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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和《儒林外史》沈琼枝

2022-07-10 15:19 作者:蕉园七子  | 我要投稿

身既怀臭之可嫌,惟求脱去;彼素抱璧之将往,决欲杀之。遂肆侵凌,日加殴击。可念刘伶之胁,难胜石勒之拳。局天扣地,敢效谈娘之善诉;升堂入室,素非李赤之甘心。外援难求,自陈何害?岂期末事,乃得上闻。取自宸衷,付之廷尉。被桎梏而置对,同凶丑以陈词。岂惟贾生羞绛灌为伍,何啻老子与韩非同传。但祈脱死,莫望偿金。友凶横者十旬,盖非天降;居囹圉者九日,岂是人为!抵雀捐金,利当安往?将头碎璧,失固可知。实自谬愚,分知狱市。


在这样一封叙述以她的女性身份为基础的离婚诉讼的书信里,她却用了好几个男性以自比,他们分别是:刘伶,贾谊和老子,这在以往的离婚诉讼的女性叙述中是很少见的。细究这几个典故,你会发现李清照有意要站在一个君子小人二元对立的等级体系中,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去评判张汝舟。很显然,李清照生活在一个女性地位比男性低的时代,在离婚诉讼中女性也容易在舆论方面处于劣势,但当李清照有意把自己比作男性中通常被评价为君子一类的人物,而把张汝舟比作小人时,既避免了这种劣势,又暗中强调了自己的社会等级比张汝舟高。宋代的法律无论丈夫是否有罪,女子告丈夫皆须坐牢两年,当法律只维强不维公时,李清照作为那个时代的性别等级中更不利的一方,却能打赢这场官司,其关键在于她用等级打败了等级。故她在书信里频频代入男性角色的行为,正是出于一个等级秩序的获益者对等级秩序的认同。


在古代,许多离婚诉讼正是由等级引发的,李清照或许是受此影响作出了诉张汝舟的行为。而类似的诉讼在一些笔记或者小说中也可以找到,比如在清代吴敬梓的小说《儒林外史》中,贡生沈大年的女儿沈琼枝被富商骗去作妾,后沈琼枝告到县衙,知县见她以贡生之女下嫁给富商作妾,于礼不合,故婚约就此作罢。


下面是《儒林外史》中与沈琼枝相关的章节。


这先生领着他女儿琼枝,岸上叫了一乘小轿子抬着女儿,自己押了行李,到了缺口门,落在大丰旗下店里。那里伙计接着,通报了宋盐商。那盐商宋为富打发家人来吩咐道:“老爷叫把新娘就抬到府里去,沈老爷留在下店里住着,叫账房置酒款待。”沈先生听了这话,向女儿琼枝道:“我们只说到了这里,权且住下,等他择吉过门,怎么这等大模大样?看来这等光景,竟不是把你当作正室了。这头亲事,还是就得就不得?女儿,你也须自己主张。”沈琼枝道:

“爹爹,你请放心。我家又不曾写立文书,得他身价,为甚么肯去伏低做小!他既如此排场,爹爹若是和他吵闹起来,倒反被外人议论。我而今一乘轿子,拾到他家里去,看他怎模样看待我。”

沈先生只得依着女儿的言语,看着他装饰起来。头上鼓了冠子,身上穿了大红外盖,拜辞了父亲,上了轿。那家人跟着轿子,一直来到河下,进了大门,几个小老妈抱着小官在大墙门口同看门的管家说笑话,看见轿子进来,问道:“可是沈新娘来了?请下了轿,走水巷里进去。”沈琼枝听见,也不言语,下了轿,一直走到大厅上坐下。说着:“请你家老爷出来!我常州姓沈的,不是甚么低三下四的人家!他既要娶我,怎的不张灯结彩,择吉过门?把我悄悄的抬了来,当做娶妾的一般光景。我且不问他要别的,只叫他把我父亲亲笔写的婚书拿出来与我看,我就没的说了!”老妈同家人都吓了一跳,甚觉诧异,慌忙走到后边报与老爷知道。


过了一宿,宋为富叫管家到下店里,吩咐账房中兑出五百两银子送与沈老爷,“叫他且回府,着姑娘在这里,想没的话说。”沈先生听了这话,说道:“不好了!他分明拿我女儿做妾,这还了得!”一径走到江都县喊了一状。那知县看了呈子,说道:“沈大年既是常州贡生,也是衣冠中人物,怎么肯把女儿与人做妾?盐商豪横一至于此!”将呈词收了。宋家晓得这事,慌忙叫小司客具了一个诉呈,打通了关节。次日,呈子批出来,批道:

沈大年既系将女琼枝许配宋为富为正室,何至自行私送上门?显系做妾可知。架词混渎,不准。

那诉呈上批道:

已批示沈大年词内矣。

沈大年又补了一张呈子。知县大怒,说他是个刁健讼棍,一张批,两个差人,押解他回常州去了。

沈琼枝在宋家过了几天,不见消息,想道:“彼人一定是安排了我父亲,再

来和我歪缠。不如走离了他家,再作道理。”将他那房里所有动用的金银器

皿、真珠首饰,打了一个包袱,穿了七条裙子,扮做小老妈的模样,买通了那丫环,五更时分,从后门走了,清晨出了钞关门上船。那船是有家眷的。沈琼枝上了船,自心里想道:“我若回常州父母家去,恐惹故乡人家耻笑。”细想:“南京是个好地方,有多少名人在那里,我又会做两句诗,何不到南京去卖诗过日子?或者遇着些缘法出来也不可知。”立定主意,到仪征换了江船,一直往南京来。


沈琼枝来到南京后,靠卖诗为生,后来惹怒了地头蛇,又被带到了县衙。


带了进来,知县看他容貌不差,问道:“既是女流,为甚么不守闺范,私自逃出,又偷窃了宋家的银两,潜踪在本县地方做甚么?”沈琼枝道:“宋为富强占良人为妾,我父亲和他涉了讼,他买嘱知县,将我父亲断输了,这是我不共戴天之仇。况且我虽然不才,也颇知文墨,怎么肯把一个张耳之妻去事外黄佣奴?故此逃了出来。这是真的。”知县道:“你这些事,自有江都县问你,我也不管。你既会文墨,可能当面做诗一首?”沈琼枝道:“请随意命一个题,原可以求教的。”知县指着堂下的槐树,说道:“就以此为题。”沈琼枝不慌不忙,吟出一首七言八句来,又快又好。知县看了赏鉴,随叫两个原差到他下处取了行李来,当堂查点。翻到他头面盒子里,一包碎散银子,一个封袋上写着“程仪”,一本书,一个诗卷。知县看了,知道他也和本地名士倡和。签了一张批,备了一角关文,吩咐原差道:“你们押送沈琼枝到江都县,一路须要小心,不许多事,领了回批来缴。”那知县与江都县同年相好,就密密的写了一封书子,装入关文内,托他开释此女,断还伊父,另行择婿。


沈琼枝最后被释放了,她在公堂上说了一个让知县愿意释放她的理由:况且我虽然不才,也颇知文墨,怎么肯把一个张耳之妻去事外黄佣奴?


当沈琼枝强调她的家族身份而不是她作为女性的个人身份时,她反而在离婚诉讼中更具优势,这与李清照谴责张汝舟的言辞在逻辑上是有相似之处,也正因为如此,李清照才会习惯于把自己的女性身份包裹在男性身份中向外展现。


另外,李清照作为等级秩序的获益者,她对女性的评价也受等级意识的影响。


《词论》中写道: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艳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


从这里可以看出,在李清照认为富家女胜贫家女一筹。不过,并非在任何时候,她都对女性保持着这种贫富二元论,在后来的题砚诗中,她以一句“肯蘸轻烟只扫眉”以薛涛自比,而薛涛正是一个没落贵族,半生飘零,人生际遇不似平常的贵族女性。李清照喜欢薛涛,易安词也有一部分词句颇受薛涛诗的影响。细思之,或许正因为李清照也是一个没落贵族,所以她可以在这位唐代女校书的身上看到自身的映照。李清照的贵族意识是与南渡后流落江湖的际遇相冲突的,因此自然会有着想要重振门风的愿望。


《上枢密韩公工部尚书胡公》序中写道:有易安室者,父祖皆出韩公门下二,今家世沦替,子姓寒微,不敢望公之车尘。

在文中又写道:嫠家父祖生齐鲁,位下名高人比数。当年稷下纵谈时,犹记人挥汗成雨。子孙南渡今几年,飘流遂与流人伍。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


李清照在上诗时,不仅有山河之恨,更有家世沦替之恨。而家世沦替之恨许是她心底一个很深的创痛,和她失去父亲的痛苦有相联系之处,这是我们在解读李清照晚年的词作时通常会忽视的一种情感,这种情感,也亦是一个没落贵族的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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