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NRAO(21)
33.
“陆洺!”顾不得其他,我几乎是飞奔过去:“你怎么样了?”
“阿宁……”他形容枯槁,唇无血色,只微微侧过头,涣散的眼珠微动,模糊低呓:“上苍待我不薄……死前也能让我……”
我捧着他的脸,喝断他:“陆洺!你清醒点看着我,你没有死!我花了半条命救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再死一次的!”
他不甚清明的眼瞳动了动,似乎极力想看清什么:“真的是你……”
“是我。”我问阿扎那:“还有没有九转还魂丹?”
阿扎那犹豫片刻,还是从暗袋中拿出一个白瓷小瓶:“只剩最后几颗了。”
喂陆洺吞入一颗,便听他气若游丝地道:“水……”
想是喉头干涩,难以下咽,可是这哪里有水?
正犹豫要不要回房取水,却见阿扎那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巴掌大的青色瓷瓶,正笑眯眯地凑到陆洺嘴边:“喝这个。”
我拦下他,问:“这是什么?”
阿扎那眨眨眼睛:“水……”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阿扎那,连你也不对师兄说实话了么?”
“我……”阿扎那撇撇嘴,道:“反正他也快死了,还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我新配的药。”
“胡闹!”
“那还能有什么法子?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已经活不成了,不过是早死一刻和晚死一刻的差别。”阿扎那话中隐隐透着一股怨气:“姓唐的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替他操心什么家务事。”
我怎会看不出来,陆洺已到强弩之末,只是不愿意相信,或许只要不说破,便总有那么一点微渺的希望。
“药……你在活物身上试过吗?”
“试过两次,第一次用在快死的鸽子身上,不到一刻钟便活蹦乱跳了,药效维持了三天便血管爆裂而亡。第二次我调整了配方和分量,用的是刚死的猫,活了半个月长……”阿扎那声音渐低:“这次重配之后,还未来得及用活物试过……”
看来这新药确有短时间内回春之效,只是这次药效又能维持多久?但若不冒险一试,以陆洺的伤势,只怕撑不过三天。
生死一掷关头,却听微弱而模糊的声音:“给我……”只是侧头这般简单动作,陆洺似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混沌的双眼却一瞬不瞬看着我:“活下去,我想活下去……和你……”
“你……”
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说不来的东西重重攫住了我的心脏,是从未有过的陌生而复杂的情绪,如汹汹洪流,其中裹挟万物,还来不及一一分辨便已浩浩而去,只余一场惊心动魄。
我不禁想到,他自己孤身一人的那些岁月,只有黑暗与杀戮相伴,是怎么撑过来的?一株无人在意自生自灭的野草,自己也毫不自珍,吃了刀子便躺着等血干,伤疤好了便没心没肺地东招西惹——那是近乎野蛮的生长方式。
都道野火烧不尽,却谁都不想做辗转其中的干柴。
“你不是说,若有一天我想离开这里了便跟你说么?”我将九转还魂丹放入他嘴中,含着那不知是救命方还是催命符地液体贴上他干裂的双唇哺渡过去,抬起他下颌,顺利让他将药吞了下去。
“我等你,这一次不要食言。”
他扯动着嘴角,扬起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这一次,你的盖头……要等我来掀。”
死到临头,还有力气贫嘴,也只有他了。
连阿扎那也看不下去了,没好气道:“等你活下来了再说吧!”指着那贯穿他右肩的铁刺毫不留情道:“就算活下来,只怕也是个废人了。”
我仔细察看了那铁刺,最宽处约成人三指宽,嵌入水牢墙体约两寸深,直将陆洺牢牢钉死,动弹不得,伤口周围翻着白肉,又被污水侵蚀,脓肿不堪,若不及时清理亦是大患。
“阿扎那,有没有带碧蝶幼虫?”
“呜,我的碧蝶……”阿扎那闻言十二分不舍地拿出一个指甲盖大的蛊盅,掀开一点,让两只白色蚕虫爬到陆洺右肩。两只小家伙顺着腐肉气味很快便蠕动到伤口处啃食起来。
陆洺突然闷哼一声。
我拍拍他:“会有些痛,你忍一下。”
“啊——”他却突然浑身抖动起来,牙关紧咬,额侧青筋暴起,显是极为痛苦。我登感不对,不过是腐虫清创之痛,怎至于此?
“阿扎那,他这是怎么了?!”
“不好,只怕是药效发作了!”
阿扎那迅速提聚真气于掌心劳宫穴,碍于陆洺被钉在壁上,只得与他被吊起的左手对掌将真气引入他体内。
我体虚未愈,丹田空乏,却是半点忙都帮不上,只得强压满心不安候在一旁。
不知多了久,陆洺脸色愈发苍白,喉头不住滚动发出无意识的痛呓,阿扎那额角密汗已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只听他暴喝一声,陆洺随即喷出一口黑血,身前登时洇红一片,再看他时,已是垂首闭目失去了知觉。
“没事吧?”我稳住阿扎那,“他怎么样?”
“咳咳……”阿扎那擦着额角鬓边的汗摇头道:“他身中数种奇毒,能活到现在真是阎王爷瞎了眼,现下败血被清出来,暂时应该无碍了,之后便只能看他自己造化了。”
堪堪放下心来,还未来得及深思陆洺身上的毒从何来,便被阿扎那却抓住手,听他道:“师兄,他被人种了生死蛊。”
“什么?”
“我方才探他心脉附近几处大穴,阳虚而阴实,主脉之外还有次脉,主次循七二之数。”阿扎那神情凝重:“他身上有子蛊,不会有错。”
生死蛊乃我教不传之秘,子蛊以己之躯代母蛊受命,蛊成之初子蛊便无法再离身,因而饲蛊者只会将母蛊种与至亲至爱之人。陆洺显然不会任何苗疆蛊术,子蛊怎会出现在他身上?
难不成,有人养成了子母分离的生死蛊?
可我从未听说过有这等奇人,就连师父……
电光火石之间,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阿扎那翻到的那封唐乾与师父来往的信。
「阴阳玄妙,名不虚传。先生之能,当列玉虚。日寒月暖煎人寿,玉髓琼浆,请先生饮。」
是什么意思?
“是唐乾……”
阿扎那皱眉:“你怀疑师父?”
我摇摇头,只觉得自己身处于重重迷雾之中,原本以为平常自然的事情,背后却似乎皆有更深的隐秘。就如同一头无知蠢笨的猎物,吃着设计好的饵食还要感谢上天眷顾,殊不知早已掉入猎人精心布置好的陷阱。
“师兄,咱们下来快一个时辰了,先上去再说。”阿扎那抓着我的手臂,深黑的瞳孔中闪动着一点幽光:“其他事情,上去之后再从长计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