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
(一)
我靠在风蚀崖下,静静等待着太阳西沉。
对于我们这些行脚商来说,白天是没办法赶路的,太阳神炽热的威严恐吓着每个试图挑战他的人。只有到了晚上,在月神的庇佑之下,我们才能踏着星辉前进。
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我已经等不及要出发了。只有每天多走些路程,我才能比其他商人更早达到王城。木薯粉和棕榈油越来越不好卖了,价格被压得很低,如果去得太晚,根本就卖不出去。
夜晚沉默着,荒漠永无止境地向前延申。商人很少会独行,只是我的父亲处理不好和其他行脚商的关系,又拒绝向商队支付额外的费用,到头来,没有哪个商队愿意收留我们。他绝对不是一个优秀的商人,因为他每次都只能赚取极低的利润。但某种意义上他又很厉害,他从来没有遗失过自己的货物,从未迷失过方位,这在行脚商中是极为难得的。风沙和盗贼笼罩着这片荒漠,稍有不慎就会血本无归。
“他们一群人才能做到的事情,我一个人也能做到。”他曾经这么说过。
但我觉得他这种说辞只是在逃避。对于赶路来说,他是个无可争议的高手。但在做生意上,他却是个蠢货。不会洞悉买家心理,不懂得观察行情,不会经营和老主顾之间的关系,只会在自己擅长的事情上精进,这是毫无意义的。不过我想人大抵都是这样吧,只是他运气不好,入了商人这个行当。
(二)
“喂!请帮帮我!”一道沙哑的声音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我循声望去,喊话的人似乎正在努力挣扎着站起来。即使在月光的映射下,他的身影还是很不明晰。
我没有过去,也没有继续前进。而是提高了警惕,解下绑在手腕上尖刀,站在原地。他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我仔细观察四周,并没有发现还有其他人藏身的痕迹,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那倒是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疲惫到极点的中年男人的脸。眼窝深陷了下去,嘴唇已经干裂,应该是刚刚大喊的缘故,此时正在缓缓流血。
“我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见他还要上前,我出声制止了他。同时握紧了手里的刀。
“请施舍给我这个可怜人一点水和食物吧,我仁慈的朋友。”
这点东西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一边戒备着,一边从骡子身上取下水壶和木薯饼扔给他。他没有立刻去拿水和食物。而是从怀里掏出三枚崭新的第纳尔银币扔给我。
银币碰撞的声音非常清脆,令我的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何等豪迈的手笔,这三枚第纳尔银币的价值已经超过了我连骡子带货的总和。我强行抑制住贪婪的心和颤抖的声音。
“你这是做什么?先生,这点东西不值得你付这么多钱。”
“这是你应得的,我的朋友。你救了我的命,就算拿出我全部的财富给你,也不足以报答你的恩情。”
他这么说着,却一副马上要带着水和食物逃跑的架势。
这个男人正在试探我,就像我警戒他一样,他也在警戒着我。这个男人身上的钱肯定远不止这三枚第纳尔。可惜我虽然贪婪,却做不出杀人越货这种事情。我收起银币和刀,在原地坐了下来。他既然拿出银币而不是立刻拿着水和食物离开,应该是有其他事情。三枚银币,怎么都值得我停下来等他了。
他也松了一口气,一口气喝了大半壶水。因为太过急切,呛到了喉咙,止不住地干咳起来。木薯饼被我烤得很干,他却嚼也不嚼,就着水像是直接咽进胃里一样。看来他的确是饿极了。
“真是美味的一餐,我的朋友。如你所见,没有你的帮助,我是走不出这片荒漠了。能不能再请你发发慈悲,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呢?”
我有点犹豫,如果要带着这个累赘,今晚肯定是赶不了路了。而且之后行进的速度,势必要慢很多。至于那三枚银币,既然已经到了我的手里,我断然是不会再拿出来了。我有没有必要答应他的请求呢?
“如果你愿意带我去王都,我再给你三枚第纳尔。”
没有任何商人能拒绝这种诱惑。这是一场交易,他在我眼中,已经不是累赘,而是一种珍贵的货物。
“为你效劳是我的荣幸。我们在前面休息一下,明晚再出发吧。”
“那敢情好,都是生意人!”他高兴地笑了。
“你的货物是遗失了吗?”听他这么说,我突然来了兴致。
他摇摇头,“现在农产品的生意不好做啦,我卖的东西一般人可卖不了。”
“那是什么东西?”直觉告诉我,这就是这个男人这么富有的原因。
“我的朋友,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否则,月神一定会诅咒我再也无法经商的。”
见他这么说,我也没法再问。
就算休息时,他也不愿意接近我。当然,我也不愿意接近他。
(三)
商人是贪婪的。但这个世界上有谁不贪婪呢?修道院中僧侣和祭司,王宫中的贵族和国王,在我看来比商人更加贪婪。
因为商人的贪婪只是对于金钱,而金钱对所有人都开放。但权力不是。
来到王都的日子比预期中延后了十天。他也如约支付了我三枚银币。就算一点东西也卖不出去,这趟也是大赚的。这让我十分高兴。
我和他在王城前分开。
“我的朋友,我建议你半个月之后再出售你的货物。到时候想必能卖个好价钱。愿月神保佑你!”
我不明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此时我只想尽快出手货物,然后采购好南方村社没有的物资,回去再同村民们交易。
延后十天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果然我的货物已经无人问津,市场上的木薯粉和棕榈油的价格已经跌到我在南方的收购价之下了。这让我无法接受。
没办法,我只能选择相信他。我在城内找了个地方歇脚。决定等半个月。
变化来得比他预计地还要快,根本没等到半个月,敌国的大军已经包围了王城。
城内陷入了恐慌,木薯粉和棕榈油轻松以高价卖出。
商人对军队的恐惧并没有普通民众那么大,因为商人没有家。农民会被征兵是因为他们的土地和家园就在那里,想跑也跑不了,而商人不会。我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敌国的军队像是来观光的一样,没有任何要攻城的意思。数日之后就撤军了。我也得以出城返回南方。心想这次真是走运。
离开的时候,我又碰到了他。他高兴地招呼住我,
“你之前不是问我卖的是什么东西吗?”
他附在我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
“我卖的东西,就是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