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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长捉弄的高木同学同人文*( ?)*形容

2020-11-27 16:10 作者:长吉是鬼才  | 我要投稿


“....是不是快要到时间了...”

 

“烦死了!一定要在出去前搞定作文!”

 

时间匆匆浮现,没等刺激脑细胞几秒,又随锁屏的脆响声暗了回去。手机屏幕上,独留下一张苦大仇深的脸。西片守着干干净净的稿纸,真感觉自己在求什么惨绝人寰的难题,时间渐晚,倒数成几页印着“略”的参考答案,可再搜肠刮肚,他也憋不出半行中间过程,顶多写一个不得分的“解”,换算回作文,就是寥寥几笔题目:“秋天”。

 

“秋天秋天秋天,秋天到底该怎么写啊救命...”

 

他搓揉头发苦思冥想,愁得浑身刺挠,可大脑一团乱麻,把鸡毛蒜皮翻了底朝天,也没搜出丁点好用的词汇。神经一垮,刚压制下去的另一道难题也卷土重来,联合作文,给他来了个两面包夹:

 

“...等会出去又会被捉弄的吧,就没什么办法...”

 

“不不不不想这个先写作文!”

 

他截住念头,赶忙把手机扔远,不放心,再静音反扣,指望能摆脱纠缠。可惜大脑后台和手机一样,都还运行在与某个女孩的聊天界面上。那里有捉弄一边倒,还有她昨晚不知蓄谋已久或是心血来潮,非要拉他出去散步,说好了,时间就定在今天下午。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写作文写作文...”

 

他学着动漫里打太极,瞎比划一顿后,两掌运功沉入丹田,总算在深呼吸后恢复了几分镇静。踌躇满志扑向稿纸,却又在一行行眼晕的红杠间萎了气势。秋风不安生,在窗上敷出层霜,玻璃隐隐响动,好像他没头没尾的嘀咕:

 

“要不写记叙文?小说也行...”

 

“议论文好写是好写但也太矫情了...”

 

勉强朝纸面东拼西凑,字迹随文体涂了又改,可到头来不是流水账,就是鬼画符。秋天对他而言真没什么感同身受。他想起前些天,也是在窗边,看到只奄奄一息的蜻蜓。摇摇晃晃,透过正午的阳光,身体几乎变得透明。可现在没有阳光,更没有蜻蜓,倒是有诗词歌赋变着花样伤春悲秋,但写那些也太没新意了。

 

“这怎么写...”

 

“...也太抽象了...”

 

秋天秋天,到底什么是秋天?写作文真像面对她的捉弄,每次刚演习好怎么应对,一开口,方寸却又乱个稀碎。

 

窗外仍斜着小雨,如银灰色粘濡的蛛丝,织成一片若有若无的网,兜不住标点句号,却沾湿了西片的思绪。他一筹莫展,仰靠椅背望向远方上神。手头闲不住,圆珠笔帽被按得拖沓,有一蹦跶没一蹦跶,好像10月份的蚂蚱。终于消停一会儿,笔杆又随大脑转了不知多少圈。

 

“哎呀烦死了...”

 

烦闷卷土重来,身子与衣服与椅子之间,是一阵焦躁的烤。半小时前他还信誓旦旦,非要洋洋洒洒造出篇无敌文章,让高木对他刮目相待。只可惜出师未捷,这场志在必得的反击,便一头扎了进雨下整夜后的泥泞中。

 

他再沉不住心思,起身在屋里没头苍蝇似得撞了几个来回,又干脆一把推开窗子透气。谁成想秋风大张旗鼓,一霎那就闯进房间,将窗帘与满桌稿纸卷向了天花板,陌生空气也让呼吸骤然收缩。他没处躲还收拾不迭,脖梗缩了又缩,牙关倒吸着凉气“冷冷冷冷冷”个没完。

 

“嘶...这么冷...”

 

毕竟最近他都窝在家,气温蹦极还只在于天气预报的字里行间。不肯白挨顿冻,西片扣了卫衣帽,哆哆嗦嗦探出了脑袋,想顺这不速的秋天中找点素材。可目光跨过窗台,只看见院子满地狼藉,几片梧桐的枯叶仍在风里忽闪忽闪飘落,更多的早已埋入泥土厚厚一叠。而淅沥了几天的小雨已稍稍止息,雨沫细碎,沾在脸上,是叫人不期待的清醒。

 

“居然都入秋这么久了,总感觉夏天才刚过去...”

 

“...还是没什么好写的...”

 

他一面张望,一面感受满堂秋风盘旋,听房间里的许多小物件被刮得东倒西歪。墙头台历凌乱飞扬,让记忆的年月日也就此松动,呼啦啦地开胶、脱页,散进一场寒过一场的雨中。而泳池、蝉鸣,那些独属于夏天的字眼,早已被水洼浸得模糊不清了。

 

“...高木同学...会怎么写呢?”

 

眼前的场景,让人觉得内心渐渐宁静,却并不圆满。他漫无边际地想,直到无数枫叶落下,积满他的思绪,溢出后不知怎得,变成了她的名字,沾有几分寒意。蹦到嘴边才意识到,吓了自己一跳。

 

“不不不怎么又想起她了...”

 

“等会肯定又会被捉弄吧...”

 

窗外的天气,像西片心忐忑不定。她和秋天莫名相仿,夹杂未知与思量,都是他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的烦恼。他关了窗,收拾起房间,想要借此忽略心事,可她的模样总挥之不去,甚至愈发清晰,在脑海中闪烁跳动,好像昨晚不停给他蹦出消息的聊天框。

 

“算了,还是早点去等她吧...”

 

“秋天...非写出来不行!”

 

心一动摇,屋子就越码越乱,仿佛所有努力与抵抗都做了无用功。套上外衣出门去,字迹、房间和他的心底,都还是刚刚秋风吹过的样子。

 

 

 

 

推开门,哪有什么秋高气爽,依旧只是阴沉沉的天。西片在台阶稍一驻足,凉意就沁透了衣领,裹满草木生涩的味道,使他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战,才老老实实把扣子系好。

 

“幸好雨停了...但还是好冷...”

 

院子里笼着雨后淡淡的雾,石板水淋淋,闪一片薄薄的光。他自言自语迈起脚步,幸好出来得早,能再磨蹭一会,让眼睛习惯秋日的深沉肃穆。

 

“秋天到底有什么好...”

 

远方乌云掀起一道深褶,是一队大雁飞过。雁群牵着西片的目光,由北而南、不紧不慢,半晌才在哑哑叫声中淡出了视线。风吹无阻,天空重新一灰无际,真好比他憋不出半个字来的草稿。他言语渐悄,心事却南辕北辙,又在为另一个人泛起了嘀咕。

 

不知道她有没有多穿点衣服。

 

哪次降温都不提前看天气预...

 

“等到你啦!”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由挂念而生的埋怨也随脚步重重。可刚拐出院门,便有双暖和的手不期而至,忽然从身后捂住了他的眼睛。靠近与温热不由分说,让他没敢细想,是不是被她抱了一下。

 

“啊!干、干嘛!”

 

“猜猜我是谁?”

 

她是意料之外、也总是他的情理之中,不管提前约好或无意邂逅,她变着花样出场那一刻,惊喜与惊吓会让西片每一次心跳都争先恐后,好像在抢答一道开卷的大题。

 

“当然是高、高木同学嘛!别闹了啊!”

 

她贴得好紧,像是要把呼吸都分享给他。他捱不住等待、更捱不住她的窃笑,只好趁言语的间隙挣脱那双小手,头也不回地往街里头钻,妄图甩开她、甩开自己连至耳根的红。

 

“别跑啊,还没问完呢。”

 

他逃、她追,一时间草叶纷飞、积水溅湿了裤腿。他俩跑着闹着,距离逐渐缩短,几经躲闪不过,西片终于又被她重新捉回,眼前又是热烘烘地一抹黑。

 

“真是的,先不许跑。”

 

“...还、还要问什么啊...”

 

高木柔软的掌心贴合西片的皮肤。一下子又燃起了他脸颊的温度。他无可奈何地匀着粗气,还要忍受另一股同样仓促的喘息吐在脑后,骚动一簇不安的头发。她回答前有过几秒空挡,西片听见女孩子吞喉咙时细细的声音。

 

“嗯...那我再问你,我是你的谁啊?”

 

“哈?这什么问题啊!”

 

难为情好比钥匙,钻入耳朵,拧一圈打火,发动西片的身子带着心跳直哆嗦。暮然间空气凝滞,西片分不清,自己的脸和她的手心哪边更烫。

 

“答对了才松手哦。”

 

“啊?可、可...能不能换一个...”

 

他语无伦次,额头上急出来的汗珠与奔跑后的合流,划过她的指尖、划过他的鼻梁,重重的,好像难题,一直划过颤抖的喉结。他还想讨价还价,可思绪已经被难题与汗珠牵引,坠入了心口。氛围收缩,四下暗暗发热,一切都焦躁着,好像路边前呼后拥、哗哗作响的叶子。他依旧想逃,胳膊举起又垂落,到底没敢去碰她的手。

 

“快点啦快点啦,不然就算西片输啦。10、9...”

 

“哈?怎么还带倒计时的!”

 

毕竟真心话该是一记直球,根本不需要思索太久。高木语调中的兴奋按捺不住,催促着倒计时有序入场,化成了一秒秒逼近的最后通牒。带来的满脑子慌张,让“喜欢”险些擦过西片的嘴唇,他赶忙吞回去,浪费了一秒检讨自己怎么会这样想。

 

“...8...”

 

“别、别...”

 

这一秒,秋风不再,仿佛秋天也随他紧张屏息。西片甚至能感受到她长长睫毛,带来细微的空气流动,一眨一眨,浮动他颈后的细绒,细细的、凉凉的,却有别于风。

 

“...7、6...”

 

“就、就是同...”

 

感受着若有若无的空气触觉,他咬咬牙,试图故作轻松,回答“同桌”或“朋友”。可嘴巴怎么都不听使唤。不知为何,他好怕回答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就是同学吧?就是朋友吧?

 

“...5...”

 

不然呢?到底是什么?

 

他的思绪好凌乱。一边是肯定,充满投机取巧的心虚与侥幸。一边又无数次否定,钻牛角尖,与自己纠结周旋不停。

 

“...4、3...”

 

“等...别急啊!”

 

完了完了!他真的不知道。只记得牵手过去多久、橡皮擦上的名字,还有每次一起打伞都会被她说成是相合伞。漆黑的眼前太多太多画面闪现,他对她的定义也在电光火石间不断地成立再推翻。但从始至终,有一点倒是可以确信————她是个特别的存在,哪怕从前都没有发现。

 

好像秋天之于四季,直到步入才感同身受。而那种感同身受的特别,难道就是他不知怎么形容才好的答案?

 

“...2...”

 

“高、高木同学就是高木同学啊!”

 

作答赶在收卷铃响前停笔。喊这一声时,西片咬了牙,心跳也随之一紧,而头顶乌云为这句废话扫了兴,纷纷无热闹可看似的散去。独留下他自顾自狡辩,仿佛这样能多得几分。

 

“和朋友同学,差不多...又不太一样...也也也可以说很不一样...啊啊不、不要误会,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高木同学对我来说就是高木同学啊!”

 

他的话,总有一半没意义,却不可或缺。因为只有那样,笨拙的他才能让另一半抵达她。西片一通解释,语无伦次。虽然还是摸不着头脑,但渐渐感觉松了口气。他这时才发现,秋天和自己的脸都在发烧。

 

“......”

 

身后,久久没有传来回应,他的耳边只有风与心跳与她呼吸的声音。怎么回事?自己说错话了吗?她不高兴了吗?这这这该怎么办啊。

 

他一向迟钝,还没察觉到自己有时会忽然为她变得很敏感,甚至联想到高木那双眼睛如栗色水滴般湿润,脆弱易伤,仿佛前些天窗边的那只蜻蜓。是不是应该道歉?他想,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成绩也压根还没被她揭晓。他上次这样紧张,还在期中排名揭晓前的课间。

 

“......”

 

“额...高、高木同...”

 

“答对了哟,西片。”

 

那双带来难题的手终于缓缓松开。随久违光亮共同涌现的,还有高木的脸庞。缀着点点绯色,她是不是也有些热?他顾不及问,只赶紧如释重负地喘几口气。

 

“这种问题哪有对不对...你就是想捉弄我...”

 

慌张的劲头儿稍缓,他又感觉心虚,不敢看她。扭过头时忍不住嘟哝了几句,倒不怕被她听见。

 

“可我感觉西片的答案差不多能拿满分哦。”

 

她得意笑笑,回应的几句轻巧而明确,却依旧让西片稀里糊涂。

 

反正,知道自己在他心里也是独一无二的,就足够了嘛。

 

她这样想着,也因他而感到一阵害羞,却见他呆愣愣的,还没什么反应。于是报复似得用手肘碰了碰他,等他不明所以地埋怨一句“干嘛啦”,才身子一旋,带起阵小小的风。

 

“好啦,去散步咯”

 

她抢先了几步,用背影掩藏自己的那份悸动。西片慢过半拍,明知又被她牵着鼻子走,却也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与她肩并上肩、脚步配合上脚步,游逛在秋日的小巷里。周围的景物如阅读理解的散文般铺陈,日光不时闪烁着积水,一切都在变得清净,可西片刚刚那股莫名的心虚却久久不消。

 

她到底为什么问这种问题呢?

 

“可恶,一上来就被捉弄...”

 

走在她身边,总有种局促,越在意越明显,直到呼吸都不自然。他把脸别向一边,胡看些风景、又拽几片路旁常青的叶子,掩饰一发不可收拾的心跳与脸红,省得又被高木揪着捉弄。

 

刚刚的回答真的合适吗?她为什么说差不多能拿满分?差不多是差在哪里?

 

心里还是好乱。

 

街巷旁,银杏上了年纪,秋风一扶,颤巍巍地咳下满地黄扇叶,环卫伯伯一阵扫后,灰土上又留下来了一条条扫帚的丝纹,让人看着,感到点儿清闲。等到扫不迭,银杏叶会与丝纹打起旋儿,那是秋日的角落间互相交换凉爽。也叫心猿意马的西片闻见,身旁的女孩似乎换了新洗发水,清清淡淡的,像是篱笆旁摇摇的野菊。萦绕在他脸颊上,因为不浓烈,反而更能持久。

 

他的目光在风中逐渐迟缓,忍不住要随着那味道,偷偷落往高木的方向。

 

她今天穿了高帮鞋,大概是因为有积水。可她这会儿好像心情很好,偏要踩一踩路过的每一滩积水。西片小心地瞧,感觉她每一步都比自己轻快,停缀片刻后,还有点点的水滴落下,伶俐生动,好像挂在嘴边的笑吟吟。

 

真让人搞不懂。

 

搞不懂什么呢?是刚刚的问题,还是卫衣宽宽大大,套在她身上却一点也不显得臃肿?这一阵子,她也没有同他说话,只是笑眯着眼睛,像在体味着什么。可当她衣袖中半藏的小手随走路节奏一甩一甩、栗色发丝在风中飘拂一会儿,又披散回耳廓旁与帽兜里时,西片的胸口就不知怎的,忽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算了,她不就是这样么。

 

而且自己的回答也确实没问题吧...高木同学不就是高木同学吗?

 

心跳稍稍安宁下来,又摇身一变成西片不可能承认的心动。他忽然觉得,是不是该找点什么话题,不然一直这样沉默,怕只会让自己重新紧张。

 

“那个,高木同学...”

 

“嗯?”

 

微笑与目光被她一并送来,就像约好了似的。

 

“呃...还没到说好的时间吧?你干嘛来这么早?而且我本来也是提前不少出发的...”

 

“嗯...这个嘛,因为...”

 

她蓦然勾起坏笑,若西片反应过来,一定会暗道几声不好。可他没来及,只眼看她理所当然地仰起脸庞,鼻尖上点聚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小骄傲。

 

“因为很想早点见到西片啊,毕竟我是西片的高木同学嘛。”

 

“别、别说这么奇怪的话啊!”

 

刚压抑下的羞耻心又被揭了老底,关键是自己还无从反驳。西片的后悔何止溢于言表,简直溢于满胳膊被激起的鸡皮疙瘩。他比比划划外加一阵抗议,却南辕北辙,都成了逗笑她的由头。

 

“西片,你脸超红哦哈哈哈哈...”

 

“才、才没有!”

 

又被捉弄了!Takagisan咩!

 

他真的搞不懂,为什么每次她都因为自己而会笑得那样开心,捉弄他就那么有意思嘛?

 

可其实那笑不止捉弄,也不止开心。而是我喜欢你,你让我开心,很高兴见到你。哦不对,对今天来说,是早就想见到你。而西片不知不觉地随那笑逐流,总为她放松、局促、害羞,又发愁。

 

哎,秋天到底是什么呢?是树叶堆成的小丘?是提前相会的散步?难不成...是高木同学开怀笑时舒缓的眉梢?真让人搞不明白。

 

 

 

 

“...高木同学,我们去哪呢?”

 

“哪里都可以哦”

 

“啊?”

 

高木说哪里都可以,那是去哪里?谁知道呢?反正跟着感觉向前就好。毕竟只要有西片在身旁,哪里都是令她期待又开心的方向————

 

“快看快看西片,大雁!排的‘人’字!”

 

“嗯,飞得很高啊...就是叫声不太好听。”

 

“那西片觉得我的声音好听吗?”

 

“啊?我、我不知道...”

 

“嗯?”

 

“就挺、挺可...额...好听的...”

 

“哼哼,这样啊...火锅店已经开始准备营业了欸!”

 

“...毕竟现在天黑得早了嘛。”

 

“店长夫妇感情真好。”

 

“嗯,他们一直这样...”

 

“我和西片也是呢。”

 

“别、别说得这么...”

 

弯弯绕绕、说说笑笑,捉弄时不时、反击总白给,若要给无聊的反义词出一个填空,哪怕超出答题区,也得写下是和他/她一起散步。

 

而且...不知为什么,西片觉得高木今天有点大惊小怪的,仿佛什么事都是头一回见,时不时还要面过身来倒着走,向他比比划划点猫猫狗狗,带着种能点亮天空的开心。走在她手边,总让他想要更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秋天似乎还挺适合散步的。

 

“啊,西片,有石榴!”

 

视线从高木的指尖连起,西片看到,另一端有好多野石榴在树上明晃晃地结着,像被凭空变出来,红成了一盏盏惹人注目的小灯笼。

 

“还真是,好久没有见到过石榴树了。”

 

城边的村子总能给人惊喜,尤其在这个季节,盛夏的果实们终于盼到了长大。是石榴、是苹果、是山楂,也是番茄或别的什么,热热闹闹聚成一丛丛,是娃娃红彤彤的脸蛋儿,怀有见生人的忸怩,积累最充裕的甜分,熟得像西片受了半天捉弄——嗯,真的,在此刻,西片的害羞,又多了许多有趣的形容。

 

而他当然不会承认,只是这才把注意力从她身上分出了一点,望望四周的果园与树林,发觉已经和她走了好远。秋天过得好快。他没敢信,一再确认手机屏幕上的数字,甚至包括日期,生怕自己穿越。

 

明明刚才自己还和高木跑到河边找螃蟹,怎么一眨眼就跟着她跑到这儿来了?

 

“那我们差不多该回...额,高木同学?”

 

目光返回思绪的原点,他老老实实地想提议返程,却看见,高木的目光仍朝树冠深处钻,嘴角上扬的弧度也在隐隐升高。坏了!每当她作出这幅若有所思的表情,下一秒就会发生让西片措手不及的事情。

 

“好想爬上去摘石榴呢。”

 

“...啊、啊?”

 

果然。她说得轻巧,又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如果不是朝夕相处,肯定会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当然,外人也不会停下脚步,认真衡量她古灵精怪的可能性,更不会懂她此刻清澈眼眸中,掩藏的贪玩与小小叛逆。

 

“爬树吗...”

 

西片虽然同样不懂,但他认真又迟钝,总会顺着她的思路去想、去做,就好像努力去回忆、勾勒再形容一个个自己记不清的梦。

 

重新仔细审视面前的那棵石榴树,它不算高,树干也恰好高低分散。自己小时候倒是经常爬树玩,现在再来一次应该很简单。等等!怎么搞得自己默认了要同意一样?因为他不会拒绝高木嘛,不是一直这样吗?

 

“西片在下面等我一下哦。”

 

可高木却摸透了他的心思,不待他开口应揽,就径直朝石榴树走近,探头探脑打量着它,跃跃欲试。毕竟她门儿清,只要自己直接进行下一步,就能带他跳过中间的思考与犹豫。这是属于女孩子的狡猾,是拿捏他偏爱的自信。

 

“啊?还是我去比较好吧高木同学,别摔下来...”

 

“可我更轻一点啊,西片上去才更容易压断树枝嘛。”

 

几句要讲的道理又噎在嘴边。他心理防线开始松动,看看仍冲自己微笑着的女孩子,西片发现,自己每次都会为她让步,好像和她在一起,事情的目的总会变成随她开心。

 

虽然...自己回过味儿来后从没觉得讨厌。

 

“但、但...”

 

他没想好怎么对答,支支吾吾,再向上望了望树。午后的阳光仍不强烈,一颗颗石榴间,树冠遮下阴影幽幽。她纤细的身子亮在余光里,他突然又真的担心意外发生。

 

“不管怎么说...还是我去吧。”

 

其实,他这时也在跟自己闹别扭,咬定反调,哪能事事依她?不过话说出口,稍有点后悔,因为眼睛不知为什么,没能盯住她,语气也终究掺了半分商量。

 

为什么自己反而会心虚?是不是有点啰嗦或者小题大做?

 

“怎么看也还是我更...”

 

“不要,我想自己嘛。”

 

然而高木依旧不依不饶,迎着他的抗议,脸庞任性一扭,就好像非要和他唱反调似的。目光不老实,故意往树上拐,偏也不和他对上视线。

 

“但,可能会有危险...”

 

“没关系的啦,反正...西片会保护我吧?”

 

她好像早知道他会这么说,脸庞又忽然向前一凑,栗色发丝飞扬,好像西片慌张四散的心神,大大的眼睛这时又紧盯住他的瞳孔,像是在不停地追问,‘对吧对吧?’

 

“才不要!要是磕着我可不管!”

 

“嚄,真的不管?”

 

“肯定...不管。”

 

莫名的别扭此刻再添了一层赌气。西片被她问得招架不住,赶忙躲开她闪闪期待与使坏的目光,紧张中的胳膊无所适从,只好架在胸前,充当的倔强。

 

“哼哼,这样啊,那我去啦。”

 

“别...”

 

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的威胁,只在霎那间便烟消云散。他没绷住一本正经的态度,伸手想拦,转念又硬生生憋住话头,只“高”了一声,便心一横,摆回了刚刚的架势。

 

takagisan咩!一定觉得我会心软吧!就让你看看我强硬的一面!

 

哪儿飞来几只麻雀,跑到电线杆上叽叽喳喳多嘴多舌,吵得人心烦意乱。远处小河也不安生,哗哗啦啦响个没完,仿佛全世界都在帮她,要把这件事传遍每一片绿草和落叶,一点不管到底哪边占理。

 

西片低垂着头,不去看和自己闹别扭的人。可蚂蚁数过几只,手掌翻来覆去,转移注意力未果。他愈发觉得,自己好像在生着种闷气。他不确定。这感觉前所未有,又或者总被忽视,今天却无比清晰,好像一股冲动。为什么?

 

高木同学总是这样!

 

...可...

 

不会真的摔着她吧?

 

不坦诚,是西片的烦恼,也是西片的温柔。他嘴硬不搭腔,又忍不住一直担心,耳朵还是仔细留意身后的声音。

 

窸窸窣窣,鞋子摩擦粗糙的树皮,有小枝子掉在了落叶上。

 

他心里隐隐发慌,无奈与冲动撺掇他悄悄侧过脸,终归想要看看和自己闹别扭的人。而她踏着粗壮的树干,左顾右盼,正开开心心地端详下个落脚点,好像在攀一架错落的梯子。可爱又矫健,让他浮过小羚羊的印象,栗色头发披散,停顿是光亮的绒毛,爬升又随每个动作雀跃。

 

一步、两步,追她的背影,西片的目光渐渐抬高。

 

她的劲儿有多大?几次垂眸的瞬间,眉头也会一皱,却总不会让人感到为难。西片也不自觉和她一起寻找每个落脚的枝岔,看她踩在和自己选定相同的点时,会觉得舒一口气,好像她小腿紧绷过后的一刹那轻松。

 

注视下,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可依旧轻快,因为那从不叫负担,只是由彼此在意而起的小小纠缠。西片又想到那些疑问,脑海中没有答案,只觉得呼吸畅快了点。

 

“别发呆啦,西片接着。”

 

或许是碰巧思绪松懈,也很可能是被特意逮到机会。他注意力刚分散的片刻,许多明晃晃的大石榴随她忽然响起的叫喊抛来。

 

暗器!来得好快!还不止一波!

 

一激灵的功夫,石榴已飞至半空。他目接不暇,只好任由身体勉强做出反应。尽力一跳,有颗从将将触及的指尖溜走,还有两颗顺势钻至过了臂弯与胯。西片顾不及声讨树上看戏欢笑的高木,一阵左突右跳前扑后救,居然真还揽了好几颗石榴在怀里。粗气没歇,脚跟未稳,变故之下,方才的浮想联翩早已了无踪影,他在心里学漫画冷哼一声,高门暗器,不过如此。

 

还差得远呢,高木同学。想要偷袭我可没那么容...

 

“...啊!”

 

又是什么戏码!?他的得意还没酝酿成句,就听见她传来一声惊呼。循声望去,几秒钟前还在搞偷袭的刺客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手也快扶不住树干,眼见就要摔下来了。

 

“高高高木同学!”

 

如果真要画成漫画,这一段大概是关于女主与男主的红尘恩怨外加相爱相杀,只是现实总归更仓促些。

 

一时间,石榴、赌气、害羞统统甩在脑后,西片赶忙冲到树下,随她的失衡调整方位,想要稳稳接住自己说过要永远保护的女孩儿。他张开手臂弓着腿,脸又慌得发红,好像只蒸笼里乱攒的螃蟹。终于看她要跳下,他对准落点,闭了眼睛也缩了脖子。

 

“高木同学我在下面呢,别别别怕...”

 

一秒、两秒,有几个瞬间听不到声音,仿佛被堵住耳朵。西片甚至咬起牙,战战兢兢地等待她落进怀里的那一刻,心里火急火燎,真感觉世界开了慢动作。

 

“...嗯?”

 

久久没有动静,他甚至怀疑谁按了暂停。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睛,却发现树干上不见高木的身影。难道没接住她?他心猛坠了一下,慌忙去找,一低头,却又发现她早稳稳当当下了树,正憋着笑站在面前,欣赏他一副傻样。

 

完蛋!中计了!!!

 

西片表情一僵,心里则张牙舞爪地抓了狂,而她的笑也在“噗呲”一声后连了串儿。他连忙收回刚刚的呆板架势,喊一句“又捉弄我高木同学”,也对心口不一的尴尬于事无补。散落满地的石榴全咧着嘴,明目张胆看他的笑话。

 

“西片,没有接住呢。”

 

亏她还好意思提这茬,怎么还有几分得意?高木乐得眼角泛泪,只顾着笑,都忘记要拍拍裤腿上的浮土。

 

“别捉弄我了,高木同学!这样很危险的!!而且我刚刚明明都已经接住那几颗石榴了啊!!!要不是...”

 

看她这样子,西片满肚子抱怨决了堤,漾到嘴边,还添了几分委屈。明明是为了她好,到头来还要被她取笑,就连好不容易接住的几颗石榴都打了水漂。

 

“没有啊,我是说西片没有接住...”

 

话没让他讲完,她将将止了笑,小鼻尖凑近,句末又拖了不安好心的长音。

 

“我呀。”

 

“你...我...”

 

西片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倘若她真摔下来,自己岂不是就把她抱、抱...

 

关于她的事情,总是容易淡化前因后果,更别提做什么准备。他赶紧打住,不让自己往深里想,脸却还是不争气地上了色,是石榴、是苹果、是山楂,也是番茄或...

 

“别这样啊,万一受伤怎么办!”

 

他既羞且急,有理又讲不通,干脆就别过身去不理她,正好也能以此挽回点面子。可谁想她却不给消停,几步又凑近到跟前。

 

“西片生气啦?”

 

她明知故问,语调中仍有笑意。西片憋着口气,不叫目光和她触碰。其实也因为没想好该怎么办。跟她生不起气来,又真的委屈。现在主动权终于落在自己手里,就没办法让她别捉弄人吗?

 

“别生气嘛,好不好?”

 

正想着,他听见高木的声音轻了半截,还扯了扯他的衣角。见他仍躲着自己,又捏住他袖口,幅度小小地晃来晃去。

 

“我、我才没生气...”

 

西片哪里经得住她这样哄,感受着她细软的指尖和自己脸上的涨热,他这才发现,秋风已稍稍止息,树叶微微晃动,却不婆娑。只有自己的手边还流动着凉意,随她的牵引。

 

他乱了心思,内心深处还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小气,也不该对她发脾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嘟哝着,他挠挠头发,眼睛却还不知道该怎么看向高木。奇怪,为什么这样的小细节,都值得纠结?这感觉真的很难形容,好比太在意走路,就会顺拐似得。

 

“反正...”

 

“反正,西片一定会保护我,才不会不管我呢,对不对?”

 

就着赌气,他想说,反正她也不会听他的,可台词被她截了去,摇身一变,成了他从不敢说出口的样子。随之而来的,还有高木绕进他的视野里,冲他灿烂地笑着。那笑容真像朵大大的太阳花,为他而开,从不知有冬天。

 

“我、我...”

 

他习惯嘴硬,又怕言不由衷,干脆叹了口气,四舍五入,她就当默认啦。西片耸拉下胳膊,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只感到一阵无奈与心安。

 

到头来,也还是拿她没什么办法。难道说,秋天本来就是她令人越来越力不从心的捉弄?不会吧...

 

他心里嘀咕着,却又觉得答案好像刚才的别扭,就着不远处的小河,或者天空的一丝云,越流越远了。

 

 

 

 

“婆婆下午好,我想要买红薯。”

 

“啊...下午好啊,小姑娘。”

 

午后瞌睡被轻声唤醒,老婆婆从马扎缓缓起身,眯眯眼,看见迎面的小姑娘笑嘻嘻的,整齐的牙齿好像两排光润的小贝,为秋天与她昏花的目光漾了一点甜白。

 

“挑挑看吧。”

 

她也不由开心起来,发生了许多好事似得,不只为有了生意。锤锤腰,打开烤炉盖,热气一股脑腾起,好像空中冒出朵大香菇。

 

“好香呀。”

 

小姑娘的笑更明朗了一些,迫不及待凑近,目光点兵点将,兴致勃勃地看过每一个红薯,不知道有什么独属于自己的标准,认真又乐在其中。老婆婆也不急,佝偻着腰,恰好能看到小姑娘挑红薯时,亮闪闪的眼睛。

 

“婆婆,我想要着两个...嗯...”

 

目光落定,她指尖点过两个中不溜儿的,旋即却又缩回,嘴角的弧度也落下几点,但不像为难,而像是有了更好的主意。

 

“高木同学,好了吗?”

 

犹豫间,稍远处传来男孩子的声音。老婆婆看不清他的脸,只感受到声音响起的那刻,小姑娘的身子有过微微一振,好像被不偏不倚戳中了开关似得。

 

“马上就好啦”

 

小姑娘回过头,冲男孩子的方向摆摆手,又看回老婆婆。

 

“拿一个大的,婆婆,要最大的。”

 

“好嘞,最大的。”

 

烤好的红薯如她的小心思,热烘烘地挤在一起。说到“最大”时,小姑娘的酒窝又重新浮现。而她似乎发觉婆婆看出了自己的小心思,歪歪泛红的脸庞,冲婆婆眨眨眼睛后,还附赠了一个羞涩的笑。

 

老婆婆也默默笑起来,眼角皱纹聚成一簇,眉目中的慈祥愈发清晰。称重,装袋,红薯递给小姑娘时,还没忍住要她嘱咐小心烫、不要在外面玩得太晚。小姑娘答应着,转身就捧着红薯兴高采烈地跑向男孩子,三步并两步,好像生怕下一秒红薯就会凉。等到他俩的背影模糊、消失,如蒸笼泛起的水雾,她才收回目光,只是依旧无声地笑。

 

“还是一起分着吃更甜呢...对吧,老头子?”

 

“啥?”

 

婆婆冲不远处的栗子摊絮絮叨叨,可耳背的伯伯啥也没听清,只是看见老伴儿笑了,他也跟着憨憨地笑,咧着没剩几颗牙的嘴巴。

 

......

 

“给,西片。”

 

“哦哦,谢谢...”

 

在田边歇歇腿吧?坐在稻草上,闻着谷子香,再听听庄稼压低在风里的悄悄话,秋天原来也可以这样悠闲。高木挨在西片身边,轻轻掰,橙红色的红薯软烂地绽开。她塞给西片一半,还叙说着刚才的老婆婆人有多好,几句话开心时,一比划,手中的红薯好像火炬,举起让云朵都褪去灰色。

 

秋天在此刻似乎明亮了不少。

 

“我开动啦。”

 

话头总也缕不完,而她的兴致还是那么好。西片看她嘟起嘴吹吹,迫不及待咬下一口,脸颊随咀嚼一鼓一鼓的,眉梢上扬又舒展,满足中还有点小小的惊奇。好像在得意自己挑的红薯居然这么好吃。她让人感到好幸福。西片有点儿入神,一时忘了要去藏自己的眼睛。

 

“嗯?”

 

许是凝望透过秋雨后清新的空气,也像阳光透过玻璃那样,会聚焦温度。她有所察觉,忽然间两双目光如磁铁相引。他吓一激灵,反应过来要躲,却还是让她逮着了收回视线的慌张。

 

偷看被发现了。

 

“哼哼,西片又在偷看我啦。”

 

“才没有,只是在看风景而已...”

 

他急忙扭过头,不知所措的心悸,都付诸于自己的那一半红薯。撕去焦褐的皮,一大口下去,是种滚烫的甜,让人只能含在嘴里‘哈、哈’着降温,又忍不住要快快咽下喉咙。

 

“那,风景好看吗?”

 

“...还、还可以吧...”

 

西片大口咬着红薯,回答含含糊糊,明知被看穿,也要嘴硬着将错就错,望向了田野。

 

在这秋日的午后,天空好像雨天里鸽子的眼睛,灰冷,还敷着一层透明的水汽。薄薄的云散了又聚,隐约着太阳,如烛火燃落的香灰。可地面氤氲着暖意,水边的枫树和山毛榉一片鲜红,湖水却变成了深不可测的墨绿色。风由高而低吹来,让鼻子都变得清明,挨着坐时,刚好足够感知彼此的温暖。

 

随一道道田垄、一束束芦苇,他的心真的向风景去了。只不过随着跳动,一下是身边的,一下是远方的。她还在闹着笑着,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搭理。而视野尽头,连山的轮廓淡淡,翻一下身,抖落了许多叶子,又裹紧多色的林毯,沉进了自己大梦不觉晓的午睡,呓语和呼噜,是许多展翅的鸟飞向更远方的青烟袅袅。

 

时间好像又变慢了一点。是错觉吗?

 

最后一大口红薯咽下。西片感受到那股热在胸口慢慢滑落,仿佛熨帖了平日里的慌张与焦急。眼中的风景没有秋高气爽,可身边的人、吃过的红薯,还是让他觉得自由,大概是因为午后很舒服,而他很安心。

 

秋天...似乎变得不是那么糟糕了。

 

如果能一直这样待着,应该也不错。他都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许了一个好奇怪的愿望,更没发现,有一颗拨好的栗子学小飞机弯弯绕绕,最后凑到了他的嘴边。

 

“西片,啊————”

 

“诶?不不不用,我自己吃就行...”

 

该说打破氛围的,是她的步步紧逼,还是他的大惊小怪?她的举止突如其来,一下戳破了浮想联翩的泡泡,他忙不迭闪开,差点从草垛上骨碌下去。可等到他要接过那颗害自己出糗的栗子,她却更眼疾手快,一下抽回了手。

 

“不这样就不给你吃了。”

 

“那我就不吃了...”

 

“不吃就算输了哦,那就罚西片让我喂一个栗子吧。”

 

“哈?”

 

这都不叫强词夺理,分明是已经不讲理了嘛!西片一时被绕了进去,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缕出个合适的反驳点。而她的栗子不等人,再一次迫近,吓得他直往后仰。

 

“但、但...”

 

腰和背在僵持中渐渐发酸,看看就要坚持不住。他盯盯栗子,又望望她的坏笑与奕奕目光,进退维谷中,心里一横,催眠似的劝自己,要把这当成个反攻的机会。

 

只要吃了栗子,就算赢!

 

“那就来、来吧!”

 

耳根的高烧蔓延,现在已烧满整张面颊,微凉的秋风一吹,西片感受到一股麻麻的感觉。他紧闭眼睛、挺直脖梗,颇有种英勇就义的样子。紧张与羞涩中,仍旧后仰的姿势已经发颤,大张的嘴巴也没敢喘气。

 

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啊——”

 

“啊、啊呜。”

 

栗子被轻轻送至舌尖,并没有想象中更多的捉弄。他合上嘴巴时,嘴唇仿佛有高木手指掠过的触觉。

 

“怎么样,好吃吧?”


“嗯、嗯...”

 

怎么会不好吃呢?他顾不上思索,眉头皱得紧,表情都缩在一起,牙关却用力很浅,仿佛这栗子危险,某一秒就要爆炸。终于开始缓缓嚼,他腰杆逐渐直回来,紧张中,栗子的绵糯在齿间弥漫得愈加香甜。慢慢地,他不再抗拒,只是依旧难为情,把脸一偏,不想让她看见。

 

可他的脸红,怎么能绕开高木的目光呢?而趁这功夫,她也终于能偷偷消解一下自己的脸红。那感觉仿佛,他在吃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她盯着他一下下咀嚼,认真得好像在数,等到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她下意识收回了的眼睛,还快快眨了许多下,好像不知该拿这开心怎么办才好。

 

他知不知道,自己以为的局促与害羞,会成为她珍藏好久好久的回忆?

 

“那、那个...”

 

看他要转过头,高木也忽然感到发慌,就假装低头去拨另一枚栗子。指甲撬栗子壳的一声声响,是她正消解心动,也是催他快说点什么,别叫她那么紧张啦。

 

好奇怪,此刻的氛围中,怎么有种淡淡的尴尬。连她自己都要不明白了。

 

“这、这回算我赢了吧?”

 

他当然不好意思提刚刚的栗子,纠结后开口,还在认真分辨比赛与输赢。呆头呆脑的,他怎么这么有趣啊?她噗呲一下笑起来,刚刚的紧张一下就溜没了影。

 

“嗯...不算。”

 

其实她本来想让他赢一次的,可忍不住,话到嘴边,又成了捉弄。她眼睛转了几转,边赖皮,边吃了个栗子。真的好甜。

 

“哈?为啥?”

 

“那算西片刚刚保护我的奖励,或者...没接住我的惩罚。”

 

“啊!太狡猾了!高木同学!”

 

其实这借口,她也是现想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总想要欺负欺负他,就好像秋风消停一会后,总要招招河岸边的树。而西片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她名正言顺的歪理,横竖投诉无门,只好在心里喊了几遍takagisan咩。

 

“西片西片,要不要再吃个栗子啊?”

 

“你还好意思说!”

 

可恶,不理她了!

 

他暗暗下定今天的不知道第多少个决心,通红的脸别向一边,身子也往外挪了几厘米。随手拿过一个石榴,像是在出气、也像是在排解郁闷似得剥了起来。

 

“西片西片,”

 

“不要打扰我啦,高木同学”

 

她还想逗他,可他这回的态度好像真坚定了不少。可她这回却没有感到发慌,也不必去哄,索性就没有继续下文,手头继续剥着栗子,目光却从自己的小角落悄悄投向他——谁还不会偷看呢?

 

她看着他,笨手笨脚地剥开石榴、一粒几粒地撬下种子,指尖都被挤破的汁水染红。好不容易凑够了一把,刚要一股脑儿倾进口中,抬手间,忽然表情一僵,仿佛想到什么。

 

是想到她了吗?要坚持不住了吧?

 

高木猜得津津有味,嘴角又忍不住要翘。而他最终叹一口气,纠结不过自己似的望回她、红着脸缓缓地将一把石榴粒捧给她————

 

“...吃、吃吗...”

 

看看,他果然坚持不了多久吧?有好东西总归是要惦记着她的。

 

“哼哼,我还以为西片又不理我了呢。”

 

“...就说吃不吃...”

 

“那,我就不客气啦。”

 

少了些平时人前人后的矜持,多了些专属于西片的俏皮孩子气。高木伸出小手,西片攒的石榴就全都跳进了她的掌心。她喜滋滋看过一圈,一昂头,满满一捧石榴粒全倾进口中,进而随各自的小性儿迸溅出倒牙的汁水。嗯,好酸,也好甜啊,让人想没头没脑地感叹一句:秋天真是收获的季节。

 

“...还要吗?”

 

“嗯!谢谢西片!”

 

“说谢谢倒不如少捉弄我几回...”

 

嘴巴嘟哝着,他的手也没停下。就这样,在酸酸甜甜的风里,给她剥一捧,再给自己剥一捧,天越来越明亮、稻草越来越柔软,他们之间,也越来越能感受到彼此的温暖

 

“秋天真好。”

 

“...是吗...”

 

与其说秋天好,倒不如说秋天奇怪。它一会儿过得快、一会儿过得慢,开始冷得让人想穿羽绒服、现在又热得让人想脱外套。还有还有,它会因为石榴变酸,也会因为红薯和栗子变甜,简直像极了古灵精怪的高木。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不错。

 

 

 

 

那么,接下来要去哪呢?袅袅炊烟,阵阵村落。落叶在路边堆积起来,又延伸到路中间,他们走过,踩碎了落叶,发出清脆的声响。再向前,再拐弯,数泥土上一道又一道辙。和她在一起,连脚印都有了意义。

 

“啊,西片,是桂花。”

 

满树的桂花就像羊肉串,肥嘟嘟,一嘟噜一嘟噜的,香得让人抬不动脚。风来时,感觉桂花轰隆隆擦面而过,那是一节节金灿灿的秋天火车。

 

“好香呢,对吧?”

 

“嗯、嗯...”

 

风去时,几节小花车厢就停缀在她发丝间,金灿灿缠绕栗色一闪一闪,像她开心出了几颗小星星,他忍不住要盯着看的小星星。

 

...是挺香的...

 

......

 

嘘,静下来,能听见喵喵叫,有猫,就在那丛灌木旁。

 

秋天的大白猫更胖了,一挪一挪,像个圆滚滚的毛线团子。它赖在他脚边,扭动着身子,把他的裤腿蹭起一道道褶皱。而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仔细为它择去缠在毛发上的草根与尘粒。

 

“西片好温柔呢。”

 

“哪、哪有...”

 

她一夸,他立刻滚烫了脸,手上的动作却依旧很轻很轻,生怕弄疼了它。试探着去抚摸时大白猫,手背鲜明的骨节在纯色绒毛中隐隐约约。她盯着,忽然不好意思啦。想要蹲下和他一起,又怕被看到脸红,只好咬咬嘴唇,掰掰指头。心尖就像毛衣起了毛球,有点痒痒的,正是喜欢他的那种感觉。

 

......

 

当一整片枫林就在眼前,他和她闻见,原野上有股好闻的淡淡焦味,是秋天,把一切成熟的东西烘焙得更成熟,红透的枫叶杂着黄绿的草地,一路艳烧到所有目之所及的地方。

 

于是,他们当然走入那片枫林了。一步跟一步,一肩比一肩,张望着、惊讶着、兴奋着,每落下一枚枫叶,他们就交换一句话语。可枫叶是落不尽的,所以她一直在笑;而他,时常挠挠头发,时常扭过脸庞。

 

“枫林好漂亮啊。”

 

“嗯,像一幅油画,而且用了好多颜料。”

 

“西片听,有小鸟。”

 

“诶,有吗?我怎么没听到...”

 

可不可以把枫林形容成一场婚礼?满地枫叶是红毯,踩上去能感到岁月的柔软,满树枫叶是花瓣,秋风当花童,亲手揉洒,纷纷飘散。还要再把鸟儿编成唱诗班、祝福着这对新人、飞着向前。

 

“在这里坐一会儿吧,西片。我想多看一会儿枫叶。”

 

“哦哦,好...”

 

找一棵最高的枫树,就是这片枫林中最年老、挺拔的司仪。高木和西片席地坐下,倚靠树干,抬头边听枫树婆娑证婚的誓言,边数着每一枚缓缓降落的叶片。那些灰蒙蒙的云、白洇洇的水汽,从南向北,眨眨眼就越过了枫树的肩,而枫叶数也数不清,好像在枫树的怀里永远徘徊不去。天要蓝了,秋正盛呢。

 

“等枫叶落完,冬天就要到了呢。”

 

“嗯嗯,然后又是春天、又是夏天。”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什么都不讲时,也不会觉得无聊。这种感觉,要怎么去形容?不知道,只是叶子还在飘,几片停在她耳边,他犹豫要不要为她拣下,却已在被她自己的笑抖落。

 

“下一轮四季,西片还会陪我一起散步吗?”

 

“...也不是不可以啦...到时候记得叫我就行。”

 

“那,说好了?”

 

“...嗯...嗯。”

 

大概是因为那笑吧,答应她时,西片嘴上打结,心里却仿佛脱口而出。冬天堆雪人、春天赏樱花、夏天牵着手,走上夏祭的缠山路...这时候,天空的光亮,穿透枝叶的距离,照耀在他们的脸上。很轻很柔,仿佛秋天的手,正悄悄拨开时间的缝隙,让过去与未来,在承诺中触手可及。

 

“西片,我们一起拍张照吧?”

 

毫无征兆地,高木转过脸庞,水汪汪的眼睛已倒映入枫叶的颜色。目光中的神采,好像水面凝止的风景,为他的脸庞与自己的小心思而乱,泛起涟漪。

 

“诶?在这儿吗...”

 

上一次合影,还是在她过生日的时候。她那天开心的样子,西片一直记得很清楚。他没有习惯性地拒绝,更不好意思满口答应。一愣神的功夫,手机已经递到他跟前。

 

“嗯嗯,就由西片来拍吧?”

 

“...为、为什么是我来拍...”

 

“就是想让西片拍嘛。”

 

这算是理由,还是借口?明明没什么道理,他却再没想过要质疑?大概很多事情本就没法区分,无可形容。就好像西片不知道自己的心跳是为她的捉弄,还是为她本身。他接过手机,发现相机都已经打开。

 

“那、那我拍了哦。”

 

“嗯嗯!啊,先等一下...”

 

他让高木变得开心又忙碌。她小鸡啄米似得,冲他飞快点了几下头,身子贴近的同时,还在顺着长发。指缝捋过,一缕缕栗色翻涌,有叶子小碎片抖出,一些还飘在了他的肩上,他刚要抬手,却已经被她很自然地拍落。

 

“好、好啦?”

 

那小小的举动,叫他又要脸红了。扭头去摆弄手机,不知不觉,相机已经被按得翻转了好多次。

 

“嗯嗯,可以啦。”

 

“好...”

 

卫衣稍稍褶点皱,长发披散,还要留几缕缀在耳边。西片不太懂女孩子的爱漂亮,只知道自己不敢看她。他伸直胳膊,让镜头中出现了局促的自己,转转手腕,没做好心理准备,便又多了一个不住笑着的高木。

 

而她看到镜头,眼睛都在发亮,向前凑近,照镜子似得检查自己的脸庞,又摆弄了摆弄头发。这才满意,正正身子挨在他身旁。

 

“这下可以啦,西片,拍吧。”

 

“哦、哦...”

 

为什么她这么期待呀?本来还能勉强压抑,可现在看着镜头中兴冲冲的高木,西片愈发觉得一阵火辣辣。他目光扫过屏幕中红透了脸的自己,不知该落在哪里,手也不知是酸,还是紧张的微微发颤。

 

“稳一点啦,西片”

 

“我知道的啦...”

 

他干脆闭着眼睛,做一次深呼吸,总算勉强稳定几分,可当他再睁开眼睛时,却又再次被高木搅乱了方寸。逮着他平复心神的这一小会儿,她脸庞凑得好近,近到他已经能感受到她睫毛拂动的微风,稍一扭头,还有不经意间,暖暖的鼻息。

 

“太、太近了啦,高木同学!”

 

触电似得,他几乎是弹开,差点摔掉手机。可不管身子偏多少,高木总会跟着挪过来。好像动物世界里,紧紧依赖树干的小考拉。

 

“合影就是要近一点嘛。”

 

“但但但这也太近了!”

 

拉扯一会儿闹一会儿,他俩都快要绕枫树转了一圈,幸好叶落不止,很快就将他俩拖出的一围痕迹重新掩盖,不然叫爸妈看到,准要被骂磨破了裤子。

 

“正、正常一点就行了嘛。不然等下天都要黑啦。”

 

“嗯...那好吧...”

 

她撅起嘴唇,语气中满是无辜,还夹杂着那么点儿委屈,仿佛有点怪西片扫兴。西片见了,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但还是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她这次先坐直了身子,似乎是要换西片来把握彼此的距离。他挪过去,对着镜头,调整好了几次,才找到了合适的位置。而见他要拍照了,刚才的别扭她仿佛一下就忘了干净,又冲着镜头里的他笑得很甜。

 

“那...准备好要拍了...”

 

“嗯嗯”

 

“3、”

 

“2、”

 

“1...”

 

倒计中的他俩异口同声,而在最后一秒时,西片发觉,自己的身子依旧有点向外歪着。那是下意识躲避捉弄的老习惯。他想要调整,离她再稍微近一点点就好,电光火石间,却刚巧她也做小动作,再一次紧挨了过来。

 

‘咔嚓’

 

他来不及反应,屏幕却已经落定。定格在照片上,他俩靠得好近,近到她已经钻入他的怀抱、听见他漏了半拍的心跳。

 

“诶!高、高木同学!这张...”

 

蓦然间烧开了脸。西片刷地蹦起来,头顶都在冒着热气,好像在冬天刚刚跑完马拉松。他正不知所措,刚想说要重拍,手机却已经被她收了回去。

 

“这张西片拍的很好呀。”

 

视线偏向她,耳根早大脑半拍反应出腼腆与惊疑,照片上的西片比现实中还要有趣,暂停的那刻,下一秒就要模糊成一片虚影。她左看右看、放大缩小,不住地笑,简直比照片上都要开心。可身旁干着急的西片却分不清,她现在夸他是不是也算捉弄。

 

“太、太近了啊!会被人误会的!而且...”

 

“我才不会介意的啦。好啦好啦,送西片个礼物。西片把手伸出来。”

 

那些旁人的误会,恰恰是她最想要的证明,好像还没表白,她们就已经心照不宣地在一起。她绕过他的大道理,只是背着手,冲他眨眼,没看出是否不怀好意。

 

“诶?啊?礼、礼物?”

 

西片懵懵的,还以为听错,犹豫片刻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向她摊开了手。而她神秘兮兮,高举起胳膊,又轻轻将手落下,覆在他的手上。她的手好小,搭在他因害羞、紧张而滚烫的手心上,好像枫叶上未熟透的一块黄斑。他吓得刚收回手,却又感受到,手心多了什么东西。

 

“这...不就是一枚枫叶吗?高木同学,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啊...”

 

疑惑替代了刚刚的焦急,他将她送的这枚枫叶看了又看,也搞不懂她这又是哪一出,只是觉得这枚枫叶也像一只小手,代替她,头尖的红色仿佛要滴下,变成雪花融化进自己掌心的纹路。

 

“因为...”

 

她拖了长长的尾音,趁他困惑的当儿,又低头找来了两枚通红的枫叶,等他的目光看过来,就拿枫叶遮住了自己的酒窝。

 

“西片的脸,像枫叶一样红彤彤的哟。”

 

“啊!才没有!”

 

她笑开,满林的枫叶都在风中愉快地回旋。西片还想争辩几句,却见她又举起了手机,故意在他面前晃晃。他这才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她把刚才的照片设成了锁屏。那张傻乎乎的、无时无刻都对她害羞的脸,她以后想见就能见到。

 

“啊!会被人看到的!快换掉啊!”

 

他立马慌了神,第一时间磕巴了好几下。而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因为这时候,她愈演愈烈的脸红,也快要掩盖不住啦。喜欢一个人真是件有趣的事情,她对他的喜欢染红了枫叶,而枫叶又反过头来染红了她的脸颊。可她不想被西片看到自己的害羞,不然该不好意思啊?

 

怎么办呢?干脆...就逃跑吧。

 

“不换不换,来比赛吧西片,抓到我就算西片赢哦。”

 

没给他准备的机会,比赛的规则都被她撂在身后。她朝着枫林深处跑去。在这场铺满、飘满枫叶的盛大典礼中,一蹦一跳地,像个贪玩的新娘。

 

“哈?等等我啊,高木同学!又捉弄我!”

 

惊讶、迟疑,都来不及了。西片只好匆匆收拾起心绪,急忙跟随上她的步伐。视野中一切都在颠簸,风中全世界的叶子都在颤抖,满目枫红,好像他心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酸与甜,流淌循环,为她,也为此刻的奔跑。

 

“太狡猾了,高木同学,居然搞突然袭击!”

 

“哈哈哈,抓不到抓不到...”

 

秋天的奔跑,是春天那样飞扬发梢,跳跃着阳光的律动;又是夏天那样凝聚汗水,氤氲着可触的温度。空气清新,落叶吱嘎吱嘎地响,伴随着呼过衣廓的凉风,平日里看不见的感情在这时会愈加鲜明————

 

比如,她的喜欢,像风来到枫林,呼啸着要响起全世界掌声的热烈,再就着所有的祝福与羡慕,折一段树枝写下与他的婚约,

 

比如,他的喜欢,像风离开树林,安静中不见言语的回音,只用满树的火红默许承诺,悄悄献给她,自己全部的温柔与羞涩...

 

“等等我呀————”

 

所以要怎么才能追上她、追上她的感情呢?西片当然不懂。他只是觉得,心中有股力量不让自己停下。那些风、那些叶子,那些天地万物,都在催促着,把他引向她。

 

绕过好多树枝、踩过好多石子。

 

“...高木同学...”

 

慢慢地,与她的距离正不断缩短。因为她忽然停下,站定枫林的尽头,静静地抬起头,呆呆地凝视着什么。背影一动不动,被豁然开朗的光亮模糊,在他目光的中央那样鲜明,仿佛白衣如雪。

 

“...怎么了...”

 

西片不解,放慢脚步,转而轻轻地靠近她,生怕惊扰到她。等到他也走出枫林、走出树冠的华盖,他才发现,他们正站在一座矮矮的山丘上,正对着的前方,是无边无际的麦田在风中翻涌。那里,多话的麦子在风中低俯又后仰,像在和水渠打招呼。但他顾不上这些风景,他只是来到她的身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她驻足不前。

 

“是黄昏啊,西片。好漂亮的黄昏...”

 

...黄昏?随着她的目光,西片缓缓望向那片天空,可只是下一秒,他的目光也久久定格。

 

真的,是黄昏。5点钟的夕阳不知费了多少努力,终于、终于,冲破了最后的云层,泻下一道耀眼的光照,还给世界以久违的傍晚。再没有没完没了的阴翳雨夜。秋天的暮色油画般浓郁,浸在糖水罐头里的橘色夕阳在沉沉暮霭之下,同姗姗来迟的清素月牙交换了一个热烈的吻。大概是太久没见了,它们一路深情,将吻从大地的额发间直漫向远处锁骨般的连山,让这小小的地球裹上缠绵的金黄,仿佛忽而喧闹活泼、无限自由,淹没了整个宇宙的沉默。

 

“真的好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黄昏了。”

 

“嗯...之前的雨,下了很久...”

 

眼前是这样,身边也是这样。风提醒天空,把西片的目光还给了高木。他看到,她正抿着嘴唇,将所有晚霞的颜色收纳进闪动的目光。黄昏下的侧脸泛起光芒,像是一份崭新的秋天宝藏。

 

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啊...如果下个秋天,还能这样就好了。

 

“西片,”

 

“啊?诶,等等、高木同学...”

 

心愿没有念定,她忽然对上他的眼睛,再也按捺不住,抓起他的手腕,带着他直冲下山坡,要轰轰烈烈地去赶赴这场喜出望外的傍晚

 

“走啊,西片,我们追上夕阳!”

 

“我自己会走的啦,高木同学,小心点啊...”

 

麦田的阡陌间,多了两个欢畅奔跑的身影。她不知道要跑到哪里,他也不知道要跟她去到哪里,就只是迈起脚步,挥洒着满腔年少的冲动。一棵棵麦子被他们跑过时带起的风吹动,饱满如水珠般的麦穗几乎要幸福得滴下来。

 

“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麦田的中心,是世界的中心,也是秋天的中心。在这里,高木终于松开了紧握的手。她张开双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像是在给秋天一个橘子味儿的拥抱。

 

“对吧,西片?”

 

“...嗯...好久了...”

 

风从他的身边吹过,麦浪推涌,美好的麦香翻腾,绚丽的云霞被浣净,柔和的晚星也一一就位。而她笑得真可爱,让整个金色的世界,都好似他们十三四岁的年纪般美好。望着她的笑容,西片的脑海中莫名浮过这么句让自己很不好意思的奇怪又带着点诗意的话————

 

她,就是秋天吧?

 

“西片,”

 

她忽而又向前几步,转过身来,将自己直面向西片。西片看到,她宽宽的额上有几滴汗水,像金菊重瓣间的一滴露,红叶脉络上的一层霜,被夕阳照得好耀眼。而小小的鼻尖的汗滴,是地上闪烁的星星,望着这颗星星,他在这一刻突然感受到,自己好像跟秋天扑了个满怀。

 

“知道吗,西片,我想要写一首诗哦。”

 

“...诗?是写给...秋天吗?”

 

着迷于她的眼睛,西片觉得自己在这黄昏中有点恍惚,已分不清心脏与呼吸的交替。只想就这么守着她发呆。披着秋光,伫立麦田,像个稻草人一样。那些走过的路、散过的步、看过的枫林、照过的相片、吃过的石榴板栗红薯,正好可以扎成草帽,一直带在身上。

 

“...嗯...是写给秋天,也是写给你的哦。”

 

“所以,要不要我读给你听听呀?”

 

风把地上的落叶吹起来,像是为她补充了许多句话。她笑眯着眼睛,让许多尚未谋面的文字仿佛有迹可循。他嗫嚅着嘴唇,再回应不出什么合适的话语。只是任由着无数思绪在自己的脑海中,随夕阳、黄昏与风,游遍整个秋天————

 

他想,秋天真是个美好的季节。

 

他想,她的诗,真的会读给他听吗?

 

他想,那篇作文,他大概知道该怎么写了。

 

他想,她送的枫叶,他要一直留着。

 

他想,他好像是喜欢上秋天了。


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

这是方文山写的诗,是周杰伦唱的诗,十几年后,成了我爱的诗,成了高木与西片秋天的诗。

只希望,这一切,能给你快乐、幸福,记得这个即将过去的秋天。

原唱不可超越,翻唱更适合文章

所以,我把它们都留在这里。

秋天快乐。

(不许说我字写的丑!!!!!)

擅长捉弄的高木同学同人文*( ?)*形容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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