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谐调》第六章 潜影

“唉，从中午开始就打不通她的电话了，希望没事吧……”帕伊嘴里叼着一根稻草，两手搭着后颈，装出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心中却难免惦记着姐姐的状况。 忽地前方树丛一丝“哗哗”的骚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拨开一瞧，里面赫然躺着一个裹着棕色破布的女孩，她正呼呼大睡。他使劲搓了搓自己的眼睛，无疑是在怀疑自己看到的东西——女孩竟长有三双手，这怎么可能呢？帕伊的大脑暂时宕机了，此时他又想起沃尔蒂今早和他说过的话，“难道那也是真的？”这轻声细语混同着午间的阳光，催醒了女孩。 见女孩一脸警惕，帕伊就连忙率先开口了：“你还好吗？叫我帕伊就可以了。” “我叫柯莉特，是……”还未等女孩说完，“咕噜咕噜……”她腹中的饥饿感夺得先声，像流浪豺狼急不可耐地刺挠着，缠绵不绝，驱赶不去，甚至愈演愈烈，一下子使她的脸红得像被架在火上烤的龙虾。 帕伊不禁抚额微笑，顺手从随身的挎包中取出了一块小麦面包递给她。“谢谢。”柯莉特长舒了一口气，方才紧绷的神情此刻如柔软的纯棉一样被笑容层层舒展，这笑容朴素且坦诚，而笑过之后她便狼吞虎咽地解决了面包。 “你没有住所吗？” “我不知道家在哪儿，我是从一个可怕的实验室逃出来了……”谈及此事时，女孩稍稍打了个颤，咬着牙似乎不愿再讲下去了。 “那你就先住在我家吧，我爸爸也许能帮得上忙。” 一路上，掀开密叶的温阳无声地覆在二人头顶，草儿们似优雅的少女，报以柔情蜜意的媚笑，一缕邈远的鹃啼于林间飘飘悠悠， 婉唇诉语，敦促着静静流淌着的凝脂般的小溪，鱼虾却乍惊，将自己掩在清澈见底的溪流卵石下了。听着鸟鸣，柯莉特也不知为何捂上了耳朵，撅起嘴，看上去不是很愉快，一问，依然是守口如瓶，恐怕内有隐情。帕伊终归是无奈，只得放弃追问。 到了帕伊家一方小小的农场后，柯莉特直接忽略了那间更大一倍的住房，而是用手指着离它大约五十米的小木屋问道：“那间房子是？” “那间房子吗……因为妈妈不在，所以荒废了。” 盯着那或许还算结实的小木屋，柯莉特若有所思，目光迟迟不肯挪开。 “哟，帕伊，这么早回来呀？”父亲招着手向帕伊大跨步跑来，可一扭头注意到帕伊旁边的女孩，他的表情就从憨笑变为了呆滞。 帕伊小跑过去对着父亲耳朵小声地说着，“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到了午餐时间，帕伊挥手示意让柯莉特坐在自己对面，父亲含着笑意依次将一盘炸鸡、蔬菜沙拉和土豆泥端上了桌，“实在不好意思，事发突然，没有做好充足的迎客准备，希望不要嫌弃。房间也已经为你安排妥当了，拢共两个房间，我们父子睡一间，你单独睡一间，当作在自己家就好。” “谢谢你们收留了我。”柯莉特双手合十，眼里泛过一点泪光，如此感谢道。 很快太阳落山，夜幕成为主角。屋外那“呼呼”的风声，打得黑暗中的树叶沙沙作响，伴着小树林子里特有的虫鸣，热闹，但又添上了几许孤寂。 “抱歉，作为一个失败的实验品，我只能想到用这种办法来避免你们受伤了……”夜已深了，柯莉特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偷偷来到离住房较远的那间已废弃的小屋里，柯莉特靠着极佳的夜间视力摆正了桌上乱码七糟的白烛，只捏一根最标致者，拭去覆着的尘，掩着的土。深邃的紫瞳默然注视，暗紫色的愁攀上眉梢，遍及全身。她划动火柴，吐出一缕淡漠吹息，提携着微弱的火花在白烛的峰顶艰难爬起。这位迷蒙中阴着脸的人轻叹了一声“唉”，她的思绪左右徘徊，或许是要死守此地，等待某物的降临。那焰倏忽倒下了，再不会燃烧着照亮这尘埃落定的故居了。她坐稳了嘎吱作响的木椅，躬腰屈膝，用伤痕累累的手掌隐去自己的面孔，盖着倦意。满是裂纹的天花板上的吊灯，仍企图四处眺望，自己却如风中飘絮摇摇欲坠，忽闪忽灭的灯芒，一会儿使她拥抱光明，一会儿又让她重归阴影。就在锁上门的刹那，“呃啊啊啊啊！”她浑身都开始剧烈疼痛，以至于不想发出声音的她也堵不住嘴巴，在地上疯狂打滚。 柯莉特，她周身的组织全在增殖着，双腿和六臂变得既黝黑又粗壮，其上暴窜出长而硬的刚毛，而关节则是违背人体构造彻底翻转了方向，如同死神的镰刀般与地板刮擦；裂开的两瓣脑袋——颅骨融化铸成两根毒牙，滴答滴答地滑落墨绿的脓液；眼眶里的眸子分裂成八颗，闪烁着骇人的光芒。变态发育完成之时，她俨然是一只大蜘蛛了。 她失去了意识。 帕伊和父亲闻声而来，在门前驻足，里头的响动令人毛骨悚然，也惊醒了灰伯劳纽特，它落在自己小主人的肩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