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叔向贺贫（国语）

叔向*见韩宣子*，宣子忧贫，叔向贺之。
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无其实*，无以从二三子，吾是以忧，子贺我，何故？”

对曰：“昔栾武子*无一卒之田*，其宫*不备其宗器*，宣其德行，顺其宪则，使越*于诸侯。诸侯亲之，戎狄怀之，以正晋国。行刑不疚*，以免于难*。及桓子*，骄泰奢侈，贪欲无艺*，略则行志*，假货居贿*，宜及于难*，而赖武之德以没其身。及怀子*，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于难，而离桓之罪*，以亡于楚*。夫郤昭子*，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恃其富宠*，以泰于国*。其身尸于朝，其宗灭于绛*。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宠大矣，一朝而灭，莫之哀也，唯无德也。今吾子有栾武子之贫，吾以为能其德矣，是以贺。若不忧德之不建，而患货之不足*，将吊不暇*，何贺之有？”

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将亡，赖子存之，非起也敢专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赐*。”

注释：
叔向：羊舌氏，名肸（xi 第一声），字叔向，春秋时晋国的大夫
韩宣子：名起，宣子是谥（shi 第四声 总有人读成益号）号
实：这里是指财富的多少
栾武子：名书，晋厉公、悼公两朝的正卿，谥号“武”
一卒之田：即百顷田地，然而按照周朝规定，上卿应该有一旅之田，也就是五百顷俸禄。古代军队编制百人为卒，五百为旅
宫：居室
宗器：祭祀用的器具
越：指栾武子的声名远扬
疚：内心的苦痛
免于难：厉公时，外戚胥童曾拘禁栾武子胁迫厉公处死他，厉公不从并释放了他。后来栾武子杀了厉公拥立悼公，有弑君的罪过，但是哪个被扶上正位的会去杀扶我起来的人，所以这里说栾武子“免于难”
桓子： 栾武子的儿子，名黡（yan 第三声），悼公时任大夫，后任下军元帅
艺：标准，限度
略则：侵害法则，做违法的事情。这里和行志联系起来就是，做一个真自我，让别人目瞪口呆
假货居贿：把财货借给人家从而取利
宜及于难：栾黡与朝中另一个邪恶势力战斗多年，最后范氏被放逐，栾黡还好没输
怀子：栾盈，栾黡之子。平公时任下军佐。晋平公六年（公元前552年）被诬告而放逐，逃亡楚国。三年后起兵失败被杀，栾氏灭族
修：研究，学习
离：通“罹”
亡：风紧，扯呼
郤（xi 第四声）昭子：郤至，晋国卿。居功自傲，后被厉公胁迫自杀，家族也被诛灭
宠：尊荣华贵
泰：奢汰
绛：晋国国都，今日在山西翼城一代
货：财富
吊：忧虑
稽首：古代最庄重的一种跪拜礼，磕头至地且有声
桓叔：名成师，号桓叔，晋穆侯之子。桓叔之子万，受封于韩邑，以韩为氏，称韩万，故韩起尊桓叔为始祖

白话文：
叔向去拜见韩宣子，韩宣子正为贫困而发愁，叔向却向他表示祝贺。
宣子说："我有卿大夫的名称，却没有卿大夫的财富，没有什么荣誉可以跟其他的卿大夫们交往，我正为此发愁，你却祝贺我，这是什么缘故呢？"
叔向回答说："从前栾武子没有一百顷田，家里穷的连祭祀的器具都备不齐全；可是他能够传播德行，遵循法制，名闻于诸侯各国。各诸侯国都亲近他，一些少数民族都归附他，因此使晋国安定下来，执行法度，没有弊病，因而避免了灾难。传到桓子时，他骄傲自大，奢侈无度，贪得无厌，犯法胡为，放利聚财，该当遭到祸难，但依赖他父亲栾武子的余德，才得以善终。传到怀子时，怀子改变他父亲桓子的行为，学习他祖父武子的德行，本来可以凭这一点免除灾难；可是受到他父亲桓子的罪孽的连累，因而逃亡到楚国。那个郤昭子，他的财产抵得上晋国公室财产的一半，他家里的佣人抵得上三军的一半，他依仗自己的财产和势力，在晋国过着极其奢侈的生活，最后他的尸体在朝堂上示众，他的宗族在绛这个地方被灭亡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八个姓郤的中有五个做大夫，三个做卿，他们的权势够大的了，可是一旦被诛灭，没有一个人同情他们，只是因为没有德行的缘故！现在你有栾武子的清贫境况，我认为你能够继承他的德行，所以表示祝贺，如果不忧愁德行的建立，却只为财产不足而发愁，我表示哀怜还来不及，哪里还能够祝贺呢？"
宣子于是下拜，并叩头说："我正在趋向灭亡的时候，全靠你拯救了我。你的恩德不敢独自承受，恐怕从我的祖宗桓叔以下的子孙，都要感谢您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