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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起飞

2023-07-19 20:22 作者:枣强尉  | 我要投稿

杂笔闲序:如果你看过或是听过博尔赫斯,或许就会明白这篇文章。看懂它的第一要义就是不要试图看懂它——博尔赫斯的迷宫尚且有解,那是一片小径分岔的花园;而我所搭建的迷宫,只是一人高的围墙所包围的荒原,没有出口,也没有入口。当你你轻易地翻出这片围墙,外面只是新的荒原而已。想象普鲁斯特一样,缓缓地,在记忆的流水中沉睡吧。这是一条无限徜徉的江河,看起来是那么的宁静,祥和。只有亲身潜入这片水中,方能感受到其中的暗流涌动和激荡风云。在水里,吐出一个气泡,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

 

不避讳地说,这段时间(高考完)以来,断断续续看了很多书。我虽常说自己看书的时间少了,但总体还算可观,质量也在不知不觉中提高。有些书读了很多遍,也推荐很多人读;有些书则作为自己的私藏,偶尔在记忆之河中找到它。幸好,它没有被泥沙所覆盖,而是越加璀璨,如同一颗避水珠,让我在水中得意暂时的栖息。《哦,香雪》显然是可以作为这样一个代表的。它讲述的是在大山当中的一群孩子如同见情人一样等待每天只在村口暂留片刻的火车的故事。香雪,则是主人公的名字。

对他们这样的孩子而言,看见火车是一件很开心,惊奇的事——曾经我也是。小学功课尚不紧张的时候,常和父亲去仓库里搬货。我自然没有力气搬货,只喜欢站在小推车上前后挪动自己的身体来晃动小推车。仓库前方十几米处就是一条横向的铁轨,它就这样绕着一座不高的山包前行,最终在一颗老榕树低垂的枝叶地遮掩下,消失在蜿蜒小路中。时至今日我仍能听见在山脚下小推车刺啦刺啦的摩擦声,像是一张过曝的海景照,那里靠着海,但毕竟是在山里,并不能看见海。想起来,那也是有年代的铁轨了,棕红色的铁锈和铁轨一齐在视线中蔓延。我没能在这儿看见火车,只有一次,将离开时听见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它无比高亢,却不刺耳。我没见过火车,但我知道,是火车来了。最后我还是看见,坐在驶去的车上,我扭头往后看,鸣笛声也渐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父亲的提醒和呼啸而过的风声。

“坐好,别乱动。”

我有一个好父亲。我们应该是不常见面的,现在回溯小时候和父亲的回忆,最先想到的只有两件事。一件事是父亲把我看黑猫警长的碟片掰碎(后来又买了一张,但后来我发现掰碎的并不是黑猫警长,因为家里有两张一样的碟片);另一件事则是父亲给我买了一个动车模型,那时他刚从厦门回来。我总是呆呆地趴在桌子上问母亲,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爸爸回老家啦!母亲如此回答。那爸爸会给我带玩具吗?我很喜欢各种玩具,但玩得并不多,因此对父亲的思念也寄托于此。这样特殊,不长却高频的别离。也为我后来对火车印象的改变做下铺垫。半夜的时候,父亲终于回来。那时候我们属于个体工商户,住在私家门店的二楼,楼下卷帘门的声音让我惊醒,此时母亲已不在身边。当我跌跌撞撞,害怕又好奇地跑下楼时,正看见母亲帮父亲提着行李,笑着和我说,你看谁回来啦!

我先是看见父亲两手叉腰,接着看见母亲手里的玩具(我似乎很会抓重点),此后视线就再也没移开。那是一个动车模型,可以装电池。这样在当时代表着先进的东西很吸引我,于是那天晚上就要把它拿出来摸索一番。母亲没同意,只得作罢。几天后,父亲又离开了。我和表哥去火车站送父亲,去时,我远远地看见火车驶入站台(其实应该叫动车了,下文凡火车都指代动车),离开时,我也看见火车离开站台。唯独和父亲道别时什么也没看见,我和表哥隔着安检的坎儿,看着父亲混入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我手里攥着父亲带回来的动车模型,期盼父亲快些回来吧。想象下次站在这里迎接父亲回来的时候,给我买了什么玩具或是什么好吃的。同时,此后看见火车,总是从心里的魔偶个角落爬出一些寂寞和离别情绪。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这样的寂寞别绪后来又多次萦绕在我的耳边。在这个工业时代中,金属和火焰的碰撞下,我更加明白世界的广阔,因此更加清晰了自身的渺小。一去几千公里的路途,就这样在铁蹄的加速下渐行渐远。然而地理上的阻隔并非最致命的,十里长亭的送别也可以很温暖,亲人书信即使需要许久才能送达,但它经历的一路风尘会告诉阅信者,我一直在你身边。如今,一通电话,一个短信,却将问题引入更深的幽渠。

当我们在大地上不断加速,乃至升入空中的时候,大地就离我们而去了。汽车的加速实际上是缩短了大地的距离,直至大地在不断地细化当中分崩离析,彻底成为一个抽象的符号。在如此关系中,人自然地也与大地远离了。时间同大地一致,在加速当中更加迅速,因此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我们确实正在远离大地。因此,与其说我们站在一个广袤无际的球体上,不如说是挤在一个拥挤的铁锥子上。你几乎不能想象,七十亿人隔着天南地北甚至脚对着脚正进行沟通;一个你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与你正促膝长谈般聊着;而一个你无比熟悉的声音,却正被一堆电子元件模拟出来。物理的距离已然消失,新的问题却暴露出来。当我高中毕业时,回到家里,很想和老同学们畅谈一番。但看着手机上明明灭灭的头像,输入栏却打不出一个字。我感受到心灵的某种缺失。

倘若香雪在未来的某一日进了城市,当她踏上那辆驶离家乡的火车,她是否还会对火车感到惊奇;倘若香雪未来第一次坐上飞机,飞向更远的远方,她又将怎么想呢?在这片滚烫炽热的钢铁城市中,一个小女孩的清新童趣和与生俱来的天真是难能可贵的。但这份天真是难以保留的,就像是一滴水滴落在炼钢厂里,很快就会蒸发,裹挟着各种工业废气漂流,漂流到很远很远的乡村,再冷却凝结着一颗露珠,依附在狗尾巴草或是老槐树叶上。夏末的夜晚,促织娘已经呼唤秋天的到来,干爽的风吹过额头。我躺在草坪里,如是想着。此时我已经看了第二遍这本小说了,也已经离开南国很久很久了。我想到韩少功的归去来,他说,妈妈,我再也走不出你巨大的身影了。此时我想说,南国,我也再走不出你巨大的身影了。或许正是近十年的南国之旅,让我在故乡和他乡之间徘徊,踌躇,成为了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异乡人。比如,方言这个后天烙印在身上的胎记,已然不见了。也正因此,我对香雪这个人物,有一种近似可怜的同情,同时我也有些羡慕,期盼在自己身上找到些香雪的影子。

那个暑假看的书中,还有一些类型文学,也被我称作闲书,如莱姆的《索拉里斯星》,是一本科幻小说。我对科幻小说并不喜爱,只是无聊中看见了这本书,觉得比较对眼,便看完了。再说便是一些很“无聊”的理论书籍了。那个暑假我写了很多古诗,大多为沉下心来的练笔之作,当时看着还很满意,现在看来也就是闭门造车,或是叠床架屋的东西。之所以将其成为东西,是因为没有“灵性”,或者是恶俗的,诸如此类的事物通常被我冠以“东西”,不过,这又和平日里开玩笑的“小东西”有所不同了。现在回忆“高考”,或许就可以称之为“小东西”。那确实是一段还算开心的时光,但有时候也感到有些悲哀。我们是一场积蓄了十八年的雨,终于在高考这三天里倾泻而下。

考完试那天,我填了一首《水调歌头》,起头是这样的:离聚似江水,杳缈岂西流。是呀,人生一场大梦,分分合合之间,如泡沫幻梦,一去不回了。直到将同学们纷纷送出校门,依次给他们送上我精心制作的离别信,那时候我似乎真正感觉自己长大了。那一份份送出去的,则是我那些稚嫩的青春。我写下一首七律,最后一句是:“逢处高秋同扣剑,卖金酒肆叙交情。”但我知道,那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呢?不由得又想到加缪了,这个帅气冷酷的法国男人,以车祸这样荒诞的方式离开的男人。我想,我现在也是如此。我难以说明是从哪一个时刻开始,亦或是又个不知名的命令,在它下达的一瞬间,我和绝大多数同学们的羁绊也消失了。我想应该是难以说明的,正如你不能精确地说出今夜的退潮从哪一朵浪花开始。

和同学们在学校的最后一天,正是晴朗天气。我和几个好朋友一起回家。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一个人说。另一个人开玩笑似的说,我要复读,明年都给我过来送考!我们都笑着答应了,但我心里知道,一旦今天分别后,恐怕就与之前不再一样了。至于送考,只不过是口头上一个玩笑话罢了。后来他真的去复读了,而我们其他人,则奔波劳碌于大学的各种事务之中。直到前些天,高考成绩出来,他说他考砸了,今年就不复读了吧。这次我们都没有笑,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慰他,最后话题终结于一些零碎的琐事和我无声的句号。我明白,手机这东西比火车要可怕得多,它是一把手术刀,揭开残酷无情的真相暴露在我们眼中——它代表了一种跟深层次的离别。

我想到一个词,现代化。形势与政策这堂课上,老师问我们什么是现代化,我没有回答,现在我想从另一些角度来看看——社会格局,家庭关系,人际交往云云。但我还是先从那堂课开始说起吧。关于现代化,同学们说了很多,都是积极向上的改变。然而,既然存在有积极向上的改变,我认为在这个过程当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不那么好,或者是一般的改变。这并非是机械地理解为有对则一定有错,而是要清晰地认识到,现代化往往只是一部分人的现代化,正是因为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因此出现了相平行而非对立的现代化。

正如手机的出现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无疑是好事,但于因惯性还停留在过去的人们而言,这或许就是一个新的“火车”,起初带来的是惊喜,但之后带来的便是更深沉的忧郁。我不得不承认,这意味着进步,人类思考的问题发生了变化,更加直击内心。

现在,我要讲一个故事,发生在甲市的一家网络平台公司中。这家公司有一个部门,是专门接听客户电话的。故事的主人公A女士就在这里工作。A女士初来乍到,对工作流程还算了解。这个工作并不困难,只要接听客人的电话,并按照一定的套路服务。然而唯一的问题是,常常会打进来一些骚扰电话,根据同事的说法,这些骚扰电话可以专门转给一个叫048机号的同事,他来专门处理这些骚扰电话。就这样,A女士有模有样地工作了两年。

一天傍晚,A女士回家,看见有一群人围在公司楼下窃窃私语。询问后得知,是公司的一个员工跳楼了,其机号正是048。A女士心里一惊,问,是专门接骚扰电话的同事?诶,不是的。接骚扰电话的是038。对方如是说。A女士脸色煞白,含糊几句后就离开了。当天晚上,她了解到,048号的自杀是因为总是有骚扰电话转入,因此非常困扰,家里近期又频频出事,最终酿成这般结局。第二天,A女士就请了两个月的长假。她知道,是她记错了机号,以至于将近两年的时间里,转给了048号无数个骚扰电话。

两个月的调整后,A女士总算调整好心态,重新回到岗位。这是她突然想到那个专门接听骚扰电话的038号,于是便顺着机号寻找,发现这个机位被独立在一个小房间中。当她打开房门时,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空空如也的房间里摆着一个橡木桌子,上面是还在不断震动鸣叫的电话——根本就没有038号这个员工。

在这个故事中,到底是谁错了呢?我想这并不重要,骚扰电话的出现,客服行业的产生;以及这当中一系列“现代化产物”的相互作用下,最终导致了048号的自杀。以及最后根本就不存在的“038号”,这样荒诞不经的结局,不禁开始怀疑,审视,在“现代化”华丽美好的巨幕背后,是否隐藏着一些问题,甚至是一些诡谲到荒诞的时代烙印。我并非抨击这是一件彻彻底底的坏事,而是要让那些如空气般真实存在却又不易察觉的问题被暴露在太阳底下,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好好讨论其中的问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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