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申鹤】他们说,我不爱你(四)

这个世界是多么残酷。
但我仍然爱你。
我能想到最崇高最纯净的爱意。
就是迎着全世界的恶意去选择你。
……
……
“坐吧,招待不周,没什么茶水。”
甘雨撇过眼。
呵,倒是自己窘迫了。
想过去逼问,去讨个态度,去强硬地制止他对自己同门的折磨。
如今正主就在眼前。
甘雨肯定,倘若他还是以那副不理世事,无谓世间的眼神在自己面前微笑,她有那个决心和他对质甚至翻脸,哪怕他是举世公认的英雄。
但……
但他的眸子是如此澄澈而落寞。
怎么会。
明明他那日与妹妹短暂重逢后……
他的眼神就再没有色彩了。
他癫狂了?
他释然了?
他无畏了?
他开始不在意任意所有。
他的眼中再没有色彩了。
如今虽说这份无可奈何的落寞让人心悸,但高低是有心有情了。
“甘雨……”
“好久不见。”
他拘谨地坐下。
瘫在桌上的双手七分无力。
颇长的睫毛如今只是垂下,遮掩了他琥珀色的眼眸。
他似乎难去开口。
“跟我就不必客套了。”
“不管你想干什么……都告诉我吧。”
“……不用装成这幅模样,看在申鹤的面子上,我会尽力满足你。”
“但我警告你,别过分。”
还是得保持警惕。
对他,自己没有任何可怜的必要。
他的所作所为致此,自己没什么袒护他的必要。
倒不如说,自己还肯在一张桌砚上和他对坐,已经是自己千年的修为了。
句句扎人的话语传在空耳中。
那份踌躇似乎最后消融在某种决意里。
空抬头。
直直望向仙人。
“伐难夜叉的衣裳。”
“我要赎回来。”
……
砰。
砰!
她是给人带来福泽的仙兽。
却不代表她不懂杀伐。
这方屋具伴她工作千百年。
第一次遭到主人如此对待。
“你要……干什么?”
“你要干什么?”
“你亲自当出去的,你现在说要赎回来?”
“你又要,将它,送往何处去?”
“空!”
“我求求你!你是我们的朋友,你是申鹤的丈夫,你是璃月的英雄!你要什么我们不能给你?”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空……申鹤很爱你,真的很爱你……”
“你要是对璃月有恨,你告诉我缘由,我来解……”
“你要是不爱申鹤,那就离开她……”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他们是璃月先烈啊……他们是为了璃月而亡啊……”
“伐难她,死于疯魔后的自相残杀啊……夜叉们没有谁的结局会是善终!让他们死后安眠吧,空!”
“你究竟要什么,空……”
“我给你,我都可以给你,七星,仙人,帝君,都会给你……你是璃月的英雄,我们欠你一次,我们知道……”
“但,别这样对璃月的先烈,别如此折磨申鹤,别这样,对璃月……”
“空……”
“看在申鹤的份上,空!”
“放过我,放过璃月,放过申鹤!”
好吧……
我刚刚还在夸赞她千年的修为来着。
但她终是难忍了。
她在乎的东西不多。
她始终怀揣感情的,除了自己常伴的诸位,无非就是这个历经千年而不衰,恢恢然入盛世的国家了。
她想揪起他的围巾,质问他的心意。
手指却只能停在龟裂的桌面。
她怒睁的眼和少年的决意相对。
那份在群玉阁上一剑定乾坤般的决意。
金发飘扬。
在这番深夜里熠熠生辉。
“我要,让伐难仙人的衣物,回到她的冢里。”
“我要,还伐难仙人闭目后的安宁。”
“我要向魈谢罪,向帝君谢罪。”
“我要偿还我的罪业!”
“甘雨,它在哪?”
“我要,把它,赎回来!”
“无论什么代价!”
会哀,会惧,会怒。
会叹那不公,会愤那罪孽。
如今,早已不是谁质问谁的问题。
是向谁致意,谁来赎罪。
那个无意于万物的他,仿佛是忘却了一切值得眷恋的过往。
而如今这个满目决然的他,却好似拾起背负了所有过往!
甘雨怔了怔。
“你……”
“在哪?”
“甘雨,你便当我忘却了一切吧……”
“告诉我,在哪?”
“哪位神明的私有,还是哪片深渊的属地?”
“我都会去要回来!”
哈……
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问自己?
问自己,如今那衣物在哪里?
……?
这是,什么意思?
他失忆了?
还是他决心和自己的过去割裂了?
他……
他成为谁了?
成为谁想要的谁了?
“在,至冬那位,收藏家手里……”
“他不肯松口……他只接受,以物易物……”
“他要,更不平淡的东西……”
没见过如此怪异的人。
在博士属下的,连收藏家都这么行迹诡谲么?
甘雨看着他低下头。
这是一道难题。
如何的物件,它所谓的新奇,所谓的价值,能超于那衣物之上?
没人会想穿衣。
那段历史,那段时历,才是它所代表的。
岂有更悠远,更甚者?
“往生堂的钟离客卿……有参与交涉么?”
“嗯……?你怎么知道的……确有此事,但那人说,神明的物件,已然无趣了……”
最最悠远的历史见证者,也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么?
这个世界的痕迹,已然在他心中没有什么波澜了么?
笑话,荒唐。
还有什么能满足他了?
除去神明的属物,又有什么能称得上所谓新奇,所谓价值了?
能有什么?
在这个世界,在这个提瓦特……
拿得出手的?
“空!?你在干什么,空?”
已经……
来不及抓住他的手腕了。
他在发抖。
不是因为愤怒,不是因为苦恼,不是因为畏惧。
只是……
只是——
只是疼痛而已。
“如果……哈……这个世界,都没什么可以满足他的好奇心和求知欲的话……”
“那就……嗯……用,这个,世界之外的……东西……”
“哈……”
“不管是,他自己的欲望,还是,博士的命令……”
“异世之人的,右眼……”
“他,不会拒绝的……”
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一直向这个世界索取。
如今……
偿还吧。
偿还吧。
赎罪吧。
少年颤颤巍巍地摸向甘雨的手。
踏实的交互感却让甘雨一阵心颤。
“甘雨,拿,稳……”
“去,帮我,和他,换……”
“去把伐难仙人的遗物,要回来……”
“要是……他还是不肯,我就去,宰了他……”
“帮我,赎罪,甘雨……”
“帮我……”
血透过捂紧右眼的指缝。
连带左眼也血丝遍布了。
他大喘着气。
脖颈上是因疼痛凝起的青筋。
没有经验的他只能保证交易之物的完整,并不能确保自己躯体的安危。
眼眶空洞。
余痛牵扯着每一根神经。
右手撑起痉挛的身子,在桌上起伏。
“空……你做了什么,空……”
“你不该这样……怎么该……你要是有这个心,咱们一起去抢回来便是了!璃月不会怕至冬!为什么……空……”
“甘雨……我不能……如此……我自己的罪孽……”
“我没有畏惧至冬……但你都说了,我是璃月的,英雄……”
“璃月的英雄,怎么会,败坏……璃月的名声呢……”
“这可是……申鹤的家……也就是,我的家了……”
“璃月不负我……我不会……负,璃月……”
“我……爱申鹤……我也爱……璃月……”
他强行扯起嘴角。
他说的爱……
他说的爱。
他的曾经……
他何时道出过?
他的直言……
是否真诚……
证据结结实实地在自己手中。
甘雨这才回过神来。
“等等!空,快,走,不卜庐……”
“快!”
拉紧他另一只手掌。
却被轻轻躲开。
“不,不行……申鹤看到会不开心的……”
申鹤会不开心的。
远在千里的申鹤。
和其他女孩子接触,申鹤会不开心的。
……?
明明刚才仿佛个为国为民的开太平者。
如今又是个眷家恋妻的小男人了。
你在流血啊……
你在流血啊!
白痴!
这个,白痴!
不知道申冤的白痴,爱申鹤不敢说的白痴,不图回报只要寻人启事贴满城的白痴!
是他么……
是他……
是他了……
该是他,早该是他了……
用仙力护紧分离的人与眼。
在夜中扯着他的袖子疾驰。
震响谁的房。
敲醒谁的夜。
唤醒了。
谁的黎明。
……
……
“状态尚善,血也止住了。”
“七七,捂好了。”
小小嫩嫩的手掌覆住了空的右眼。
寒意缓缓地减却着难耐的痛感。
“白术大夫……你不该让七七做这种事。”
视野突然扩了一圈盲区,无疑让人不适的。
医者技艺高超,紧缠的绷带没有擦及任何一根发丝。
空浅抱着坐在自己腿上的七七,缓缓平复着心境。
“无妨,七七不介意。”
“不过,我很好奇,空。”
“你果真失忆了么?”
长生嘶吐着信子,紧盯少年仅剩的眼珠。
空掩了掩刘海。
“不能算是失忆,只是很多事我都忘却了。”
“只能……慢慢去赎罪了。”
白术摆弄着瓶瓶罐罐,倒也不去看空。
提起的纸笔似乎记录着什么。
“赎罪……么。”
“空,其实,悔过并不算什么值得遮掩的事,你的本性应该如此的。”
“但从那天起……你就变得不顾一切了。”
“和我一样,对某种事物的执着,超越了一切。”
话闸子打开,尘封的过往伴着浓厚的气息走出。
空噤声,他想要静静探寻自己原身的秘密。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了,我猜测,你大概是和你的至亲碰面了吧。”
“这本应该是件好事……但似乎不太顺利。”
“不知哪天开始起,你就想着不顾一切向深渊奔去了。”
“我,都看在眼里。”
轻轻捂住七七的双耳,空抬起眸子。
“白术先生……”
“派蒙在哪?”
真是个……好问题。
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
顺着记忆攀爬,那次称不上愉快的会面自己记在脑中。
但自己……似乎没那么堕落才是。
“嗯……我可不知道脑伤后会有增加莫名的记忆这一说。”
“派蒙是什么?哪种药物么?”
“听起来效果不甚佳。”
白术挑了挑眉。
“是……么。”
“好的,白术先生,但……我的确失去了很多记忆。”
“没有欺骗你。”
下了床,久坐的空赶紧有些缺氧。
摇摇晃晃。
七七扶住空的大腿,紧紧依着。
“嗯……我相信你,空。”
“这样也好。”
“基础的治疗已经结束了,但绷带的更换得持续。”
“或许,你的夫人可以代劳。”
合上册子,白术看出空不愿久留的意图。
也是,他何时停止过前行。
哪怕在淤泥里挣扎地爬行,他也毫不在乎。
他,孤身一人。
“谢谢你,白术先生,费用的话,我会补上的,不必听甘雨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有劳你了。”
“不,空,看到你如此……我很高兴。”
“这比任何财物,都有价值得多。”
“啊……是么。”
“好吧。”
空笑了笑。
放下了黏住自己不愿松手的七七。
原来爱,是这么珍贵的东西么。
或许自己又明白了什么。
归家吧。
回自己要回的地方。
“家”。
家的环境是很好的。
称一声仙府,算不上什么谬赞。
到时要感谢你。
空漫步在石路上。
竹影摇曳。
湖面无甚波澜。
空蹲下身子。
看向自己。
湖面里的自己。
长相如何呢?
除了如今少了只眼睛,和自己没什么区别。
手掌轻轻抚在湖面。
自己的倒影被遮掩。
你啊……
看来有够脆弱。
不就是少了个应急食品么?
不就是……
没有派蒙……
诶,算了。
怪不了你。
没有那个小家伙,你这一路走来受了不少苦吧。
你唯一的寄托,唯一生存的希望,无非见她一面吧。
无人指引,无人带领,你多受了多少屈辱呢?
你又能明白些什么呢。
那些深藏于深渊和历史中的,你了解些什么?
你知道她所背负的过往么?
你不知道。
你只知道,你苦苦追寻的妹妹,离你而去了。
见到你后,仍离你而去了。
你的希冀,你的寄托。
在那扇深渊之门关紧时,都化作飞纷。
是啊……
都没人安慰你,不是么……
你疯了。
除了想方设法地去接近深渊,接近苦厄。
不对,哪里能叫深渊呢。
那叫,“有妹妹的地方”。
你不择手段,你抛弃了廉耻道德,你舍弃了这个世界所在乎但你不在乎的一切。
你开始利用起一切你所拥有的东西,那些这个世界予你的馈赠。
当你重逢的美好梦境破碎时……
你觉得这个世界就没什么好留恋的。
你真的很脆弱,真的。
我没权力批判你,我比你幸运得多,我有个可爱的吉祥物向导,我浅浅了解了那些历史,我有那些志同道合的伙伴,我仍怀揣着希望。
你大概也会羡慕我吧。
但我不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
或许你有你的选择,但你不该妄然去践踏,去利用他们的感情。
不能。
你该知道。
她,只剩你了。
混账。
明明,有人在爱你。
竭尽全力地去爱你。
混账!
一掌打向水面。
惊得池中的锦鲤逃窜。
空甩了甩手。
走向熟悉而陌生的房屋。
“申鹤。”
“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