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合伙人|花无谢】雪落半庭殇(十九)后续篇(四)
当年诓着柏麟签下了那一纸婚约,润玉着实心里得意了许久,即使被天后娘娘抽了一顿但也不曾后悔,可如今他却不知当年所为到底是对是错了。诚如司命所说,这婚约若不是两情相悦,得来有什么意义呢?可他就是不想放手……
润玉心中烦乱,苦恼地沉入水中,盘坐于水底打坐调息,待睁开眼时,天色将青。他钻出水面回到璇玑宫,得知柏麟回了自己的寝宫,他又匆匆赶去,却被告知帝君闭关,任何人不得相见。
润玉沮丧离去,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姻缘殿。
司掌姻缘殿的月老丹朱,睡到日上三竿,打着呵欠、抻着懒腰走出来,突然看见润玉坐在殿中,百无聊赖地玩着一捆红线,顿时清醒了许多,他疑惑地四处张望,奇怪着那防熊孩子的禁制怎么没响。
“别看了,”润玉说道,“为了不吵您睡觉,侄儿特地把那禁制给破了。如何,侄儿贴心不?”
丹朱扬起个假笑,“玉儿真是大了,懂事了哈,说吧,找我干嘛?是要拆谁家红线啊?”
玉:“我没事拆人家红线干嘛,坏人姻缘天打雷劈的好不好?就是闹心,走到叔父您这儿了,进来坐坐。”
丹朱看着玉儿那一脸的无精打采,大概也知道他是为什么,于是问道:“你跟小麟儿这个劫可谓是历得伤身又伤神,小麟儿怎么样了?醒了没有啊?”
“昨晚醒了,但是看着身子还虚。”润玉答道。
“神魂损伤,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辅以药物慢慢调养,不过只要醒过来,就没大碍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丹朱安慰道,但突然觉得不对,“小麟儿既然醒了,你不去陪他,跑我这里干嘛?”
润玉一声长叹,“他闭关了,谁也不见。”
“哦——”丹朱恍然,“他躲你呢。”
润玉一个大白眼翻过来,“叔父,咱倒也不必非要如此直白。”
丹朱笑而不语,能扎一扎这熊孩子的心,也是有几分乐趣的。
润玉又是长叹一声,说道:“叔父,您掌管世间情爱,这情爱,到底是如何生出的呢?”
“玉儿,错了,老夫掌管的,是世间姻缘,这姻缘可不等于情爱,”丹朱纠正道,“这姻缘无非一个缘字,有良缘也有孽缘,红线牵上了也不代表两人就一定有情,无情无爱过一生的也有,相互憎恶的怨偶也有。情之一字,最是虚无缥缈,不知为何而来,也不知何时会消亡。你我修仙成神,参悟天道规则,可这情却在天道之外,无规无则,这也是为何无情道最是难修。唉,我当年就劝过柏麟,小小年纪修什么无情道,要修也该等历过情劫,懂了情为何物再修……”
“那柏麟如今也算是历过情劫了,您觉得他日后会如何?”润玉问道。
“这能如何?”丹朱不甚在意地说道,“他要是放不下,转修别的道,也不过是之前1800年浪费了;但如果他勘破情关放下了,继续修无情道,应该会有所大成。”
“不行!他放下了,那我怎么办?”润玉急道。
丹朱盯着润玉看了片刻,眼中浮现起作为长辈的慈爱,他抬手摸了摸润玉的头,说道:“你啊,这情劫可是你们两人共同经历的,你就没什么感悟吗?柏麟不知情爱,但你,也是一知半解。趁着柏麟闭关,你也好好想想吧。”
7日后,柏麟轻衣缓带行至布星台。7日,这大概是他此生最短的一次闭关,有些事想不通便是纠结万分,想通了也就豁然开朗了。他立于棂星门外,看着门上润玉设下的禁制,不禁想起身为昊辰时,与容齐共度的那些时日,对容齐那莫名的熟悉感、还有那不知为何所起的情念,果然都是有缘由的。
润玉曾任司星的夜神,漫天星辰确实听他号令,后来他开始随太微理政,司星的事便交给了邝露,偶尔心血来潮也会再来布星挂夜一番,还有遇到烦心事时,他也会来布星台静思,但润玉生性豁达不羁,烦心事极少,如今他却将自己关了6、7日,想必是真的烦恼。
布星台上,润玉揉着皱到发酸的眉头,长叹一声睁开了眼,他盯着眼前星空沉静片刻,突然发出“啊——!”一声大叫,然后一舒衣袖,转身离去。他已经想了快7日了,不想了,虽然不太愉快,但就这么决定了,结果如何全看天意。当初诓骗柏麟立下婚约是他不对,但他一片心却也是真情实意,他这就找柏麟说清楚去。
润玉一脚踏出棂星门,却见柏麟就在眼前,顿时心里一惊,脚下也跟着连退两步。“柏麟?你、你、你怎么在这儿?”他慌张问道。
“自然是在等你,”柏麟微笑着答道,“你这模样,莫非是不想见我?”
“当然不是,”润玉答道,虽然刚刚心意已决,可此刻见到柏麟,他竟又有些动摇,他咬咬牙,稳住心神,问道:“你身体可好些了?”
柏麟点点头,“嗯,只要不妄动灵力,便无碍。”
润玉细看着柏麟那欠着血色的脸,心里不禁一阵悔恨,“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一时任性扰你历劫,害你受此重创。”润玉说道。
柏麟无谓地笑了笑,说道:“天道无常,你怎知这劫不是就该如此?”他说着,踏入棂星门,立于布星台上,看着眼前的璀璨星云。“这布星台,真是好久没来了。”
以前润玉做夜神时,时常带他来此观星,后来便来得少了。“于天界看星空,与人间真是大有不同,”柏麟叹道,“一个置身其中,其中星轨历历眼前,一个却只能仰头凝望;也如同站在天界看人间,凡人命数不过几十载,于我们这些仙神眼中,忙忙碌碌转瞬即逝,直到真的落入凡尘走过一生,才知道这短短时日竟可以生出这么多的爱恨情痴。”
柏麟沉吟片刻,转过身看着润玉,说道:“玉儿,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润玉看着柏麟那郑重的神情,心中的忐忑此刻却平息了,“我刚好也有事要同你说,”他拿出那小心珍藏了200年的婚约书,“你我这婚约,我当年诓你签下,是我不对,你若不愿,便不作数了。天界众仙都知道这婚约怎么来的,不会乱说;对外界就说我碌碌无为、荒诞不羁,配不上你,定不会让你失了面子。”
柏麟接过润玉手中那大红的誓约书,回想起当年他自醉酒中醒来,听说自己与润玉的婚事已经传遍六界,当时真是脑袋瓜子嗡嗡的。
司命还在边上咋咋呼呼:“帝君呐,您一定是被太子殿下给骗了,您还是赶紧去找天帝天后说明缘由,把这婚退了。太子殿下什么脾性帝尊他们都知道,定会给您做主的。”
被骗,柏麟当时琢磨着这两个字,“可是他为什么要骗我?”
“这还用问,肯定是贪图您身子呗……”司命小声地嘀咕着。
柏麟却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傻傻问道:“我这有什么可贪的?”
司命一愣,又听柏麟接着沉吟道:“其实润玉说得也没错,我二人联姻确实有利于六界安稳。”
司命无奈道:“确实有利于六界安稳,可是您真的喜欢他吗?真的要与他共度一生?真的愿意与他……”司命手比划着,实在是说不出“合修”这个词,柏麟他……从他们神仙的角度看,他都不算成年啊!
“我与润玉,互为知己好友,自然是相互喜欢的,共度一生也无妨啊。”
司命看着柏麟那清澈又愚蠢……啊不,单纯——的眼神,简直生无可恋,他也是没想到这小帝君能不开窍到这份儿上,他那聪明才智是一点儿没分到情爱这件事上啊。
“可是帝君,您可是修无情道的!”
“司命仙君放心,”柏麟竟然还笑得挺温和,“润玉也与我说了,联姻只是手段,并不影响我修道。”
司命彻底无语了,只能心里暗骂润玉,说得这是人话吗?我们帝君这么聪明这么可爱,就只值你一个“手段”是吗?
司命正想再说些什么,柏麟却突然正色问道:“我与润玉订婚的消息是怎么传遍六界的?”
司命略松了一口气,心道帝君您终于察觉不对了,那肯定是润玉的搞得鬼啊,就是为了让您无从反悔,但他只能说自己知道的、事实的部分,基于认知的合理猜测再合理也是猜测,不能乱说。“据说是望鹿崖上的小花灵看见这事儿,就跑去跟小姐妹八卦,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地就传开了。”
“原来如此,草木之灵遍布六界,消息灵通倒也不足为奇,”柏麟郁闷却也无奈,“但是告诉花界几位芳主,约束子民,不该传的别乱传!”
“这个小仙已经嘱咐过了,那这事儿您看……”
“事已至此还能怎样?”柏麟说道,“本君已三日未理政事,还是先顾及公事吧。”
此刻想来,柏麟不禁失笑,如今才明白司命当时那无奈到失语的表情所谓哪般,当年润玉确实算计了他,可自己也是真的傻。而且自那之后,他便该怎样还是怎样,与润玉依然称兄道弟、把酒言欢,这婚约说到底他也没放在心上。
“我那时完全不知情为何物,这婚约也确实不该作数。”柏麟说着,手中婚书“啪”地一声化为齑粉。
润玉看着那散落而下的红屑,心里一阵酸涩,“可是,柏麟,我……”
“润玉,我且问你,”柏麟打断他,神情中带了三分严厉,“当初诓我签下婚约,你可对我用了言灵蛊术?”
“没有!我就算设计,也不会用这等下流法子,只是灌了你一些烈酒,让你稍微失去一点判断力……”润玉有些心虚地说道,果然仙神有别,柏麟一旦严肃起来,润玉瞬间觉得自己气势矮半头。
“那之后你我订婚的消息传遍六界,让我骑虎难下,这其中可有你推波助澜?”
“也没有!”润玉否认道,“我虽有心诓你,但也没想把事情做绝,本想你酒醒后若反悔,就说是我酒后胡闹,那婚约毁了就是。”但他们两人在六界中拥趸众多,这消息可谓是一人知便万人知,传得如此之快也是润玉没想到的,“但是,后来你不也没拒绝……”润玉含糊不清地小声嘀咕着。
柏麟微微一笑,似是对润玉的回答还算满意,“那我最后问你,你以六界安宁为由诓我签下婚约,只是为了‘六界安宁’?”
柏麟目光笔直地看着润玉,那眼神里颇有些警告的意味:小心回答!
润玉一双眼睛眨巴了两下,突然嗅到了一丝希望,“当然不是!我心悦你已久,但你修行无情道不通情爱,我若是如实相告你定会拒绝,说不定还会因此疏远我。我只能出此下策以六界安宁为借口,想着若是真能立下婚约,就算你此生都不动情,你也只能是我的……但此次人间一劫,容齐因一己之私留昊辰在身边却最终害了他,我不想重蹈覆辙。既心悦于你,至少,我该尊重你的意愿。”
润玉一口气说完了心中所想,只觉得突然就畅快了,他终于敢问出那心中盘桓了多日的问题:“柏麟,我有一问,昊辰对容齐动了情,却不知柏麟对润玉,是何心意?”
柏麟微微垂下眼眸,轻声说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情为何物、因何而起;不过短短两年时光,为何昊辰就对容齐起了情念。后来我突然明白,那大概是因为,昊辰是我,而容齐是你。”柏麟抬眼看向润玉,眼中温情脉脉,“我七情淡薄,与你相知800年,情愫渐生却不自知;一世为人,七情渐明,这才生了情念,然而昊辰碍于情理伦常未宣于口,最后痛失所爱悔不当初,这锥心之痛,我不想再尝一次。”
柏麟语罢,掌中灵光浮现,凝成一纸红色文书,“既然润玉心悦于我,不知是否愿与我缔结这白首之约?”
柏麟这一番话,只听得润玉心花怒放,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呆愣了半晌,才想起去接柏麟手中的文书。
柏麟这时却又说道:“玉儿,你可想好了,我这人不解风情、无趣得很,你当真要与我共度这漫长神生?这婚约你若应了,我可不容你反悔。”
柏麟望向润玉的眼里,有期许,也有不安,润玉倏然一笑,——一个令人十分安心的笑容,“神生漫长,能得柏麟相伴,润玉此生无憾”,语罢,润玉自指尖凝出一颗血珠,弹入那婚书之中,“润玉以血立誓,如有违此约,就……唔……”
他的嘴突然被捂住,那立誓诅咒的话悉数堵在了口中。
“诅咒的话就不必说了,你若始乱终弃,我就天诛了你,又不是打不过……”柏麟轻瞥他一眼,表情喜悦中还有点小傲娇。
润玉执起他的双手,含情脉脉地靠近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那我一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看着柏麟的耳朵泛起一片粉红,润玉寻思着趁热打铁做点什么,他抿了下唇,想要偷个香,然而心动还未曾行动,就听柏麟说道:“我问了司命,今日是子月历劫归来的日子。当日你我双双殒命,子月想必难过的很,我们去南天门迎他一迎。”
润玉身子瞬间僵住,心道:麟儿你非得在这个时候提别的男人吗?气氛“啪”得一下就没了有木有啊?!
“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润玉问道,语气中掩不住地嫌弃,然后对上柏麟疑惑的眼神,又找补道:“我是说,这样算来无谢阳寿也才不足不惑,怎地也如此短命。”
柏麟了然一笑,转身离开布星台,润玉紧跟其后。他看着柏麟的背影心里微苦,——他刚刚那“不解风情”四个字,敢情真不是自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