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迟到的世界观设定（果壳与指挥官）
凌晨六时刚刚过去，新西兰时值深冬的一半天穹仍然嵌满了明亮的晨星，东方的天空微微泛白，模糊了横跨苍穹的壮丽星环，勾勒出天边庞大云团铅灰色的轮廓。经年不息的强大西风推动着外海的寒流，也带来了充足的水汽，低啸着穿过一条条街道，绕过一栋栋房屋。道旁的路灯孑然发出劣质的冷光，街上罕有行人。
这里是新西兰的最南端，天涯海角的小镇布拉夫港。在“赫拉克勒斯行动”——暨第三次世界大战正式爆发的标志——过后的七十九年里，这座偏远小镇由于深入扭结点周边的气候异常区，虽不能说极端天气频发，但也时时气候失常，让原本不大的小镇更加冷清。即使天气的恶劣程度不会超过人类可忍受范围，临近的伽马扭结点也沉默如死火山，但趋利避害总是人类的本性。
顺便一提，这里作为一个旅游景点反而比另一个世界的同名更加成功——作死同样是人类的本性。
哈迪斯-普鲁托舒适地靠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上，指头在左扶手上轻敲节拍，面色不佳。
他合上面前的《世界简史》，掂都没掂量一下就随手往后一扔。颇厚实的硬皮大书没有在地板上制造出恐怖巨响，反而像被一只隐形之手所持一样，拐了个直角弯，直冲书架而去。
哈迪斯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负手一想，开始绕圈子。
而床边的矮桌上，明塔正挣扎在报刊杂志的汪洋大海。
如果塞壬小姐们知道了让她们千般防备万般小心的“黑幕”在他与这个世界的“蜜月期”里的所作所为，表情大概会变得很精彩：看起来我们的中将大人终于拥抱了他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时空管理局诚不欺人，虽然这次航班出了问题，但票据的功能丝毫不打折扣，身份伪造、证件办理、资金划归一条龙服务贴心便利，绝不会给代言的西卡罗中将丢人。
托那张小纸片的福，哈迪得以斯以休假海军军官的身份住进布拉夫镇的一家小旅馆，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的某张毕业照上莫名其妙地多出一张脸，皇家海军的文职们全然没发觉变了样的登记册有什么不对，自然，瑞士银行的行长也不会认为一个署名哈尔·埃德斯的账户拥有两亿英镑存款是很值得怀疑的事。
唯一让哈迪斯·普鲁托不满意的，就是他没能以更加接近事实的“退役军官”身份入住，但这事不能赖票载AI，谁叫他顶着张三十上下的脸。
读读书、看看报，偶尔拉两段小提琴博取服务员小姐崇拜的目光。地上晒不着太阳？不要紧，平流层这边风景独好；下雨天特没意思？没关系，让那帮奇怪“干打雷不下雨”的凡人想破头皮去吧，不关老哈的事。
总之对于一个前帝国雇员来说，这样的安排已经是难得的风平浪静了。但就如是金子就总会有瑕疵，哈迪斯·普鲁托的退休生涯也并不全然顺遂人意，他要为自己前几天的珀耳修斯式行为付出代价——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说的就是被滥用的幽能。
讲真，用《银河系搭车客指南》里的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每当你认为生活不可能再糟下去的时候，它就给你点颜色看看”。作为希灵神系的招牌能量和虚空的直接衍生物，幽能从来不是盏省油的灯，用幽能的灯从不用加油……
我是说，作为一种最接近于“无限”的事物，幽能在一个初级文明中出现往往意味着灾难性的后果。别的不说，库里斯莫司穴居猿人末裔表演光剑狂舞的那馨香一幕至今还保存在哈迪斯的记忆库里，让他引以为戒。
这玩意儿，值得想破脑壳地谨慎对待，即使纯度还不如小六子桌上的镶花打火机。
公欲离其事，必先善其器，但在随身空间里翻了半天，却只找到一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哈迪斯不得不考虑使用“经典”而“传统”的审查官调查法，顺便开始思考到底是性格决定命运还是命运适配性格……
于是，地板上那堆木纤维造物的出现有了充分而合理的理由。
“长官啊，”明塔颤颤巍巍地飘起来，颤颤巍巍地说，身上还顶着一摞颤颤巍巍的杂志，“《科学》和《自然》的这几期还没看呐……”
哈迪斯懒于置评，看也不看地摆摆手：受够这堆破烂了。
明塔一看，也不含糊，哗啦一声都给倒回桌上，呲溜钻回哈迪斯胸前的口袋。
“也是，我看里面净瞎胡扯了。”
哈迪斯哼了一声，“神秘学再加上实用主义，科学体系就算被判死刑了。”
“那那些军事期刊？”
“强点，但只是‘尽了本分’而已。”
想要了解一个文明，通晓其科学体系和社会历史总是很有必要的。“断面演绎法”只适合短期任务，而哈迪斯，他被迫像个真正的审查官大佬一样祭出了自己宏观历史学本事，于是他使用新身份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离他最近的一家图书馆“焕然一新”，他现在还记得书山对面售书小哥那张震撼扭曲的脸。
至于最后的结果，哈迪斯不知道应该满意还是悲哀。
“注意到了么，明塔？”哈迪斯绕房三匝，终于在床边站定。
“注意什么，长官？”明塔冒出角来。
“气氛，明塔。战争的气氛，但又很不寻常。”
明塔停顿，耸肩似的上下浮动一下：“您是要说昨天那帮背包客吧，前线旅游的猛男啊，也不怕物理折寿。”
“我说的就是这个。”哈迪斯揉着眉头，“和外星人的世界大战打得不温不火，结果军事基地都成著名景点了。”
有过亲身经历的哈迪斯知道，如果一场战争延续一代人之久，那么这个文明很可能将进入一种“子弹惯性”状态，迹象就是：没人在乎战争的正当性，军事的严肃性被大大降低，以及军工产业的崛起。有趣的是，这种现象在种族对外战争中尤其常见，毕竟人类的同理心连肤色的墙壁都难以跨越。
塞壬的首次出现是在二战末年，其结果是彻底终结了IJN的“菊水特攻”作战，以及代替原子弹成为了二战结束的促进者。起初，人类虽然同意“放下仇恨，共同抗敌”，但各自为战的策略导致了更大的失败。原因是显而易见的，同时拥有庞大数量和可以“改变游戏规则”的武器，塞壬被历史学家们称为自亚当以来人类最大的挑战，被狂热的科学怪人盯着流下口水，被邪教组织当成传教工具，被军队大佬们敬为“操他娘的”。四个扭结点把七成海洋化为禁区，凭空出现于全球各地的塞壬舰队几乎断绝了民船出海的希望，而各国海军，不得不面对一群在两公里外都算“超视距”的强大对手，顺便损失惨重。
1950年，悲观主义盛行的年份，绝望的阴影笼罩着各国沿海地区，当然也笼罩着内陆地区，因为不久前一帮前所未有的靓仔——塞壬登陆部队出现并在东南亚开了场占地九百平方公里的灯光秀party，除了人类以外大家都很满意。
但有句话说的好：上帝是给你关上了一扇门，但他还拉了根网线进来啊。
谁能想到转机来的如此之快？至少本杰明·杰拉尔德爵士想不到。时任皇家海军驻印度洋舰队中一艘驱逐舰舰长的他在例行巡逻中以惊人的运气击沉了一艘同样运气惊人的“探索者”级人形塞壬，达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步。而他更想不到的是，这史无前例的一战也为之后的来者开辟了道路。
还是个愣头青的本杰明光顾着确认目标击毁以及哆哆嗦嗦地引吭高歌，根本没注意有什么蓝盈盈的东西在燃烧的残骸中一闪即逝。那天他开着船违反军令绕了三圈，就是为了拍照发推……我是说拿去吹逼。结果当一个湿淋淋黑乎乎的脑袋突然从海里钻出来，小伙当场停止了呼吸——暂停了呼吸。
长岛，原隶属美军太平洋舰队的一艘护航航母，人类战争史上的第一个舰灵。
当时她形容：“有什么东西‘咚’地掉到头上，然后就“噗”地变成了这样子。”
这也是心智魔方的首次发现。
随之而来的是幽能及幽能衍生物的发现以及其利用可行性的证明。
“然后人类在对幽能的曲解和滥用的基础上发展了仿生机械技术和高等材料学，让这个连核能都没搞明白的世界拥有了相对较高的工业水平。”明塔解说道。
“但也托这的福，现在的人类至少重新拥有了近海航线和自给自足的能力。”哈迪斯说，“所以审查官的必修课本里收入了‘外力控制学’，以毒攻毒也算是一门学问啊。”
“您看……”沉吟半晌，明塔犹豫着说，“我们要不要进一步干涉？”
“你觉得呢？”
“浅尝辄止吧，长官，你已经没有责任了。而且，帝国总会到来，那时问题自然会解决。”
哈迪斯一时间没有回答。
黎明缓慢地到来，透过窗户已经能发觉逐渐变亮的天光，街道传来细微了人声，标志着新一天的开始。
“浅尝辄止……”哈迪斯慢慢重复了一遍明塔的话，“置身事外。”
“长官？”
“我放心不下，明塔。而且，我的引探元件现在还在振动。”
明塔哀叹一声。
“所以不是您去找麻烦，就是麻烦找上门？”
“叩、叩、叩”
话音刚落，门板被礼貌地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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