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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水》01

2022-04-19 02:09 作者:泥青Syan  | 我要投稿

夜里平躺在房间里的小余,看着他自己像一块平铺在砧板上的肉,被江边不断的霓虹射灯圈住几秒后又闪烁无影。

他起身坐了起来,脚后跟刚好可以够到床边窗户的一角,三十公分,高度与床沿平行于一条直线,他旋转着扭动自己的屁股,以一种极其难看的姿势试着将头伸出窗外,企图找到光源的中心位置。

光谷的夜景里总有几个不合时宜的青年人在街头闲晃,他看了看墙上有些泛旧的钟,分针此刻停留在三点十五分,秒针随着心脏的节奏开始跳动,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眠症似乎又严重了。 

每当这种时刻来临时肌肉下意识不自觉地抽身寻找他的烟盒。熟练地抽出一根猛吸了一口,身体随着尼古丁的游离而感到满足,然后透过狭小的窗口看向街边。

半夜三点还在街边游荡的无非是两种人,酒鬼、妓女,他们喜欢把黑夜的标准重新定义。

他觉着应该把自己也归为其外的第三类人。反正大半夜不睡觉的心理上面多少都出了点问题,区别就在于主动与被动而已。其实小余在白天的大多时候还是挺正常的。面无表情的上班,把老板交给他的无用文件丢进碎纸机里搅碎。

老板笑着向他招手:“那个谁,过来一下。”第一次的时候,小余还以为收到了老板的青睐,还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脸上充斥着“皇天不负有心人”的使命感笑容。同事在旁边偷偷的笑,他以为是嫉妒他草鸡变凤凰。但后来次数多了,小余也就知道同事们只是单纯地嘲笑他了。

在连续不断地碎了三个月后小余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也可能是那台碎纸机每次碎纸时总发出极其难听的机械响声,于是在某一天上午向老板提交了辞职报告。

虽然手机里的存款已经不多,上个月消费的花呗也没还清,但小余觉得自己从未这么清醒过。他想起自己曾经也有叫做梦想的词儿从脑袋里面蹦出,他在学校的时候也写过一些公众号的文章,那个时候也被人夸奖过。

可是进了社会以后呢别人都说,“厚积薄发,先苦后甜“,可小余不信这些狗屁道理,他只觉得浪费生命的日子就跟白过了一样。

走的前一天,HR又招收了新的实习生,是个女孩,老板还是在办公室叫着那个谁,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小余享受了这一天难得的惬意时光。

小余记得还在上学时,做过一个实验,把青蛙放进温水里逐渐加大火量。直到青蛙没了力气后在滚烫的锅里等死,所以现在他得趁水温还没有麻痹肌肉之前先跳出去。

每当清晨醒来,小余总会努力回想一下自己昨晚做过的碎片式的梦,记录下来,然后再去厕所撒憋了很久的尿。但很多时候,他蹲在厕所的马桶上,抽着廉价的香烟,正开始打字时,那扇通往灵感的门又阒然无声。

这总归会让他感到一点细微的挫败感,“毕竟通往真理和文学的路上总是只有少数人在走“,他这样安慰自己。

小余其实偶尔也会翻看一些书架上的畅销书,囫囵地快速看完之后心理没有任何的变化。有一种看了但又好像没看的错觉,像是互联网上热门榜排行的流行歌曲。可虽说不屑,可偶尔他也有些嫉妒,如果要是给他一个这样的机会,他也肯定不会拒绝。

可有这种想法时,他也会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根本就不爱文学,只是追名逐利的普通人而已。而这不是与他的理想背道而驰了吗?

发表在社交网络上的东西,总被人冠以“不知所云的标签。”被评论说“写的什么烂东西?”小余也只是回复谢谢后不再说话,然后内心开始百感交集。

手机弹出一个弹窗,打断了小余的思绪。“物理学家预测宇宙很快就将停止膨胀,开始塌缩,同时所知的一切物质也将因此消失,而需要的时间大概是百亿年后。”小余还没来得及点开详细内容,妻子就砰砰砰地砸厕所的门,:“你还要在里面待多久?”

小余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八点十五分,他只好关掉手机屏幕,提上裤子准备去上班了,在打开门的时候收到妻子的一个白眼。妻子熟练地打开了厕所的窗户,一只手扇动着弥漫在厕所的烟味,另一只则捂着鼻子和嘴。虽然没有说话,小余也感觉到了嫌恶的话语飘到了他的耳朵里。

“那我先走啦!”小余在穿好衣服准备出门时说道。

“垃圾……记得把垃圾带下去。”妻子一边拖地一边指着门口的黑色垃圾袋说道。

“哦。”小余瞄了眼手表的时间,八点三十分,于是加快了些脚步提着垃圾下了楼。

小余习惯于边走路边刷手机里的热点新闻,当他前脚踏进楼下车库的门口时看到一个油价飚升的新闻时,只好又把刚踏进车库的半只脚收了回去,继而快步冲进了地铁站。

走到公司门口的时候,小余才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他最后一天在公司上班,昨天上班的时候同事小张一边摸鱼玩连连看还一边跟他讨论老头环的大树守卫该怎么打,丝毫没有在意到桌面上已经写好的辞职报告。

小余总觉得办公室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咸菜味儿,他上班时总能似有若无地闻到,有次他跟旁边的小张也说过这事儿,可小张说没有,只有韭菜味儿,因为他早上吃的是韭菜馅儿包子,他以为是小张的鼻子可能有鼻炎所以闻不到,他也问过同事赵露露,心里想女孩子的鼻子总该是敏感的,可得到的结果是让小余帮她闻闻她新买的香水味道好不好闻。

“挺好闻的!”小余说完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随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鼻子出了什么毛病。可大家都闻不到,问题可不就出在自己身上了嘛。

小余只好上网络搜索“鼻子闻到酸咸菜的味道是怎么了?”得到的答案是萎缩性鼻炎症,又跟手机上的医师聊了几分钟,又更加担心起自己的鼻子来。要不还是等下班去医院做个检查好了,小余心想。

在整理好必备的资料之后小余又在转椅上转了快两个小时了,老板偶尔出来巡视一下,又不能光明正大的摸鱼,只好盯着新来的实习生,看见她忙前忙后,像是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不一会儿,实习生走到了小余的工位桌前,新来的实习生长的确实还是挺好看的,细长而密的长发垂到胸前,眼睛也看起来黑亮有神,像是戴了美瞳一样。她轻敲了敲桌子,小余这才反应过来。

“老板让你去一下他办公室。”说完后她露出甜美的笑容。

小余面无表情的应了声:“哦,我马上去。”

进门后,老板示意小余坐下,“小余啊,你的辞职报告啊,我看了,是工作上的问题还是生活上的问题?,都可以给我讲讲的嘛!”老板依旧是和眉善目的表情,与小余刚来应聘时的表情类似,“他是永远都是这种表情吗?”小余正在脑海里努力搜索着记忆里有关其他的表情,但并没有搜索出来,不过他想起来路过市场时,有个笑着杀鱼的中年男人,与所有人都温和笑意的交谈,手里的刀却苍劲有致的杀掉它们。

“是我自己的问题,无法胜任这份工作,而且我是写字的,这里只是缺一个端茶碎纸的人。”小余虽然觉得不应该这么说,但说完后心里果然还是顺畅不少。

“大家都这么熬过来的嘛,年轻人说到底还是心浮气躁。”这是小余来到这里听到的说的最多次的一句话。他讨厌心浮气躁这个词,总的来说,这个词语至少不该属于他。小余想起自己的前半段的人生里好像也跟这个词没有任何关系,小时候被爸妈锁在家里,他也羡慕着窗外玩游戏的伙伴,后来时间久了,他也就不再羡慕了,每天捧着本书读,读的眼睛花了也没人注意到,然后世界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父母给他配了副眼镜,他不愿带,小余说看不清的时候世界才更美一点,所以渐渐变成一个内心平静的人。

“我已经决定好了!”小余突然想结束这场对话。脑子里想的是自己为什么总是闻到酸菜的味道,他踱步走到老板面前,老板以为他要动手。

连忙伸手去挡,小余对着老板的光头又仔细闻了闻,味道果然更加浓烈了。他继而转身向后走出了办公室,现在是早上十点五十分,他或许应该做点心浮气躁的年轻人该做的事儿了,或者去外面的游乐场去好好的玩一下,小余还是不想被当成温和的鱼被笑脸的中年男人杀掉。

走出繁长冰冷的公司大楼,小余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像一条本来早已放进桶里的鱼,被人拿在手里时挣脱又重新落入河里。

这无疑是一次重新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说也奇怪,自从离开了公司他的鼻子似乎也好了,所以他觉得可能这是心病,可是医院里的心理医生他也去看过,医生说他只是轻度的忧郁症,也给开了药,可吃了几个月也不见好,小余也就不再去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还是得先去一趟医院,妻子早上给他发了消息,叫他下班去妇产科的王医生那里拿药,是治疗不孕不育的。

毕竟结婚三年多了,还没孩子。他们还是一起去查的,这里的一起还包含双方的父母,小余觉得自己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事儿还要告诉父母,自那次检查之后,小余与妻子的关系也日渐疏远。

小余想起曾经他们是怎么认识的,那年,他十八,她十九。高考的考场上,第一次看见“林离”的名字在他的后面一个座位,考场铃都敲响了林离才急冲冲跑进教室,路过的座位时还差点带翻了他的课桌。

题写到一半小余才想起自己的橡皮擦被刚刚的那场“事故”撞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可又很想擦掉做错的答案,就只好给她传了张纸条,内容是分一半橡皮!急用!

林离看都没看,转手就报告了监考老师,小余被楞在考场半天都反应不过来,他第一次被林离的正义感折服,但同时小余也感觉他的高考生涯也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污点。

监考老师过来之后小余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但好在不是因为作弊而被抓,也没影响到考试的进度,后面林离就割了一半的橡皮给他,并附赠了一个对不起的表情在橡皮上。

再到后面考完试,在走廊上,他说多亏了你的橡皮而加到了联系方式,她也没拒绝。小余那时候想,她肯定也对他有意思吧,那是小余少年时少有的自恋。

她问:“考的怎么样?”

他说:“砸了!”

她说,那怎么办呀?不会是因为我造成的吧!然后开始垂着头看着地面,那时他就在想,她这样的人是不是有一天救了别人,别人来感谢她时她都会觉得受之有愧。

他说,意料之中,成绩本来就差。她说那也要加油。他觉得那个时候的她,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余错!余错!你怎么叫这个名儿呢?”然后就止不住地笑,她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名字的呢。

“可能是因为一个美好的错误要用余生来补救吧。”他胡乱回答说。然后他看着她的眼睛变成了月牙的形状。

然后他们就像认识多年的好友,在那个短暂的夏天在林深处冒险露营,又在下雨时手足无措,那个时候他们好像也没在意过去和未来。

再到后来上了大学,他们基本就没了联系,只是仅仅过年时发送些祝福的短信,直到毕业几年后余错在一个招聘会上再次看到林离。她问你怎么在这儿,余错说,可能是高考出现错误了吧,又反问说,你不也一样吗。

她说:“对噢,嘿嘿!”

然后,他们在晚上喝完酒后都觉得这件事儿有些过于离奇,就跟末日灾难下的劫后重生似的,又不免感叹世界真小真好,当时觉得这次相遇就像是被不知名生命体操控或者某种宿命的安排,要是错过了可能也就再也不会有了,于是他们就这样结婚了。

这一年,她二十八,他二十七。


小余很快又把思绪拉了回来。他不能理解的是,才过了三年时间,他跟林离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来到医院妇产科的门口,小余又想起检查那天的场景,但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么多羞耻的念头了。

“我来取药的,王医生。”小余下意识环顾地看了下四周,只有零星寥寥几人,而他的正后方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一只手撑着后腰,另一只手努力地想要摸到座椅缓慢地坐下来。小余看着她一个人艰难地进行着这一系列动作,心里突然有些难过。他想,要是林离也怀孕了,他会不会在很忙的某天让她一个人来医院检查?但他现在想这是一定不会发生的事情,可是当他重新站在第三视角俯瞰着他们现在冷漠的情感状态时又不免有些担忧。

“林离的问题还不是特别严重,只是排卵功能异常,只要坚持吃药很大几率就能痊愈。”医生拿着妻子的病例本边看边说,也打断了他的思虑。

“你们要孩子的愿望强烈吗?”王医生开始放下病例后拿出手机划拉着,其实也许也可以试试试管,王医生继续说道。

“这怎么说呢?”他也不知道,小余其实并不喜欢孩子,尤其是在一年前的某天,他下班回家,正好听见林离和她妈的对话,通篇都是对他的指责,“当初就叫你不要冲动,现在你满意了?”他很想从林离口中听到反驳的话语,只要一点就好,然后是林离的沉默。

然后小余就重重的咳嗽一声,洋装他刚进门,并轻轻的挂上了门,厨房里的母女二人听到声响后也中断了这场对他的审判,而在此这之后,隔阂就这样产生了一点微小的火苗。

在往后很多个日子里,小余总是很晚很晚才回家,林离总在晚上九点准时给他发微信问他怎么还没回来,他总是回复在加班或者在外应酬,然后躲在停车场的车里抽烟,林离也就不再回复了。他知道这个谎言就像女人怀孕的肚子,时间久了总归会被发现的,又或许她早就知道了,只需要给公司或者同事打个电话问一下,可他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也许你应该跟你的妻子好好谈谈!”王医生见小余没有回答然后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的问题根本不在生理层面上啊!”

“那是?”

“我怎么知道,问你们自己!我只解决生理问题。”小余还想追问,被王医生指责,“你还要下一个大肚子女人等多久,好了,下一位!”

小余这才想起之前的那个大肚子的女人,然后连连点头说抱歉。他总是跟人说遇到问题要进行合理的沟通,他与网上的不当言论争论,与公司同事小张探讨游戏的无聊社交,可是他跟林离已经好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过话了。

他现在要去花店里买一束花,订一个略显小资的餐厅,在走下楼梯的短暂时间里,他刷着手机里昆德拉的「搭车游戏」,据说人脑中具有一块称之为诗情记忆的区域,那里记下来诱人而动人的一切,使我们的生命具有美感。而在他的记忆中也有很多关于林离的闪光瞬间,只不过是被他在不经意间忽略了,小余觉得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林离倾诉,以及顺便庆祝一下失业快乐和他决定重新开始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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