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山雨——孙吴中后期的政争与嬗变：（八）单骑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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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尚书小嘉字文可
与此时势单力孤的毌丘俭相比，这一战司马师可说是好打得多。在司马师亲自统领中军对抗毌丘俭的同时，诸葛诞带领豫州军队、胡遵带领青徐与谯郡的军队，也在双管齐下逼近寿春，试图截断毌丘俭后路，轻而易举就形成了夹攻合围之势。
包括司马师本人在内，中央军大多数人都认为，只要控制住淮南军军人家属，再加上胡遵、诸葛诞的两方威胁，就可以轻易让毌丘俭的士兵丧失战意，不战自溃。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毌丘俭的兵得知自己一支孤军要应付四面八方而来的敌人，再加上人质在手投鼠忌器，登时战意便去了一大半，只剩下毌丘俭在淮南本地招募的民兵还肯给他卖命。这位戎马倥偬，刻石记功的名将，一下子陷入了无米可炊的窘境。
但对主帅这种稳扎稳打的策略，司马师帐下新被提拔成为监军的王基却以为不然，正是因为毌丘俭军心不稳，才更要速战速决避免日久生变。新被升职的员工表现这么积极让司马师很是赞赏，令王基可领前军前行一步。然而，曾经经历过东兴大败的司马师却好像对谨慎的战法情有独钟，终究还是忌惮毌丘俭、文钦的实力会让自己的大军踢到铁板，让王基到达前军以后不得轻举妄动。
王基觉得过度谨慎的打法反而可能贻误战机，就算毌丘俭的军队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军心涣散，可别忘了旁边还有孙吴蠢蠢欲动，等司马师大军到了把毌丘俭拖垮，怕是淮南已经被吴军趁火打劫抢下一大半了。因此，统领前军的王基干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擅自进军占领了位于毌丘俭西方的屯粮据点南顿。
英雄所见略同，本来想要抢占南顿粮草，稳住拖延资本的毌丘俭听说王基进驻，无奈之下只好退回项县。一计不成，也迫使他更加急于寻找机会和司马师决战。
这时，兖州的邓艾率领少数士兵也加入司马师的军事行动，赶到了离毌丘俭、王基对峙战场不远处的乐嘉城。毌丘俭得知邓艾参战的情报感觉机不可失，令文钦率部火速出动，要先吃掉兵少的邓艾部来鼓舞士气，扳回比分。文钦也知道这是胜机不敢怠慢，可等他真到乐嘉却傻了眼：在面前的根本不是邓艾的兖州部队，而是司马师刚刚赶到的大军！
本来是想先捏爆一个软柿子，这一下文钦部反倒成了要被司马师先捏爆的那个软柿子，文钦的部下们顿时面面相觑，不知所出。文钦的次子，年仅十八岁的文鸯咬了咬牙建议道：“爹，你看司马师的阵营还没站稳，这时候不妨让我去跟这老贼拼一下，如果再不尝试出奇制胜，那咱们可就真成坐以待毙了！”
文钦也没办法，毌丘仲恭（毌丘俭字仲恭）养了我们文家军千日，如果这时再退，岂不是让天下人看了笑话？文钦只好信任自己这个二儿子的勇力，约定由文鸯在前方突袭吸引火力，再由自己趁其不备在别处突击，试图出奇制胜。
文鸯不管那么多，直接就带领少数人马向着司马师的大纛突击。按理来说，文钦本就是来寻找机会作战，司马师的军队能把文钦吓住，那么兵力应该起码不会比文钦军兵少；更何况，主帅身边少不了精锐军队做护卫，从常理来说，怎么看文鸯这都是狗急跳墙的自杀行为。然而接下来，乐嘉的战场上却发生了近乎奇迹的一幕：文鸯一马当先冲进这些魏军精兵阵中，犹如饿狼闯进了羊群，魏军居然吓得纷纷逃窜，试图抵抗也挡不住这煞星一秒！
如果说丁奉之前还算是利用形势，给正在开品酒大会的敌人打了一闷棍，那么此时文鸯就是给了魏国的精锐中军一记当头棒喝。自从三国鼎立以来，军制渐渐正规，战争规模也越来越大，勇将的作用也越来越小，这些士兵哪里见过正面战场上靠着勇力以一敌百的人物？这些按理来讲不算是弱战斗力的魏国中军，在文鸯的决死突击下躲进了营垒不敢外出一步，放任文鸯在外鼓噪叫嚣。这下淮南军可真是长了脸，堂堂魏国大将军，居然被一个十八岁的公子将军打得不敢应战！
文鸯大概不知道，此时的司马师刚割完眼上的肉瘤不久，属于带病出征，经他意外这么一吓，居然吓得他旧伤发作，眼球都掉了出来。虽然司马师剧痛难忍，但为了稳定军心不至溃败，只得在营里蒙着被子不叫出声，把被罩都啃烂了一块。
文鸯在外叫得嗓子都哑了，却既不见司马师出来应战，也不见父亲大军策应合攻，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得往约定的会合地点退却。司马师虽然痛得厉害，但是脑子却很清楚，文鸯在这样的顺风之下领军后退，一定是淮南军没了后劲打算跑路，下令部将司马班（不知道是不是司马家的亲戚）带着精锐骑兵出动追击，务必要将这个撒够了野的小子擒住！
可能是因为士气实在太过低落，文钦到最后都没能如约发动攻击，只等来了汇合的文鸯一同后退，不久就看见了司马班骑兵的先头部队追到。文鸯大出了一次风头，看见这下自己反而要被撵着逃跑，后面更要跟着一群刚刚还不敢应战的缩头乌龟，觉得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就算要退，也要杀一杀他们的威风才退！”
接着，文鸯就只带十余人，迎着中央军赶来追击的前部精骑发起冲锋，再一次杀得敌军尽皆披靡后扬长而去。司马班赶到前部，发现只剩下一群残兵败将后痛骂废物，集合起总数八千的骑兵重整旗鼓再次追击文钦。可他没想到的是，文鸯杀了一轮以后根本就没打算跑！看见司马班骑兵大部到来，文鸯再一次迎着中央军发起突击，中央军根本就没想到这个小祖宗还会回来，一时被冲得阵势大乱。关于最后一次冲锋的结果，按照《资治通鉴》的说法，文鸯在乱军之中来回冲杀了足足六七次，每次都杀伤一百余人，实现了一次现实版的“赵子龙七进七出”，如此计算，死在他手下的敌军甚至可能达到了千人，获得了一个放在整部中国古代史中都相当显眼的冲阵记录。
大显了一次神威的文鸯扬长而去，中央骑兵经过这一下杀尽了威风，再也不敢进逼一步。但主力尚存的中央军并没有被文鸯的神勇吓退，当后面的步兵也追上了文钦的步兵，仗可就没那么好打了。见到司马家战阵进逼的文钦本军一触即溃，在箭如雨下的攻势之下，文鸯也再没办法舍命冲锋，只得在身边亲兵的保护下蒙盾而走。即使文鸯如此神勇，也终究没能挽回这次战斗中淮南军的溃败。
经过这一场战斗可以看出，毌丘俭、文钦军队的士气其实已经低到了极点，文钦本来想谋求出奇制胜的别部，见到司马师的旗帜立刻就腿肚子转了筋，认准了此战不能再胜，连普通的行军组织进攻都完全做不到，哪怕有文鸯这样的勇将带头冲阵，居然也没能鼓舞起来半点士气。如果司马师在蒙被忍痛的时候文钦可以发起夹击，那么当时在文鸯威胁之下指挥系统几乎瘫痪，军力也没有完全集结的中央军岂不是立刻就成了文家军的军功袋子？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知道文钦失败，毌丘俭再也控制不住士兵叛逃的步伐，只好向寿春退兵。然而，毌丘俭的运气真可谓是背到了极点，刚走到一半，寿春方向就传来了一个更大的坏消息：豫州的诸葛诞部已经攻占了寿春，淮南部队无家可归了！这下淮南本土士兵也指望不上，毌丘俭只能脱离军队，带着弟弟毌丘秀、孙子毌丘重仓皇逃亡。但遗憾的是，或许因为年迈体衰，毌丘秀、毌丘重前往东吴逃出了生天，毌丘俭却被附近的平民发现射杀，这场轰轰烈烈的“淮南二叛”，就此彻底结束。
应该说，毌丘俭本人并不无能，但从无人响应举义大旗开始，“淮南二叛”就注定成了一场希望渺茫的战斗，而王基的便宜行事抢占粮库，更是大幅加速了毌丘俭军的灭亡，直接把淮南军的士气降到了冰点，变成了一碰就碎的豆腐渣军团。如果毌丘俭地下见到赏识、提拔他的魏明帝曹叡，也应当深重悲叹：“老臣无能，没能清除弄权奸臣，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可这世道是确实是人心不古，再没有别人愿意死于尽忠，老臣也实在是双拳难敌四手啊！”
但毌丘俭应当也不用太伤心，实际上，他的仇敌司马师被文鸯的意外突袭搞得伤重不治，回军后便立刻一命呜呼，下来找他作伴了。毌丘俭在檄文中声称由司马昭代替司马师的要求，反而以一种啼笑皆非的方式得以实现。
文家父子从前线退下无处可去，只好向东吴请求归降。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文鸯的精彩表现，孙峻很是重视现在已经没有实力的文钦，派遣大将丁奉带兵前去接应。就像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也需要张翼德援助一样，这个时候的文鸯已经没有了再次击退追兵的力气。丁奉看见了被魏军穷追的文家父子，身先士卒挺枪冲进了魏军追兵中，一阵乱战过后，魏军发现这疯老头带领的吴军战斗力也不输文鸯，只得丢下一堆尸首后放弃追击回去复命。
如果说，这场战斗中司马师和毌丘俭的运气都不算好，那率领豫州军赶来的诸葛诞就真可以说是获得了一次大丰收。在司马师和毌丘俭对峙之际，诸葛诞这一路基本没费什么力气就拿下了敌军的老巢寿春，控制了淮南，断绝了孙吴想要浑水摸鱼的念想。这还不算完，诸葛诞听说进入淮南的吴军打算撤退后，不知怎么又探查到了孙吴左将军留赞率领四千人马脱离大部队的消息，立刻让部将蒋班赶去截击。
其实，留赞当年也是孙吴一员悍将，但这时候他已年逾七旬，而且在出征的过程中患病愈重，这四千人的部队，其实是奉孙峻之命护送老将军先行回国，根本没想到还会遇到敌军。吴军见到诸葛诞的追兵一时不知所措，而留赞虽然老病，但作为将军的志气却丝毫未减，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躲过此劫，干脆赶走了侄子，亲自作为诱饵带少数人马为其他人断后，壮烈阵亡。
诸葛诞虽然没能杀伤太多敌军，但取了吴国高级将领留赞的性命和印信也已经是大功一件，干脆将这位老病大将的白头砍下来送往中央邀功。曹爽时期，诸葛诞就在扬州一带久任刺史，在淮南人生地熟威绩卓著，仅次于当地的一把手王凌。王凌谋除司马失败后，诸葛诞顺利转正，成功坐上了扬州的第一把交椅，到了东兴战败时才离开寿春，改镇豫州。以此功为契机，在这场战斗中出力不多，露脸不少的诸葛诞接替了毌丘俭的职位，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淮南下一任都督。但他大概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未必会比毌丘俭好到哪去，而被赶到吴国的文家父子也和他缘分未尽，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和他再度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