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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永恒故事:爱与恨的纠缠——《弗洛伊德及其后继者》小结

2021-10-14 19:49 作者:实在界的马奎尔  | 我要投稿

梅兰妮·克莱因与当代克莱因学派


一、哀伤与丧失的人生

梅兰妮·克莱因,于1882年3月20日在伦敦出生。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她的人生经历了最多的失去。2岁时,她的二姐西多妮因肺结核病逝;18岁时,她父亲因肺炎去世;20岁时,她的哥哥伊曼纽尔因绝症而离世;32岁时,她二儿子艾力希出生,母亲莉布莎去世;52岁时,她的大儿子在一次登山的意外中去世,而她的女儿梅丽塔因此时与她反目成仇。

这是一段充满哀伤与丧失的人生,但这也是一段不断从痛苦中爬出与修补人生的故事,哀伤与丧失是人生的常态,但与它们的抗争与挣扎也是,克莱因通过她的人生与她的作品告诉我们:这是一段艰难的旅程,但也是我们的必经之路


二、儿童的故事

克莱因总是如此申明:她的目标一直是在对儿童的观察与实践中去验证与拓展弗洛伊德的理论,而克莱因一直以来也正是这么做的。克莱因于最初的成果就是撰写有关儿童观察于临床治疗的精神分析论文,她于匈牙利精神分析学会上宣读了第一篇专业论文《一个儿童的发展》,并在同年加入协会。但是她不免背离了当时主流古典精神分析的儿童精神分析实践,却引起以安娜弗洛伊德为代表的新弗洛伊德学派的公开反对。

克莱因与弗洛伊德学派的分歧开始于她对俄狄浦斯时期的改写,弗洛伊德认为神经症冲突的核心在于秘密与自我欺骗,这一冲突会在俄狄浦斯时期(5-6岁)达到顶峰,克莱因对这一理论进行了拓展,认为俄狄浦斯情节与超我的概念还能够适用于更年幼的儿童。

克莱因进而在对于儿童的分析技术上做了改进与革新,与弗洛伊德学派产生了更大的分歧。关于儿童是否能够被分析,安娜弗洛伊德与克莱因在此产生了一场论战,克莱因认为儿童是可以被分析的,他们的心灵结构与成人如出一辙:由幻想,意象与恐惧组成,充满波动性与流动性,与偏执性焦虑和抑郁性焦虑的斗争同样是他们人生的核心主题,因此对于儿童的分析方式与弗洛伊德学派对成人的分析方式也是大同小异的,即对他们的自由联想直接进行深层次的解译。

这一观点引发了安娜的强烈反对,由安娜开启的自我心理学指责克莱因的分析方式是“过度解读”的,这些儿童的自我过于脆弱与幼稚,无法处理对于本我冲突的复杂解译,因此这种解译对于病人没有丝毫帮助,反而只是在用对于病人来说异想天开的概念来淹没他们。由于自我功能的防御会对心灵进行分层,因此心灵结构是分层且稳定的,对应地也应渐进式地逐层对心灵结构进行解译。对此克莱因也不留情面,指出自我心理学的分析是肤浅的,只能触及病人情绪的浅层层面。

由于儿童与成人心灵结构的极度相近,克莱因意识到对于儿童的治疗技术也许可以用在成年人身上。克莱因的主要病人都是一些极度混乱与充满恐惧的儿童,当精神病人因恐惧而表现出退行行为时,他们的一些怪异行为与儿童在游戏中的某些行为是相近的,因此儿童的治疗技术也就相当自然地被运用到了对精神病人的治疗中。这一理论又与弗洛伊德学派背道而驰,弗洛伊德的的主要病人的内心充满了令人痛苦的冲突、惩罚的恐惧与罪恶感,而他们通过俄狄浦斯冲突而形成的稳定且连续的心灵与其进行着永恒不息的斗争,对于他们的治疗可以通过移情来达成,但精神病人却不能被纳入弗洛伊德的病人之列,这些精神病人精神错乱,会经常性地退行,以至于他们基本上不可能通过移情将自身的恐惧与俄狄浦斯情节传递给分析师,因此可以说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在精神病的治疗上是无可奈何的。


三、爱与恨的纠缠

一生都在与抑郁与丧失作斗争的克莱因深知:失去与得到的循环终究只是人生的常态,是人生舞台上亘古不变的剧目,在她作品的字里行间中,她不怯于去展现人性最深层处的黑暗与痛苦,不怯于告诉我们:人生就是不完美的,充满着仇恨与忧伤,但我们无需去假装与追求完美,人生的真谛也许就是等待着不完美的到来,与其共同前行,去寻找生活中美好的,充满爱与温暖的那一部分。因此可以说人生中的爱与恨可以说是克莱因理论的核心命题,但要理解这一核心,就得先理解克莱因最重要的概念——偏执-分裂心位。

克莱因吸纳了弗洛伊德的死本能理论,在个体诞生之初,心灵中的死本能会爆发出一种指向自身的破坏性力量,而个体面对这种力量时,则会产生对于自我即将毁灭的偏执性焦虑,为了处理这种焦虑,相对应的防御形式——偏执-分裂心位也就应运而生了。(这里的心位并非需要达到或超越的心理阶段,而是两种经验形成的方式以及面对不同客体时对自身状态的两种调整策略)

为了阐释这一概念,就要谈到克莱因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上的又一次大动刀。克莱因从起源与指向两个方向对弗洛伊德的本能冲动理论进行改进与拓展。弗洛伊德将力比多驱力与攻击驱力归结于身体组织的物质积累,这种物质积累导致了精神上的张力,因此人总是需要需求外界的客体来缓解自身的张力,这个客体是完全偶然的,当个体发现某个事物能够缓解自身本能冲动张力,就将其与本能冲动联系起来,可以说弗洛伊德的客体只是某个达成个体目的的假象意象罢了。

克莱因承认了弗洛伊德关于物质积累的说法,但认为本能冲动不能简单地完全归结于生物因素,它主要是从自我体验与感受的断裂中产生出来的,且客体不是在冲动得到满足后才诞生的,而是与本能冲动像一对孪生兄弟一样,当冲动体验出现时,客体意象也以一种模糊的,未成形的方式蕴藏在体验当中。

对于还在哺乳的婴儿来说,母亲只是一对提供食物与呵护的乳房。当婴儿的需求被乳房满足,ta沉浸在爱与温暖之中时,那个外在的客体就成为了好乳房,ta也就爱上了这个好乳房/好客体,产生了力比多驱力,爱与保护的冲动,也保护着自身不受坏客体的威胁;但当婴儿被乳房忽视或遗弃,ta被困在痛苦与恐惧之中时,外在客体就变成了坏乳房/坏客体,ta因而对这个坏乳房产生了憎恨,产生了攻击驱力,恨与毁灭的冲动,分担并限制着指向自身的攻击性。此后的人生里,个体会像钟摆一样在两种立场中反复横跳,去爱,还是去恨?这是他们穷尽一生要去回答的问题。

这两种体验对婴儿来说就如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如果说一个是天堂,而另一个是地狱的话,那么在此时自以为无所不能的婴儿则分别是这两个世界的上帝与撒旦,ta的爱能保护“天堂”免受邪恶的的摧毁,恢复外界对它造成的损害;而ta的恨能够燃起熊熊火焰,对“地狱”造成不可逆转的毁灭与破坏。这两个世界,即两个好客体的分割,就是偏执-分裂中的分裂,作为一种核心性防御,来保护自己以及自己所爱的客体。

但这泾渭分明的美好景象背后存在着一道巨大的阴影,当两个世界的主人不再有能力进行分割,两者的界限不复存在时,会发生什么?当婴儿混淆了好客体与坏客体时,原本只针对坏客体的攻击与破坏,也会殃及到好客体的安危,而随着好客体被摧毁,婴儿也就失去了免受坏客体伤害的庇护所,因此ta所要迎接的后果也将是灾难性的。这一界限消失的后果同样也给婴儿带来巨大的迫害恐惧,即偏执-分裂心位中的偏执,对外来的坏客体的侵略感到恐惧。


四、修补与破坏的循环

成人的世界不是黑白分明的,而是充满着许多模糊的灰色地带,善与恶或爱与恨从来都没有明确的界限,穷凶极恶的罪犯也会有具有人性的一面,而光明磊落的圣人也会做出糟糕的选择,与你深陷爱河的人有时也会伤透你的心,而你恨之入骨的人有时也会在你落魄时给予温暖。当一个孩童认识到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泾渭分明的天堂与地狱,而是一片灰色的混沌时,可以说ta离成人的世界又更近了一步。

在克莱因看来,婴儿天生就有这一种趋向“成熟”的倾向,在这个时期,婴儿终于能够意识到,原来从来就没有什么好客体与坏客体,唯一在那里的只有一个复杂的,也有七情六欲的母亲形象,而所谓的好与坏的客体都是她身上呈现出来的不同面向,原本分裂的世界终被重新整合成了一个整体。

当婴儿成功地将两个世界整合时,对于坏客体会摧毁所爱客体以及自身的偏执性焦虑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婴儿的内心变得更为强大与抗打,外部的危险不再那么容易会威胁到ta了。但这也伴随着新问题的到来。

当好坏客体被整合为一个客体时,曾经由偏执-分裂心位所维持的平衡也就被打破了,在此之前,每当婴儿感受到痛苦或恐惧时,ta都可以将自身的攻击性都投向那个坏客体,与此同时还能够使破坏与毁灭和好客体保持距离。但现在每当婴儿想用自身的憎恨造成毁灭与破坏,摧毁的就不仅仅是坏客体了,为自己提供爱与保护的好客体也会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摧毁了自身所在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所爱的人,还有身处于这个世界里的自己。而对这末日景象的恐惧以及造成此果的罪恶感被克莱因称为“抑郁性焦虑”,对这种体验的组织被称为“抑郁心位”。

在做出这番可怕行径后,出于对所爱客体的爱与关心(来自力比多驱力)以及自身的罪恶感,婴儿会产生做出修补来弥补自身过错的想法,使爱战胜恨,把过往的美好关系重新带回自己身边。这一与抑郁性焦虑的对抗或者破坏与修补是人类存在恒常且核心的特征,个体对于关系的维持能力在此过程中不断得到磨练。爱与恨永远都不会在我们的人生中缺席,得到与失去的循环也是如此。

对于抑郁性焦虑还有另一种解决方法,即躁狂性防御,当所爱客体的独特性以及个体对其的依赖被他人否定时,在此时个体不愿去释放自身的愤怒或是去尝试修补这段关系,因为这样做就等于承认了自身的无助与孤独,相比这种对脆弱的展示,他们更愿意将身边的所有人都当做过客,在他们的生活中,没有人是重要的,所有人都可以轻易地被取代,凌驾于所有人的权力感虽然能给他们到来些许慰籍,但这只不过是暂时的虚幻,无助与孤独终究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向生活袭来。

个体对于自身的修补能力的信任与否是抑郁心位维持的关键,唯有相信内心爱的力量远比恨强大,爱与恨才能够结合,生长成一段复杂且丰满的关系。但当心中的恨强过爱时,当产生的破坏性大到一定程度时,整个客体世界都会荡然无存,个体在此时就会退行回偏执-分裂心位,回到那个黑白分明,只需要分辨好与坏客体的简单世界,关系对ta来说只有完美与不完美之分,若他人体现出一丝瑕疵,那么对ta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接近结束了。

克莱因将修补与破坏的理论运用到了关于性欲与怀孕的研究上,她认为性欲关乎爱,破坏与修补。性交是充满强烈情绪的活动,它所暴露的本质与带来的影响都会造成潜在的伤害,而唤起并满足对方的欲望则代表着自身强大的修补与爱的能力,心中的那个作为整体的客体是充满活力与生机的。而怀孕也是如此,无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能够生育都证明了内部充满了强大的爱,修补与生命力,内在的客体世界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无论是什么人,ta的内心总会升起一股恐惧,恐惧内心早已如槁木死灰,失去爱与激情,恐惧自己无爱也无能去修复生命中最重要的关系,恐惧自己无力再驱动着自己的生活继续下去,去滋润与呵护他人,而我们生活的核心就是与这些恐惧去进行永恒不息的斗争。就如克莱因所说,艺术创造力与躯体快感就如人生的舞台,在此反复上演着爱与恨,修复与破坏的恢弘故事。


五、克莱因的遗产

克莱茵在晚年提出了两个核心概念"羡嫉"与"投射",这两个概念成为了后代克莱因学派发展中的重要特征。

为了更好地阐释羡嫉的概念,克莱因提供了吮吸乳汁的婴儿模型,婴儿可以说是相当贪婪的生物,想要完全控制并占有乳房,以此获得食物,安全与快感,但乳房对于婴儿来说时常是相当不稳定的,婴儿对它的爱与回应的渴望往往会得到落空,因此婴儿会变得十分多疑,认为乳房总是对自己的资源有所保留,以此来对婴儿进行控制。当婴儿再也受不了自己因乳房控制而产生的大起大落,于是ta就产生了毁灭带来美好体验的好客体,来使自己脱离乳房的控制。羡嫉与偏执—分裂心位中的攻击性不同,它不是出于痛苦与挫折,而是出于对满足与享乐的反应,跨越分裂,直击爱与庇护的源头,因此可以说羡嫉是所有心理过程中最具破坏性的。

羡嫉理论同时也被克莱因用于来解释弗洛伊德曾经提出的负性治疗反应。有时在治疗中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病人的情况非但没有因为治疗变得更好,反而变本加厉了。在克莱因看来,这种情况的来源是由于病人的羡嫉性破坏,当分析师给病人提供了重要的或有价值分析时,病人就会陷入羡嫉的无助状态中,宁愿以贬低或表面上赞同的方式来破坏分析成果,也不愿意受到分析师的“控制”。

当代克莱因学派的代表人物威尔弗雷德·比昂对克莱因羡嫉这一核心概念进行了拓展,比昂认为羡嫉不仅仅会使个体对客体产生破坏,还会破坏自身对现实的感知与理解能力以及建立联系的能力,这种破坏被称为对联结的攻击,是使精神病人言语与想法的破碎的主要原因。

克莱因的第二个核心概念“投射”是从弗洛伊德那里沿用过来的,弗洛伊德认为投射指的是个体把自己不能接受的冲动与经验,认作是别人的。克莱因对其进行了拓展,她赞同弗洛伊德对于投射的看法,但个体投射的不仅仅只是自身的经验与冲动,还包含了自体的一部分,且在投射之后还会无意识地与这些被排除在外的部分产生联系,并对这些部分进行控制。

比昂再一次对克莱因的概念进行了拓展,他认为母亲与婴儿之间有一种类似于“母子感应”的情感联结,当婴儿遇到自己无法处理或忍受的情感体验时,就可以将情感全都投射给母亲这个”容器“,母亲就此进行”反刍式“的情感处理,为婴儿容纳并处理这种情感体验,然后使婴儿对其进行内摄。比昂的这一拓展使投射概念从个人的内心幻想转变为了两个人内心关系中的复杂事件。


六、分析情境的修正

关于分析师在治疗中扮演的角色以及在其中的界限一直以来都是精神分析界争执不下的议题,从弗洛伊德到克莱因,再到当代克莱因学派对于分析情境的争论就可见一斑。

弗洛伊德认为分析师与病人应该界限分明,各自进行独立的体验,病人自由联想,分析师则以客观或冷漠的态度,于一定距离内对其进行解译,来揭示病人的无意识阻抗,移情就是其中一种且为最后的阻抗形式。

克莱因关于分析情境的术语与弗洛伊德基本一致,但对其的看法却相当不同。克莱因认为分析师与病人是纠缠在一起的,病人的移情是不可避免且对于分析是有帮助的,病人会根据自身的基本客体关系来对分析师的分析进行体验,将分析师分裂为好客体与坏客体,从中可以表现出病人内心的希望或恐惧。

比昂将投射认同的概念人际化,并将其运用在分析情境当中。比昂认为分析师会因为病人的投射,而共鸣并承受来自病人的焦虑与混乱,因此分析师应尽量客观,使自身成为病人情感投射的容器。

海因里希·拉克尔与托马斯·奥格登关于分析情境的观点与比昂恰恰相反,他们认为分析师会不可避免地卷入治疗当中,且分析师自身的抑郁性焦虑和需要一直是存在的,应当使病人的投射经由自身的焦虑,冲突与渴望后,再接收给自己,而不是充当一个容器将自己的内心与病人的分开。

拉克尔认为分析师与病人别无二样,两者都在与偏执性焦虑和抑郁性焦虑做着斗争,且都有修复的需要,也正是因为如此分析师才能够认同病人对于他的投射,并通过这种投射来理解病人,并使病人意识到自己身上存在着ta的各种版本的自体与客体。

奥格登重点阐释了病人的无意识幻想会变为真实的人际互动形式,这种互动形式使分析师产生的反移情是理解病人无意识幻想的重要媒介。

贝蒂·约瑟夫认为分析师应少一些主动的介入,而专注于对病人投射认同的整理,她反对肤浅的对病人早期经历的推测性重构,而主张应聚焦在此时此地的病人与分析师关系中的联结与阻断。


七、终章

梅兰妮·克莱因,因晚年患上癌症,于1882年3月30日在伦敦离世。这位历经世间哀伤,痛苦与丧失却从未停止与其抗争的女性,母亲以及精神分析师的人生旅程在此画上了句号。

克莱因的学生比昂曾这样评价她:

“在这个世界上,与克莱茵一样,有才华和智慧的人有很多很多。但是具备她丰富的人生经历,又有思想和才华,以及坚强的人格魅力支撑的人却很少很少,而克莱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FINIS

参考书目/文献

洛伊德及其后继者》 史蒂芬·A·米切尔 / 玛格丽特·J·布莱克著

《客体关系之母—梅兰妮.克莱因生平简介》 http://blog.sina.com.cn/s/blog_1411988290102yrdh.html

《梅兰妮·克莱因——她经历了怎样的一生》 http://blog.sina.com.cn/s/blog_ea0f50ad0102z9ll.html

《我眼中的梅兰尼·克莱茵——丧失与哀悼的一生 》https://www.sohu.com/a/167190029_1032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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