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i人在长安

为在长安购置房产,马伯庸笔下精于算术的“房奴”李善德被上级轻易设陷拿捏,一路南下岭南,披荆斩棘,求新鲜荔枝以期赶在贵妃生辰献上。
而为了重现祖上荣光,耕读自养的贫民高适习文练武,几度浮沉,周旋于长安和边塞,上级和上上级之间。
前者是虚拟的从九品下小官,名不见经传;后者是真实的官至节度使边塞诗人,名垂青史。
在历史陡转的无涯时空里,李善德成了荔枝使,背上除了几百贯钱房贷,还额外被“附赠”了一家三口的性命。捧杀、打压、阴谋、暗杀,顷刻间,“活着”成了比房子更重要的人生命题,运送荔枝的难题也从最初“能不能成功送到”升级为最后“该不该成功送到”。
复杂的官职结构和行政运作机制,让那一句“流程是弱者才要遵循的规矩”振聋发聩,而另一句为官之道则这样写着:“和光同尘,雨露均沾,花花轿子众人抬。”
若说先前的李善德是在与自己的低级欲望作斗争,后来的李善德就是在与暗中的高级欲望作斗争,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虾兵蟹将,谁都想从这烫手山芋中分一杯羹,哪怕是一分力不出。而为官十几载的i人李善德偏学不会这些,他被高人提醒又被贵人提点,而这些到头来反成了他的羁绊。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最后,运程达五千四百四十七里的鲜荔枝入了谁的口已不重要,红颜为谁而笑才最重要,红颜悦则龙颜悦,龙颜悦则百官悦,百官悦而天下未必悦。
一颗荔枝自上而下所耗费的财力,所役使的人力,比之边塞征战的车马粮草、将军战士又如何?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电影里同为i人的高适,挥笔写下血泪箴言。随军美人跳的是胡旋舞吗?她们又是谁的妻妾,谁的女儿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可以看见,比起e人李白,广泛交游,豪掷千金,高适晚年的功成名就,一半来自时运,一半源自努力,审时度势,日益精进。
他本人可以说是“讷于言敏于行”的典范,“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
不能说李白不努力,但他千金散尽没复来,流淌的商人血脉让他擅长社交,也让他入世无缘,口笔皆无遮拦又让他被“赐金放还”,后期空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豪情,却缺乏战略性谋定眼光。
安史之乱的爆发,少不了那颗荔枝那支舞的助燃,文人骚客陆续“败走”长安,彼时的诗歌倒成了长安的挽歌。
李善德背负的来自权贵的羁绊反保全了一家三口的性命,最初为了蝇头小利铤而走险,最后为了家国大义仗义执言,流放岭南不失是个好结果,日啖荔枝三百颗。
高适背负的光宗耀祖的重任,也借由历史扭转的缝隙得以实现,官至刑部侍郎,散骑常侍。
有人沉沦,有人飞升。
时也,运也,命也。
繁花似锦却又步履维艰的盛唐,
他们做个i人,活着,在长安。
在架空的历史叙事中,这样的小人物们或许无足轻重,但于赓哲在为《长安的荔枝》作序时写道:“文学需要宏大叙事,也需要这些小人物的细节,让我们体味贯穿古今的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