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幽灵少女(二)
周日虽然也是公休日,是所有大学生都爱的一天,但年巡还是得起得早些,今天他要去打工。
年巡是对外汉语专业的学生,汉语和英语是他的主攻项目,除此之外他还将读书和写作当做自己的爱好,也算是和“汉语”有所关联的爱好,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对年巡来说,英语和汉语不仅仅是自己所喜爱的学科,也是将来就业的资本;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在依靠着这两项学科吃饭了:通过四处奔走,年巡找到了一个普通的辅导班,和里面的负责人一番攀谈,最终凭借自己熟练掌握的专业知识和与教学有所相关的爱好说服了负责人,和负责人达成共识——年巡可以辅导小学和初中的学生,并且负责人会支付给年巡一定的报酬。虽然对象是中小学生,但年巡对待他的工作一点也不马虎,学生问他的问题他全都事无巨细地做出了解答,而且他那种在任教时所展现的柔和的性格,也深受孩子们的喜爱。
今天的年巡虽然经历了昨天的奇遇,但那一点也没影响他的工作状态,一大早他就起床洗漱,和亚托莉告知了自己准备外出,简单收拾后便出门去买早餐吃,为了教学的质量一顿早餐可是必不可少的。除了身体上的养精蓄锐,今天所讲授内容他也早有所准备——今天的学生应该是初中生,年巡准备教授他们一些鉴赏文章的方法;然后说一些文章的写作方法,初中生学得还是叙事文的写作,要教他们如何避免写成流水账;如果有时间的话,他还想让学生学学如何改病句。
关于语文,年巡觉得如今学校中的语文教学过于死板,所谓的“语文技能”全是面向考试的,而学生真正能够学到的语文知识技能可谓是少之又少。而课外辅导班虽说是以学校为基础,但学生在其中当然不会接受和学校一样循规蹈矩的教育,所以年巡抓住了如此难得的机会,开展着与语文相关同时能够开发学生对语文的兴趣的教学,至少从孩子们的反应来看,年巡成功了。
“早上好!”年巡已经来到了辅导班,他推开门,向坐在前台的负责人打了声招呼。
“哦,年巡,你来了!”坐在前台处正在整理文件的负责人听见了年巡的问候,并且做出了亲切的回应。负责人名叫舆衡,一直亲自经营着这个辅导班。虽说如今的辅导班生源是平平稳稳,可谁又曾一眼看出藏在舒适下的艰辛劳累呢?在创立初期,舆衡也算得上是筚路蓝缕了,从资金筹备到选址再到设备采购以及教师资源和生源的招揽,全都是舆衡一人办下来的。年巡清楚地记得舆衡和他在闲暇的时间聊到过这些。说真的,他还挺佩服舆衡的。
说道舆衡,不妨在细说些关于他的事情吧。舆衡如今是一位年迈的退休教师,穷极一生,他所得到的是极其丰富的教学经验——从完成学业后,他就选择了一所小学去当授课老师,这一当就有十二年之久;后来他又到中学里任教了二十年;随着经验的丰富,他又选择去大学里当了十年的任课老师,如此漫长的教学生涯也是他的辅导班能够一手办成的原因——丰富的经验和广阔的人际关系可不是人人想有就有的。当然,这种对教育的热爱也是独一无二的。
六十多岁的他,头发、眉毛以及胡须,都已经花白了,舆衡也总是对着辅导班中某处玻璃念念有词道:“真是‘朝如青丝暮成雪’啊。”显然这一头白雪不是一日堆积而成的,但他就是喜欢这么说来感慨自己的人生竟然已经步入暮年了;和大部分老教师一样,舆衡有点腰背毛病,大概是长期站立和伏案工作留下的问题,缺乏活动的教师总是会有些诸如此类的毛病。不过除此之外,他的听力耳力还是如同年轻人一样,而长期的脑力活动让年迈的他思维上也不输给年轻教师。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想必老人家早就选择安安稳稳地退休了,即使是对教育的热爱恐怕也抵不过身体机能的下降,人的心再大都不能抵过衰老带来的身体上的灾祸。
“今天的学生来了吗?”年巡此时站在舆衡身后的办公室里,一边整理材料,一边问舆衡学生的出勤情况。
“来倒是来了,不过……”舆衡这时没有坐在前台处,他站在年巡身旁,听他的话显然是还有后话。
“怎么了吗?”
“我给他们安排了其他的老师,因为今天开始你周日下午的课有些特殊的安排。”
“什么安排呢?”年巡有点好奇,毕竟他在这打工也有些时间了,舆衡从来没对他的课程或是授课对象有什么特别的调整。
“最近辅导班来了个新学生,这个学生各学科成绩都不错,唯独语文这科不行。说来我也感到奇怪,我从教这么多年很少见到这么奇怪的偏科,其他科目都是班上的前几,但语文却只能考六十多分,我实在有些费解。我们这里其他的能从事语文教学的老师本来就不多,人手紧。而从你的能力来说,一对一的教学我想你应该可以胜任,所以我就特地安排你去教她了。”
“对方是……”年巡倒是没有特别抵触这样的突然变故,开始询问有关对方的信息。
“一个高三的女生,明年就要高考了。”
“一对一教学啊……行,我明白了,现在就开始正常授课吗?”
“今天你们可以稍微了解了解,让学生看看合不合适,下周开始正式上课也不迟。”
“好的。”
其实对于年巡而言,他是没有经验的,既是一对一教学,又是一个高中生,年巡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教得好高中内容,但既然舆衡这么安排,年巡也就没有异议了,毕竟对他来说,这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认可。
“去204教室吧。”
“行,我稍微准备一下。”
在办公室稍做了准备,年巡便上楼了。到了204门口,年巡顿了顿,毕竟对他来说,一对一教学还是有点紧张的。稍微放轻松了些后,年巡敲了敲门,随后将门推开了。
只见一名文静的少女坐在桌旁,教室的窗户没有关,从窗外吹进来的微风轻轻地撩起了她的中长发,她那不及肩的秀发给人一种清爽干练的感觉,而额前的齐刘海又向人们证明她是位清纯的少女;眉毛仿佛是天使亲自拿墨笔淡淡勾勒上的,而眼睛则如同阳光下的天湖一样纯净透明,散发出动人的水光;微红的脸颊,与脸构成黄金比例的鼻子与嘴唇,使这位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女更加楚楚动人。至于她着装,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胸前的校徽证明了大概是某个高中的校服,黑色长裙加上白色衬衫,还有白色长筒袜和黑色大头皮鞋,经典但却不俗气,能够很好地彰显出年轻少女的独特气质。
“老师好。”见年巡进了教室,女生先开口打了招呼,但却显得有些拘谨。
“你好,请问你的名字是?”年巡问着女生的姓名并坐了下来。
“江芷。”
“好的,我是年巡,我刚刚听舆衡老师说了你的大概情况,我们俩年龄差得也不是很多,所以你也不必称呼我老师了,直呼名字就行。”
“……”江芷似乎是个害羞的女孩,她没有应答年巡的话,年巡也当做她默认了。
“那么,你先和我聊一聊你的情况吧江芷。”
“好的……我其他学科的成绩都挺好,可是语文的成绩就非常差,平时简单的阅读理解或者是材料阅读,我完全看不懂它们说的是什么,文言文就更不用说了。而且写作文我也不知道如何下笔,每次八百字的作文写起来都是浑浑噩噩的,我真的是对这些人文的东西一概不通……”江芷像是突然找到了值得依靠的人,开始倾吐自己学习方面的苦水。
“嗯,我明白了,那你今天有带平时测试的试卷来吗?”年巡听完当事人的陈述后,决定通过试卷进一步了解她的学习情况。
“有。”
“方便给我看看吗?”
于是江芷拿出了放在包中的语文试卷。说实话,看到这卷子时,年巡有些怀念。卷子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第几次月考,“月考”对于应试考试下的学生们再熟悉不过的,此时的年巡也是,毕竟他在两年前也只不过是个面对高考的高中生,虽然上了大学他一直在保持学习,但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刷过题了。江芷拿出的卷子是江芷的青春,也是所有学生的青春,不过现在可不是有感而发而写一篇抒情散文的时候,他不再是高中生,也不可能再是高中生,他现在是老师,一个仍然在学习经验的老师,他现在需要依靠自己的经验和能力帮助这个迷茫的学生解决她所遇到的问题。
他接过江芷的试卷,发现江芷的语文试卷相较于他高中时的语文试卷来说,可谓是认真得多——红笔写了许多密密麻麻的东西,大概都是老师上课的分析和一些相关的资料,看得出江芷确实为自己的语文成绩感到焦急。
而至于江芷自己写的答案,在年巡看来确实令人意外:第一项,比较阅读,她没办法辨别各个选项与材料是否契合,如果题型不是选择题的话年巡看到的答案觉得会更加费解;文章阅读就更不用说了,她的理解和文章主旨可以说完全没有关系,于是写上了都是一些老师提到过的机械格式,虽说这是很好的应试手段,但这绝不是对待阅读理解应该用的方法;文言文的翻译与标准答案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而占了六十分的作文写得也是不尽人意,缺少议论文的风格;不过真正需要死记硬背才能得到的分她还是稳稳地攥住了。
这样的试卷无非是当头棒喝,一下把年巡难住了。他无言却细致地端详着试卷,一边在思考对于江芷的教学该以哪一方面为切入点,毕竟他一直认为“因材施教”是一种正确的教育方式。不,现在了解的不够多,一个学生的学习状态从几张卷子上是看不出什么的。
“她的问题确实有点多,不过其他几科的成绩也不差,所以一定不是能力的问题,一定和方法有关,但是什么样的方法才合适呢?”年巡先做出了简单的定论——方法问题。如果不是学生在一旁等他的话他一定不会迅速下定论。
年巡觉得,光是自己考虑肯定没有用,立即行动起来才是最好的方法:“江芷,我给你三个选项:阅读、文言文、作文,你希望我先讲哪个方面?”他为江芷提出了三个选项。
“阅读吧。”江芷有些难以取舍,但还是做出了选择。
“可以。那你把语文课本拿出来,我来按照课本上的文章和你说吧,那些文章算得上是典型的素材了。”
随后,江芷拿出了语文书,年巡凭着自己当年的印象和这两年逐渐养成的文学素养,开始和江芷分析文章的创作背景,实际内容,写作手法以及作者想表达的思想感情——巴金失去小狗包弟的内疚,《记念刘和珍君》一文中“手枪”的暗示,还有《装在套子里的人》到底塑造是怎样的角色形象……这些令年巡记忆犹新的文章当然是他最先讨论的内容,于是他事无巨细地和江芷讲述着,江芷也听得特别认真。年巡在社交时可能不是特别健谈,与陌生人的聊天往往只是几句体面的问候就过去了,但当他讲起课来,就如同一位口若悬河的教授一般。虽然他谈及的东西未必是很深的道理,但当中绝对包含了自己恰当的见解和认真的情感。江芷虽说可能与年巡的文学素养有所差距,理解起来有些困难,但她作为学生,仍在认真地听,遇到不理解的地方也会向年巡询问。这种如同聊天一般的教学是他们俩都为体验过的,但他们彼此都在认真地行使自己的职责。很快,两个小时的时间就过去了。
“怎么样,今天的课感觉如何?”年巡作为老师,理所当然地询问学生的上课体验。
“挺好的,老师,只不过我还是感觉有些吃力。”
“都说了不用再喊老师了。如果你觉得还可以的话,我就朝着这个方向继续调整教学方式好了,一定解决你感到吃力的问题”
“嗯,谢谢老师,那老师下周日再见。”
“下周见。”
告别了江芷也就意味着今天的课程结束了。年巡现在感觉有点操心,不过主要原因不是今天的课程,而是家里面的那位幽灵少女。今早他出门时,亚托莉还在研究电脑呢,不知道有没有更多进展了。除了刚刚结束的两小时的课程他今天也没什么事了,所以打算回去稍微再了解了解这个幽灵。
“年巡,今天的课怎么样?”准备离开时,坐在前台的舆衡又向他问候道。
“还不错吧,不过人家可是高中生,可能我还需要调整调整教学方法。”
“哈哈哈哈,我觉得倒没什么必要吧?毕竟人家江芷觉得今天是收获颇丰呢!”
“嗯,说是这样说,不过我觉得还是差了些什么。”
“那这样吧,下个月她有场月考,你按你现在的方法教上一个月试试,不行的话再做出些调整也不迟,学生和老师需要一定的磨合期嘛。而且我相信以那个孩子的水平,找到正确的方法成绩一定会突飞猛进。”
“行,那我先就这样教吧,舆衡先生再见。”年巡微微鞠躬示意。
“下次见咯!”
回家路上,年巡一直在思索着对高中生的教学方法是不是应该得更为系统一些,如果非要说今天教学的不足之处,可能就是在于说的内容太过零散,但对于年巡来说,语文就是如此零散的,它的任何知识都能相互联系上,所以他目前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进行方法的调整。正当年巡准备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到家了。
“我回来了。”这句招呼声倒不是刻意为之,仅仅是年巡顺口而出,毕竟家中也算是有了个新成员,即使是个幽灵。
“哦哦,欢迎回来,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
“这个,上面这么多英文字母的东西,是不是能往电脑里面输入文字?这个接在电脑一旁的,是不是能操纵这个指针一样的东西?但这里面还有好多其他的标记,我发现能用这个指针点击哎,不过点击了之后我又不知道能做什么了。”
“这也算好消息吗?”
“难道不是吗?有进步的好吧!”
“话说,你以前活着的时候是不是学过汉语?”
“应该是,不然我为什么会说呢?”
“你现在能说出来为什么是现代汉语我姑且不过问,可能是你哪个幽灵朋友教你的,但你现在绝对打不好字吧?汉语已经不使用反切和注音文字注音了,现在都是拼音字母注音了,而且汉字大部分都简化了,你不妨先从那些知识开始学习一下吧?至少能让你看得懂书。”
“难怪我今天翻你的书发现字都不认识了呢!”
“对吧,所以你更需要学这些东西了,我找找看啊……这个,儿童拼音本!我先带你学这个吧?”
年巡家中有这种书其实算不上奇怪,他偶尔会从地摊上淘来一些自己完全用不上的书,这次的儿童拼音读本能用上也纯属意外,大部分他淘来的书都会被他自己在来年捐掉或是扔掉。
“好啊好啊,立刻!”亚托莉双眼放光,完全不介意这本书实际上是为小孩子准备的。
“慢慢来,不急。”年巡安慰道。说着,他端来另一把椅子,和亚托莉一起坐在书桌前,开始耐心地教。
亚托莉的中文说得确实挺流利的,不过没有经过系统地学习,她看不了书面文字,而且汉语在这几十年有了巨大的变化,所以年巡的教学对于这个想要了解新时代的幽灵来说还是挺重要的。不过好在亚托莉有一定的语音基础,能够准确的发出音来,所以年巡只用了半个下午的时间帮助亚托莉缕清了汉语拼音。
“学得很快嘛,现在你在多练一练,而且还要做学汉字的准备了。”年巡结束了拼音辅导的任务,于是他放下手中的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没问题!我现在斗志满满!”
“不过,你为什么会说普通话呢?算起来,你所处的时代现代汉语的口语还没有形成呢。”年巡为亚托莉做好了学习计划后话锋一转,开始问起他所好奇的事。
“那都是我成为幽灵之后的事了,我之前是不是和你说过,我睡了将近一百年?”
“是啊。”
“我所说的睡和人类所说的可不一样,与其说是睡眠,不如说是置于虚空之中。我一个人在完全黑暗的世界中生活了一百年,看不见任何东西,去不了任何地方,却能听见人的声音,大概那些声音就是这座城市中居民的声音吧,我就是听着虚空中传来的人与人的对话来一点点学习汉语的。”
“这种学习方式还真是……难以想象。”年巡除了难以想象以外,他其实特别佩服亚托莉的这种斗志。
“方法无所谓,关键还是学会了,不是吗?语言正是听多了就会说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实用主义万岁!除了这个,你记得与你前世有关的什么东西吗?”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名字,其他的什么都不太清楚了,很多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不敢确定。”
“好吧,看来你的追寻前世之路还长着呢。怎么样?现在要学汉字吗?”
“当然要!”
“那你稍等一会,我找找有没有什么适合你的资料,我这里的书倒是挺全的。”
说罢,年巡开始翻箱倒柜,很快找到了一本识字教学书,不过对于这本书来说,他看到了一个更利于亚托莉学习的东西——手机,他的一部旧手机。
“亚托莉,你看,这个是什么?”
“听你说,好像是叫“手机”,没错吧?”
“没错,它的功能和电脑差不多,而且比电脑操作起来简单,你可以学着用这个,一边看这本识字书一边学习学习手机的使用,怎么样?”
“听起来好像不错。”
“那你就先学着吧,这个手机我也就给你用了。”年巡说着,把手机的系统语言设计为英语。对于学习第二语言的人来说,母语在其学习也具有一定的作用。所以年巡这样做。
亚托莉接过了手机和书,比起书,她更在意这个名叫“手机”的新奇事物。这个新时代中最为大众化的产品落到了一个百年前的人手中,多么奇妙的事情啊!
“谢谢你。”
“小事而已。”
尽管亚托莉突然闯入了年巡的生活中,但年巡却没有任何抵触情绪,就像是生活中新添了一个朋友。也许年巡并不在乎对方是人还是幽灵,因为他总是一个热情的人,亦或是一个寂寞的人。如今,他决定对亚托莉的学习也给予关注,无论是幽灵还是人,只要有学习的需要,他都愿意尽自己所能,真是奇怪的老师!
虽然老师都致力于为学生提供更好的环境,不过年巡还是不能让亚托莉一直用他的书桌,毕竟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比亚托莉更需要一个学习的空间。于是,年巡在卧室里勉勉强强地腾出了一块空地,并且为亚托莉准备了台灯、桌子和椅子,这样即使年巡需要用书桌时,亚托莉也不会没有地方可去了。从今天起,这个房间也算得上是两个人的书房了。
两个人分别坐在卧室的一头,年巡在看《人间词话》,他读到全书较为精彩的“人生之三种境界”处,在用心揣摩王国维为何将这三句诗归为三种境界;而亚托莉拿着识字书和手机在另一头摸索,不过看样子,她应该能够很快吸收得了这些知识。他们就这样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中度过了后半个下午。
“已经六点了啊。”年巡从桌旁起身,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说实话,这个钟的主要作用大概是装饰,毕竟现在是手机不离身的时代,不过年巡当时买它的时候也确实是打算将它作为“家庭装饰品”来使用。
“怎么啦?有什么安排吗?”年巡对时间的关心引起了亚托莉的好奇。
“没有,就是该准备晚饭了。”
“晚饭?我也想吃!”听到年巡要下厨,亚托莉仿佛要飞起来似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幽灵也需要吃饭吗?”
“当然不需要啊。”
“那你还要吃?”
“那是当然了!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民以食为天”,我既然要了解这个时代,食物什么的当然需要尝尝了!美食可是人类在漫长历史中最伟大的造物!”
“我可没说过我做的菜是美食。”
“啊,是吗?”
“不过,你要是想尝尝的话,也不是不行。”年巡不是什么扫兴的人,况且他允许的话,餐桌上因此会多出一个人,将以前安静的客厅变得热闹起来对独居的年巡来说也挺好。
“好耶!”
说完,年巡走到那狭小的厨房,围上围裙,准备开始做饭了。首先第一步,他看了看冰箱里还剩什么食材——鸡肉、香菇,那就简单地把这两个食材混在一起炒炒吧。年巡把今天所需的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简单地清洗了一遍,随后开始熟练地切起了鸡肉和香菇,这做饭的手艺还是他和母亲学的,毕竟一个人生活,学习一些生活技能是很必要的。年巡将食材切好后,将香菇放在一旁,先把鸡肉放进碗里,加了些料酒、盐、淀粉进行搅拌。随后,他便起火倒油,准备炒菜了。将鸡肉和香菇一同倒入油锅中,翻炒几下后加入一些酱油着色,年巡还顺手放了些小米辣进锅中用来改善口味。伴随着最后的装盘工作,这道香菇炒鸡肉就做好了。随后,他又将剩饭放进了微波炉中加热了三分钟,今天的晚饭准备算是告一段落了。
“亚托莉,烧好了!”
“知道啦!”亚托莉兴致冲冲地跑出来,俨然像个听到父母呼唤而跑出房间的孩子。她出来后一眼看到年巡放在茶几的菜,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尝尝鲜。
“如何?”年巡看着亚托莉问道。
“还不错嘛!原来你也是厨子啊!”
“倒也不至于,不过是一些家常菜。话说你要来些饭吗?”
“少来一些吧。”
就这样,年巡和亚托莉坐在客厅狭小的餐桌旁,一边闲聊着一边吃着晚饭。年巡告诉她,自己只不过是个学生,明天还要回学校上课,他让亚托莉乖乖待在家里,自己学一学汉字和如何使用手机,亚托莉同意了。
饭后,亚托莉仍然在学习,而年巡则躺在床上玩手机,他们两个也互不打扰,亚托莉只在有问题的时候才会去问年巡,而年巡也不会在亚托莉没有提出问题时主动去教亚托莉,毕竟他认为无论是谁在学习,自己摸索都是极其重要的一环,所以他只是躺在床上。
当年巡看着这个幽灵少女的背影时,他心中难免会开始考虑与她有关的事。“说起来亚托莉好像提过他的家族,好像是叫森特雷来着,我来稍微查一查吧。”躺在床上的年巡就是这样想的。于是年巡在浏览器上输入了“英国”“森特雷家族”,搜索到的结果有点令人失望——森特雷家族在英国确实存在过,富有且颇具名誉,可有关其家族成员的姓名,故居等一切内容都因为最后一代森特雷家族成员打压管控而没有留下多少记录,网上相关的记录也不过数十条,这可能是因为森特雷家族厌恶过高的名声,虽然这是年巡的自我揣测,但也并非不可能,毕竟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人怕出名猪怕壮”。虽然线索极少,但年巡还是找到些有用的信息:这个家族在伦敦势力最大。这个信息年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在这种信息缺失的情况下,他姑且信了。
“还真是不走运,如果要找回前世记忆的话,果然还应该是要故地重游吧,但我也没有出国的打算和资本,现在也只好先收留她了。”年巡悻悻地将手机熄了屏。
虽说扫地出门也不是不行,但这样既会让他自责,也让他于心不忍——毕竟她也算在他这学习知识的学生啊!
看着仍然坐在书桌旁的亚托莉,年巡开口问道:“亚托莉,今天还要通宵学习吗?”
“当然了,我现在也是汉语兼手机入门生了,不努力怎么行?你看,我还会拼出汉字了。”只见亚托莉在手机上笨拙地打了出一串字,是自我介绍——“你好,我叫亚托莉。”
“很不错啊!那你继续努力吧,我先休息了,晚安。”虽然年巡还想做出更多指导,但现在的他是真的有点困了。考虑到明天早上还得早起,所以他不得不和亚托莉道了晚安。
“嗯,晚安。”
那晚,年巡做了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一个他无法记住的梦——在一片薰衣草构成的汪洋中,他看见了一对少年少女,漫步在那片广袤无垠的杨妃色海洋中,而那海洋的尽头,是夕阳西下时所降下的绮丽,万物此时都与夕阳结为伴侣。至于两人的影子,已经被斜阳无限拉长。梦中的景色,是多么的绚丽,多么的动人,是多么难以触及。那片薰衣草地,是否真的存在呢?那落日余晖,是否每天都在人间重现呢?那对少年少女,究竟迎来了怎样的结局呢?这都不一场梦能够告诉年巡的,梦之所以是梦,就是因为它是假的。《左传》当中常常会用梦来预示未来,在这点上,古人至少是和今人一样的——他们都认为梦和现实相联系,只不过,古人是在故事中给予既成之事一种硬行牵合的解释;而今人则是为未知的未来造出一个合乎心意的结局。既然都是胡诌出的关系,那么真假似乎也就不重要了。
奇怪的梦也好,甜美的梦也罢,再怎样千奇百怪的经历对于现实来说都是不重要的,因为床边的闹钟已经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噪音将它们击碎,时间不可逆地来到了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