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银魂引发的圣地巡礼——荻城游记(上)

序言
随着最近b站银魂的热播,我又仿佛回到了当年追番时一心想要嫁银桑的那个小傻子。这么多年过去,一眨眼我已经长得比银时还要大,心中装的也不仅仅是要嫁给他的豪情壮志,更多的是对银魂中人物的历史原型的好奇与研究。
众所周知,joy四人组之三的老师,“吉田松阳”就是以日本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吉田松阴”作为原型的。而高杉晋助的原型则是吉田松阴的老乡——高杉晋作。

去年十二月,在日本大阪留学的我,由于即将毕业回国,今后再来日本不知又是何年何月, 最终为了永远的白月光,高杉晋作,还是趁着疫情稍缓,头铁地做好全副武装,去了一趟心目中的圣地——山口县荻市。(防护措施已做,并且全程没有人或动物受到伤害)
这一趟圣地巡礼,主要目标有三个:给高杉晋助的原型高杉晋作扫墓,参观吉田松阴的博物馆,以及拜访荻城的一些历史建筑,包括高杉晋作和木户孝允(桂小太郎的原型)的旧宅。
这篇游记以记录心得为主,科普历史知识为辅,可能会夹杂一些主观且繁琐的碎碎念,上篇较轻松,下篇则会放一些日文资料和个人翻译,偏考据向,各位看官来去自由,喜恶随心。
跨越半个日本来见你
从新大阪坐希望号新干线到广岛,再换乘樱花号,到达山口县,乘短途巴士,穿过数重青山,一个多小时后才能到达曾经长州藩的驻地——荻市。
也许是疫情,也许是本来如此,巴士站台上只有寥寥两三名乘客下车,甚至凑不满一桌麻将。冬日的妖风凛冽,刮过空荡荡的站台,权作对客人的欢迎词。
我紧了紧衣服,往前走去。
一路上,我看着周围低矮的灰暗建筑,还有稀稀拉拉的行人,心里很有些替荻城不平。这里曾经是幕末时期风起云涌、英才辈出的地方,而如今却因为政治中心的转移,以及地理位置的不便,而逐渐没落。走在大街上,甚至找不到几家饮食店,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娱乐,大部分的店门都是紧闭的,只有少数卖荻城特产“荻烧(はぎやき)”和“夏柑(夏のみかん)”之类的店铺还开着。
路上经过历史文化遗产“城下町”,我驻足了片刻。
所谓城下町,指的是相对于住在山上的“藩主”来说,处于低处的居民区,住的一般都是手艺人、工匠之类的平民。由于当地政府和居民的用心保护,得以尽可能维持了当时的风貌。

一百多年前,高杉他们是否也曾踩着木屐,别着武士刀,摇摇晃晃地走在脚下这条路上,一如我现在这般?
旅程即将开始,我跨越半个日本来见一个死了一个多世纪的人。
松下村塾的是与非
由于住的地方更接近松阴博物馆一些,于是我的第一站便成了吉田松阴专题。
吉田松阴的博物馆、蜡像馆和神社,以及松下村塾都在一处,我花了大半天将其中陈列的资料全部读完了。如果说追星需要的是厨力,那么至少我的厨力还必须包含语言力、想象力和体力——因为吉田松阴他们一整个圈子的人都不爱好好写字。
在日本人眼中,吉田松阴是个伟大的教育家、革命家、军事家、思想家……但是实际上,他的思想对中国来说并不是那么友好。
然而这终究是结果论,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是什么驱使着他提出侵略扩张的思想,这些都很少有人去关心。比起着眼大局的历史学者,我在看他的时候,总还是带着一丝吉田松阴的滤镜,因为他教出了久坂玄瑞,高杉晋作,木户孝允,伊藤博文、吉田稔磨……他有教无类,发掘每个人最大的潜力,鼓励独立思考和塑造人格,这些功绩做不了假。
那小小的一方禁足囚室,被他变成了松下村塾,无数新星从中走出,几乎都在日后的明治维新中推动着日本的发展,起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我总是会想,要了解一个人,光听网上的传言和他人的评价是不够的,必须去实地考察才行。


在一切开始之前,先讲一件有趣的事情。
由于我这个人是个敢于单枪匹马自由行的路痴,即使有导航也经常走错路,更别提荻市的街道弯弯绕绕,四通八达,于是我果不其然在去松阴博物馆的路上迷路了。就在我举着导航四处乱转的时候,面前的巷子口出现了一只黑猫。那只猫坐在矮墙上一直盯着我看,我瞬间想起了日本古代物忌的传统——看见黑猫,轻则绕道,重则打道回府。
然后我就跟了上去。
别问,问就是想rua。谁不想rua猫啊!
那只黑猫见我过去,跳下墙钻进了巷子,等我跟着它从巷子里出来,它钻进草丛消失不见,而我则站在了直通松阴博物馆的大道上。
这件事我今天想起来依然觉得很神奇,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我把这件事讲给那天过来跟我搭话的工作人员小姐姐听,她笑着对我说——
“缘分确实非常奇妙,你看,就比如这朵梅花,昨天还没有开,而我今天遇见了你,就发现它开了。也许它就是为了迎接你而绽放的呢?”
高杉晋作最喜欢的梅花种了满园,而满园的梅花里,只有那一矮株,满枝花骨朵里,悄悄开了一朵。
日本,真是个充满了浪漫的国家。
告别小姐姐之后,我先进了松阴博物馆。里面不让拍照,所以只写一些参观完之后碎碎念的感想。
吉田松阴是个怎样的人?
维基百科上说,他是明治维新的精神领袖,博物馆反复强调,他是个有教无类的大教育家,是个慨然赴死的勇士,是个九岁就能为藩主讲课的天才学者,是个不惜以身犯险,偷渡黑船也要去开眼看世界的救世之人,是个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比谁都更早地意识到列强威胁的先知。
中国和日本在近代都不缺乏有志之士,然而由于日本藩镇政策的存在使得地方得以拥有相当规模的武装,以及清朝皇室的荒谬等原因,两国的历史最终背道而驰。
吉田松阴在那种情况下提出的对策固然有可取之处,但也体现了他的局限性。他的父亲是藩医,尽管是下级藩士出身,到底还是与平民不同。吉田松阴提出的对策是士大夫、武士阶级起来对抗列强,而完全没有想到民众的力量。
光靠几个中上层阶级的人去努力,让平民阶级在一旁吃瓜?
怎么想也不能成功吧!
话说回来,我看到至今还陆续有日本人来博物馆看他的过往,来松阴神社参拜他,但即使看过了他的生平,读过了他的真迹《留魂录》,我还是没能弄明白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绝不是因为他的字太潦草)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绝不轻易否定和盲目崇拜任何人——本着这一原则,我才来实地考察,但博物馆的资料也都是歌功颂德,把他塑造成一个慨然悲歌的殉道者,这确实符合日本人的美学,却不是我的。
怎么会有人不怕死呢?即使是意志最坚定的人,要为了大义放弃自己的生命,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吗?
我试图从他的遗作《留魂录》里找到端倪,发现他这短短数十行的作品里,墨迹由浅至深变换了好几次,应该是犹豫再三,思考许久才下笔的吧。而其中墨迹最深的地方,则是他写道,“若有人将我的首级安葬,那便说明我的遗志有人继承了。”
“私の首”是全文墨迹最深的地方,也许他果然还是不甘心的吧。否则怎么会在行刑前写下大量家书,来勉励年轻人继续奋斗呢?
——此身纵朽武藏野,白骨犹唱大和魂。

但他当时究竟是什么心情,已经无从考证,只能从行刑者的回忆中得知,他是坦然赴死的。
我站在松阴神社外,遥望去参拜的人们。就我中国人的立场而言,我无法去参拜他,但这并不妨碍我认可他的一部分思想。

他是三十岁遭幕府斩首的危险分子,是自幼熟读汉学经典的神童,是计划暗杀间部诠胜的救国者,是连夜摸上黑船试图和西方列强对话的开悟者,是不论身份、贵贱,一视同仁、因材施教的大教育家,是在狱中也依然遍阅典籍、教化囚犯的人生导师,是提倡推翻幕府、对抗外敌的维新主义者,也是计划侵略亚洲以救国的爱国主义者。
他是个珍视家人和门徒的人,在他给妹妹吉田文的结婚祝贺中写道,你的字是我的叔父,玉木文之进从名字里取了“文”字送给你的,这说明他非常爱护你。我的哥哥杉民治,是继承了我们家“勤勉忠厚”家风的人,我尊重他。你的大姐芳子,勤俭持家,我敬佩她。你的二姐寿,聪敏机智,我认为她很灵动。而你,是我最小的妹妹,我认为你非常讨人喜欢。我们勤勉忠厚的家风应当是从祖母开始的,我很崇敬她,但是最近子孙们开始有了奢侈的迹象,这让我很是忧心。久坂玄瑞在当今的年轻人中是第一流的人物,我希望你嫁给他之后,能够学习如何勤俭持家,继承家风,好好支持他。
尽管这对夫妇以悲剧收场,但吉田松阴对家人的拳拳爱护之情,从字里行间满溢而出。
他在临死前给高杉晋作的信中,对于高杉提出的“在老师您死后,我该如何自处?”的问题,回答道:“希望你能秉持武士的忠义,辅佐藩主”。
然后?
然后高杉晋作这家伙就立下誓言,要晨起练功,黄昏读书,锻炼武艺,丰富知识,作为为师报仇的筹码。看这字里行间的狠劲,谁还记得他小时候体弱多病差点挺不过去?
不过想想,他确实是这样争强好胜、睚眦必报的性子。我仿佛窥见了过往一角,只有吉田松阴才能拴住这头猛兽,而他一死,就再无人能制止高杉向幕府宣战了。
吉田松阴的信中无一字提及复仇,而高杉却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复仇。而他后来也确实做到了。
作为对比,另一位门徒,与高杉并称为松下双璧的久坂玄瑞,就显得稳重多了。他立志要继承吉田松阴的遗志,继续攘夷事业。
——这足以说明高杉晋作是个说不听的家伙。
吉田松阴有严格的家风,起立坐卧皆有规矩,有严厉的父亲启蒙,从小浸淫汉学、兵法典籍,有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家庭生活,更有天才之名,可谓前途无量。然而他却选择了在三十岁赴死。
他在面对幕府的调查时,将暗杀计划和盘托出,让一个本来很轻的罪名,一下子变成了动摇国家根基的重罪。
我犹记得,曾有人推测,“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谭嗣同,是否也受到了他的影响呢?
若死可以成就大义,则慨然赴死,若生可以建功立业,则苟且偷生。
他选择了前者,仅此而已。

高杉畅夫之墓
第二日的行程是扫墓。
导航显示,吉田松阴和高杉晋作的墓都在山上,于是我跟着不靠谱的导航沿着山道盘旋而上,途中经过一处墓园。
天真的我以为他们葬在这处墓园中,把里面每个墓碑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毫无收获。确实有吉田家,然而没有一个叫吉田松阴。而高杉家则更不在其中了。
就在我第三次从某个墓碑前晃过、担心旁边打扫卫生的阿姨要把我这个蛇精病赶出去的时候,仔细看了一眼导航才发现,他们的墓在更上面。
等我在阿姨的眼皮子底下狗狗祟祟地溜走后,又走了一段路,吉田松阴的巨大铜像赫然矗立在路旁。由于太震惊了,忘记拍照,总之就是非——常非——常高,旁边一脸孺慕(?)地看着他的应该就是伊藤博文……?
顺便一提,铜像旁边就是吉田松阴的旧居,毁坏之后现在还在筹建中,但似乎由于某些不可抗力,只打了个地基。


吉田松阴的铜像旁边就是高杉一家和吉田一家的墓。
我怀着粉丝朝圣的心情来到高杉目前,看到上面写着“高杉畅夫之墓”,就好像一场长长的、无望的旅途终于到了终点,甚至松了一口气。
我只是默默看着墓碑上的刻字,看着还很新鲜的供花和石台上不知谁放上去的一颗玲珑的松果,沉默许久,蹲下往募捐箱里丢了一枚硬币,向他微微低头。
——你的功绩,虽过百年,仍有人记得,并且愿意为了见你一面,跨越半个日本,来到这里。
而你长眠地下泥销骨,无知无觉,或许早已归为尘土,意识也已消散,当初那个辞世之前曾说过“将此无趣之世变得有趣”的男人,早在我出生之前的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就完成了他的壮举。
而我站在墓前,仿佛近乡情怯。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故。
他之于我,就像是未曾面识的故友,但我之于他,只是“后世之人”罢了。是他饮酒恣意间放言要让后世人瞧瞧的那个观众,是他永远也不会认识的人。
晚生百余年,此憾难再补。
只能请你受我一礼,聊寄哀思。
两个人的墓,我都没有拍照。
逝者已矣,唯愿安息。
(高杉晋作的事迹我会在下篇翻译讲解)
肃杀冬日的美学:东光寺
离开墓园,下一站是步行几分钟就能到的东光寺。
这里纯粹是民宿的老板娘强烈推荐的景点,与这次旅行的目的无关。
我去的时候入口处空无一人,只在门口放了消毒酒精和收钱箱。向箱子里丢了门票钱之后,我就踏入了这个事先从未了解过的寺庙。
据扫地的阿姨说,这里的建筑都是仿唐时的制式。众所周知,日本的寺庙四周都有走廊,必须脱鞋上去,而这里的所有建筑都是没有走廊的,直接用砖石、混泥土浇筑。
让我意外的是,寺里很大部分都是墓园,包括外围的烈士墓园和更里面的藩主家盛公一族人的坟墓。听说这里有活动时会点亮数百盏家臣们进献的石灯笼,那场景一定非常美。
在寺里求了签,是大吉。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签很有特色,我抽到的是紫藤花,拆开来还有精巧的折叠设计,如果有朋友来这里,一定记得要抽一张美美的签。



如果我有朝一日长眠地下,我也想要沉睡在这样被绿色和静谧包围的山中。

扫地阿姨告诉我,这里的山门(さんもん)由于发音跟三门很像,所以也叫三门。仔细一看真的有三道门来着!
接下来的旅途,是拜访荻市博物馆和高杉晋作、木户孝允的旧宅,顺路还去了一趟当时的藩校明伦馆,我会放在下篇讲,还会在下篇放上吉田松阴蜡像馆的生平介绍图片和翻译、明伦馆的一些资料,高杉晋作故居生平介绍及翻译,还有一些比较独特的历史科普和感想吐槽等。
喜欢的朋友请留下你的三连,让贫穷且卑微的up可以拿去云养狗子吧。
最近山河令掏空了我所有的硬币,我现在为了硬币码字,没有一个山河令up主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