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Ⅲ篇第二十六章.

       纯白色的雾气给白沃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丝毫没有事先他所想的那种海上巨浪和狂风暴雨一同出现的恐怖景象。

       脑海中幻想的黑雾和电闪雷鸣在见到眼前这一片蔓延在整片视线尽头的缭绕雾气之后带来了强烈的反差感。

       可当白沃一抬头，直抵天穹的雾墙还是给予了他足够大的震撼，不由得微微张嘴，紧紧靠在身侧龙兽的旁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得足够的安全感。

       船上所有的兽都聚集在了船头，但也都默默地与龙垣之间空出了一大片位置。

       精灵族少年尼洛走出了船舱，看着面前熟悉的雾墙难掩心中的激动。

       像是一个在外漂泊了许久的孩子再次见到家乡门口村头的那一棵歪脖子的桃树一般。

       他来到船只的最前方，轻轻触摸了小叶舟的船首，那类似叶柄状的一个凸起，而后收起了风帆，让船只随着海浪自行漂泊。

       小叶舟的叶柄在精灵少年的触碰下开始散发出翠绿色的光点，随即白沃便感受到身下一震。

       此刻的大海一边云雾缭绕，另一边则是晴空万里，他们已经处于了雾墙的边缘处。

       小叶舟在没有任何风浪的情况下开始朝着雾气缓缓移动，整艘船没入其中。

       湿咸的海风被瞬间取代，白沃不好说这片雾中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他的嗅觉在这一刻就好像是失灵了一般，随着光线的变弱，能见度也逐渐降低。

       尼洛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

       “不要乱走，掉下了船我可不负责捞啊。”

       他的语气带着稚气和任性，还不乏略微的俏皮可爱，让人讨厌不起来。

       白沃好奇地抬起自己的手臂，光是伸直就几乎看不见自己的手指了，但和一开始的紧张不一般，在接触到这片雾的那一刻，白沃内心所有的不安感顿时一扫而空。

       就好像是这片雾，格外的……亲切？似乎很是欢迎白沃的到来。

       白沃还沉浸在好奇之中，收回自己的手臂，看到手腕上那属于这个世界母亲的伴生叶手镯时才恍然大悟。

       可能这片迷雾将他当成了他的母亲吧……

       白沃心情略微复杂地放下了手，说起来也是神奇，这片迷雾也莫名其妙地带给了他一丝母亲的感觉，就好像母亲她真的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布在拥抱着他一般。

       眼眶略微湿润发红，但白沃还是鼓起了勇气没让眼泪掉下来。

       恍然间，一只黑色的龙爪在迷雾中精准地握住了他的狼爪，轻轻地揉搓着他掌心的柔软肉垫，力道不大，但也挣脱不开。

       不知道为何，光是握着一只手，白沃似乎能够感受到这只手掌的主人有一丝略微的紧张。

       雾气形成的微风吹过他颅顶的两只耳朵，白沃稍稍朝着龙爪的方向挪了两步，果不其然就看见了那熟悉的黑色胸膛。

       映入眼帘的饱满肌肉看起来手感极佳，最外侧是白沃在梅城精挑细选的暗金色丝绸的黑纹服饰，衣服的尺码也是最大的款式，当时隔着橱窗白沃就感觉这件衣服很适合自家大黑龙，虽然价格略贵，但现在看来，他并没有看走眼。

       衣服被肌肉的轮廓撑开，目之所及的是被光滑鳞片包裹着的胸缝，白沃一抬头，便对上了龙垣那似是略微紧张的暗红色眼眸。

       他的龙吻微抿，在看到白沃的一刹那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讲到底，他并不想承认自己在看见白雾弥漫之际，白沃的身影变得若即若离时他心中突然涌出了巨大的恐慌，便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对方。

       好在，幻想中白沃消失的画面并没有成真。

       面对对方打量而来的疑惑目光时，龙垣故作镇定地颔首，在白沃的耳旁叮嘱道。

       “别乱跑，小心掉下船去。”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幼崽，而且就算不听话也不会有传说中的大恶龙来把我抓走的，是吧？”

       “大恶龙先生？”

       他向着龙垣打趣道，惹得对方一阵无言。

       话音一落，耳畔便只剩下了雾中的风声，空灵而又寂静，在眼前的一片纯白之中孰若无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一分钟，两分钟，又像是过去了一两个小时，在雾中迷失了时间观念的白沃突然感觉眼前一亮，前方的雾气从一开始如同亮起的一道微微的烛火，到最后，烛火慢慢扩散，将眼前的所有云雾点燃成一片壮阔的海上晚霞。

       随着一道直通天穹的轮廓忽远忽近，白沃顿时感受到眼前的以前变得无比清晰，拨云见日。

       眼前的“参天大树”要比之前白沃初次见到凝渊，以及与极北冰川零距离接触时带来的震撼只增不减。

       这是一棵完全从海洋中拔地而起的“树”。

       从雾中走出的一行人，除了龙垣和精灵少年尼洛，无意不对其庞大的体型称奇。

       占据了所有视野的它屹然不动，板状的根须平铺在海平面上，覆盖着泥土，既是陆地，动植物在它的身体上扎根繁衍，上万米的高度完全没入云霄之中，白沃即使是努力抬起头来，也无法从当前的角度看见母树的树冠。

       他在母树的面前甚至还不如一只蚂蚁渺小。

       有斑驳的光线从树杈间投射到地面，犹如无数道圣洁的光束，数十道彩虹在各个角落中若隐若现。

       被分枝托起的空中湖泊，树洞中生长着的荧光菌落，隐约能从船上一窥到边界的半空中的聚落和城市，无不让白沃叹为观止。

       而就在他惊叹于精灵母树那直达内心的震撼时，精灵族的内部却依然炸开了锅。

       这一几乎完全与世无争的种族从前鲜少与外界交流，直到一次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才让这一种族了解到了闭关锁国的狭隘之处。

       闭门造车无法带来繁荣和进步，甚至是自取灭亡。

       这样的道理深深刻在了所有精灵族后代的脑海中，唯有积极吸纳外界的知识才能变得强壮和自立。

       而推动这一思想的究其缘由，竟然是两千多年前的那一场讨伐魔王的战争。

       当时几乎半数以上的精灵族人参与到了其中，存留下来的少数后人已经没有办法了解当初他们的先祖们为何选择与其他种族协作不远千里前往魔域讨伐魔王。

       也许是精灵族悠长的寿命给他们带来的丰厚底蕴让他们变得自大，那时的精灵一族数量庞大，纵使每一只精灵拥有的魂灯只有巴掌大小，也几乎挂满了母树一小片枝丫。

       可就在那一天，伴随着来自所有精灵族人内心深处的一阵震颤，母树发出了哀鸣。

       栖息在他根系上的动物们变得躁动不安，尚有能力行动的精灵族人来到存放族人魂灯的母树枝丫，面无血色地眼睁睁看着上千万魂灯几乎是在一瞬间熄灭了大半。

       所有参与讨伐魔王战争之中的族人全部阵亡，无一幸免，连带着当时精灵族的最强者，也是当时精灵一族最为伟大的祭祀大人也一同陨落在了魔域之中。

       精灵一族的祖传秘书——“万象之歌”也从此失传。

       百年之后，才有冒险出海前往梅塔威尔的精灵族人，用大量极为珍贵的素材委托当时唯一的钻石级冒险者小队前往魔域之中。

       最终的结果，冒险者小队全军覆没，此后工会中再无小队晋升至钻石级，而那名精灵族人，也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从魔域之中，带回了当年大祭司那已经枯萎的伴生叶的叶柄，之后也便撒手人寰。

       而这枚叶柄，最终也漂洋过海，回到了母树之下，精灵一族的城池之中，被精心保管着。

       而在这翠绿色叶脉和乳白色叶茎所构筑的建筑群之中，坐落于最高处一朵从母树身体上绽放着的艳红色花朵之上的“寰宇神殿”，精灵族当前地位最为崇高的副祭祀塔罗塔，正一脸惊愕地盯着那被一枚透明水珠所包裹着的叶柄。

       枯萎的叶柄已经发黑，没有了任何的生命迹象，可是却不知道为何不停颤动着，将包裹着他的透明水珠震出一圈圈波浪。

       塔罗塔那张柔美的脸上满是不解和惊慌，在他的身后，寰宇神殿的入口处也同时迈入了十几位高挑的身影。

       他们的身份是精灵一族的长老，位于祭祀位之下，分别掌管母树不同生态部位的精灵群落。

       一行人中有男有女，无一例外都样貌极佳，在看见出现异状的叶柄时无一例外都露出了惊慌的表情。

       “祭祀大人的伴生叶已经千年没有反应了，为何今日突然生出这般异样。”

       “副祭祀大人，我们来之前有发生过什么吗？”

       被尊称为副祭祀大人的塔罗塔摇了摇头，汗珠从他曲线柔美的鼻梁上滴落。

       “不清楚，我正在给互生水滴注入生命力，姐姐的伴生叶就突然这样了……”

       听完塔罗塔的解释，长老们脸上的疑惑依旧还未解除，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边缘处一位稍微矮小的女性精灵身上。

       她的发丝被高高竖起成一个月牙形的发髻，身上穿着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薄纱，将凹凸有致的剩菜体现的淋漓尽致。

       “缇娜的天赋是【安抚】，让她来试一试吧。”

       “可是她虽然已经是长老，又怎么可能有能力安抚得了祭祀大人的伴生叶？更何况祭祀大人已经离世两千多年了。”

       虽有不赞同的声音，但被称作缇娜的女长老还是眉眼凝气，毅然决然地走上前来，缓缓抬手，金绿色的能量细丝便从她温润的指尖探出，朝着散发着波纹的水滴飞去。

       如同发丝一般的能量温和地将手掌般大小的水滴包裹住，就在其中一缕能量试探性地触碰到水珠表面时，巨大的恐惧瞬间通过这一丝的能量传递到了缇娜的脑海中。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美丽的脸颊扭曲般地皱起，十指扣住脑袋发出哀嚎声，吓得一旁的长老众人纷纷围上前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是片刻过后，被伴生叶的恐惧所传染的缇娜有些崩溃地叫喊出声。

       “魔王！魔王他在靠近母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