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的衮冕——中国史上最华丽的大礼服
宋仁宗的衮冕——中国史上最华丽的大礼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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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冠服制度的核心在于“礼”,礼服有“尚质”和“尚文(纹)”之别,《礼记·礼器》:“礼有以文为贵者。天子龙衮,诸侯黼,大夫黻……此以文为贵也。有以素为贵者。至敬无文……此以素为贵也。”就是说“礼”有崇尚华丽纹饰,和崇尚质朴素净两种取向。用于祭天的大裘冕朴素无华,为“尚质”的代表;常用于登基等隆重大典的衮冕,因为其上有各种章纹,有华彩,往往被视为“尚文”之服。
在实际操作中,人们往往倾向喜爱“华丽”的礼服,所以衮冕受到的重视也更多,象征意味也更大,成为少数延续数千年并且被长期持续投注大量关注和讨论的帝王礼服。

北宋聂崇义《三礼图》中的大裘与衮冕,可以看出大裘全身无纹,衮冕满身章纹。
中国冠服虽具有很强的制度延续性,被纳入国家律法礼仪规定的范畴,体现在令典、律法、条格文、礼部式、诏敕文等法律规范性质的条文,以及各种礼典、会典等文件中。但在具体形制细节的操作上依然会有许多变化,因时损益。宋代崇礼尚文,冠服制度最为繁缛,细节改制也最为频繁,宋史中有记录对于衮冕的调整和讨论就多达十余次。
唐宋时代,最重要的冠服文件为令典中的《衣服令》。宋初淳化三年(992年)校勘唐令而成《淳化令》,仁宗天圣时编修《天圣令》,此后一直到南宋,一直有对冠服制度进行修改的记载。完整令文已不存,但从其他文本的转引以及礼文、诏敕中,还是能大致上了解各个时期的冠服制度和执行情况。
观察北宋衮冕制度的不断改动过程,我们会发现一个现象,即衮冕在“华丽化”与“还古礼”之间的多次反复。在北宋前中期,衮冕越发华丽化,形成了一种繁饰耀眼程度居于历代之首的衮冕,将礼服“以文为贵”的一面发挥到极致。与此同时,朝堂上关于衮冕实际执行中繁饰化的批评也一直未停,在三次改制之后,终于在北宋后期,才回归相对收敛的状态。
下面我们就这一现象做一大体梳理,并对这版“华丽衮冕”尝试进行推测复原。
—、
北宋初的衮冕制度与装饰倾向
(一)照搬唐令的衮冕制度
首先来回顾一下北宋前期衮冕的制度情况,以及当时已经产生的华丽倾向。北宋初参照前代制度规定了皇帝、皇太子、后妃、诸臣等服式。建隆元年(960年)二月,太祖赵匡胤登基,太常礼院上请制造衮冕、绛纱袍、通天冠的制度令式。此时的衮冕制度,沿袭的是唐五代之旧制,令文还未来得及进行改变。《宋会要辑稿》《太常因革礼》均引《礼阁新编》的记载:“太祖建隆元年,太常礼院言:‘准少府监牒,请具衮龙衣、绛纱袍、通天冠制度令式。衮冕:垂白珠十有二旒,……玄衣、纁裳……’诏可。”

宋初衮服制度与唐衣服令基本一致

敦煌初唐壁画与《历代帝王图》中的衮冕形象,大体为相对常规的唐代样式。
比照复原出来的唐开元《衣服令》,我们可以看到在制度上,宋初的衮冕令文几乎是直接沿用唐代文本,敦煌初唐壁画以及《历代帝王图》中的衮冕帝王形象,大体反应了这种常规唐代衮冕制度。
(二)实际却“多饰珠玉,华而且重”
但需要注意的是,《玉海》中还提到,乾德元年(963年)少府监杨格少监王处讷等上新造皇帝冠冕,“先是郊祀冠冕多饰珠玉,太祖以华而且重,故命改制”,乾德元年闰十二月乙亥诏“乘舆所服冠冕,去珠玉之饰”“太宗亦命去珠玉之饰”。可见虽然正式的礼令文没变,但当时衮冕的实际情况,已是“多饰珠玉”“华而且重”的状态,宋太祖和宋太宗都曾下令对其进行简省。
北宋初年这种衮冕装饰繁复珠玉的倾向,应当是直接继承自唐末五代的风气。晚唐以来,繁饰之风愈演愈烈,在礼服盛装上也尤为明显,如绘于五代的敦煌莫高窟98窟于阗国王李圣天衮服像,衮冕上便有复杂的立体金饰,并镶嵌垂挂满缀饰。李氏于阗与曹氏敦煌以及后晋、北宋有密切往来,并曾自奉中国守臣,后晋使臣高居诲曾称其冠服与中原无异,可以窥见当时中原衮冕的华丽风貌。

莫高窟98窟于阗国王像,繁复装饰的冕冠。
二、
北宋中期华丽版衮冕及三次简化
(一)华丽衮服初现规模
但太祖、太宗的命令看起来并未产生太持续的效果,此后的文献中多次出现相当复杂的细节记录。《宋史·舆服志》里“衮冕之制”开篇,便有一段未提具体年份的描述,呈现一种充满大量繁复细节的状态,和令式中传统简约的条文完全不同,令人观之震撼,留下深刻印象。此段描述也出现在北宋英宗时编撰的《太常因革礼》所引庆历《国朝会要》,以及元代编纂的《文献通考》里,文字基本一致,整理摘录如下:
衮冕:广尺二寸,长二尺四寸,前后十二旒。二纩,并贯真珠。又有翠旒十二,碧凤衔之,在珠旒外。冕版以龙鳞锦表,上缀玉为七星,旁施琥珀瓶、犀瓶各二十四,周缀金丝网,钿以真珠、杂宝玉,加紫云白鹤锦里。四柱饰以七宝。红绫里。金饰玉簪导,红丝绦组带。亦谓之平天冠。衮龙服,青色,日、月、星、山、龙、雉、虎蜼七章,红裙,藻、火、粉米、黼、黻五章,红蔽膝,升龙二,并织成,间以云朵,饰以金钑花钿窠,装以真珠、琥珀、杂宝玉。红罗襦裙,綉五章,青褾、襈、裾。六采绶一,小绶三,结玉环三。素大带,朱里。青罗四神带二,绣四神,盘结。(绶带饰并同衮服)白罗中单。青罗袜带,红罗勒帛,鹿卢玉具剑,玉标首。镂白玉双佩,金饰,贯真珠。金龙凤革带。红袜,赤舃,金钑花四神玉鼻。祭天地、宗庙,飨玉清昭应宫、景灵宫,受册、尊号,元日受朝,册皇太子则服之。
此段描述出现大量从未有过的新细节:比如冕上在原有珠旒外还另加一层“翠旒十二,碧凤衔之”,冕版上的“玉七星”、多达四十八个的“琥珀瓶、犀瓶”,四周有“珍珠、杂宝玉钿”饰的“金丝网”“七宝四柱”,以及表里包裹的华丽“龙鳞锦、紫云白鹤锦”;身上的衣、裳、蔽膝,除了复杂的章纹外,还有用“珍珠、琥珀、杂宝玉”装饰的“云朵、金钑花钿窠”;以及腰上的“金龙凤革带、青罗盘结四神带、红罗勒帛”,赤舄上的“金钑花四神玉鼻”,蔽膝由唐式的龙、火、山章改为“双升龙”……可以说这套礼服,从头到脚都被珠玉、宝石、锦绣装饰了一遍。
(由于《宋史》中在这段前加有一句归纳——“宋初因五代之旧”,所以以往通常被笼统地当做“宋初之制”,但时代更早的《国朝会要》《文献通考》中同段均未标明具体时间,并且在最末提及用途时都称“飨玉清昭应宫、景灵宫”,此二宫为宋真宗时才兴建的建筑,《国朝会要》为仁宗庆历年间完成修撰。所以本制的时间不一定是严格意义的北宋初年,更可能是真宗、仁宗期间的某版记录(有学者如倪晨辉老师便认为当是仁宗初期《天圣令》中的条文,但唯有章纹数目上七、下五和仁宗期间其他制度上八、下四不符,认为当是误植)。具体情况如何需再斟酌研究,但这段描述至少一定程度反映了北宋前中期,特别是真宗、仁宗时衮冕的华丽情况,可以作为讨论仁宗朝衮冕制度的重要参照。)
宋仁宗赵祯即位之初(1023年),实际的执政者为章献明肃太后刘娥,所以第一个年号“天圣”也正有“二人为圣”之意。刘娥喜着帝王服饰,并多次就礼服细节大做文章。当时衮冕制度的进一步华丽化,除了延续晚唐五代风气外,或许也与当时女性当政有一定关系。
但仁宗本是一位性情宽厚,不事奢华的帝王,所以明道二年(1033年)章献太后崩逝,仁宗亲政之后,开始了多次关于衮冕简化的讨论与改制令,但在执行中屡屡失败。
(二)首次改制:稍减珍华(景祐二年1035)
首先以礼服“多沿唐旧而循用之,久则有司浸为繁文,以失法度”为由,在景祐二年(1035年)开始对华丽的衮冕进行第一次仔细的简省改造。《太常因革礼·卷二十四·舆服》中引录《礼院例册》中仁宗景祐二年的一次关于衮冕的敕令,主要目的就是“稍减珍华,务从简约”:
景祐二年八月二十七日,敕令入内,内侍省、御药院与礼院同,其衣详典故制造。冠冕,令稍减珍华,务从简约。仍先具图进呈续奉敕。通天冠绛纱袍更不修制外。平天冠,天版元阔一尺二寸,长二尺四寸,今制造广八寸,长一尺六寸。减翠旒并凤子,前后使二十四旒,并合典制。天版顶上元是织成龙鳞锦为表,紫云白鹤锦为里,今制进使青罗为表,彩画为龙鳞红罗为里,彩画出紫云白鹤。所有上面犀瓶子、琥珀瓶子各二十四箇,今减不用……(详略)……六采绶依旧,减丝织造,所有玉环亦减轻造。带头金叶减去,却用销金制造。四神带更不用。剑、佩、梁带、袜、舄并依旧。
原文为一段极繁琐冗长的记录,是文献中第一次正式明确描述仁宗时的衮冕细节。若仔细阅读可发现,这次对衮冕的改制,对过于华丽的装饰都进行了减定,并一条一条详细描述了此前的形制细节,以及需要作何改动。从中我们可以补充得知“景祐二年”以前,仁宗天圣、明道年间(即章献太后在位时)衮冕制度的实际执行情况,除了章纹有出入,其余装饰基本和前文《国朝会要》中描述一致。
此次改制中主要减去了其中特别离谱,并且于礼无据的翠旒、碧凤、龙鳞锦、紫云白鹤锦、犀瓶、琥珀瓶、七宝、分旒玉钩、四神带等装饰,以及减少各种过多的金丝结龙、钿窠云子、珍珠装缀花样,对金丝、绶带也进行减细、减丝,希望削弱整体衮冕全身太过的华饰。
(三)再次改制:去繁饰(至和三年1056)
如宋初的简化令一样,此次的改制依然未成功持续施行太久。若干年后,实际执行制作冠服的部门依然照着老习惯往富丽堂皇的装饰化制作,“其所减过半,然不经之饰,重者多去,轻者尚存”,虽然过于繁重的装饰去除了一些,但仍有意无意地保留若干,“不能尽如诏书之意”。
于是二十年后,仁宗至和三年(1056年,即嘉佑元年),翰林侍读学士王洙上奏称:“天子法服,冕旒形度重大,华饰稍繁,愿集礼官参定”,在朝堂上第二次重提衮冕简省事宜,“复议去繁饰”,以重整风气,在经礼院绘图讨论后,敕由御药院更造衮冕,短暂地“渐还古礼”。但很遗憾,不久后“稍增侈如故”,“有司所造,复如景佑之前”,有司又一次顽固地回复景祐以前的繁饰状态。终仁宗之世,衮服都没有完全回归常规的状态。
(四)第三次改制:愿皆除去(治平二年1065)
于是数年后,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第三次颁布减定衮冕制度诏。《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百六·英宗》记录了英宗治平二年八月这次减定衮冕制度时的讨论。从讨论前罗列的制度可知,景祐年间已经减省的各种装饰,比如碧凤、翠旒、琥珀犀瓶、锦表里、云朵钿窠宝玉等再次出现在实际执行中。
或许是因为此前有司屡屡不认真执行的缘故,作为负责礼仪的礼官,知太常院李育对这些“繁饰”相当不满,在奏文中进行了长篇大论的严厉批评。他首先认为作为郊庙之祭所用的重大礼服,上面本应有的构件和图案都有特别讲究,不是可以随便增饰赏玩的:“衮冕之饰,皆有法象,非事繁侈重可玩也。……”而且历代制度中均无其余繁饰,并对其进行挨项点名批评,说明其不合礼性:“鹬羽、蚌胎非法服所用,琥珀、犀瓶非至尊所冠,龙锦、七星已列采章之内,紫云、白鹤近出道家之语……衮冕之服,不宜以珍怪累……侈靡衰播之余,岂足为圣朝道哉。”
接着又回顾了北宋立国以来几位皇帝的做法,说明这种繁饰也是祖先所不认可的,并把这种做法归咎于执行制作的“有司”,最后,希望能够真正一改风气,“服周之冕”,“与《通礼》《衣服令》《三礼图》制度不同者,宜悉改正。”再次罗列了一大堆希望去除的构件和装饰,“愿皆除去,一切改造。”“乃诏,如景祐三年制,而悉去绘画龙鳞、紫云、白鹤,蹙金丝龙,下裳除绣,裳服并绘而不绣。”
经过这三次的“去繁饰”,于礼无据的部分大多都得以取消,北宋中期衮冕过于繁复的装饰化终于大体得到控制。(另外,此后元丰元年、政和,以及南宋又有对衮冕制度的几次其他调整,与华丽化关系不大,主要是形制的调整,不再在本文赘述。)
三、
仁宗朝 “景祐之前”衮冕形制复原推测
虽然直接明确的制度没有完整保留,但从前文所列北宋中期几次详细的简省方案里,我们可以梳理出一份当时最华丽版衮冕的细节,大致是宋仁宗天圣年间“景祐之前”的情况,综合如下:
衮冕(亦谓之平天冠):天版阔一尺二寸,长二尺四寸。前后十二珠旒,珠旒外翠旒十二,碧凤衔之。天版顶上,织成龙鳞锦为表,上缀玉为七星,旁施琥珀瓶、犀瓶各二十四。紫云白鹤锦为里。上面犀瓶、琥珀瓶各二十四个。天版四面缀金丝结网子,别有金丝结龙八条,钿以真珠、杂宝玉,花坠子、素坠子,下加紫云白鹤锦里。冠身并四天柱,织成龙鳞锦,红绫里。四柱饰以金轮等七宝,真玉碾成。分旒玉钩二枚。天河、组带、款慢带以织造。纳言以玉制造。金稜上面稜道。二黈纩,并贯真珠。金饰玉簪导。红丝绦组带。衮服(衮龙服):青罗衣,八章,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火、宗彝(青色),红罗襈绣造,云子、钿窠、真珠装缀。红罗裙,绣出藻、粉米、黼、黻,周回花样绣出。红罗蔽膝,绣升龙二条。周回花样,云子绣造,饰以金钑花钿窠,装以真珠、琥珀、杂宝玉。白罗中单,皁白制造。红罗襦裙,綉五章,青褾、襈、裾。配件:六采绶一,小绶三,结玉环三。素大带,朱里。金龙凤革带,带头金叶饰,梁带。青罗四神带二,绣四神,盘结。青罗袜带,红罗勒帛。鹿卢玉具剑,玉标首。镂白玉双佩,金饰,贯真珠。红袜,赤舃,金钑花四神玉鼻。祭天地、宗庙,飨玉清昭应宫、景灵宫,受册、尊号,元日受朝,册皇太子则服之。
这段描述很长,涉及上百个细节。具体样式如何,由于北宋没有任何直接反映衮冕形象的图像存世,所以衮冕服的具体形制、纹样复原工作难度极高。但随着资料的陆续发现,通过不少间接材料,也可尝试做一方案推定,虽然不一定是完全原貌,但也可大体感受其效果。
(一)衮冕(平天冠)
首先是最复杂的衮冕部分。源自唐令的核心部分包括天版(冕版,广一尺二寸,长二尺四寸)、前后十二珠旒。冠身为圆筒状,以及贯穿冠身的金饰玉簪导,两边垂挂的黊纩充耳,朱丝组带缨。在此基础上增加了极多的装饰。
1、天版。衮冕主体为“天版”,宽度从八寸扩至一尺二,按古制本应前圆后方,但宋代制度并未明确提及,从同期的间接图像材料,以及后来绍兴年间“方圆俛仰,几于无辨”的记录看,当时的实际操作很有可能未做出明显弧度。附加的装饰部分包括了珠旒、翠旒、碧凤、琥珀瓶、玉七星、金稜、金丝网、金丝结龙、花素坠子、龙鳞锦表、紫云白鹤锦等几个部分。

静嘉堂藏《地藏菩萨十王图》“阎罗王”衮冕,前后有凤,两侧有瓶。
a、首先是前后白珠十二旒外另加的“翠旒十二,碧凤御之,在珠旒外”,形成前后各双层旒,白、翠相间的效果。据静嘉堂《地藏菩萨十王图并使者十三件·阎罗王》图,阎罗王头戴衮冕,很难得地展现了其中若干细节,天版前后各立有一排凤衔旒,和天圣年间的描述相当接近。
b、天版上侧用龙鳞锦做表,下侧用紫云白鹤里做里。上表缀玉为七星,天版上的“七星”“金稜”在若干唐末五代北宋壁画中均有体现,比如敦煌莫高窟454窟于阗国王像。
c、“旁施琥珀瓶、犀瓶各二十四”,从《阎罗王图》中可知,就是在天版左右两侧各立有二十四个瓶子,琥珀、犀角相间。
d、“周缀金丝网,钿以真珠、杂宝玉”,天版四面缀金丝结网子,缀有花素坠子,则可以参考敦煌各于阗国王像,以及南宋女孝经图中的衮冕。另外日本天皇冕冠也在四面垂有坠子,四周立有花饰,其装饰趣味与之类似。

敦煌于阗国王图、南宋孝经图以及日本天皇冕冠中的缀饰
2、冠身。接着是天版下的“冠身”,“冠身并四天柱,织成龙鳞锦,红绫里”。
“四柱饰以金轮等七宝,真玉碾成”“天板下有四柱”。可见四柱应是冠身两侧四根支撑天版的柱子,在敦煌诸于阗国王像中可见类似描绘,到了明代依然可以在衮冕上看到冠身上的四条金稜。以七宝装饰,龙鳞锦表。

敦煌帝王壁画与元代壁画中的两式天河带
3、带。冠上还有若干带,“天河、组带、款慢带以织造”。
a、“天河”是横跨天板的一条长带,宋以前制度虽没有明确记录,但是我们在唐代敦煌帝王像、历代帝王图中均可以看到。自北宋以来,文献中多有提及,景祐二年“天河带依旧,减轻织造”。《政和议礼局》:“青碧锦织成天河带,长一丈二尺,广二寸”。
b、“组带”即系冠之缨,“红丝绦组带”“朱丝组带为缨”,《大金集礼》:“红线组带二,上有真珠金翠旒,玉滴子节花,下有金铎子二”。当是红色的丝带,有珠翠金饰,大体形制可参考宋宣祖通天冠服像。
c、“黈纩”是系于两侧耳旁的圆球,“黊纩充耳”“二黈纩,并贯真珠”“黈纩二,真珠垂系,上用金萼子二”。
d、款(欵)幔带疑为系黊纩之带,“款(欵)幔带织造”,《大金集礼》详细描述了带上的装饰。
此外还有纳言,“后有纳言”“其分三寸”“以玉制造”,置于冠后。
综合以上,我们可基本复原出仁宗天圣年间平天冠的具体形制效果图如下:

(二)衮服(衮龙服)
服装部分包括青罗衣、红罗裙、红罗蔽膝、白罗中单、红罗襦裙等。
1、形制。由于礼服形制基本一致,所以大体样式可参考宋代其他礼服形象,如宋宣祖通天冠服像、宋女孝经图中的衮冕帝王、通天冠服帝王像:上衣交领大袖,青色罗、有红罗绣缘边,八章;下裙红罗,四章,有绣缘;蔽膝红罗,绣升龙二条,有绣缘;中单白罗,黑缘。
2、章纹。需要详加考证的是章纹的排列。如何将十二章排列在衣裳之上,在礼服设计中是一个难点,历代历朝情况也时时改变,尤难考证。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日、月、星三章的位置。《隋书》:“于左右髆上为日、月各一,当后领下而为星辰”日月在两肩,后领下为星辰,这在大量图像中都得以体现,如诸多壁画及历代帝王图,在北宋记载中也有“左肩绣日、右肩绣月,背缝铺出星一座”的描述,明清以来的实物和制度也均如此。
“又山、龙九物,各重行十二”,山龙以下则是重行排列,具体排列方法,早期可能并没有太严格的规定,《大唐郊祀录·三礼图》:“凡章纹,参错满衣裳而已,不拘其数。”北宋以来,陆续出现一些详细的记载,对章纹数目排列有仔细描述:“虫一章(彩雉也)二重,重十二。……绣袖徧地升龙云。” 山以下每章二重,每重十二。《大金集礼》的描述更为具体:“青罗衣:正面日一、月一、升龙四、山十二,上下襟华虫、火各六对,虎蜼各六对……”又把龙单独列出。《元史》中也有详细记载,但数目则有变化。

北宋《三礼图》、永乐宫壁画中的两袖升龙
值得注意的是,在诸多记载中提到了“龙”的特殊地位——“升龙四”,而在北宋初聂崇义《三礼图》的衮冕图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袖上有大升龙四条,其他各种关于衮冕服的描绘,如敦煌于阗国王像、永乐宫元代壁画等,也在两袖主体部分描绘大龙。这种重点突出“龙”的做法,也符合“衮”服“衮龙”的本意。
另有一旁证是日本天皇衮服,日本天平四年(732年)“天皇始服衮服”,弘仁十一年(820年)又仿唐制“元正受朝用衮冕十二章”,在保存下来的诸版衮服图像以及宫内厅收藏天皇衮服中,可以看到日月星三章在两肩、背中,两袖前后则各有两条大升龙,衣身则横排龙山华虫等其余章纹,各章一行以至裳。总而言之,两宋章纹依然应当是满身排列方式,这种重行的排列方法,到了明代则被废除。

日本天皇衮服章纹排列
3、装饰。此外,衣裳上还有特别增加的装饰部分——“云子,绣造,补空制造,饰以金钑花钿窠”“装以真珠、琥珀、杂宝玉”。云子、金钑花钿窠的形态,恰好可以在宋宣祖通天冠服像的通天冠和蔽膝上看到,冠上和蔽膝上有团形珠宝饰,应即珠玉装饰的“金鈒花钿窠”,冠上还有云朵饰,应即“云子”。此外,宋代皇后画像中也有团形饰,间杂在翟纹之间,应当就是“补空”的装饰法。

北宋宣祖通天冠服像、宋代皇后画像、女孝经图中的皇后像中的云子、钿窠
据以上,做北宋中期章纹排列复原如下:日、月在两肩前,星在后领下,两袖前后各有两条升龙,其余山、华虫、火、宗彝各成对排列一行(数目参照距离北宋制度最近的《大金集礼》中的描述,以十二对为准)。章纹之间,填充以云子和钿窠。(由于没有仁宗朝章纹详细排列描述原文保存,所以这一排列方案只是初步推测,依然有很多继续推敲的空间。)


(三)配件
另外还有若干杂配件,包括大绶、小绶、玉环、大带、革带、四神带、勒帛、玉具剑、玉佩、红袜、赤舄等。由于帝后配件制度多同,所以大多可以参照南薰殿藏宋代皇后像中的细节复原,如大小绶、革带、白玉双佩、赤舄等,均有描绘,限于篇幅不再一一展开。如其中“青罗四神带”,在敦煌帝王像和历代帝王图中可以看到两侧垂挂的青龙、白虎等带,据此做盘结四神带推测方案。
综上,可得北宋仁宗前期“景祐之前”天圣、明道时期,华丽版衮冕的复原推测效果图:
头戴饰有宝瓶、翠旒、金凤、金丝网的冕冠,俨然珠宝架;青罗衣、红罗裙上满布章纹、升龙,并且有珠宝钿窠云子补空;还有天河带、四神带、大带、玉佩、绶等各种配饰。隆重华丽以至于达到了“以文为贵”的极致,若和南宋所绘商汤像中的“正常版”衮冕做一对比,更可直观看出二者差距,可称得上是中国礼服史上繁缛之风的代表。


华丽版衮冕与南宋商汤像“正常版”衮冕对比

若和同时期的太后像做一对比,则装饰趣味就十分接近了
(节选全文,陈诗宇:《“以文为贵”的极致 ——北宋中期华丽衮冕的改制与复原推测》,2019年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古代服饰与礼仪”学术研讨会及论文集 )
附:曾听有的设计师表示“照历史制作其实最简单,照着画像就行”。但实际上,历史上大多时期的大多礼服并没有留下太明确直接的参考信息,空白和难处依然极多,并非我们想当然可以直接翻书参照,而可能需要进行复杂的文献、图像、实物考证推测,也不一定能得出比较准确的方案,很多时候只能做到大体推测。
接到《清平乐》礼服方案的任务后,大礼服是最具挑战的。《清平乐》刘娥谒庙的这套类似衮冕的”仪天冠服“设计,就是基于仁宗朝衮服的复原方案基础之上,再根据文献综合考证设计的,其冠属于男女大礼冠的综合,依然有一定程度的推测成分,后边有机会再做说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