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译】静霞薰《浪客剑心》官方小说卷二《黑笠》篇(上)

这里开头对于村桥的描写跟漫画有区别,因为小说追加了“他是大久保卿的左右手”这个设定,所以把他正派化了。(这可能也是VIZ没出这本小说的原因,大概是希望读者们还是以漫画为主-0-)

黑笠
大久保利通
明治政府的内务卿,拥有『剃刀』的异名,才智超群。
浦村署长
东京府警察局的负责人,少数知道剑心过去的人之一。
谷十三郎
明治政府的陆军省高官,受到黑笠的狙击。
黑笠(鹈堂刃卫)
曾经也当过维新志士,狙击政府高官的杀手,武功高强的剑客。
谜样的杀人鬼
突然下起的一阵大雨,笼罩起夜晚的东京市区。在这样的一个春天的晚上——
仿佛摇撼大地的雷声,随着眩人眼目的闪光,一起落在建于麹町一角的一座雅致洋馆的屋顶上。
这间洋馆的主人——村桥泰造,是当下明治政府中的红人——『宰相』大久保利通的左右手。他在去年的西南战争之后,便挑起回复全国低下阶层治安的这个重担。前些时候,才刚刚被提拔为东京警视本署(※)的副警视。
他的年龄为三十三岁,身材高而不胖,任何时候都是抬头挺胸。浅黑、修长的面孔上,高挺的鼻子十分显眼,鼻子下面还留着小而整洁的胡子。
在麹町的这间洋馆,有一半是作为村桥的办公地的,每天总是有许多与警察有关的人忙碌来去,也不断地有来访者前来。但是不知为何,今天晚上就是不见任何人进出,几乎感觉不到这里有人的气息。馆内的客厅、书房,还有起居室,全都又静又暗。安置在各个房间的煤油灯,也没有一盏是点着的。
况且,现在只是刚过晚上九点而已——
屋外仍是狂风暴雨,雨水像瀑布般顺着这两层楼的洋馆的窗户上倾泄而下。也许是心理作用吧,这应当是被建造地十分坚固的宅邸,竟似乎像是在微微摇晃。
一定是因为这强烈的风雨才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在能够照射出洋馆深处的闪电的光芒中,映出了警官们已经断了气的样子,人数大约有二十人。
“……”
在这些尸体的前方,是洋馆的主人——村桥因为恐惧而扭曲、发青的脸孔。
在间隔发生的雷声和闪电之中闪现出来的死亡的房间,充满着血的味道。
村桥身体微微颤抖着,慢慢地退到了墙边。恐惧感使他的牙根都无法合拢,他拼命压抑住想要逃跑的自己。

“……”
“唔呼呼,不愧是大久保卿所看重的人,面对如此的惨状,却不祈求饶命……”
村桥的视线前方——黑暗中,传来了如此的讽刺政府高官的声音。那声音虽然阴沉,却十分响亮,让人觉得可怕。
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就可以看到声音的主人是个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男人。即使是普通人,光看到他的外貌也能感觉得出来。
尽管在黑暗中,也能够感受到他双眼的锐利和冰冷——这个体格锻炼得非常强悍的男子,正手上握着沾满了血的刀站在那里。
男人用黑布包着脸的四围,带着黑色的斗笠,身穿白色的衣装,打扮十分诡异。
方才的雷光所照射出来的被砍死的警察们的尸山,看来正是这名男子的所为。
而这人正抿着嘴笑着,和村桥对立着。
“你是为了什么发出预告并杀人?不,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村桥好不容易从口中挤出了这些话。
他苍白的脸上,稍微出现了一点血色——快速地浮现、将皮肤稍微映红了,然而这红色很快又消失不见。村桥的脸痉挛了一下,又再度变得像纸一样白。
“凶、凶贼!觉悟吧——!”
冰冷、冻僵了似的胶着空气,一瞬间被撕开了。
动手的人并不是村桥,而是藏在黑笠男身后,还活着的警官。
黑笠一边扭转身子,一边拨开了那个警官的刀。他的动作流畅而华丽。
警官再度逼近,准备攻击。可是,黑里却突然将身子背回过去。
因为他可疑的举动,警官也停下了脚步。
就在此时,警官突然大喊了起来,听不清他喊的是什么。原来是黑笠转过了头,单手用力将刀深深地砍下在警官的右肩。
警官的表情很是惊愕,但还是勇敢地将自己的刀挥过去。然而他终是没能砍中黑笠,身体也被对方弹开,接着就倒在了早已气绝了的同伴们的尸体之中。
“真、真卑鄙……故意背过身去。太、太下流了!这凶贼!”
黑笠踱了过来,快速地给了这名警官最后的致命一击。
“唔呼,唔呼呼。”
黑暗之中,黑笠笑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什么事情这样好笑。
男人的脸孔上,有着因斗笠遮住而产生的阴影。但是,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的村桥,还是看见了他高而突出的颧骨,以及露在黑布外,细长、眼角上吊,并发出异样光芒的双眼。还看见,大却紧闭着的嘴,稍微也有些歪斜。
“我再问你一次:是谁派你来的?恐怕是什么对大久保卿这次的改革有意见的不逞之徒吧……”
“接下来……”
黑笠垂下了手,右手上仍握着沾满鲜血的刀,缓慢地走近村桥,就像是要堵住村桥的出路一样。
“这世上没有什么正义存在,有的只是私利私欲……”
“什么……”
“萨摩的大久保,在幕末维新的时候,用了多么下流的手段,身为部下的你不可能不知道。”
“……”
“他欺骗会津藩,组成『萨会同盟』,在蛤御门之变中狠狠地攻击长州,接着又和毫无反抗之力的长州联手,以『萨长连合』之名,将前一天的盟友——会津,毫不在乎地击溃……”
“但那也是为了……”
村桥好不容易才从之前的恐惧中恢复过来,在放弃了自己的命运之后,至少希望能替自己的上司——大久保辩解一番。然而,黑笠却没有让他说下去。
“哎,反正那种事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只要能赔上你们的性命,让自己的身体沉浸在瞬间的快乐之中,唔呼呼,这样子就够了。”
黑笠用有点草率的语气说着。
“——那么,差不多该闭幕了。”
黑笠细长又尖锐的眼睛,一瞬间似乎睁大了一些。
“你、你要做什么……”
村桥想试着反抗,却看见黑笠的眼睛发出了异样的光,接着便突然露出了濒死般的恐惧表情。
——怎么回事?身、身体动弹不得!怎么搞的?这、这是……
村桥感到自己全身都开始冒汗,又因为自己的手脚完全动不了,而大吃了一惊。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连眨一下眼也不能随心所欲。
——不能呼吸了。
全身就像鬼压床一样不能移动。
村桥因为无法呼吸而脸色发紫,样子极其凄惨。
“唔呼呼,窒息而死的话可是既脏又丑,尸体上还会流有唾液和粪尿。元萨摩藩志士·村桥泰造,就要这样结束了。”
黑笠露出了雪白的牙齿,明明地嘲笑着他。
——要、要来了吗……
村桥感觉得出来,黑笠身上的气势正在渐渐地高涨,可自己却对他的凶刃一点办法也没有。
又有一道闪电划过,雷雨的声音响得惊人。昏暗、宽广的洋馆房间里,有两条爬在地上的长长人影。
就在这时,黑笠看着村桥的眼睛,又似乎再次张开了一点。
——哦、哦哦……
好不容易能够稍微呼吸,身体也感到些许自由,村桥本能地发出了低声的呻吟。而在此时,黑笠亮起了他的刀,非常无情地向村桥砍了下去。
村桥临死前的叫声,回荡在了早已没有了生气的洋馆。
黑笠缓缓地补上最后的致命一刀,接着用倒在地上的村桥的衣服擦了手上的血刃,转身便要离去。
高挑、看起来很结实的背影,闪现在闪电与轰隆作响的雷声之中。然而,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很快,当闪电再次亮起,雷声再一次轰隆隆地响起的时候,洋馆中已再也看不到黑笠的身影了。
※后来的警视厅。
大久保卿的欣然允诺
明治十一年的早春,在全国各地发生了过去的保皇派志士——也就是在现在当上了政府高官,并且志在内政改革,十分明智的人们。被陆续暗杀的事件。
牺牲的旧志士已多达十几人。
内务卿大久保利通,深怕国内动荡不安,便向报社等媒体发布钳口令(※),以隐瞒这一连串的事件,另外还严令同为萨摩藩出身的大警视——川路利良,一定要竭尽全力逮捕犯人。然而犯人的行踪始终难以捉摸,连一点线索也查不到。
不过在搜查的过程中,还是明白了几件事情。
例如,犯人是单独行凶的。自从事件发生以来政府高官都加强了身边的警卫,可犯人仍然光明正大地送上『斩奸状』,宣告日期时间,并按照预告的时间现身,而且还是将目标和警卫全部斩杀。
他一定是个颇负盛名的用剑高手,这一点是绝对错不了的。然而光凭这一点情报,当然还是无法阻止这个谜样杀人鬼的继续犯罪,也无法揭穿他的真实身份。
“再这样下去,政府一定会被他人夺取。在西南战争中胜利的政府,却要因为一名凶贼而瓦解,这可怎么行?”
继副警视——村桥泰造之后,静冈县的权令——江原重平也收到了『斩奸状』,但犯人在对方有九十名警官护卫的情况下,仍然如同预告杀死了江原。发生这件事之后,大久保利通立即破例,亲自参加了东京市内各警察署长齐聚一堂,议长为大警视——川路利良的对策会议,并且特别发布了训令。
大久保先对署长们作了号召,然后很快便由川路带领到为他事先备好的座位。之后,他在会议中只是抱臂听着,而且还闭着眼睛。
他的脸上浮现了与年龄相当的衰老,及重度的疲劳。
身为总理大臣,领导着明治新政府,已经到了第十一年。
维新的时候,因为年轻力壮、足智多谋,于是便有了『剃刀』这个别名。然而当上了内务卿的他,在政府在职的这十年多的时间里,头发已悄悄地增添了几丝雪白,脸上虽然有粗而有力的胡须掩盖,皱纹却还是确实地刻印在他的脸上。
尽管在西南战争时失去了盟友——西乡隆盛,然而能够左右国政,其身为宰相的威严,也明显地流露在他风采的神态,及高大的身姿。虽然再过一年他就要五十岁了,看起来还算是比较年轻,人们都说他还是像以前一样。
或许是由于连日来暗杀骚动的影响,使得他积累了更多的疲惫吧?和小他四岁的川路相比,大久保看起来就像是比川路老了十岁一样。
会议中商定查明凶贼的幕后关系,以及被暗杀的政府要官的共通点,并调查他们与现今的内政改革之间的关系,不久,会议便结束了。
会一开完,川路就带了一名警察署长来到大久保的座位前。这名署长——浦村带着眼镜,看起来是个严谨而耿直的人。
“阁下,这位浦村的管辖区里,现在有绯村拔刀斋住在那里。听说这些天来,他还竭尽全力帮了市民不少忙——”
——什么,那个绯村竟然……
大久保差一点叫出声来,然而他却将这惊喜憋在了喉咙,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慢慢睁开眼睛说:
“所以怎样?”
因为听到了『拔刀斋』这个名字,大久保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部下川路。他疲劳的神色,也仿佛顿时消失不见了。然后,川路也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浦村说,有关杀人的事情,去问传说中的人斩再好也不过了……”
然后川路催促着浦村,浦村便把事情经过,以及人斩拔刀斋——也就是现在的绯村剑心的事情,一一说给大久保听。
大久保仍然两手抱臂在胸前,又闭上了眼睛专心聆听,其间不发一语。浦村大致说明了一遍之后,十分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关于这次的事件……我认为应该请绯村先生帮忙……”
“原来如此。”
大久保又睁开眼睛,点头允诺了浦村的提议,接着他朝别的方向望了一会儿,然后——
“——好吧。”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而有了大久保说出的这句承诺的言辞,就表示一切责任将由他来承担,可以放手去做,听着十分鼓舞人心。
川路和浦村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下。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久未出现的喜悦神情。
※限制言论自由的命令。
浦村署长的来访
穿过小门,来到朝阳照射的庭院,就看到剑心、小薰、弥彦和左之助四个人,像平常一样,在明亮的阳光下,不知又在吵闹些什么。
浦村署长愣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开端,是相乐左之助对于今天早饭中的烤鱼有所不满。
“真难吃——”
都是因为他毅然决然地说出了这句话——都怪左之助。
这是神谷薰最在意的弱点——料理下手!被左之助这么一刺激,她那漂亮的眉毛不禁倒竖起来,不过这个时候,她还知道『忍耐』这个词怎么写。可是左之助偏偏哪壶不开就提哪壶,不知不觉就得意忘形起来。
“不行哦,小姐。你也好好修习一下厨艺才行吧,要不然我来教你好了。”
对小薰来说,左之助的这两句话,就好像是在疼痛的伤口上抹了盐巴一样。

不仅如此,左之助还转过脸去,对身边同样坐在长凳上的剑心说:
“——每天都吃这种东西,你也厌了吧?”
左之助就好像在同情剑心一样,一副想要征求剑心点头同意的样子。但是剑心为了要袒护小薰,只说了这样的话:
“并不会这样。薰殿做的菜,每一次吃都觉得有新的风味出现,是很好的料理哟。”
听到这句话,本来小薰的怒火应该就不会爆发了。可是听到这回答的左之助对其的一番解释,又成了火上加油,不,甚至是像把火苗投进了火药库。
“哼——像是一种『珍馐』一般的东西吗?还真像是咸鱼干呢。”
与纳豆一样,因具有强烈风味而著名的咸鱼干,被左之助这么一拿来比喻,小薰终于忍无可忍,连之前已经忍下的怒气,都一起加倍地发泄出来,大发雷霆:
“嫌难吃就不要吃啊——!!!”
小薰不愧是个女剑士,不只动口还要动手,她快速地拿起手边的料理材料扔了过去。左之助把不知所措的剑心当作盾牌,一边躲着小薰的攻击,一边想让她息怒,可惜为时已晚。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每天每天就只会来白吃白喝!!”
马铃薯、胡萝卜、白萝卜,就连勺子,甚至装着烧红了的炭火的炭炉,都被小薰气得扔了过来。对于小薰如此的盛怒,左之助也只能保持防守的状态。
“我不干喧哗屋,没钱了嘛。你不要这么容易就生气啊——”
剑心被夹在两人中间,全身被小薰扔过来的东西砸得东一个肿块西一个包。
当小薰最后抓起了点蚊香用的猪型陶器时,浦村署长终于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抓住时机开口了。
“对不起——在各位百忙之时前来打扰——”
脸色发青、十分憔悴的浦村,在剑心、左之助和弥彦对面的另一条长凳坐了下来。小薰则因为被外人看见了她粗暴的样子,稍微朝较远的地方站了一站,不好意思地笑着。
“有事要拜托您,绯村先生……!”
浦村单刀直入地说了。
——哦咯?会是什么事呢?
一点也猜测不出对方所要拜托的事情,所以剑心不禁用讶异的目光回望了浦村。
浦村似乎没有发觉剑心的所想,一副烦恼万分的样子,不知要从何说起。结果,他还是没有立刻提起事情的核心,反而先为了之前的多起事件,慎重地向剑心道了谢。
而对剑心来说,他现在比较想要赶快知道浦村来访的真正目的。
“不用了,过去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倒是要托拙者的事到底……”
剑心以他身为剑客的第六感,知道浦村来访的目的并不寻常。
“关于这件事……我要事先说一点。”
浦村又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先向剑心他们提出声明。他说这个问题关系到警察的威信,已经向各报社发布了钳口令,请剑心他们也务必要保密等等。他说了这么许多,才好不容易进入了正题。
“要拜托的不是别的,就是希望绯村先生能帮我们打倒一名凶贼。”
听到『凶贼』这个字眼,剑心、小薰、左之助和弥彦四个人,都不禁互相对望。
“凶贼通称『黑笠』——话虽如此,也只有我们如此称呼他而已。他现在正狙击活跃于政、财、官界的元维新志士们,大胆地送上『斩奸状』,并按照预告杀害目标,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魔。”
“!”
剑心瞪大了眼睛,浦村则是沉默地点头表示自己说的一点也不夸张。
小薰、左之助和弥彦,也终于知道平日里态度坚决的浦村,为什么如今会有如此忧愁的表情,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这十年之间,他出没在日本全国各地,反复行凶二十多次。到了今年,频繁度却猛然上升……在今年的这短短几个月内,都已经有十二名元维新志士命丧在他的凶刀之下了。”
“……”
“他一次也没有失败过,是个本领极其高强的剑客。”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沉默便支配了神谷道场的庭院。小薰站了起来,为浦村准备茶水。浦村点头接下茶杯,却只是将茶端在手上而没有马上喝,一副陷入了沉思中的样子。
小薰似乎忍受不了这沉默的气氛,开口说话了。
“他专门对付维新志士,也就是说……他怀有恨意……或者是……想要社会改革咯?”
看来送上斩奸状再杀人这件事,似乎在她心中造成了不小的芥蒂。小薰微微歪着头,窥探着浦村的脸色。
“我想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是,黑笠这个人似乎还借着这个理由,享受着斩人的乐趣。”
浦村回答了小薰,接着他透过眼镜,用和刚才不同的目光看着剑心。他的眼神似乎在说,接下去他要讲的,是十分重要的事。
“当有已经获得了高官荣职的维新志士受到狙击,警察都必须出动全力进行警护的工作。此外受到狙击的当事人也会用尽权财雇请保镖。”
“……”
“但是黑笠正是要享受这种突破铜墙铁壁般的护卫,看自己到底能砍多少人的乐趣。”
沉默再度将庭院笼罩起来了。
从浦村慎重斟酌后才说出来的言语中,剑心等人拼命地想要想象出犯人的形象。
浦村这时才将端在手上的茶杯,慢慢移到嘴边,吸了口茶润喉之后,继续说了下去。
“两个月前,那家伙在静冈现身的时候,当事人、警官和保镖们加起来,一共有三十四个人被杀害,五十六个人受到重伤。”
“等一下!”
小薰再次开了口。
她皮肤光滑的瓜子脸上,和眼角有点上扬、好胜心强的双眼中,都浮现出些许的畏惧。尽管如此,她仍然忍不住提出了突然想起的疑问。
“既然知道对方那么厉害,当时应该有配置持手枪的警官在场吧。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大的伤亡呢……”
浦村无力地点点头,很为难地开口说了。
“我们就是弄不清楚这一点。不知为何,所有配了手枪的警官,都在拔枪之前就被砍了。据侥幸保住一条命的人说,就好像鬼压床、被绑住一般,身体突然动弹不得。就是在那时被砍的——”
剑心的推测与不动束缚之术
听到浦村的这一段话,剑心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用力地点头道:
“二阶堂平法『心之一方』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朝喃喃自语的剑心注目过去。由于突然被大家一起注视着,剑心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哦、哦咯……不是,那个……拙者只是曾听师匠提过罢了。”
剑心一边解释,一边追溯着记忆,淡淡地叙述起了有关二阶堂平法的事。
剑心的话大约如下:
二阶堂平法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源平合战的时代,是一门古流武术。
“不过这个流派的名字,一直等到进入战国时代之后,才被人知晓。”
剑心继续追溯着记忆。
“二阶堂流兵法。”
他也没有忘记加上,这个当初人们称呼此流派的名字。
传授这门兵法的松山家,与丹石流的创始者——衣斐丹石入道一族,一同名列『西美浓十八将』。在二阶堂流落到松山家手里之前,有受到继承新阴流和富田流的丹石流很大影响,也是不争的事实。
丹石流是擅长使用短刀的一个流派,然而大大宣扬了二阶堂流的松山主水,却将其技术更加精进化,一心致力于开发赤手空拳就能打倒拥有武器的对手的方法。
不使用武器,而控制使用武器的对手的剑技——在世间以柳生新阴流的『无刀取』(※1)最为有名,然而仍然有很多剑豪们,还在设法钻研顺利夺取对手武器的方法。
“不过——”
剑心这么说道。
松山主水想研究的,并不是对应的『武术』,而是用运气就能夺取对手战斗能力的,听起来十分荒谬的方法。
可惜主水没能等到它完成,就过世了。
这虚幻之术后来到底怎么了呢?主水把完成技术的重大责任,托付给了自小失去父亲,被主水收养,十二岁就开始习剑的孙子。
这个孙子,才是完成了『二阶堂平法』的那另一个松山主水(※2)。
“二阶堂流被称为『平法』,或是『平兵法』。由初传的『一文字』、中传的『八文字』,及奥传的『十文字』,这三个阶段组合成『平』字,所以大家才这么称呼。”
剑心一边说明,一边将视线依次扫过浦村、小薰、左之助和弥彦。
初代的松山主水原本侍奉丰臣秀次,并担任其部近侍——木村常陆介的随从。秀次垮台之后,又侍奉加藤清正,在清正之子——忠广,于宽永九年(1632)被德川三代将军家光贬为平民之后,松山主水就隐退镰仓。
另一方面,孙子的主水跟随祖父学习了所有的剑法,在祖父死后不久,就来到江户,投靠于芝增上寺。
在那个有名的宫本武藏来到肥后的前不久,就好像因缘巧合,他继任加藤忠广,当上了肥后熊本藩主——细川忠利的近侍。
“至于主水是在什么时候,怎么创造出『心之一方』,虽然不是非常清楚,但是据说在他成为细川家的家臣之后,便再三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件。”
剑心这么说道,然后又举例继续讲下去。
所有的诸侯,都必须在节日登上江户城。而规定好的队伍路线上,无论哪里都会因为诸侯们的争先恐后而一片混乱。这也难怪,因为总有数名诸侯的队伍同时蜂拥而至。
然而在这一片混乱当中,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有细川忠利的队伍,就好像行走在无人的原野上一样,每次都能毫不停顿地直走向前。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呢?因为主水被排列在队伍的前头,对每个妨碍队伍前进的人,都使用了秘技『心之一方』。
被施术的人中,更是有担任交通指挥的幕府黑锹组的全体组员。结果自然是相当有效,他们全都一列排开,一动也不动,只为了让细川家的队伍通过。
“为什么用了『心之一方』,大家就都不能动了呢?”
弥彦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问道。
“居缩——也就是不动束缚之术。”
假如剑心生在现代,或许就会在这个时候使用『催眠术』这个词了。然而宫冈天外剧团在东京的明治剧院,举行『催眠大魔术奇艺兴行』,还是在明治四十一年(1908)八月的时候。明治十一年(1878)时的日本人,还不知道『催眠术』这个字眼。
话虽如此,魔术等技法早就在中世纪时,从中国传进日本,也有某种催眠术以杂耍的形式出现。
“哎,我说剑心啊,那是真言密教的咒语吧?”
小薰毕竟是个女孩子,对于这种不可思议的技法也特别感兴趣。
“——正确的说,应该叫做『大圣不动明王束缚秘法』才对哦!”
小薰洋洋得意地朝着弥彦说道。
『不动』是翻译自梵语的『阿奢罗耶多』,也可以叫做『无动』。
在『大日经』这部经典中,『不动』是最高位的大日如来的化身,他的职责是以愤怒的姿态,教导无法开悟的凡人们走向正途。他有着盛怒的姿态和令人感到恶心的青黑色皮肤,为了教导凡人,背负着火焰,手持绳索和剑,威胁人们,要是不听佛祖的教导,就要把他们绑起来烧死。
修法本来是为了求得降伏恶人、谋求幸福、延长寿命、消灾祈平等功德的,然而不知何时开始,却经由念诵的过程夺取了人的自由,只特别留下了让人一动不动这一点。
“念诵的真言,则是因为掐指的方式不同而有所差异。对了,最有名的束缚咒语应该是:「襄莫三曼多缚日罗多仙多摩诃卢舍耶多苏婆多罗耶,吽多罗多……琀满」!”
小薰就像刚才的剑心一样,认真地追溯着过去从书上看过的记忆,背诵着咒语。可是弥彦非但不感谢,反倒嘲笑起她来:
“哼,那么难念的咒语,对方早就在念的时候跑掉了。根本就对付不了敌人嘛,真是笑死人了。”
弥彦说的话让人很是气愤,然而对面有浦村署长在,小薰只能忍下这口气,温柔地回答弥彦说:
“这不要紧的,弥彦。也有简单的方法:首先切去九字之印,然后运气发声念「先」,接着掐指结成不动之印,再念咒语「行满胜」一次,「唵娑婆诃」三次,「纳舍克」一次,「云云云」三次,对方就会居缩不动了。”
小薰说得得意忘形,又发表了破除束缚之术的咒语:
松解即破不动束缚之绳
缓和到来方为剑道之本
※1. 俗称『真剑白刃取』,但也有资料说两者其实并不是同一技巧;
※2. 名大吉。
剑的真髓与『气』
小薰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念着咒语,弥彦却又唠叨了起来。
“真是愚蠢!如果用这种咒语就能自由操纵对手,那就没有人要努力练习剑术了。”
弥彦骂得头头是道,然后伸手又拿起之前早饭还没吃完的烤鱼。
小薰气得手臂都鼓了起来,却又不好在署长面前发作。
剑心似乎理解到小薰的心情,这么说道:
“弥彦说的听上去是很有道理。”
然后他在后面加上了「但是」,接着说了下去:
“——所谓的运气术、居缩之术,只要是用剑的高手,都不难使用。在兵法界,以『气』阻止对手的行动,然后获得胜利的技法,就有好几种。”
剑心这么说着,便背诵出德川幕府的兵法师范——柳生宗矩(1571~1646)有名的『兵法家传书』中的一小段给大家听:
『机前』是指把握敌人即将开始行动之前的瞬间。『机』是受藏於心中的『气』支配控制的。『机』即为『气』。所以,准确把握敌人的『气』,由此做出相应的行动,这就叫做『机前』。
『禅机』中的『机』也是这样的意思。
『气』在心中隐而未发时,就称为『机』。『机』就像门上看不见的枢一样。观察对手心里隐秘的『气』,并伺间而击,这就是『机前』的兵法。
剑心背诵到这里,发觉到弥彦一副很无聊的表情,有听等于没听的样子。
“对弥彦来说,好像有点太难了。”
于是剑心便试着简单地说明。
“所谓的『机前』,原本是禅宗中的用语。宗矩所说的,是指在敌人攻击自己之前,要先发制人。至于先发制人的『机』(※),只要观察对方的『气』就能知道,因此他才断定「『机』即为『气』」。”
“要感受这种未发之气——尤其是杀气——即使不做什么神秘的锻炼,像我们这种练习剑术的人,也会有生理上的实际体会,应该早就领悟过了。”
剑心又加上解释:刚才所提到的『枢』,是指门的轴,指从表面看不见,但又担任着重要功能的部分。
由于在座的每个人,都常常被卷入各种不同的斗争中,所以说到这里,也就都理解了剑心所解释的:『气』不动即是『机』,『机』动了即是『气』。
不过弥彦还是板着一张脸:
“哼!柳生宗矩也没什么了不起嘛,偏偏把这么难懂的道理凑在一起。怎么不用些我也可以理解的字眼说明嘛……”
弥彦这并算不上是抱怨的说辞,让剑心感到有点为难。不过他还是从容不迫地转过头去,对弥彦微笑:
“弥彦说得是。那么,在那有名的剑豪——宫本武藏所写的『五轮书』中,也有用另一种说法,叙述着和柳生宗矩说的同一件事哦。”
剑心说着又引述了『五轮书』中『地之卷』里的一小段:
从一开始修炼时,就要时刻将兵法放在『心』中。……直到兵法习熟于心之后,凭着『心』就可以战胜敌人。当达到这样的境界时,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败北。
“也就是说,领悟了自由自在操纵『气』的方法,并且将其发挥到极致,也就能够使用二阶堂平法的『心之一方』了。”
剑心这么说明道。
“但是完成了『心之一方』的松山主水,却因为太过于傲慢,最终只是孤独地在病榻上结束了他的生命。署长所说的那个人,恐怕也是在一直持续的杀人当中,失去了原本对剑的理想、真髓、目的,以及意志,只有被血的颜色和气味占据了心吧。”
“……”
“……踏入明治都已经十年了,想不到还会有那样的人……”
剑心怀着复杂的心思和自己身为人斩的过去,低头吸起小薰之前端给他的茶来——看到他这个样子,在场的小薰、左之助和弥彦都——
“剑心……”
他们叫了剑心的名字,却又把后面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了早上九点。
浦村署长说出了这一次被黑笠送上『斩奸状』的人物——陆军省高官——谷十三郎的名字。
“他也是一个话题人物,所以我们并没有感到意外……”
浦村署长一边说,一边恳求剑心,要他今天晚上一起到谷家走一趟。不一会儿,浦村署长便离开了神谷道场。
在道场不算大的庭院中,种着小薰亲手栽培的花草。有芍药、山百合、绣球花,还有花菖蒲——没到花期的,正盛开的,在树叶的阴影下吐着绿色花蕾的各种花卉,都静静地沐浴着晚春始终明媚的阳光。
有谁能够料想到,今晚在谷家竟会展开一场惨剧。
※此处指时机。
保镖——剑心和左之助
“护卫的帮手?”
广大的宅邸中,响彻了谷十三郎低沉而粗哑的声音。
“不用不用,对方不过是一名暴徒。别说帮手,连你们警察的警护也都不必了。”
谷十三郎油亮而红润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很冷淡地拒绝了浦村。
他一定对于自己身边的护卫很有信心吧?而且,谷十三郎本人也算是个人高马大的巨汉,他那硕大的体格甚至都会让人以为,他原本是个相扑力士。
新政府成立已经有十一年,他为自己出人头地杀出血路,一路高升地走过来,那种骄傲充满了他的全身。
“这样太大意了,谷殿,对方可是那个黑笠啊!您都收到他的杀人预告了,还……”
浦村署长不肯罢休。
“说话小心点!”
谷十三郎瞪了浦村一眼,急躁地敲了椅子的扶手。
“你以为你在跟谁讲话?我谷十三郎历经枪林弹雨活过维新,像你这样的一介署长,竟敢有意见吗!”
他又粗又大的嗓音,听起来很是骇人。
“可是……不,既然如此,您应该更加清楚,达人所挥的杀人剑,是多么的恐怖……”
浦村尽可能压抑自己的不快情绪,谆谆说明加强护卫的必要,然而对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因为有十几个手上拿着武器的危险分子,围绕在谷十三郎的座椅边保护着他,也难怪他会说出那样的话。
每一个人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可是却让人觉得,他们是在虚张声势,故意表现地很凶恶的样子。
“哼!就是因为我很清楚,所以我才精挑细选,集结了这一支最强护卫团!他们全都是心醉于我陆军省要员——谷十三郎名声的猛者呢!”

谷十三郎十分自信,而且护卫团中聚集而来的人数也不少,他认为绝对万无一失。
而被集结到这里的男人们,也都深信谷十三郎的权利和地位,会对自己有帮助。
只要保护谷十三郎就有丰厚的薪资可领,而幸运的话,到陆军省当官也不再是梦。因此,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在谷十三郎面前,多多展露自己的本事。
“是——啊!谷先生有我们保护。您警察大爷还是回去拉屎吧!”
护卫团的其中一人,就像是在巴结谷十三郎一样,杖着谷的权势,对浦村署长口不择言。
那个人的身高和一般人差不多,但是肩膀十分结实,明显是习武之人。细长、尖锐的眼睛,使得他阴沉的面孔不但看起来很讨厌,也很可怕。
“对啊!说的没错!”
护卫团喊着要叫浦村滚蛋,谷十三郎似乎也受到这呼声的鼓舞,以更加粗暴的声音说道:
“况且,我是不会让来路不明的外道之人来帮忙的!那样做的话,还有何尊严可言!你竟然还说那人比你所有部下都要强!?简直不知羞耻!”
据说大部分的陆军官兵,只要看到谷十三郎的体格,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吓得直发抖。谷十三郎非常有信心,即使是平日,如果发生危险,甚至要亲自动手,他也从来不会轻易就输。事实上,虽然他已年过四十,臂力却仍然十分惊人。十二三把莱福枪困成一束,他也能轻轻一提就走。
谷十三郎的脸鼓得通红,眼睛也瞪得大大的。他已表现出要浦村不必再多言的态度,要打发他走。
“……虽然很丢脸,但确实如此。我请来的帮手,就算我所有的部下一起进攻,也不能赢他一个。”
对于浦村来说,这是最后一张王牌——于是他便叫所请的帮手进来。
到刚才为止,谷十三郎那凶恶的神色,就连阎罗王也要输他三分。然而他才瞥到剑心一眼,就好像瞬间被攻其不备一般,变成了非常保守的态度。
“听起来,谷先生现在好像也变得很了不起了呢。跟在枪林弹雨中时时刻刻躲在人背后要人保护的幕末之时相比,简直已经变了一个人呢。”
剑心一边感叹,一边这么对谷十三郎说道。谷十三郎露出了惊愕的神色,「哇!!」的一声叫了出来,然后就说不出话来了。接着他用他那肥厚而满是油光的红润的脸,硬挤出了一个笑容。可是这笑容看起来非但不讨好,反倒让人觉得很恶心。他的声音,也变得谄媚起来。
身材矮小瘦削,一头红发,看起来是个文弱的男子,左脸颊上却有个很大的十字伤痕,还有那温和的语气——一定没有错。
“你……不,您不是那位有名的人斩……绯村拔刀斋么?”
长州派维新志士——绯村拔刀斋的名字,和他所使用的古流剑术『飞天御剑流』,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可谓是如雷贯耳。
在幕末的动乱时期,他的剑技受到器重,便以『人斩』的身份活跃在京都。
活跃的时期,只有短短五年,按照年龄推算,应该是从他十四岁到十九岁为止。前期,就如他『人斩』的名号一样,是暗中行动的无情刺客;而后期,则成为游击剑士,活跃在各个战场。
他在后期所担任的责任,是从新撰组等等幕府的剑客集团手下,保护保皇派的志士们。由于被赋予如此的使命,自然常常是把自己当做盾牌来掩护同伴,那是非常困难而又危险的任务。
而且,名字本不应公诸于世的『人斩』,到了明治时代却仍然这么有名,也都是由于他后期以游击剑士的身份,在各处行动的关系。
谷十三郎在维新将要来临时混战的街头巷尾,也曾被剑心救过好几次。剑心虽然比他年少那么多,但是为维新所成就的功绩,却比他要多出太多。
如果,剑心要求当官、索要权力的话,一定要凌驾于谷十三郎之上。
可是剑心却没有以『人斩』的功绩换取高官厚禄的意愿,他只是希望凭一把剑,来尽力保护自己所喜爱的人们,于是开始了他的流浪生活。
所以他才叫做流浪人。
可惜,谷十三郎那样的人,是不会理解剑心心里的所想的……
总而言之,因为剑心的出现,这个陆军省的高官的脑袋里,现在是一片混乱。
不过惊慌失措的,并不只有谷十三郎一个人。
自傲是『最强护卫团』的男人们,在看到了晚剑心一步进入大厅、身材矫健的左之助之后,也全都打起哆嗦来。
“哇哇!!那不是『喧哗屋斩左』么!?”
其中一人叫了出来。男人们之前的自信,不知何时都已灰飞烟灭。
「他太强了。」
如果问这些人左之助的实力如何的话,他们一定都会这么回答吧。
直到不久前,对方还是个名声响遍东东京下层社会的打架专家。
委托打架的费用,按照他打得痛不痛快来决定,可见他有多么喜欢打架。来去犹如一匹孤傲的狼,本领十分高强。
“被他打败的人,会连续好几个月,几乎每晚都梦见他背上的那个『恶』字。我说的是真的!因为我也是尝过这种恐怖滋味的人之一……”
『最强护卫团』中的另一个人直打哆嗦地说道,其余的『猛者』们也纷纷点头称是。
左之助用锐利的目光扫过他们,然后说出了听上去很傲慢的话:
“喂喂,这哪里是精挑细选而来的最强阵容?这里的每一个人,我记得都曾被我一度揍飞呢!”
尽管左之助的言辞带有着些微的辱骂意味,却没有一个人敢反驳。
顿时,现场的气氛出现了大扭转。男人们变得畏首畏尾,一个个都缩起了脖子。另一边,左之助「哼」地一声,对他们嗤之以鼻,一副很扫兴的样子,然后他便无视着一群人的存在,好奇地在屋内踱来踱去。
左之助本来就没有多理睬比自己弱的对手的习惯,连再揍他们一次的兴趣也没有。
“由来路不明的人来给您作护卫,您想必很是失望吧。不过,今天一晚,就请您勉为其难地忍耐一下。”
剑心露出笑容,用仍然温和,但却稍带讽刺的语气说道。谷十三郎则是全身僵硬,冷汗直流。
“不……不敢当……那是我莫大的荣幸……”
他挤出这样的言辞,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谷十三郎的脑中虽然一片空白,但似乎却在潜意识中逃避着清楚自己过去的剑心。
应该说剑心握有着自己不愿公开的往事吧?虽然并不至于认为剑心是个瘟神,但在谷十三郎的心中,此刻确实是有着类似的恐惧。
虽然对于凶贼的行为也很气愤,但同样曾是『人斩』的拔刀斋,对于谷十三郎来说,也不是个什么会让自己感到愉快的人物。
“既然如此,只此一晚,就让我们不计前嫌,好好合作吧!只有今晚哦!”
尽管得到了谷十三郎的『应允』,左之助对护卫团的男人们所说的这句话,听起来还是相当『严厉』。也就是说「只有今晚哦!等到事情一结束,可别指望我会再对你们这些家伙客气!」的意思。
按照『黑笠』的预告,他会在今夜的凌晨一点,前来对谷十三郎实施『斩奸』。
浦村署长也决定今晚要留在谷家。得到大久保利通的允诺,然后获得了剑心他们的援助,他怀着振奋的心情,誓要赌上警察们的威信,在今晚逮住『黑笠』。
出乎意料的闯入
“谷殿,除了这两人,我还要在外面部署警官队,您不介意吧?”
“哼!随便你。”
谷十三郎怒气冲冲地回答了浦村。剑心发出了一声「哦咯?」,像是在责备谷十三郎一样,看了他一眼。结果,这个陆军省高官,马上缓和了他那满是油光的脸上的表情:
“啊不,我是说务必麻烦了!”
剑心十分仔细地环顾着宅子里。
要到谷十三郎和剑心他们所在的二楼大厅,一定要通过那唯一的楼梯才能够上得来,而玄关的出入口也只有一个。
——只要守住那个出入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剑心又去巡视了庭院一圈,然后回到了宅子的二楼。
经过了两三个钟头之后,室内的气氛终于平静了下来。
部署在大门前的警官们,关上了沉重的铁制大栏门。厚重的铁的嘎吱声回荡在整个宅邸,令人十分不愉快,每一个人的心情,都被弄得有些沉闷。
虽然都已经快要进入五月了,笼罩城市的深夜的空气,似乎仍然感觉有点冰冷。天空中挂着满月,营造出一种朦胧的昏暗。
警官们提着灯笼,三到四人一组地巡逻着,他们投在地上的影子,看起来好像在跳舞一般。再远一些,别说人,就连一只猫的影子也没有了。夜,就这样越来越深。
宅中,剑心和左之助在大厅耀眼的吊灯下,下着将棋打发时间。
墙壁上的摆钟,显示时间已是凌晨零点五十五分。
剑心把逆刃刀倚在肩膀上,眼睛紧盯着棋盘。左之助则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开口了。
“离斩奸状预告的时间还有五分钟,不过真的会来吗?”
“嗯……嘛,不来的话,那当然再好不过咯。”
剑心一边喃喃地应着,一边按下一枚棋子,在棋盘上发出「啪」的一声。
四周一片寂静,左之助似乎想起了早上在道场与小薰的『攻防战』,一边稍稍活动了身子,一边若无其事地又说道:
“小姐他们这时候已经睡了吧——呐?”
“啊啊,他们早上会早起烧好洗澡水,等拙者两人回去。”
剑心也很悠闲地回答着。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五分钟之后,等着他们的将是一场与杀人鬼的死斗。
“不过剑心,想不到你竟然愿意接受这次的委托啊。”
对于左之助来说,他可是很难得会用这么客气的语气的。
“——怎么说呢,像这种以『拔刀斋』的身份被拜托的事,我想你不会喜欢才对。”
剑心专注下棋的样子,就好像是把左之助一句接着一句的话语当作了耳旁风,他重新考虑了一番,把正要往棋盘上走棋的手给收了回来,然后才说:
“当然不喜欢啊。不过也不能放着不管吧。只要黑笠的凶行不结束,不幸的受害者就会越来越多,而且还包括黑笠他自己……——”
剑心回答了左之助的问题,接着又像是现在才想起这一点,反问了左之助。
“……比起这个,左之你才是,居然会主动愿意出手帮忙呐。”
说的也是,左之助一向憎恶着国家的权力,而他现在居然要为了挽回警察的威信而前来作帮手,不免有点说不通。不过,当事人还真不是这么想的。
“开玩笑,这么有趣的打架,我岂有不参加的道理?”
左之助如此斩钉截铁地回答了。
浦村署长在房间的一角,不经意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这并不是打架啊……
虽然心里有些许的不满,但是预告的时间已迫在眉睫,他也就没有多话。
剑心和左之助的棋艺不相上下,两个人都猜得出对方的下一步,这时差不多已开始觉得无聊了。
左之助把盯着棋盘的眼睛抬了起来。
“好,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是什么?”
“之前你说了二阶堂平法『心之一方』的事——莫非你心里对黑笠的身份已经有数了?”
两个人互相注视了一会儿,然后剑心终于静静地开口了。
“是一个传闻。”
“传闻?”
“十多年前听过的传闻——要说心里有数也可以算是有数……可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究竟——”
聚集在房间里男人们突然骚动起来。一直绷着的紧张感,可以说是一口气爆发了出来。
“怎,怎么了,刚才的惨叫是……!?”
挂在天花板的吊灯,照射出男人们的脸。他们似乎是强装着平静,因为每个人的脸色都是一片惨白。
“不是室内,是外面传来的!!”
左之助和剑心起身从窗边往下一看,只见部署在大门旁的警官们已经四散着倒在地上。有四五人的手摸在腰间的手枪上,就已经被砍死了。
——他们真的来不及拔枪就被杀了?怎么会……
在左之助身后跟着往窗外看去的浦村署长,觉得心底都凉了,可是他又不好现在就冲到大门口去。
有人大声嚷嚷着,说恐怕黑笠已经潜入宅中了。
“来了!!”
剑心把逆刃刀挟在腰间,接着便指着大厅的门,简明扼要地指示着护卫团的男人们,显然是早已计划好了的样子。
“拙者和左之助守住最前线!其他的人跟在后面!!”
剑心原本就打算,由自己和黑笠对峙,让护卫团的人退到后面去,这也是为他们的生命安全考虑。可惜这些男人们,怕是没有闲情去体会剑心的用心。
大厅形成了临阵状态,每个人心里都七上八下,不知刺客何时会在二楼现身。谷十三郎看着慌张四散、却也还遵从着剑心指示的男人们,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性命被狙击的实际感受,恐惧也油然而生。
他的眼神看起来惊慌失措,东张西望着,样子很是可怜。
“别晃来晃去的,猪肉包子!”
左之助踢了他一脚,接着把他带到了适当的位置。
谷十三郎气得鼓起了脸,却也没办法说什么。就在此时,时钟的鸣响宣告了凌晨一点已到。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眼睛紧盯着大厅的门。然而,并感觉不到有人闯入的动静。
紧张感越强,松懈的反作用也就越大。护卫团的男人们之中,开始有人嘲笑起黑笠来,说他到了预告的时间却没有现身。换句话说,这也表明了他们的心里话:「黑笠不来最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了事。」
“切,什么嘛,不过是吓唬人而已。”
一个人随便这么骂了一句,可就在他大大地呼了一口气的时候,黑笠就像是计算好了时机一样,出现在这个人背后的窗口,一刀将他斩杀了。

浮浪人斩——鹈堂刃卫
“不妙!”
剑心低声啧舌。
夜晚的异样空气流进了室内。黑笠在月光下显得硕大的头,与他隆起的双肩,形成了黑色的剪影画,浮现在那里。
“唔呼呼……在此在此,不知死活的小虫子们……”
在寂静之中,黑笠就像是背负着巨大的月亮般,脚踩在窗边,望着室内的人。
“一、二、三……”
他开始慢慢地数着聚集在这里的人数。
“十四五只啊……比想象中的少。”
自称『最强护卫团』的男人们,早就被黑笠发出的杀气给吞没了。
以大厅的门为中心布下的防卫阵势,使得剑心和左之助所在的位置,反而成为了离黑笠最远的地方。
“那就是凶贼『黑笠』么。原来如此……那眼睛看起来非常危险呐。”
头一次见到黑笠那吓人的样子,左之助似乎也有点紧张。
“左之,那家伙由拙者来对付,谷殿和署长就拜托你,明白了吗?”
就在剑心本能般地扭转身子,将逆刃刀稍稍顶出刀鞘的那一瞬间——
一直乖乖不做声、被保护着的谷十三郎,不知怎么搞的,突然气得板起了脸,朝护卫团的人跺了脚,对他们吼叫起来:
“发什么呆啊你们!还不快给我上!你们可是我高薪聘请来的!给我好好干啊!!难道你们觉得被来帮忙的『人斩拔刀斋』抢走功劳也没关系吗?!”
谷十三郎的指令就像是在威胁人一样。剑心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一丝不愉快的神色。
男人们听到谷十三郎的声音,稍有动摇,但还是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黑笠。看到他们害怕的样子,谷十三郎更急了——不,应该说,他的个性原本就很偏执才对。
“打倒那家伙的人,我付他五倍的酬劳!还会推荐他进入陆军省做官!听见没有!”
谷十三郎更加提高嗓门,这么叫着。
五倍的酬劳和陆军省的官位——男人们听见谷十三郎说了这些后,一切的情形都改变了。
“太好了!钱和官位我都要了!”
“不,那是本人的!”
男人们刚才还怀着的恐惧心情,都不知消失去了哪里,他们马上气势汹汹地朝黑笠杀了过去。
“混蛋!!利欲熏心连命也不要了吗!!”
可惜财迷心窍的男人们,并没有把左之助的怒吼声听在耳里。
黑笠使沾着血的刀刀尖向下,一点也没有要积极前进的样子。有四个男人抢先冲到他面前,稍稍顿了一下,然后在他们拂去心中最后残留的恐惧之后,就猛地朝黑笠挥出自己的武器。
四个人的动作都很敏捷,呼吸与动作的配合也很好——本领是不错,可是……
“唔呼,唔呼呼,唔呼哇哈哈!”
面对高举着武器攻过来的男人们,黑笠从容不迫地挥舞了他的杀人剑。
他首先横砍一刀,然后在右前方斜着斩下,又紧接着将刀拉起,在左前方劈出对称的一刀,最后他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十字,技法神速——一瞬间就杀了四人。
“嗯——呒,这种感触……真好。”
黑笠先是从嘴角露出微笑,然后抬头朝被吓得不敢再妄动的剩下的男人们,展露了自己兴奋不已的大笑容。
——好快!虽然没有像剑心那样飞跃起来,但剑闪却令人毛骨悚然!
左之助不愧是元喧哗屋,看了黑笠刚才的连招,就感觉出他的剑有着不寻常的力量。
“退下!!你们这些杂鱼不是他的对手!”
左之助虽然嘴上说得难听,实际上却是拼命让男人们后退,以不让他们白白送命。
对这些人来说,钱和官位的确有着很大的魅力。尽管被迷惑着,一时还在犹豫是进是退,但终究还是无法战胜恐惧。他们在左之助的催促下,开始了慢慢的后退。
黑笠看到这样的情形——
“休想逃!!”
他用吓阻的口气说着,斗笠下露出的细长眼睛,稍微张大了一些。
看到黑笠这眼光的男人们,似乎同时听到了自己心脏『咚咚』的跳动声——这就是『心之一方』。

“什……什么,刚才这是……!”
谷十三郎还没有发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动弹,可以说是十分的迟钝。然而身边的浦村和护卫们,却因为身体突如其来的异状,而感到不知所措。
“身体不能动了!!”
黑笠慢慢地向前走着,一边像是在确认,一边看着男人们的样子说了:
“逃走是不行的哦。一旦拔刀相向,就要战斗到其中一方倒下为止,不然不就没有乐趣了嘛。”
被施以『心之一方』的人,都被夺去了身体的自由,没有一个例外。
但是这里却有一人,在被施以二阶堂平法的秘技之后,身体还能动——这个人便是左之助。
“你这家伙……刚才做了什么!突然,身体就重了起来!”
左之助就像是相扑力士在左右踏步一样,一步一步重重地踩着地板前进。对此,黑笠似乎也有些惊讶。
他把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眼中藏着的尽是冰冷而慑人的光芒。
“嚯……中了『心之一方』还能动得了,看来你倒是跟那些虫子不太一样呐。”
黑笠冷冷地凝视着左之助,不放过他些许的动作和细微的表情变化。
听到黑笠说的话,左之助也确信了剑心的推测是正确的。包括剑心说这人被鲜血的颜色和气味占据了心,也是一点也没有错。
就当黑笠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左之助一个人的身上时——
“二阶堂平法『心之一方』,又名『居缩之术』。虽然有猜想过莫非黑笠是你,但没想到果真如此。”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剑心的声音,却不见他的人影。黑笠似乎因这声音一时动摇,脸颊抽搐了一下,嘴角也歪了一歪。
剑心看出了这一点。原本就躲在左之助背后的他,放低了重心,前进了些许的距离,然后高高跳跃起来,把左之助的肩膀当作跳板,飞跃地更高,接着拔刀出鞘,朝黑笠砍了过去。

在身体如疾风般下降的同时出刀——剑心这一剑十分出色,不过黑笠的本领也不是盖的。
他立即迎击了剑心的逆刃刀,空中响起了金属撞击的声响,并发出了火花——他挡下了剑心的这一击。
剑心就像是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一样,急速地退开,达到一定距离后,才又准备伺机进攻。他两手握着逆刃刀,一只手臂上渗出了些许的鲜血。
血的鲜红颜色,很快成为了映在左之助和浦村眼中的事实。
莫非在这第一次过招中,是黑笠占了上风吗?
“绯村先生!!”
浦村叫了出来,一副担心着最后一张王牌——剑心的手臂情况的样子。然而剑心并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地对黑笠说话了:
“幕末,在京都的时候,曾听过有关一个人的传闻。那人不属于任何藩阀,只要花钱就能请他来做人斩。据说那个人,是精通『二阶堂平法』的达人……”
“……”
“在幕末,这个流派会如此广为人知,并为人所惧,全都是因为这名『人斩』使用了这个流派的秘技:『心之一方』——据说,这是从自己眼中发出『气』射入对手的眼睛,使对方身体不能动弹的一种秘技中的秘技……”
“……”
剑心朝着黑笠以逆刃刀摆起架势。紧张的气氛一直紧绷着,剑心继续说了下去:
“本以为『心之一方』是对付朝自己进攻的人以求防守用的,可是用在失去战意想逃走的人身上以斩杀他们,不就成了旁门左道的卑鄙手法了么,浮浪人斩——『鹈堂刃卫』!”
剑心的声音在最后大了起来——原来方才的攻击还是中了的。黑笠所戴的斗笠,就像是在回应剑心一样,破开成两半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