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黎明》同世界观短篇：夜航（上）
一座空前巨大的赌场里，昏黄的灯光为这里添上了油画一般的柔和，在数股投射下来的平行光线中，就连时间也变得粘稠起来，一只蠓灵巧地穿过这些发光的“蛛丝”，落到赌盘和桌面，用它那模糊的视野见证着上面玩法简易，却以巨额财物作为代价的游戏。
一张小小的赌桌旁，一男一女正投入地玩着扑克，桌上的筹码很少，看起来都只是找点乐子，随便玩玩而已。女性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听着对方乐此不疲地边数着牌数边跟自己聊天扯皮。
“您来自欧罗巴？都铎人？”西装革履的男性从一旁拿来了新的筹码加注，桌边的自动发牌器里也吐出了两张新牌。
“丽雅，卡斯蒂利亚人，我来自南方。”名为丽雅的女性接过新的牌扫了一眼，“跟注。”
“啊对，您的口音一看就像卡斯蒂利亚人，您的美丽也和地中海的湛蓝海水一样令人陶醉。”
“我可是经常听人这么和我说话。”丽雅用娇媚的声音回答。
“我不会是最后一个如此盛赞你的人。”男性的嘴角向上扬起。“开牌吧。”
“当然，”丽雅掀开自己的底牌：“······哦，真庆幸我没压上自己全部底金。”她的脸上闪过一阵失望，不过很快就恢复到平时礼貌性的微笑。
“我恐怕也是赢了游戏，输了人生吧。”男性苦笑着把筹码揽到自己这边。“再来一局吗？”
“算了算了，我只是来旅游的，提前花完钱可不是明智之举。”丽雅摆摆手，“不过比起赌注，我还是更好奇你是怎么把鬼牌拿到手的？”
“很简单，藏起来就好了。”男性拽了下袖子，顺便把手套又向手心内扯了一下。
“你这话等于没说。藏在哪？”
“嗯······这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了，藏在袖子里？”男性纤长的手指上下翻飞，眨眼间就把印着狂笑小丑的纸牌隐在袖口里。
“这显得你不像赌客，倒像个魔术师。”丽雅神秘地笑着，紫色的眼瞳里闪烁着微光。
“桌子下面？”
“小孩都能看出来。”
“或者这里？”男性将捏着纸牌的手伸向丽雅的胸口。
“嗨！我们可不熟的。”丽雅轻轻拍开对方的手。
“失礼了，我想告诉你的是，想把一张鬼牌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最好的办法是······”男性将鬼牌放在左手，右手则一把拿起所有的扑克牌开始洗牌，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仿佛经验丰富的芭蕾舞者，与所有纸牌开始了一场共舞：
鬼牌在其中变成了那些白底黑纹纸片的一部分，散乱的纸牌如同瀑布中的水滴般飞扬，又如喷薄而出的烟花一样绽放。一阵眼花缭乱的飞舞后又很快落回到桌面，重新汇聚成一道整齐的扑克长龙。
面对这场表演，丽雅也很配合，她从连成一条雪白溪流的纸牌里随意拿出一张，果然只是普普通通的红桃3。
“想藏起鬼牌，最好还是放在一叠扑克牌里。”男性向丽雅微微鞠躬。“多谢，今天玩的很高兴。”
“你也不是一个普通的赌客，”丽雅将男性面前的第一张扑克牌取出来递给他，那正是被隐藏起来的鬼牌：“至少我今天没赔本，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小魔术”丽雅抛下这句话，和对方快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赌场。
“旅途愉快，丽雅小姐。”男性点点头。直到亲眼看着对方走出大门，收起筹码，又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离开赌场，丽雅眼前出现了繁灯喧嚣的街道。放眼望去，各式商店的玻璃橱窗中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精美货品；广场中央，大理石雕刻的海洋女神塑像将水瓶垂下，源源不断的水从中流出；琉璃制成的天窗上悬挂着清冷的幽蓝灯具，熙攘的人群漫步在铺着雪白石砖的道路上，或聊天争辩，或采购消费······一切看起来都只是一条热闹繁华的高级商业街。
但当丽雅把视线放到最远处时，地平线的末端却只有一片漆黑：没有其他建筑，没有起伏的地平线。而是一片黑暗，从这深邃的夜色中，隐约地还传来轻柔的浪花拍打礁石的声音。湿润又带着咸味的风贯通街道。这是不属于陆地的气息。
“各位乘客，晚上好，欢迎您乘坐‘蓝色北岸’号······”
这里不是城市，至少，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城市。
这是一艘海上巨轮，隶属于著名的C.O海运，世界船舶业的巨头，提供包括水运，渔业，旅游，科学考察乃至军舰护送在内的各种业务。也是目前世界上唯一能保证安全渡过大洋的海运公司。
这个世界的海洋比想象中还要危险，各种未知且难以描述的灾难盘踞在蔚蓝之上。陆地种族只有依靠些特殊手段才能安然渡过。
新人类的天赋和衍生技术可以驱散海洋上的敌人和恶意，但不是时时都能起作用。当然也有那些没有保护，凭一身胆量和毅力的冒险家是敢踏入远洋的，只不过那种人的下场，说是十死无生也不为过。
想要真正安全地跨越海洋，只有C.O海运所制造的船只才能做到。
丽雅默默地穿行过街道来到露天甲板。回头望去，那座数百米长的商业街道不过是这艘巨轮的很小一部分。“蓝色北岸”号上除了巨型游轮应有的顶级服务设施外，甚至配备了模拟陆地城市的商业系统与金融机构，与其说是一艘船，不如说它是一座移动的贸易中心。就算是在孤寂无人的远海，把方圆一百海里的海域变成热点航路也丝毫不成问题。
可如此巨大的船如果没有相应的防护措施，在这个个体实力差距巨大且武德充沛的世界是很难自保的。
想到这，丽雅的眼角开始疯狂跳动：她想起了C.O海运所属船只最有特色的设计：
这群打着海运旗号的军火商——他们的船不论什么分支什么船型，都起码是半个军舰！
比如她所在的“蓝色北岸”号，船体两侧和表层的甲板和设施都是可变形可收纳的，整艘船可以在几个小时内完全被舰炮和警戒塔覆盖，虽说比不上C.O海运的正规舰队，但只凭“蓝色北岸”号的体型带来的超大弹容量，不靠任何护卫舰，单独收拾掉莫卧儿的船队也是轻而易举。
······
丽雅趴在栏杆上，看着“蓝色北岸”号雪白的外部船舷。难以想象这样美丽的大船，壳子下面却是数不尽的火药炮弹，船上的工作人员看似都是普通人，实际上换身衣服就是军舰操作员，拿上武器就是战斗者。他们其中还隐藏着不少异化者——
作为一家垄断一半以上海洋业务的公司，C.O海运不像一般势力一样只偏向人类或者异化者，而是两面通吃来者不拒。这一趟旅行虽然只对人类开放，但谁知道行走在身旁的工作人员里哪个突然就能变出鱼尾和鳃？
丽雅盯着一个路过的船员看了半天，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一点不对劲来。但很快就停下了这种没意义的行为。因为她已经被另一全新的奇怪异象吸引了。
从自己所在的位置，一直通往船头方向的甲板，一片漆黑。
“停电了？”丽雅第一时间想到，毕竟这么大一艘堪比小型城市的船，想保证船上时刻都不出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灯带，又意识到一丝不对劲之处。
所有的灯都是亮的，它们无一不处于正常工作的状态，但其发出的光芒却被严重削弱，或者说，被甲板上的黑暗吸收了！
一层浓厚的黑雾笼罩在丽雅面前不足两米的位置，如同原地出现了一只能吞噬光芒的巨兽。灯火，月光，都在投向黑雾的那一刻消失殆尽，就连周遭的物品也在变暗，越靠近那团阴影，物体的颜色就愈加暗淡，最后完全褪色，变成了一幅立体的黑白影像。
丽雅楞了一下，这才意识到那是事物本身反射的光也被黑雾吸收了。
她看向那团难以描述的雾气，里面只有无光的，纯粹的黑色，别说微光，黑雾中就连光影之间的明暗对比都没有！失去有效的参照物，丽雅甚至无法判断这团黑雾的体积到底有多大。
最奇怪的是，从那团雾中隐约还有一种让人莫名放松下来，想要再靠近一些的吸引力，就像人站在高处向下看会有一种想要跳下去的反常感受一样。当丽雅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时，她的手指已经探入了那团黑暗······
“不要碰！”丽雅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一个声音就在她身后倏然响起。
丽雅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面前的黑雾在同一时间消失殆尽，被阴影遮盖的地方也很快恢复到了正常：甲板上的灯光明亮如常，远处聒噪的金属音乐一如既往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一切就像一场突忽其来又稍纵即逝的梦。
“这是······”
“‘蓝色北岸’号上不会有幻觉产生。”那个唤醒她的声音又在丽雅身后响起。
丽雅回过头，只见一个黑发青年站在她身后，正一手按住她的肩膀：“没事吧？”他的表情颇为严肃。
“没，没事······你是哪位？”丽雅心有余悸地又看了眼背后，一切无比正常，甚至连先前黑雾留下的那种令人不安的“气息”也已无影无踪了。
“没关系，已经不会有异常产生了。”青年加大了按在她肩上的力气。
确定了异常已经消失，丽雅重重地点着头，清醒过来的同时放下悬着的心。她又回头看向这位“救”了自己的青年：他约莫二十岁出头，面容有着一种高雅的，上流人士的气质，身上的复古式船长服也十分考究。看着就是常年混迹上流社会的人，虽然这种人在“蓝色北岸”号上也是一抓一大把就是了。
不过比起那些非要把高贵气质反复洗刷洗刷，当成遮羞布紧紧地裹在身上才敢出门见人的富家子弟。面前的青年完全没有上位者那股生人勿近的傲气，反而像个很好说话的邻居大哥哥。眼神里满是青年人的热情与真诚。
“叫我林迁就行，抱歉，刚才情况紧急，失礼了。”青年见丽雅一切正常，轻轻松了口气，收回按在她肩上的手，向她微笑着做自我介绍。
“哦你好，林迁，我叫丽雅······”丽雅话音未落，突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等等，你说你是？！”
“C.O海运领导人，林迁。”面前的青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困惑，像是见惯了有人对自己名字万分惊讶的样子。
“你······您就是海洋的庇护者？海洋意志的化身？海上规则的制定人······”
“唉停停停！”林迁哭笑不得地捂住额头，“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号，我就是个船运的，只是在造船这方面撞了大运，才侥幸能渡过海洋，今天这些成就也都是运气使然罢了。”
“您这话已经不能远远用谦虚两字来形容了，”丽雅笑吟吟地打趣道。“别说其他业务，就连两个隔海相望的国家想要开战都得经过您的船队护送······”
“你说弗吉尼亚进攻泽国那次？”林迁像聊昨天王李大爷下棋谁赢了一样谈论着那场险些改变泽国命运的战争，那一次弗吉尼亚的“黑船”军队就是由C.O海运接手渡过海洋的。
“那一次嘛······我只提供了护送服务，以免他们的船队被海洋彻底吞没。可没有直接参与到两国的战斗中去哦~”林迁将视线挪到别处。
“那我们就不再深究这些历史了，单单是能和您见面就已经是我这次旅行最值得庆贺的事了。”
丽雅微微提起裙摆行礼。“想不到堂堂C.O海运的领袖会来这种地方······我是说，这么冷清的甲板上吹冷风。”
“这个嘛——我偶尔，也是会参加那些莫名其妙的会议的。你们应该清楚，新一版对异化者法案，贸易公约延期什么的。谈完了就想出来转转了。”林迁耸耸肩，“陆地人有时候就是很麻烦，就和陆上那些复杂的地形一样难以预测，相对于它们，海洋只有两部分。”他伸出斗篷下苍白的手，指向栏杆外的广袤海洋，丽雅的视线也随之跟上去：
“宁静和蔼，或风浪滔天。”
“我也是陆地人，”丽雅提醒道，“不过您和我们确实很不一样。”她抱着双臂，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
漆黑的海水微微起伏，两人的思绪也跟着波动起来。
“毕竟嘛，作为一个从未见识过山岳河流的人，思考方式肯定会不一样的。”林迁像是自嘲般说道。他直挺着身子面对大海，因从侧面看去背光，脸也有些模糊，丽雅觉得此刻他真的就像一个久经风雨的老船长，深沉，却满溢着波涛的热情。
“所以，传闻是真的了？”
“什么传闻？”林迁假装没听到。
“您真的从没登上过陆地？”
“是没有。”
“为什么？”话刚出口，丽雅就意识到自己此时实在太过失礼。“抱歉，我没有想到······”
“没什么，”林迁看对方有些紧张，又转过头向丽雅笑了一下，“人最擅长的就是欺骗自己，有些事一开始只是临场表演，但戏嘛，演着演着就跳不出来了。”
“什么意思？”
“闲人的自言自语罢了，你当我没说。”
“······林迁先生，之前的黑雾是？”丽雅突然发觉自己还没有搞明白一个最关键的事，之前那些阴影到底是什么？
“哦，那个啊。”林迁斜着眼看了下丽雅身后，“只是出现幻觉了，毕竟海上可不比陆地，即便在C.O海运的特殊庇护下，也没有绝对安全这一说。”
“可是······”丽雅刚想问林迁是怎么驱走那些“幻觉”的，但却被他挥挥手打断了接下来的发问。
“请别多想，如果假象被自己当真了，说不定会变成真实呢。”林迁很有礼貌地向丽雅行了一个陌生的礼仪，他举起右手放在胸前，手背朝向左脖颈向丽雅微微弯腰。
“你需要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如果想弄清楚那些所谓的幻象，那就跟我来吧。”
林迁说完，直起身兀自走向了之前的商业街。
面对这有些突兀的邀请，丽雅没有丝毫犹豫，也迈开脚步跟上了林迁。
然而在青年转身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嘴角微微扬起，如同已锁定猎物的猫一样得意。
······
两人一路穿过商业街，一路上经过的高档餐馆数不胜数，从索洛的古式餐馆到雾蜀的辛辣美食，从卡斯蒂利亚的精致海鲜到诺特罗克联盟的大块甜点。C.O海运日常搭载着世界各地的乘客前往世界各地，船上的饮食不仅质量顶尖，种类自然也是极其丰富的。
然而林迁对周围那些仅仅装饰就价格不菲的餐厅连看都不看，而是走进了街角一家外貌普通的小馆子。
当然，说是普通也不太对，小饭馆的装潢同样精致：海浪外形的浮雕把店面装饰得宛如沉入海中的殿堂；幽蓝色的灯光排成一排，给店里营造出一种昏暗的深海一般的光影效果。
论牌面若是放在一般的美食街绝对是鹤立鸡群，只不过偏僻的角落，稀少的客人，加上周围一堆外形堪比艺术品的大牌衬托。才显得有些平常。
小小的饭馆上有一个圆形的招牌，其上则以可爱风格的圆字体写着
达摩海水料理。
丽雅突然意识到这座小饭馆另一个特点，门窗被设计成类似索洛传统园林的圆形，又有点像风帆船只上的圆形舷窗。乍一看店面，最突出的就是由门窗和招牌组成的四个大圆。
看起来这家店的老板对圆形似乎有着某种莫名的癖好。
“这家店是······”
“哦，这是我手底一个员工开的小店。”林迁笑着走进店面：“她的手艺很好，但是要提前预约，店里也没有多少座位，敢······来的很少，来的很少。”话说到一半，林迁像是被噎了一下，连忙摆手道。
丽雅虽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对劲，但也没太在意，跟着走进这家料理店。
店里的装潢和外面区别不大，同样的幽蓝灯光，同样的深海气氛，唯一不同的是那几张大理石质感的雪白圆桌，擦得干干净净的桌面多少给昏暗的饭馆增添了一丝明朗。
即便如此，丽雅仍旧感觉这里跟个夜店一样暗，昏暗的环境让人本能地感到不安，压抑的蓝色灯光几乎没有照明作用，反而就如深海里的掠食者发出的致命邀请一样诡异。
“嚯，看来我们不是今晚的头客啊。”林迁看到其中一张桌前坐着一名食客，桌上则摆着一盘圆形烤肉饼。一片昏暗里丽雅只能勉强看清，那是一个有着白色长发的年轻女性。
林迁无视了昏暗的光线带来的影响，径直就走上前去打招呼了。
“哟深蓝，今天不打工改就餐啊？”林迁很熟络地在陌生女性身旁直接落座，丽雅也跟着坐下，这才真正看清了对方的样貌：她面容秀丽，一身白色的便服外披着一件深蓝色迷彩的轻质外套，两手则戴着黑色的半手手套。外表看起来就只是一个大学生。雪白的长发披在脑后，白皙到略显病态的皮肤看起来像是常年生活在微光的海洋一样。
注意到丽雅的打量，深蓝也充满好奇地予以对视，即便在一片幽蓝的光下，丽雅仍然感觉自己正注视着两潭深渊：对方的双眼是比周围环境更加深邃的蓝黑色，从中丽雅看不到太多情绪，似乎一切情感都被这个少女藏在了那双神秘双眼的至深处。这倒是和她的名字“深蓝”十分符合。
深蓝歪着头看了看丽雅，“你好。”她轻轻点头道。
“你······好。”丽雅让自己尽可能看着充满亲和力，哪知她还没来得及挥挥手，深蓝就低下头，自顾自地重新吃起那块圆饼。
不用再盯着那双深渊般的眼睛让丽雅放松了一些，但深蓝那种明显冷漠排外的举动却也让她有些奇怪，似乎深蓝对自己的全部兴趣只有那短暂的，出于好奇的注视。
“深蓝也是我的员工，她不太爱说话，你多见谅。”林迁抱歉地朝丽雅笑了笑。
丽雅刚想摆手说没事，从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潜藏已久的陌生气息，相隔一秒不到，一双冰凉的手就猛地放在了她的颈部。
“唔——来客人啦！”
“！”丽雅吓了一跳，紧随其后的是让她汗毛直竖的阴森感觉，宛如海洋深处虎视眈眈的猎食者，即将爬上她的咽喉，两只闪烁着银光的眼睛反射着恐惧······
“唔噫噫噫！！”丽雅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的根本不是吃人的海怪，只是一个女孩子罢了！
那是一个眼睛很大很有神的女孩，尽管眼角的黑眼圈有些浓重，导致看起来有些不太活跃，但因为女孩本就很可爱的外貌而被完全抵消了。
她个子瘦小，约13，4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偏暗色的厨师服装，隐隐露出的下摆则呈现一块块的亮蓝，与周围的光影环境相当接近，这才导致女孩在店里轻手轻脚走路时外人极难察觉。
“达摩，又来这一套。”林迁无奈地说道。他并没有回头，似乎仅仅听声音就知道来者身份，“每次都这样，客人真的会被你吓跑的。”
“哼，反正达摩这个店也只是给C.O海运的大家准备的，怎么样都随便啦。”自称达摩的可爱女孩晃了晃手里的圆夹，“啊对不起！忘了还有客人了！达摩对新客人当然也很欢迎啦！请问您贵姓啊姐姐？”
“啊······叫我丽雅就行。”
丽雅一边答应着，一边看着达摩手里那个颇有特色的······厨具？
达摩手里的圆夹由两个巴掌大小的半圆构成，头部边缘上还带有整齐而细密的锯齿，看起来就像一个没有五官的银色怪兽，随着达摩的手指开合着自己的大嘴，寒光闪烁的钢牙看起来能轻易从动物或植物上切下一个整整齐齐的圆形肉块。
丽雅尽力不让自己去看那个外形武德充沛的夹子，转而询问达摩：“你比较擅长做什么？”
“不知道唉，达摩会做的东西太多了，”达摩用另一只手托着下巴，不知道是自卖自夸还是真有本事。“不过我闻闻你的味道，我就知道啦！”
“闻味道？！”丽雅发觉情况不太对劲，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达摩将头凑近丽雅，在她脸旁轻轻抽动鼻子，“嗅嗅······嗅嗅······”
被一个学生模样的少女抓着肩膀闻味道，这让丽雅颇为不适，她的目光频频投向林迁和深蓝，莫名的紧张感让她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然而另两人只是各做各的事情，似乎对达摩的动作早就习以为常了。深蓝吃完了圆饼开始继续打量着自己，不时把刀叉放进嘴里嗦，脸上却还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丽雅真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冰美人，还是只是单纯得不会做表情；林迁则随手掏出了通讯终端开始处理今天的日常事务，同样对达摩的奇怪行为目视无睹。
“那啥，这个样子正常吗······”丽雅已经渐趋无语，达摩这小祖宗总算抬起头了。她舔了舔嘴唇，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味道？
“很不错哦，身体很健康，但是平时要注意少吃荤腥，达摩给你做个蔬菜饼吧~~老板想要什么呢？”达摩冲丽雅wink一下，又期待地看向林迁。
“我来杯气泡水就行。”林迁闻声向达摩点点头。
于是达摩欢脱地跑进了厨房。
“这家店，可真有特色。”丽雅耸耸肩，“不过那看起来还只是个学生吧，她也是你的员工？”
“你怀疑我雇佣童工？”林迁抬起眼皮，“想什么呢，达摩早就成年了，只是那种孩子脾气啊，一直就没改过。”
“这样啊，那深蓝小姐······”
“深蓝是我手下最得力的战斗人员，她的经历比较曲折，如果有机会就和你说吧，虽然性格有点直率——但她实际上很可靠。”
“那个······不好意思，可能我有点冒犯。深蓝和达摩，应该都是异化者吧？”丽雅面露难色。
她本来早已做好了随时向林迁道歉的准备，却没料到他没有任何不满，而是开心地笑了出来：“哈哈哈······不错的观察力，你怎么发现的？”
“深蓝小姐把叉子都咬断了······”
“啊？”林迁看向深蓝，后者正把玩着手里断成两截的叉子，被丽雅一提醒才发现，此时深蓝面前已经只剩下一堆废铜烂铁。
“抱歉，没注意。”深蓝若无其事地拿起那堆钢铁，轻轻叹了口气：“又得给那个可怕的家伙打工赎身了。”
那个林迁似乎也压根不在意自己的员工里有异化者一事被发现，他真的一点都不担心被偏激的新人类找上门？
丽雅觉得这群家伙是真的不正常。深蓝外表高冷实际是个憨憨，林迁也一点没有上位者的样子。
“真是经典的柯南道尔情节，”林迁丝毫没注意到看向自己的奇怪眼神，“那么重新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深蓝，塔拉萨，细分的话，鲨型的异化者，达摩也是鲨型。都是C.O海运的作战人员。”
“真令人惊讶。”
“更令人惊讶的是你吧，丽雅小姐。”林迁交叠起双手，“或者说，兽族的卡内姆，我猜是猫型异化者？”
丽雅的表情一凝。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她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心里却极度紧张：“坏了坏了·····难道一切早就……”
“不论人类还是新人类，站在达摩海水料理店外都不会认为这是一家正常营业中的饭店。”林迁狡猾地笑着，他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仍像是能发光一样，看的丽雅浑身发痒，“人类从外看去，这家店连一点灯光都没有，那些幽蓝色的灯光只有适应黑暗的异化者才能看到。”
“话说到这，你难道还不对自己的处境有点担忧吗？”林迁的声音愈来愈轻，从打趣的闲谈逐渐变成夜色下的低语。
丽雅没有说话，而是把手慢慢置于腰间，这一动作立刻被对桌深蓝察觉到了，鲨型敏锐的感官自然不会放过这可疑的小动作。丽雅抬起头，又一次看到了深蓝那面无表情的脸。
从对方的眼睛里她看不出一点情绪，这让善于察言观色的丽雅更难以判断自己此时的处境。
“我·····”丽雅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里飞快想着一旦出现问题，她可以做出的最快反应。然而林迁的下一句话却突然令她制止了自己的冲动：
“注意安全，异化者。”
“啊？”丽雅怀疑自己听错了。
“现在船上的乘客只有普通人，里面甚至可能混入了图谋不轨的新人类，”林迁颇为担忧地看着丽雅，“C.O海运的工作人员他们不敢动手，但落单的异化者很可能被抓走动私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踏上蓝色北岸号。”
听上去，林迁这人非但没起疑心，反而还在关心自己？
“抱，抱歉，”尽管有些错愕，丽雅还是很有礼貌地向林迁道歉：“扰乱C.O海运的秩序是我的错，我只是急着赶去索洛，我在那里的一个亲戚突发疾病，很需要有人陪伴，您应该知道。卡斯蒂利亚的飞机被教廷控制了，我一时着急就买票上了最近的船。”
“别在意，一般人也不敢在我的船上闹事。在海上找不痛快，这和在悬崖边跳舞有什么区别？”林迁拿起手里的终端：“专门约见你，是因为我接到密报，有人偶然得知船上的新人类趁我不在旗舰，打算刺杀我。”
“有人要，刺杀您？”
丽雅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世上最难以置信的事。
更难以置信的是，身为当事人（或者当刺人？）的林迁和当刺人护卫的深蓝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甚至随随便便就把这些机密都告诉了她。
“你们······真的不怕啊？”丽雅的视线在对面两人之间来回漂移。
“怕什么？想杀我的人多的能坐满这艘船，我要是天天提心吊胆，还过不过日子了？”林迁把话题换个方向：“倒是你，如果被波及可就不好了，先跟着我们行动如何，至少要把你安全送到站。”说着说着，林迁又恢复到平常那种亲和力ex的微笑。
“啊，好吧，那就麻烦你们了。”丽雅点点头。
“没事，无非是回到最开始驾着小船搞近海运输的时光了。”林迁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跟个老前辈似的指教道：“那时候啊，哪有那么多闹心事，大伙每天高高兴兴，喝酒看海······”
“您看起来可不像说这种话的年纪。”丽雅捂着嘴笑着，还没来得及多揶揄几句，身后又传来了那熟悉的阴森感：
“请用餐~~~”达摩以一贯神出鬼没的动作突然现身在桌边，将一盘香气扑鼻的金黄色圆馅饼和一杯浅绿色的柠檬水放在了桌边，亮金色的外皮在饭店的光影里看起来格外显眼，其上星星点点的葱花则如同沙漠里散落的绿洲般令人惊喜，其中的蔬菜散发出的清甜气味仅仅闻起来就很有食欲。
“尝尝丽雅的手艺吧~”达摩满眼期待地催促着丽雅，女孩天真的笑容让人无比想要呵护，丽雅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对方的好意：她用桌上的刀叉切下一块馅饼，先是看了看里面的馅料，几层碧绿和鲜红的小球如同无数颗精致的小弹珠。
“那我不客气咯······”一口下去，丽雅霎时就认可了达摩——面前这个年轻女孩子的厨艺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蔬菜饼的制作并不需要多么高的烹饪技术，她口中的食物亦是如此，可达摩却在烹饪之外的食材处理上下足了功夫！
一颗颗小珠子都是用海带，紫菜，番茄等鲜味十足的菜品制作的，圆珠在舌上滚动的感觉颇似丽雅小时候吃过的跳跳糖，它们在齿间互相碰撞，再破碎后爆发出的鲜甜也久久不散。
“里面的鲜味要用海盐和其他海鲜煮出的汤汁来调味，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达摩把蔬菜做成了圆形，这样才会有好的口感哦！”达摩看到丽雅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菜肴已经大获全胜，她乖巧地坐在后者身旁，两手搁在桌子上，眼睛中几乎闪着星光。“丽雅姐姐已经进入异化态喽，达摩大胜利！”
真是，太可爱了！
丽雅也不想管自己已经暴露出来的猫耳朵和尾巴，她塞了一口圆饼，心里这样想着。
她原以为像达摩这样固执于圆形的厨师，做出的食物也会像本性一样固执，但想不到这个看起来还只是初中生年纪的小孩子竟然对食物有着出神入化的理解，她并非单纯地将食物加工成圆形，而是以圆形本身的特性来理解食物。
C.O海运，果然很不简单。
不一会，桌上的食物都被清扫一空，丽雅此时的心情非常好，她并不是什么美食家，但常年行走于上流社会，她吃过的美食也不少了，能对的上她品味的高档食物还真的不多。
“说实话，我还没见过陆上的人会对达摩海洋特色十足的料理有这么大兴趣。”林迁看着丽雅抿着嘴唇回味的样子说。
“毕竟是卡内姆的猫型，会比较喜欢海洋的味道哦。”达摩一边收拾盘子，一边用很懂行的语调回答。
“感谢各位的招待，”丽雅起身朝三人微微鞠躬，“不过暂时失陪一下，我要和自己的随行律师说明船上有想要发难的新人类这件事。”
“请便，你应该也能看清店里的家具布局，别撞到东西就行。”林迁点点头，“你的律师也是异化者吗？”
“他·····他不是，”丽雅随口说道，“但是个很正直的人类，从不歧视异化者。”
“那就好，这段时间委屈你了，我也会尽快采取行动，把船上所有新人类都纳入监控中。蓝色北岸号从入水以来从没出过情况，我可不想在这里爆发流血冲突。”林迁仍是一如既往的健谈，直接把所有计划都向丽雅和盘托出。
猫型异化者悄然来到了饭店的一角，掏出了自己的通讯终端，在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个陌生的请求。
丽雅阴着脸点开了它，片刻后从终端传出了一个压的很低的男声：
“真是让人好等啊，我都担心你会不会就此叛变了。”
“呵呵，从我的家族加入你们开始，什么时候出过叛徒？”丽雅冷笑着回答。
“······切，无所谓了，林迁有防备你的身份吗？”对面心急地切入正题。
“什么都没有，要我说他简直就像个暴发户，一点有权有钱人的谨慎心都没有，怕不是个临时找的替身吧？”
“不可能！我们其他C.O海运的线人早就查明白了林迁这次的行程，那个就是他本人！”终端里的声音激动起来。
“行啦，我知道了，不过可真没意思啊，我还以为要碰到一个被保镖围的死死的胆小鬼，没想到连胆小都算不上，压根就是个缺心眼。”丽雅摸了摸腰间，那里隐约可见的凸起看起来像一把利刃。
“那全交给你如何？”
“哎哎哎别介别介，林迁好解决，他旁边那个鲨鱼可不好惹，所以，”丽雅的声音逐渐扬起：“我最最亲爱的······”
“闭嘴，那两个塔拉萨我们会处理，你只要专注意外情况下的收尾工作就够了。现在想办法把他们带到预定好的‘逃跑’路线，有人会在那里接应。”
“好的。”
······
丽雅离开后，深蓝看了一眼对方离去的方向，在确定丽雅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后才开口道：
“老板，下一步怎么办？”
“顺其自然呗，”林迁微笑道，只不过那幅笑脸终于摘下了温和，再次挂上的却满是阴险。“我已经说过，有些事一开始只是临场表演，但戏嘛，演着演着就跳不出来了。”
“你觉得所有敌人都会自己暴露出来？”
“劣质演员总觉得自己演的很像，实际上在观众看来，漏洞百出。”林迁把手按在达摩头上慢慢揉着。后者表面上挣扎着想要逃开，表情却一脸享受。
“深蓝······咬坏了达摩的东西······要打工两天哦~~”达摩眯着眼睛说道，明明是很软糯的声音，却让深蓝一下坐直了身子。
“明，明白······”
“不过达摩，那也都是今晚结束后的事了。现在，该让一些人走跳板了。”林迁抽回手。
“达摩明白。”
“这就对了，”林迁的眼睛在黑暗里泛出银色的光芒。“深蓝，周围情况如何？”
“陌生的电信号从四面八方靠向我们，大约十几个家伙吧。”
“不自量力的散装新人类，以前对我的一次猎杀至少要出动三个大队，还得提前和我讲一声才敢动手。”林迁轻蔑的声音里丝毫不掩对未知目标的嘲弄。
“你总是自以为把控好了全局。”深蓝随口吐槽。
“也许吧，至少目前我还没出过错。”林迁晃了晃手里的饮料。
深蓝看了他一眼，只是轻轻摇头。
“哦，最新消息，有几个目标已经到了我们预先设计的‘逃跑’路线上了。”深蓝按住太阳穴，鲨型无与伦比的感知力正帮助她以俯视的角度观察着蓝色北岸号这个大迷宫，其中存在的任何秘密都逃不开她的感官。
“猎人，猎物，本就没有区别······”达摩喃喃自语道，衣服下摆的蓝色光芒愈加闪亮。
“哈，看来我们的小达摩也兴奋起来了呢。”林迁赞许地看向身边小小的鲨型异化者。
幽暗如深海的街角，两方掠食者们已经悄然张开了猎网······
只是究竟谁是猎物，尚且还无法下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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