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下
沙发也放在这里。餐室左面的门通尼柯拉·尼柯拉耶维奇夫妇带孩住的房间。右面还有一扇门通外婆住的那个很小的小房间。这个小房间和厨房共一堵墙,墙那边正好就是炉灶,厨房里生起炉灶的餐,房间里就热得难受,特别是在夏天。但是外婆跟所有的农村老妇女一样,喜欢暖和,要是热得太难受,她就打开通小庭园的小窗,自 下种着一从丁香。 军官走进厨房,草草地打量了一下,然后略微弯下身子(免得头碰着门框)走进餐室。他站了一会,眼睛向四面扫射着。显然这里很中他的意。房间粉刷得干干净净,到处一尘不染,漆过的地板上铺着家制小地毯,虽然粗糙,然而很清洁,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床上的被单也是雪白的,两只枕头一大一小,拍得松松的,厦着轻飘飘的绢纱之类的东西。窗台上摆着花。 军官在门口又弯下身子,很快地走进柯罗斯蒂辽夫夫妇的房间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留在餐室里,仰起头来靠着门框,柔密的淡重麻色头发好像是一个光环;她甚至没有发觉她的辫子是在什么时候和怎样用发针卡住的。维拉外婆跟着德国人走了进去。 这个小房间,里面摆着小书桌和整齐的文具,桌头和门框的小红上挂着丁字尺、三角板和曲线板,德国人看了也很中意。“好!①”他满意地说。 突然他看见被子团皱的床,--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进来的的候,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就躺在这张床上。他快步跨到床前,醒开孩子和被单,带着嫌恶的神气用两个指头提起鸭绒褥子,弯下腰来后 鼻子闻了一下。 “没有臭虫吗?”他皱着眉头问维拉外婆。 “臭虫没有……没有的。”外婆生气地摇摇头说,她故意说得怪! 怪调,好让德国人容易听懂。 好②, ,"德国人说。他低下头走出房门,又回到餐室里。 柯拉耶芙娜 他朝外婆的房间里只看了一眼,就猛地转过脸来对着叶列娜。 ①②原文是德语?“冯·文采尔男爵将军要住到这里来,”他说,“这两个房间要腾出来。”他指指餐室和柯罗斯蒂辽夫夫妇的房间。“准许你们住在这里。”他指了指维拉外婆的小房间。"这两个房间里的东西,你们要用的马上就拿去……这个拿掉,这个,"他嫌恶地用两个指头翻了翻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床上的雪白的被套、被子和被单。“那个房间也……拿掉……快!”他从急忙闪开的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身边走过,从房间里走出去。 “他说有没有臭虫?真是个对头!……维拉外婆啊,你活到老还遇到这种日子!"外婆拉开大嗓门尖声说。"列娜!你傻了吗?”她气愤地说,“得把东西都搬掉,让那个男爵住,但愿他的眼珠子掉出来!你稍微清醒清醒吧。来个男爵住在我们这里,也许还是我们的运气呢,也许他还不像这些家伙那样,像疯子似的……’ 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默默地卷起被褥,搬到外婆的房间里,就不再出来。维拉外婆从儿子和媳妇的房间里搬出被褥,把儿子和外孙奥列格的相片从墙上和桌上取下来,放在五斗橱里(“免得他们问这是谁那是谁的。”),又把自己的和女儿的衣服搬到自己房间里(“让他们去吧,免得以后到他们这批鬼东西那边去取衣服!")。但是她仍旧被好奇心苦恼着,她坐不住,就走到院子里。 那个淡黄头发、胖脸上长着淡黄色雀斑的大个子勤务兵,又在大门口出现。他两只手里提着几只套着皮套的又宽又长的扁箱子。有一个兵士跟在他后面,拿着武器--三支自动枪、两支毛瑟枪和一把套着银鞘的腰刀;还有两个兵士,一个提着箱子,另外一个捧着一架并不很大的、沉重的收音机。他们走进屋子里,对维拉外婆望也不望。 这时,将军由那个长腿军官陪着,跨过门口走进庭园。将军是个瘦长条子,年纪很大,满是皱纹的脸和喉结都洗得很干净,擦得雪亮的窄瘦的长靴上稍微有点尘土,制帽的帽顶前面高高突起。军官低着头,态度毕恭毕敬,在他身后半步。 将军的灰色斜纹呢裤上有两条镶条,军装上钉着暗金色钮扣,黑领上佩着红底绣金色棕树枝的领章。他高昂着长脖颈上的两鬓斑白 的狭长的脑袋,一边走一边断断续续说着什么,那个军官紧跟在他后面,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聆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走进庭园的时候,将军停下脚步,慢慢地转动着紫红色的长颈,环顾了一下,样子活像一只鹅,特别因为他那帽顶突起的帽子上有一个长帽舌。将军环顾了一下,僵板的脸上毫无表情。他伸出-只手掌狭长,手指干瘦的手来,很快地朝四周挥动了一下,仿佛在决定他视野中的一切的命运,嘴里还咕噜着什么。军官就格外恭敬池低下了头。 将军走过的时候,他身上那股香水味和别的味道混合的气味往维拉外婆的鼻子里直钻;他那双颜色变得很淡的、疲倦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然后低着头走进屋子,免得头碰着门框。长腿的年轻军官向在台阶前立正的兵士们做了一个手势,叫他们别走,自己跟将军走了进去。维拉外婆还留在院子里。 几分钟后,军官走出来,向兵士们发了一个简短的命令,同时伴手向庭园里一挥,准确地重复了将军的手势。兵士们在原地转了一个方向,碰靴立正,排成单行走出庭园。军官又回到屋子里。 菜园里,向日葵的金黄色脑袋已经低低地弯向西方,长长的浓密的影子横过花坛。从茉莉花丛后面的街道上,传来了外国人的兴奇的谈笑声。右面的过道口上不断有摩托呜呜地响着,四面还不时卡来枪声、狗叫声和母鸡咯咯的啼声。 维拉外婆已经认得的两个兵士又在大门口出现。他们手里拿斧头。外婆还没有来得及琢磨,他们拿着斧头干什么,两个兵士在门口一边一个,已经动手来砍沿栅栏种植的茉莉。 “你们砍什么,它又不碍你们的事?”维拉外婆忍不住了,向一兵士冲过去,跑得裙子都飘动起来。“这是花啊,这是美丽的花它难道妨碍你们吗?”她气愤地说,一面从这个兵士跟前跑到另 兵士跟前,恨得几乎要去揪他们的头发。 两个兵土头也不抬,一声不响地只顾砍着花丛,累得直喘。过 一会,个兵士对他的同伴说了一句什么,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还笑呢。”外婆轻蔑地说。 一个兵士挺直身子,用袖子擦掉额上的汗,笑着望了外婆一眼,用德语说:“这是上面的命令,军事需要。你看,到处都在砍。”他用斧头指指邻家的庭园。 外婆听不懂他的话,但是她顺着兵士的斧头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在邻家的庭园里,在又过去一家的庭园里,以及在她的背后,到处都有德国兵在砍树木和灌木丛。 “游击队--乓!乓!”德国兵试图解释,就蹲到树丛背后,伸出肮脏的、指甲粗大的食指,表示游击队是怎么干的。 外婆马上浑身泄了劲,毫无办法地把手一挥,从两个兵士身边走开,在台阶上坐下。 门口出现了一个戴白帽,穿白罩衣的炊事兵,罩衣下面露出灰色摔脚和粗劣的木鞋掌的皮鞋。他一手提着一只很大的、编得很细的圆篮,里面的杯盘叮当地响着,一手拿着一只大钢精锅。他背后还有个穿油污的灰色短上衣的兵士,捧着一只大钵子。他们走过外婆身边,到厨房里去。 突然,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冲出来似的,从屋子里传出了片断的音乐声、噼啪声、咝咝声、片断的德语声,然后又是噼啪声和咝咝声。接着又是片断的音乐。 整条街上都有兵士在砍庭园里的树木,不多一会,从第二过道口到公园这一段街的左右两边都显露出来了,整条街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满街都有德国兵来来去去,摩托车横冲直撞。 从外婆背后的上房里,忽然飘出一阵遥远的、柔和的音乐。在离克拉斯诺顿非常遥远的地方,在过着一种跟此时此地所发生的一切毫不相干的、平静的、有规律的生活。可以欣赏这种音乐的人们,离前线很远,离在街上跑来跑去和砍树的这些兵士很远,离维拉外婆也很远。大概这种生活对于那些在庭园里砍树木的德国兵也是遥远的、不相干的,因为德国兵并没有抬起头来,没有停下来听听音乐,也没有因为这音乐而交谈几句。 他们砍去了庭园里所有的树木,一直砍到维拉外婆的窗下--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一个人就默默地坐在屋里。后来他们又用斧头去砍那些把金黄色的头弯向夕阳的向日葵。他们把这些向日葵也齐根砍掉。这时四周已经被砍得一干二净,游击队也就无从于他们的“乓乓”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