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忍不住说起他好几十年前的情形时，那往往谈的是他的童年。而童年也几乎是所有人对周围的人与事都产生莫大兴趣的时候。如果恰好是生活在农村，大自然便会成为他最好的探究对象。

《夏先生的故事》中的主人公就是个在童年时期对爬树，对“飞”情有独钟的小小少年。

我想“飞”和夏先生

• 我想“飞”

童年的小少年住在下湖村，附近还有上湖村和其他村。村与村都是依湖而建，没有明确的首尾和边界之分。

每当小少年放学的路上刮起大风之时，他不必张开双臂，只需逆着风脚尖略微着地，他的身子倾斜着立于风中，风就可以把他抬起来。小少年逆着风从位于山顶的学校一路被风抬着“飞”下山坡，然后穿过小路，送达家门前。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万分惊奇。只有他可以做到，因为他们都太重了。少年感到十分得意。

除此之外，小少年最喜欢的一项活动还是莫过于爬树了。小少年的技术好，爬得高，他童年的大多时候是在树上度过的：吃在树上，睡在树上，写作业在树上。在树上的日子他感到愉快，这里没有母亲烦人的唠叨，没有哥哥的颐指气使，只有清风拂过，树叶哗啦纷纷然落下。

在小少年的童年里还有一件事无法是他忽略和忘记的，那就是关于夏先生。

• 初遇夏先生

夏先生住在离小少年家大概两公里的地方。夏先生是个“怪人”，村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不过人们只知道夏先生姓夏，其他关于从哪里来、在哪里工作，人们一概不知道。只听说他有个妻子靠做布娃娃为生，他们住在油漆匠家的半地下室里。

夏先生是个一年到头，从清晨到夜晚，始终行走在路上的人。

夏先生几乎常年在外行走，只是偶尔回家补充食物。他身上永远有两件东西：拐杖和背囊。拐杖是他的第三条腿，助力他行走地更快；背囊里装着雨披和面包。严寒酷暑，风霜雨雪，夏先生面从不停歇地行走。

夏天时夏先生身穿酱色短裤和衬衫，头戴一顶扁草帽，脚蹬一双山地靴，；冬天时夏先生身披一件又长又宽又坚硬的黑色大氅，脚蹬一双皮靴，光头上扣一顶线帽。

深夜四点打渔的会看到他在湖边疾走；清晨七点小少年和同学哈气连天去上学时夏先生从他们面前疾驰而过。至于每天二十小时，二十四小时夏先生去往那里？这种无休止的长途跋涉的目的何在？人们就不得而知了。

夏先生的呻吟

只有一次，只有一次小少年听清了夏先生嘴里的句子。

那是一次外出归来的路上，天下起了暴雨还夹带着冰雹，过后是毛毛细雨。小少年和父亲坐在车里缓缓行驶，就在不远处他们遇见了夏先生。夏先生全身湿透，背囊凹陷，一双眼睛惊恐而焦虑地大睁着。父亲和小少年请夏先生进来送他一程。夏先生愤怒而焦躁地关上了为他开的车门，响亮地吐出一句就走了。再也没说什么：

“求你们闭闭嘴，别再打搅我行不行！”

事后，母亲告诉小少年和父亲，夏先生可能患有幽闭恐惧症，很严重的幽闭恐惧症。他无法待在室内。

也是只有一次，小少年只见过一次没有东奔西走而终于停下来歇脚的夏先生。

当时小少年因为上钢琴迟到被严格的冯克尔小姐狠狠斥责。他感到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侮辱。他愤世嫉俗地想到世上都尽是些同流合污和臭味相投的人，他这个正义的人简直无法生存了。

于是他不想再“苟且偷生”，要报复社会。他想出报复社会的方式是结束自己的生命。好让所有人都后悔莫及，为他痛哭流涕。他爬上30米高的树上，根据伽利略自由落体计算好落地时间和速度，正当他打算做自由落体时，他听到了有个声音。

是夏先生。夏先生的拐杖敲击着地面，脚踩着枯树枝，正好停在了他如果做自由落体就会降落的地点。夏先生确信远处近处没人也没有鬼时，一下子将草帽、拐杖和背囊扔在地上，然后躺在地上长叹了一口气。他的叹息里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包含着对生活的绝望和对解脱的渴望。

即使停下来歇脚，他也不得安宁，焦虑万千。夏先生两三下吃完饭又上路了。

小少年顿时对结束自己生命的自由落体运动兴味索然，甚至还觉得可笑，从树上下来了。

挥别童年和被遗忘了的夏先生

• 童年的尾巴

几年后，小少年已站在了童年的尾巴上。他对曾经憎恶的自行车驾轻就熟。路上遇到车和人他也不必停下来推着自行车走。现在骑在自行车上宛如当年被风抬着走，飞的感觉。他还可以双手不按车头站在自行车上，继续前行。

电视普及的年代来了。不过只有他们家没有。因为父亲坚决反对，坚持认为电视有害于人。于是他每个傍晚都加速骑车以好赶上回家吃晚饭的时间。

可是只有夏先生仍双脚奔波与山间下路上。没有停歇，没有变化。以至于人们都说时间在夏先生身边溜走了。

被遗忘了的夏先生

少年最后一次看见夏先生也是夏先生最后一次没完没了的跋山涉水。

那时夏先生的妻子已经死了。夏先生搬了家，住到了渔夫的阁楼上。听渔夫说他仍然不时常回来。即使回来，也停留很短时间。

站在青春的尾巴上、即将挥手告别童年的少年，在去朋友家看完电视，照例骑着车子急速前行的时候，他路过湖边，遇见了夏先生。此刻夏先生站在湖边，手拿着拐杖，背着背囊，脖子挂着草帽。他像是行走于地面，疾步向湖对面走去。最后湖水淹没他的脖颈淹没他的身体，直至消失。只留下草帽漂向远方。

几星期后，不等夏先生登报的报纸泛黄，人们已经遗忘了夏先生。

少年不曾对警察，父亲，母亲，姐姐，哥哥甚至最好的朋友说过一句关于那天夏先生的事情。他不是因为羞愧不是因为胆怯。而是因为他的耳边始终环绕着夏先生曾经的那句话：

“求你们闭闭嘴，别再打搅我行不行！”

那个童年里始终逃生的夏先生消失了，而少年的童年也就此结束了。一段并不轻松的童年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