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汽车来来往往地轰隆声，还有几声鸟叫，大约是离路最近的小区里养的鸟。现在的大城市里除了养在笼子里的鸟，也看不到野生的鸟。空气很清爽——难道夜里下了雨吗？我竟然没有冻醒，没有感觉到冷——也或许是洒水车刚撒过水吧，空气还能嗅到水汽。我想睁开眼睛看看，它却一动不动，想抬手拽拽那捡来的破棉被，手也移动不动，似乎它们都不是我的一样。
我的心脏像被剑穿透一样地疼，难道昨夜我真的被冻死了，也不对啊，死了怎么还会心脏疼。因为常常被叫”臭要饭的，真是臭死了“，到了夏天无论走到哪里，大家都对我唯恐避之不及，那时虽然我曾经也是想过一死了之。可是每每想起上次偷跑进电影院看到的那个科幻片，讲的是一个人死后还有知觉就觉得恐怖，比完全死透要恐怖一万倍。要死就最好死的透透的，难道不幸我中了这样的魔咒，还是我中风了，中风了也没有钱去看，只能挺着等死。
有脚步声，听起来很多人，由远及近，还有警笛声，救护车鸣笛声，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吗？右眼有些被晃到了，难道是太阳出来了。鼻孔有些痒，一直苍蝇”嗡嗡嗡......“地叫着，倒不稀奇，像我这样的人总是招这样的物种的。我想打喷嚏，但终究没有打出来，仅仅是有打的心。
陆陆续续又有很多脚步声，似乎是走到我的近旁停下了。很多围观的人，像是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我很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然而还是听不清。半天归纳起来大约是
”死了？冻死了？......“
“嗡.....这，哎......”
“啧......可怜喔”
“什么时候没的？都臭了吧，都有苍蝇了.....”
我很高兴，因为始终没有听到一个熟识的声音。否则，或者要害他们伤心；或者要使他们快活，或者给他们添些茶余饭后的闲谈材料，多浪费些他们宝贵的工夫，这也让我觉得对他们很抱歉。现在谁也看不见了，就是谁也不受影响了。好了，总算也对得起些人了。
大概是刚才那个苍蝇，它顺着鼻子爬到了我的背上，痒痒的。我想动，却一点也不能动，已经没有赶走它的能力了；如若在平时，只要抬起一直脏手，“啪”的一声就能拍死它。大腿根儿似乎也有一只，着实痒的难耐，它们想要做什么，想要在我身上留下子孙后代吗？
“嗡”的一声，似乎比我想的更糟，又有一只苍蝇停在我的颧骨上，走了几步，有一飞，停下来踮着脚舔舐我的鼻尖、睫毛。我懊恼地想：伙计，我不是你的老板，你不用献媚地添我......。但是又不能说出来。眉毛上也有几只，夸几步，停一停，搞我实在烦的不行——可以说厌烦至极。
忽然，一阵风，一片东西从上面盖下来，它们就一同飞开了，临走似乎还说——
“可惜！......”
我恼火得几乎要晕过去了。
钢材摔在地上，推车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使我忽然清醒，“他们要送我去医院吗，还是火葬场？”
“怎么死在这里？......”
这声音离我很近，他还有他们正弯着腰。可是人应该死在哪里呢？我以前以为人虽然没有选择出生的权力，总是还有任意死掉的权力吧。现在才知道并不是这样，作为人，我既没有选择如何出生的权力，也没有选择死或者说死在哪里的权力。不管生在哪里，或者死在哪里，也总是很难适合周围人的公意。
有人来抬我，不知道是谁，应该是这一地带的巡逻警察，在我所不应该“死在这里”的这里。我被翻了身，便觉得向上一举，有往下一沉，拉上拉链的声音，阳光从我的脸上移走了，我被装进了一个袋子，应该是电视上看到过的“装尸袋”。
我想：我这一生光着来，最好还落得一个袋子，倒也算不上失败，哎呀，很值得了！
“气闷！......”我又想
然而我其实已经比以前安静得多了，并没有在别人议论我时“啐”他们一口老痰，也没有像春天到来时发疯。塑料尸袋凉凉的，感觉倒也不坏。只是接下来要放倒储尸柜，还要火化，大概率也不会有人来认尸，我的父母早已抛弃了我。谁来为我花钱，也许现在已经不需要担心这种问题了。
我的身体似乎比活着的时候重的多，他们把我放在一个台子上，用刷子刷干净我的身体，还给我换了一身这辈子唯一一次干净的衣裳，我很感激。但我想，不久就会推入冰柜，要适应冰凉，不久就会火化，再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了。此刻不如静静地躺着，想着。
我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最后的时刻。过了一会儿，似乎又有苍蝇从我的脖子爬上来了，爬到脸上，身体四处，绕着眼眶转圈，虽然我知道在停尸房，在这冰柜里，这并不可能发生。
万万料想不到，我是在死后变得这么有思想。忽然，有一种力量冲破了我内心的平静；同时，很多事像梦一样都在眼前。几个人和我一起庆祝快乐，几个人祝我死去灭亡。我却一直就这样疯疯癫癫地，既不快乐也不灭亡地不上不下地活到现在，无法对生活赋予任何一种期望，因为不想对这世界绝望。现在又如苍蝇一般死掉，连恨生下我的母亲也不知道，不能带给她一丝丝最后的快乐......
我突然悲恸起来放生大哭，这大概也是我这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哭。
然而终于也没有眼泪流下，眼前仿佛有火化，我于是坐了起来。“
西西托腮看着文章盯着画纸，不知道从何下笔，往里喵一眼，今天阿一不知道在铺子里忙什么也一直没有出来，外面是艳阳高照，这里却凉快的很，甚至有些阴冷，西西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披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