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妈妈的故事博弈
大年初一,好天气,带着婆婆和爸妈开车出去转转,顺着芙蓉岭底的山路,往雁荡山方向开,没有明确目的地,只是随意走走。
山清水秀,弯弯绕绕,好不惬意,但好景不长,快接近雁荡山时,开始堵车,山路上一条长龙望不到头,我们想那就往回走吧,不去凑这个热闹,没想这时往回走的路也堵上了,胖选择继续往前走,计划到大龙湫路口沿灵岩那条路绕到国道再回家。
在山路上走走停停挪了大半个小时,地图显示还是一片红色,距离大龙湫路口仅两公里的路程显得山长水远,遥不可及。胖于是再次掉头往回开,这回应该是明智的,一路畅通回来。
这新年第一行就在山道上左奔右突,来回腾挪。虽然没玩什么,车上还是充满欢声笑语,我婆婆健谈,说起她的一些趣事恨事,颇不寂寞。
其实婆婆这两年脑子糊涂程度增加,很多事情都是凭空臆想,并不真实存在,但经由她绘声绘色地讲出来,却很有戏剧效果。
就像一些自闭症患者,往往在某些方面具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份,而一些老年痴呆症患者,也往往在自理能力下降,记忆力大幅衰退后,成了一个大器晚成,脑洞大开的编剧,各种匪夷所思的情节,桥段信手拈来,有理有据有节,故事的铺垫,发展,高潮,结尾一应俱全,听者初听时很容易被带入戏而信以为真。
妈妈虽然和婆婆同居一镇,但平常素少往来。这时,只见她身体前倾,神情专注,双目发光,显然入戏颇深,还不时地发些感叹和追问:哦?啊!哎呦!这样啊!后来呢?
《射雕英雄传》里有一段写在桃花岛的山洞里,郭靖听周伯通讲故事:
周伯通见他不大起劲,说道:“你怎么不问我后来怎样?” 郭靖道:“对,后来怎样?”周伯通道:“你如不问后来怎样,我讲故事就不大有精神了。”郭靖道:“是,是,大哥,后来怎样?”
可见这听故事也是个劳心的事,听者需注意力集中,及时整合分析吸收信息,不断提出问题,给出反馈,这样讲故事的人才会越讲越有兴味。
而一左一右坐我两边的这两个老女人,一个是优秀的讲述者,一个是合格的倾听者,一问一答,一唱一和,实在默契。
我这个听了八百遍这些故事的人,就像那个洞悉魔术师背后所有秘密的人,看着表演,笑而不语。我不时看看左边的妈,又看看右边的妈,心中大乐,又憋着不能大笑出声来,真是惨。
后来不知怎么的讲到了吃的东西,哦对了,妈妈邀请婆婆晚上去她家里吃饭,她说:”我们简单点做点鸡,再烧个西红柿炒鸡蛋…”
我打断了妈妈,说你这开头俩菜,婆婆就都不吃的,婆婆接着说:“是啊,我很挑食的,很多东西不吃的。”
确实是,肉类她只吃猪肉,鱼类只吃她认识的几种鱼,瓜果蔬菜,也是诸多不食。而妈妈是一个几乎吃什么都香的人,所以对婆婆的挑食大为不然。
接着,角色转换,形势翻转,妈妈成了那个讲故事的人,讲起两则有关吃的故事。
她说起她年轻时,玩心重,跟着我二叔去阁楼上打老鼠,在簸萝下面放点吃的,用绳子拉着簸萝静候,等老鼠上当后,就放下簸萝罩住老鼠。
我二叔抓住老鼠后,把老鼠洗拨洗拨,切块撒盐烤了吃,还招呼她一起吃,她也尝了一块。
后来,她跟我爸说起,我爸把这事记了一辈子,每当揶揄她时,就会说,您可是连老鼠肉都吃的人…
说到这,我明显感觉到婆婆那边已经沉默了下去,她轻声地嘀咕了句:老鼠肉……就没了下文,仿佛那块老鼠肉此刻正卡在她的喉咙里。
我妈歇了口气,又接着说,有一年我广东的表姐邀请几个姨妈过去玩,期间招待了一顿蛇宴,炖的,炸的,烩的,炒的,酿的,做成羹汤的,各种做法。
我妈想,蛇没吃过,那不得尝试下!撸袖擦掌地吃完后,感觉这蛇肉,还挺好吃的!
听到这里,我婆婆已经完全陷入沉默,刚才意兴揣飞的神情已消失不见,代之以震惊和绝望。
她平生最怕蛇,怕到连蛇的名称都不敢说,只称呼为“那一条长的东西”。我记得有一年清明,她踏青回来,心有余悸地跟我说:“正走在路上,那一条长的东西突然横在面前,吓死我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她所指何物,追问她,她便不肯再说。
眼下,眼前的这个人不仅大谈“那一条长的东西”,还大吃“那一条长的东西”,这对她来说实在难以想象和接受。尤其,这个人还是认识了几十年的亲家,外表总是这样的整洁优雅,总是客客气气的,内里竟是这样的邪气和不知矜持,口味又是这样生猛和野蛮!
若论故事的离奇怪诞,当以婆婆胜出,妈妈的故事,只是贪吃人的平常食事,只因无意中切中婆婆的要害,才突然有了惊世骇俗的意味。
离奇荒诞对惊世骇俗,可谓不相伯仲,难分秋色。而这无意中的巧合,正是其中的迷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