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
江海 江海在纹身店里面刚给一位顾客纹完身，耷拉下疲惫的眼睛，已经凌晨一点钟了，他熟练的从兜里面拿出打火机，把烟放进嘴里，淡淡的吐出白色的烟雾。窗外的汽车嗖嗖声和店内循环播放的流行歌曲让江海愈发的觉得透不过气来。他走出去店铺，在大街上行走起来。他整理整理身上的灰尘，他的手上依然有很多伤痕的印记，他向着街头走过去，经过一个拐角进入酒吧，沉浸了酒精的海洋中了。 “他妈的，酒真不好喝。” 他每次喝酒都要这么骂一句。但他依然一杯一杯得给自己倒酒。仿佛说话的人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人。他的脸由微红到熏红最后至于深红了。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他的话语逐渐失去了逻辑。他隐隐约约看到他站在红旗下，迈着军正步，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向着红太阳铿锵走去…… 江海出生于富人家庭，他的父亲是一位商人，母亲曾是一个演艺圈的歌手。后来江海出生，他的父亲逼迫他的母亲退出了演艺圈，他的父亲赚的钱足够养活他们母子，江海的生命中从来多由这个女人来陪伴。每当小江海睁开眼，他看到的都是这个女人，她照顾小江海的一切，他给他提供最好的食物，最好的生活环境，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娱乐，一切都是最好的。小江海的童年时期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始终如同襁褓一样的生活。他的童年令幼儿园的同学羡慕，令幼儿园孩子们的父母羡慕，令幼儿园的老师对他都不敢松懈，令幼儿园园长都要时不时的来看望他。他喜欢玩，喜欢去看大千世界，他出生于北京，一个天生的景点，他去过许许多多的地方，长城，颐和园，圆明园，十三陵，天坛，地坛，景山公园，故宫……他仅仅八岁就把这些地方去遍了。他的母亲带着他走过一个又一个眼花缭乱的地点，他目不暇接的观光，满意的到来又满意的离去，他看着那些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来自外地的旅游者感到十分好奇，他好奇他们为什么能走的那么快，而他只能由自己的母亲牵着手，虽然他已经能够快速的跑了，但他的母亲害怕他受伤，总是把他保护在身边，只有到了天安门广场的时候，她才让他自由的跑来跑去。 他的母亲不知道，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天安门广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升旗，他经常指着北京城楼上的毛主席的大照片问道“他是谁？”。他迷恋上了军人，他惊讶于他们的身体竟然能站的这么的直，且能坚持这么长时间。有一次他站在站岗的解放军前，好奇地顶着他们看，解放军们似乎在小江海的注视下更加不敢松懈，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而是国家总理。他们不仅身体一动不动，连眼球也一动不动了，注视着无尽的远方。小江海一直在这里带着，他看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而且在半个小时中他不断的变换身姿，他感觉到自己有些疲惫了，而面前的解放军依旧挺拔如松，岿然不动。他问： “你这么站着不累吗？” 他们没有回答。他又问： “我已经累了，我要去休息了，你们什么时候休息？” 他们依旧没有回答。他最后说： “再见。” 他的母亲这时候总会不知道从哪里穿出来，向解放军同志道歉，然后将小江海抱走。一边走一边说“不可以打扰解放军叔叔工作。”小江海在心里记住了解放军这个名字，他第一次知道了这些风吹不动雨打不到的人叫做解放军，他也记住了这些解放军能够站着一动不动，且持续很长时间。从此以后，他经常央求他的母亲带他来天安门广场，带他看升旗，让他在天安门广场跑来跑去。他的母亲不知道，如今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解放军，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偷偷跑到站在解放军叔叔身后站军姿。 时光荏苒，他升到了高中。从幼儿园到初中，他都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他有钱的父亲为他安排了一个令旁人羡慕的人生。他进入了全市最好的小学，最好的初中，在初中进入了最好的班级，教他的是全学校最好的老师。他的成绩也是年级里面最优秀的，他常常抱着一本书看，在下课的时候看，午休的时候看，放学等待母亲来接他的时候还在看。他喜欢看书，更喜欢看课外书，他在初中写完作业，就会读许许多多的课外书。外国的雨果、村上春树、三岛由纪夫、泰戈尔、夏目漱石；中国的钱钟书、张爱玲、鲁迅、金庸、老舍、巴金他都看。社会科学的他看，自然科学他也看。小说文学他看，哲学人文的他依然看。可他的学习成绩没有被落下，始终都是年级第一。他的老师夸他是个天才，他自己也这么认为。他以全县最好的成绩考入了全县最好的高中，那也是他们全市最好的高中。他再次的成为了年级的第一，他没有遇到过对手，他始终和他的家庭给他的资源一样，是最优秀的，最棒的，最令人羡慕的。 与他一帆风顺的中学生涯截然相反的是他摇摇欲坠的家庭。他的母亲自从退出了演艺圈以后，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小江海的身上，她为幼儿园的老师、院长送礼，请小学老师、中学老师、辅导班老师吃饭，为小江海收拾房间，打扫家务，她尽可能的尽到一名合格的母亲和一名合格的妻子。但她的尽职尽责并没有得到江海父亲的喜欢，反而是越来越多的苛责。她的身体胖了起来，面容暗沉了起来，精力消弭了起来，她劳累了一天，努力的向她的丈夫做出一个恳求似的微笑，可她的丈夫的态度却越来越差了。 终于有一天，他的母亲偶然发现她的丈夫微信里面有和别人的女人亲密的聊天，她的丈夫忘记了退出电脑端的微信，这让她有机可乘，让她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她才明白她所深爱的、倾其所有的为之奉献的丈夫在三年前就已经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她在房间里面痛苦不已，她哭的眼睛红肿了；她一边哭一边喊叫，她喊到嗓音嘶哑了，直到她发不出声音。她感觉十分的委屈，这种感觉如同抽水机一样从她的泪腺里面不断的抽出眼泪。当天晚上她的丈夫没有回来。她习惯了她的丈夫以工作的理由彻夜不归，她以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丈夫有外遇，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她不能失去她的丈夫，以至于连怀疑她的丈夫的勇气都没有。如今证据确凿，事实摆在眼前，她停止了哭泣，一下子变得振作了起来。她仿佛并不是一无所有，她想到自己曾经皎痩的面容，甜美的嗓音，疯狂的粉丝，她想到自己曾经爆火的歌曲，婀娜的身姿，不断的采访。她又想到自己放弃了这一切，把自己的一切去奉献给这位早已爱上了别人的她的丈夫。她又感觉十分委屈了…… 江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父母离婚了。直到一个月以后他的父亲带来了一个陌生女人来到家里的时候，他才明白是他的父亲出轨。江海被判给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并不打算继续亲自抚养这位她从小带大的孩子，他和他母亲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又一次哭了，她抱着江海说： “你一定要好好努力，不要让妈妈失望。” 江海这时候依然是班级第一。高中的学习压力很大，他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尽情的看课外书了，他的老师也并不允许他去读，他的父亲也并不允许。每当江海回家想要读书的时候，他的父亲都会一把夺过，令江海十分生气，他的母亲从来不会夺过他的书，从来不会跟不尊重他的想法。 “那你就去找你的母亲去吧。” 他的父亲在一次吵架后平静的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江海懵了，这位只有童年里面隐隐约约抱着他露出笑脸的男人，要赶他走。他屈服了，他并没有进行反驳，他顺从了他父亲的想法，他不在读课外书，不再打游戏，不再做和学习无关的事情。他只有一个目标，他已经高三了，他要准备高考。 “江海，你的体检不合格，你将来不能当兵。” 他的班主任对江海说： “我知道你的理想目标是国防科技大学。可是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也是天意，你这是天生的遗传病，我劝你尽早换一个目标，将来找一个有前途的工作……” 江海什么也听不进去，他表面平静的听着老师的话，他的内心如有一千把刀子一样在割裂着他的身体。老师说完了他的话以后，他强忍住泪水，点了点头： “好的，谢谢老师。”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海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他并不像曾经那样十分认真的对待自己的作业，上课浑浑噩噩的，并不认真听讲。学习成绩在短时间内迅速下滑，而他毫不在意。他的老师迅速注意到了他班级的第一以火箭的速度向下狂奔，他迅速找到了江海了解情况，但江海说没有什么。他又找到了江海的父亲，江海的父亲淡淡的说了一句： “让他自己选择就好了。” 他的班主任哑口无言，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父亲。连他的父亲都不管他，皇帝不急太监急什么？于是班主任也放任江海下滑了。 江海遇到了一位令她神魂颠倒的女孩子。他以前沉迷于学习，下课的时候在学习，上课的时候在学习，放学后他也会在班级里面学习一段时间，等到没有人了，他才会独自一个人披着月光回家。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在他隔壁班有一位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她的脸很白，她的手臂、她的脖子和她的脸一样的白，她纤瘦的身材令江海十分喜爱，她可爱的眼睛令江海倾慕，她时常对江海的莞儿一笑令江海在睡梦中都对她流连忘返。她在江海的心里住下来了。江海在吃饭的时候会想到她，在上课的时候会想到她，在写作业的时候会想到她，有时候江海不想去想她，她也会主动在他脑海里面跳出来。她不仅住在了江海的脑子里，而且把江海脑子给住满了。他无时无刻的不想到她，他已经爱上了她了。 后来，大家看到了一个十分魔幻的场景： 曾经的年级第一、大学霸江海经常围绕在许多男生的梦中女神林莉的身边了。大家下课说话聊天不是游戏，不是中午吃什么，不是高考之后去哪里玩，而是江海和林莉的八卦。 “听说江海和林莉昨天在楼道里面抱在一块了，你们听说没？” “哪里，明明是都亲嘴啦！” “不仅如此还被教务处老师抓到了呢。” “唉，也不知道他俩怎么在一块的……” 江海听的到这些人每天都在聊什么，也知道绝大多数是瞎说，但他并不打算去纠正他们，而是任由自己的谣言漫天飞舞，自己依旧我行我素。 他是趁着放学的时候偷偷在门口等着林莉，陪同着她一起回家，才和林莉认识的。那时候他的心里脑海里都是林莉，他觉得他不能够在这么一直等下去了，必须做出行动。于是他主动出击，送林莉回家。林莉十分敏锐的感觉到江海的意图，她早已听说过隔壁班的这位学习天才。她使了个眼神支开了每天放学陪她回家的闺蜜，她闺蜜心知肚明的笑了笑，便转身扬长而去。江海主动说话： “你好，我叫江海，我是你隔壁班的。” 林莉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了江海一番，江海长的英俊潇洒，身材匀称，干干净净。令林莉也不禁脸红了。她回答： “你好，我叫林莉…” 二人结伴而行，肩贴肩的走在人头蹿涌的放学浪潮中，但二人始终贴在一起，没有被人群冲散，他们肩贴肩的下楼梯，并排一起走让他们的速度很慢，后面的学生怨声载道，有几个甚至直接骂出声来： “妈的，你们两个能不能快点？” “他妈的，谈恋爱回家说行吗？” 江海听到有人说他和林莉是在谈恋爱，脸不禁红了起来，当他转头看林莉的时候，才发现林莉早已经红的不成样子的脸埋到了领口，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走着。好不容易出了教学楼，林莉才从衣服里水出芙蓉。江海不好意思的对她说： “抱歉。” 后来他们互相加了QQ。江海在家的学习时间也被爱情淹没了。在学校的高压下，尽管只有一墙之隔，他也很难去和林莉有多少的交流。她最期待的就是放学，她可以近距离的呆在林莉身边，陪她一起走进楼道，一起下楼梯，一起走到校门口，一起聆听着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评头论足，一起相问道别。回到家里后，林海便将白天不好意思说的话，和一些白天自认为的不得体的举动一点一滴的向林莉表明，并且保证自己的心意，林莉的每一条回复都让江海如获至宝。在聊天结束后，江海也并无学习的心思，他将白天白天和林莉的遭遇以及方才聊天中亲昵的话语一遍一遍的在自己脑海里面重演，幻想着林莉的心理状态，以及她在回消息时候的表情，他甜蜜的想象着，甜蜜的回味着。直到他睡着了，他的美梦里面依旧全是林莉。 过了一段时间，江海在学校里面愈发大胆了，他一下课就跑到林莉的班级去找林莉。此时距离高考只有五十天了，压抑紧张的氛围让江海愈发的需要林莉给他带来的安慰和麻痹。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起，班里下课讨论的都是江海和林莉的话题，这成为了他们枯燥的学习生活的十分有趣的添加剂。 不久，班主任又一次的找到了江海了。这是班主任第三次找到江海，第一次是因为江海的身体问题当不了解放军，第二次是因为江海在短时间内学习迅速下滑，而这一次则是只会发生在差生身上的作业问题了。 “江海，你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完成作业了，完成的学科的作业也是十分的不认真，好几位任课老师已经来找过我说你最近的问题。你的父亲不管你，你的母亲不管你，可你自己不能不管你自己……” 当江海听到自己的母亲的时候，他精神再一次恍惚了，他的心里仿佛又出现了几千把刀子在割裂，他又一次的听不清老师说什么了，他的脑海里面不断的重复着他母亲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你一定要好好努力，不要让妈妈失望。” “你一定要好好努力，不要让妈妈失望。” …… 他这次没有忍住泪水，他哭了。班主任吓了一跳，急忙停止了演说。他第一次见到江海哭，从前的江海一直是一位很坚强，一丝不苟的男生，他始终带有自信的眼神，不断的在班级里面汲取知识，努力学习，他不屑于去玩乐，去搞男女情爱，他认真对待老师给他的每一个任务，仔细刷完每一道题，做好每一科的作业。只为了他在心里面的目标——国防科技大学。可是突然有一天，一个冷酷的事实从天而降，告诉他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他也不可能被国防科技大学录取，他也不可能当上解放军。他的心里绝望了，他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虚无缥缈，自己的努力如此的不堪一击。他发现了网吧里面的快乐，发现了手机里面的快乐，发现了谈恋爱的快乐，发现了虚荣的快乐，发现了除了学习以外，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他还没有玩过，还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等待着他去探索。他陶醉于其中，他淹没于学习以外的花红柳绿，霓虹闪闪；他淹没于温柔之乡，男欢女爱。可如今他哭了，在班主任面前哭的那么不堪，那么可怜…… 距离高考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江海重新的振作了起来，他并没有和林莉分手，他对林莉说： “我要准备高考了，我要努力学习。你也一样。” 他的目标是清华大学。尽管他已经从班里第一滑落到了班里的倒数第一了。但他整个中学时代的第一名的经历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天才，自己是有实力去力挽狂澜，重新让自己重归第一的宝座的。在最后的一个月时间里面，他回到了曾经努力学的状态，但他惊讶的发现，自己亏欠下来的账已经太多太多了，他就算把自己分成六个，去捡回自己六科欠下来的账，都需要一个月，何况他只能一个人去对抗六个学科，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并没有放弃，他日以继夜的奋斗。他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努力学习，午休时候依然在努力学习，晚上放学以后他依然在学习，不过这次他并没有自己一个人走，因为林莉一直站在门外，等待着江海学习完后，二人一起进楼道，下楼梯，出教学楼，走到门口，然后互道再见了。 高考结束了。江海并没成功救赎自己，他考了不到500分。他自己躲在房间里面痛哭流涕，他用拳头一声一声的敲打着墙壁。他的声音回荡在他的屋子里面，一声声叹息、失落、绝望、悔恨，交织在泪水结成的溪流中。星夜下的北京城繁华无比，光彩照人。可是在这座诺大的城市里面，江海的忧郁足以掩盖它一切的光鲜亮丽。 第二年，江海复读了，他以一名艺术生的身份重新参加高考，依然没有考上清华美院。在一所普通的大学里面浑浑噩噩的度过三年以后，他想要考研到北师大，可能他已经提不起来曾经中学时候的热情以及奋斗的精力了。他开始逃课，抽烟喝酒，林莉在他大二时候得知他已经和一位酒吧的女生鬼混在一起以后就再也没找过他。就像江海的母亲决绝的离开他父亲那样。 2023.5.12 王冰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