弱的火光中是一副自嘲的笑容。
赶走外围成员，会让本来实力就不如警备队的沃尔夫冈一行雪上加霜。就算沃尔夫冈制定出再好的突袭计划，胜利的希望也不会大。与其眼睁睁看着他们为自己送死，不如让自己也成为影响局势的一个因素。不加入他们，他们肯定会输。索菲娅带着这样的想法，利用沃尔夫冈心理的软肋说服了他。
但就算自己加入了，就能赢么？退一万步说，自己真的能狠下心对无怨无仇的另一个人动手么？“不试试看怎么行呢？”索菲娅想这样说服自己，但依旧感到无所适从。
自己要变得不像自己了。但如今的这个自己是索菲娅不想要的。这让她想起小时候从沃尔夫冈那里听来的恐怖故事，听完后自己当时整晚都沉浸在恐惧和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中——有一朵冰清玉洁的花，却是被人血浇灌出来的，也只有人血才能把它养得这么漂亮。
“那么未来的那个自己是我想要的吗？”索菲娅这样想着，双手想要握紧却又不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