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邮差》（秋）（乃贝）

乃琳靠在铁制座椅上，将行李箱放在自己面前，眼睛一直盯着始发车站显示屏发呆。她时不时会看看自己的手表，然后再继续发呆—距发车时间还有十分钟。在这之前，她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一个小时了，当然比起乃琳在这场异地恋中经历的，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她早已经久病成医，擅长将等待分解成一缕一缕，然后慢慢消化。

爱是恒久忍耐，乃琳默念着。

今天为了给贝拉一个惊喜，她特意起了个大早，贪黑坐地铁赶到了火车站。

乃琳习惯了提前，她偏爱把光阴叠成井井有条的形状，留出充裕的时间来完成自己的计划或者是工作。更何况这次不是什么公事。

“D2152动车组即将到站，请乘坐该动车组的乘客依次到检票口排队检票。”

播报声为一切揭开了序幕—她要去见贝拉了！

这趟旅程是属于乃琳一个人的秘密，她提前请好了假，收拾好行李，买了一张去威海的车票，说走就走。

贝拉并不知晓有颗星星在朝她奔来。

所以这会是一个惊喜。乃琳已经在心里偷笑着想象贝拉的表情了：一定会吃惊到说不出话来，然后呆立个五六秒钟，再跳起来跟自己拥抱。

要不要先去偷看一下她跳舞的样子？

一定是闪闪发光的。

最后一刻之前的期待在得不到满足时都会一直在心底挠痒，爱在完整之前都会喋喋不休地叫嚣，从来都如此。

乃琳端正了下坐姿，捏了捏包里的信封，她有些不放心，将信拿出来看了又看。上面画了一只简笔画兔子和狐狸，是乃琳托嘉然帮忙设计的。之后的每一封情书，乃琳都会在封面画上独属于她和贝拉的标记。

贝拉会喜欢吗？

每次乃琳在送出情书之前都会有些忐忑不安。她反复打磨着文笔，将情感浓缩成一个一个汉字，遣词造句都绞了脑汁，还嫌不够热切。

会有答案的。乃琳将信夹进书里，免得在摩肩接踵中被弄皱。她不仅是寄信人，她还是邮差。

当然邮费相当昂贵，然而爱是不计成本的。

沿路风景被向后拉长，模糊成一片色团，思念被一点一点拉短，清晰得可以摸到实体。见习邮差乃琳闭上眼，靠想着贝拉来捱过七个小时的漫长煎熬。

动车速度很快，还有一半的路程。她的心比动车速度更快，早已经开始呼吸威海的海风。

贝拉现在在干嘛呢？

应该在休息吧？乃琳点开贝•不当人•拉的对话框。

“突击检查！在干嘛呢！！给我拍一张你周围的照片！”

显示对方正在打字，大概有十分钟，贝拉才慢吞吞发来一张照片。

应该是在楼上拍的，乃琳一眼就瞥见了一家火锅店的招牌—那家店在医院旁边，她们曾经一起去过。

乃琳用手轻抚了下紧皱在一起的眉头，试图将其舒展开来，却抹出了更多的浮躁—贝拉在医院。但无论她说什么，贝拉都只是说小病而已。

急切从未如此变本加厉。

“所以…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小病？”乃琳气喘吁吁地将行李放在角落，眼睛瞪直，抿着嘴，不掩饰脸上的愠怒。

“你怎么来了！？”贝拉像乃琳想象中一样惊讶，可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乃琳搬来一只板凳坐在贝拉床边，窗外的阳光刚刚好照亮了贝拉半张脸，那张脸还带着羸弱的病态，整个人都软乎乎的，像个柠檬味的软糖。

但乃琳只咀嚼出了心酸，而无半分甜味—她的爱人生病了，一个人坐在这输液，还对她隐瞒。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你工作太忙，而且也不想你担心，你看我现在都好多啦，医生说只是低烧，输液就没问题啦，你不要担心，我很快就会好起来。”说完，贝拉朝她眨了眨眼睛，企图为这件事情翻篇。

那你也应该告诉我。

乃琳埋着头不说话，手指攥紧医院的床毯，她试图将上面的污渍抠下来。医院的空气最为污浊，即使开着窗户都能闻见刺鼻的臭味，莫名的情绪在其中肆意的生长，将乃琳的灵魂挤压得不成形状。

她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乃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明明坐在病床上的不是自己，被病痛和孤独煎熬的也不是自己。

但就是委屈。

“我以后会跟你说的！不要难过！”她们身份互换了，贝拉此刻更像一个陪同的家属，安慰着乃琳这位病人。

“你发誓！！”乃琳抬起头，“以后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

“我发誓，我发誓，以后什么事情都会告诉我的乃琳，不会隐瞒！”贝拉语气信誓旦旦。

乃琳这才安下心来，她将手轻轻握住贝拉冰凉的手，笑着问，“饿不饿？”

“饿死我了！！！！！想吃牛肉肉夹馍！！”

“那我去给你买。”乃琳将准备好的热水瓶垫在贝拉的手下，从书里抽出情书，递给贝拉 “你现在不可以看哦，要等我离开威海才能看！”

贝拉嘴角泛起微笑，她重重点了个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偷看。

随着乃琳的脚步走远。

就看就看！贝拉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像只计划得逞的小兔子。

我的小萨摩拉，

希望你看到这封情书之前，之间，之后的时候，都能展开你那可爱的笑颜，毕竟狗狗萨摩耶都喜欢微笑。

北方的秋天还合你的口味吗？我常常还能梦见与你一起漫步在九月霜叶下，我们一起将地上的枯叶踩碎，声音酥脆，像是被烤得滋滋作响的土豆片。

请原谅我的比喻，梦境里的我就是如此想的。或许是那个夏夜实在是太过于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潜意识里的秋天都折射出夏的模样。

那夜我们坐在月光笼罩的空草地上烤着烧烤，我本以为星星不会跟月亮一起出现，就像我不会遇见你一样。

但是星星像心跳一样扑通扑通闪烁着，而你在我身旁。

你如此的狡猾，真的，只专注着烤手里那一串沾满孜然土豆片。哪空聆听你身边那位女孩的心在窃窃私语，不过也幸好，我的小心思都被滋滋声给掩盖了。

我轻酌了一口啤酒，偏头假装是在看你烤烧烤，但实际情况应该要去掉烤烧烤和假装。其实这张侧脸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我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偷看你的机会，用每次目光来描摹你的轮廓，一共55*55次，怎么都学不会厌倦这个词语。

我将视线强行挪到星空上，不然真不知如何安抚那心猿意马。可是为什么星星也连成了你的样子？

也许是酒意熏人醉，我看着地平线上的那一颗北极星，神差鬼使地表白了。

“我喜欢你，贝拉。”声音小得连我自己也听不见，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果然没有听见，我心里舒了口气，灵魂却又被惶恐吊起来—你或许是听见了但是假装没有听见呢？

但下一刻，或者是下两刻，我记不得了，反正时间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因为你吻了我。

人们都说你迟钝，这评价应该是相当不理解你的时候作出的。在我看来，你把心思巧妙地藏在那落后的一拍中，然后扮猪吃老虎。

可我不是老虎呀，我只是一只小小的狐狸，所以请你，下口轻点，我嘴皮都破了！

直到今天，我还是怀念那个笨拙的吻，如同怀念我们还未被距离分开的日子一样，那个夏夜永远不会回来了。但是人总需要向前看，向前走，因为你牵着我，所以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写到这的时候，上海下起了第一场秋雨，我坐在我们上次来的咖啡厅里面为你书写着。偶尔会有侥幸的风从门缝里溜进来，恰好停在我的眉间，会不会是你托风送了我一枚香吻呢？

我总会忍不住畅想我们的未来，像个白日梦想家，这是每个陷入热恋的女孩通有的毛病。但你知道的，我也一直都是一个行动派，所以我只身来到了上海。

在这里我遇见过很多人，有人追逐梦想，有人追逐财富，有人追逐名利…大城市将人们的欲望糅合在一起，综合成名为社会的东西。

可人生有竟时，欲望无尽头，没有终点的旅途注定会让人迷失。我很幸运，我一早就找到了人生的终点，生活的锚点—你。

我还有好多想写的，但一次都全部献给你会不会太过急切了？嘿嘿，那就点到为止吧。

这入秋来的第一封情书本应该进入邮政系统跨过山水被送到你的手中。但我觉得，即便是对我们恋情毫不知情的风沾有一丝在上面都是一种亵渎，更何况他人之手。

所以我来当寄信人，我来当邮差，我来爱你。

望安。                         

2025.9.7               

一直都在想你的小狐狸

牡丹粉红霎时在贝拉的脸上晕开来，她心底明白这不全是因为发烧，更是秋风此刻实在是不同寻常，它将夏日遗留的滚烫携来，灼得心儿如此不安分。

她感觉自己脑袋晕乎乎的，但眼里却不见迷糊，这眩晕来自别处—乃琳刚刚好回来了。贝拉疯狂地眨着眼，试图掩盖那股情愫，却总会对上乃琳的视线，说话的声音都被羞怯压低。

“那么，我的邮差，你还给我带来了什么呢？”

一个牛肉肉夹馍。

乃琳的恶趣味催促着她这么说。

但当她望向爱人的瞳孔，那臻黑的天体诞生了奇怪的引力，将乃琳牵扯进去，一切思想，感性的，理性的，严肃的，荒诞的通通宣告作废。

偷看情书这件事被洛希极限搅碎了，乃琳闭上眼，她甚至心甘情愿让自己也被撕裂，化成行星环来拥抱贝拉。

于是在昼夜交替之际，趁着世界还来不及发觉，乃琳吻了贝拉的脸庞。

她刻意想模仿星星划过大气层那般热烈，却吻出了羽毛落地那般轻柔。

吻罢，再用只有她们俩能听见的声音回答贝拉。

“存了两个月的爱，以及全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