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猎人第一卷】第三章 白猫与吸血鬼少女
雨声依旧，不见减弱。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窗玻璃上，像机械的齿轮一样，在无限的时间里无限循环。
这已经是第几天了？我记不清楚。每天睁开双眼，只能看见惨白的天花板。空旷的屋内只有我躺着的这一张床，冰冷的铁链将我的四肢紧紧锁住，动弹不得。我能嗅到门外警卫的紧张，我能听到他们在走廊里来回走动，但我无能为力。铁链不仅束缚了我的四肢，这种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镣铐让我全身绵软无力。我也能明显感受到床下还布置了更加强力的水银封印，完全封锁了我的力量。
这也难怪，因为我身为奴隶，却袭击了自己的主人。
我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我不会去考虑这样的事情，这没有必要。
我只需要静静地等待自己的审判。
“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弗兰坐在石凳上，面前的铁栏将他与罗曼相隔开来。
“具体时间还需要等待教会的调查。”
罗曼脸上流露同情的神色，满是悲伤。
少来这一套。
弗兰不会接受他人的同情。
“真是官方的说辞。”
他冷哼一声。
“对我就不要这么说了。”
“是啊，你说的对。”
罗曼叹了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我……我会尽我所能去说服教会。米娜的事情，不是你们的错。”
“呵，他们会相信么？毕竟他们还把我关在这里。”
弗兰靠在冰冷湿滑的石墙上，眼里充斥着对教会的不屑。
“你也是受害者。我们需要确定你不会收到影响。”
罗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弗兰身上相同的位置上，现在还能清楚的看到一对牙印。
“你还不清楚我的情况？”
弗兰想要将心里的怒气发泄出去，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抱歉，固定流程。我会帮你的，弗兰。”
可是弗兰并不想听这个。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罗曼。米娜在哪里？”
“我没办法让你们两个见面。”
“告诉我在哪就可以了，罗曼。我明白这些规矩，袭击人类猎人的吸血鬼奴隶要被监禁并接受检查。而且就我所知，这些吸血鬼一般都走不出那个监狱。所以，告诉我，罗曼。”
弗兰抓住铁栏，双眼紧紧盯着罗曼的眼睛。
“告诉我，米娜在哪里？”
门外的守卫换了一批又一批，可窗外的雨声却一直没有消停。一只白猫跳上了窗台，无力地瘫软在窗边。
和我一样。
你也无家可归吗？你也在风雨中飘渺不定吗？
白猫一脸疲倦，染上污垢的白色毛发被雨水打湿，杂乱无章地耷拉在脸上。它的后腿内侧已经发炎，脓疮已经取代了毛发。冰冷的雨水让它蜷缩成一团，虚弱的身体不断颤抖着。
我与它隔窗相望。看上去我与它相隔着一面透明的玻璃，可我却觉得，自己和它身处同一个世界。
我是吸血鬼，这点毫无疑问，可我出生的时候，吸血鬼与人类就已经走向了和平之路。至少表面上，吸血鬼与人类之间的直接冲突已经不存在了。可是，吸血鬼给人类社会带来的恐惧是难以消除的，所以，吸血鬼在元老院的决议之下，选择了避开人类社会。
但是，并非所有的吸血鬼都认同元老院的决定，甚至认为这是对弱小的人类的投降，是吸血鬼族群的耻辱。这些人反对与人类共存，无数和平协议继续袭击人类。也正是这个原因，人类社会依然保存着对吸血鬼的专业人士，即鲜血猎人。
时至今日，虚伪的和平持续了二十三年，但吸血鬼与人类的仇恨与对抗仍然持续着。除此之外，一直存在于吸血鬼社会的血月诅咒变得更加频繁。越来越多的吸血鬼在血月之夜失去理智，只剩下自己对血液的渴望而大肆破坏。
我就是遭受了血月诅咒的吸血鬼，那一晚的血月，那一夜的景象，我永生难忘。我是那一晚的唯一幸存者，因为主人救下了我。但我也受到了诅咒，血月的刻印留存在了我的后背。
失去了一切的我无处可去，但主人选择留下了我。鲜血猎人不缺少与吸血鬼合作的经验，其中既有双方平等的共同行动，也有与吸血鬼缔结主仆契约，将吸血鬼成为人类的奴隶进行猎杀活动的方式。
我便是后者。主人说服了教会，因为我是血月诅咒的产物，拥有超越普通吸血鬼的能力，能够成为对抗吸血鬼的强力武器。于是，主人和我便成为了史无前例的，人类与血月使徒的主仆关系。
可即便如此，在教会眼里，我也依然是个威胁，毕竟从来没有如此的先例，而主人也是出了名的叛逆先锋。我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得到了人类的信任。植入身体里那深刻的血月诅咒，总有一天会让我成为自己痛恨的那群欲望的野兽的一份子。只是，我没想到会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害了拯救我的主人。
你也有这样的经历吗？可怜的白猫？
它琥珀般的双瞳已然浑浊，看不出任何的光亮。雨水顺着窗流淌而下，看上去就像它在哭泣。
手铐与脚链被猎人解开。弗兰迅速摆脱了他们，活动着自己被束缚已久的手脚。他抬起头，便看到了向自己走来的罗曼。弗兰快步上前，质问着自己的好友，也有可能是自己即将失去的朋友。
罗曼很清楚弗兰的心中在考虑什么，他自觉地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你说了什么？”
弗兰指的是，罗曼在教会的审判会上进行的发言。
“偏向你的好话。”
罗曼的挂着厚厚的黑眼圈，说话也有气无力，尽显疲态。看到这些的弗兰态度也有了些缓和。
“原本我要被关多久？”
“至少六个月。教会认为你疏于管教，危害整个镇子居民的安全。”
“睁眼说瞎话……”
“因为从你强留米娜在身边的时候，他们就想法设法要除掉你。”
罗曼用词毫不掩饰，这是教会最真实的态度。
“我……谢谢你，罗曼。”
弗兰并不擅长感谢，不擅长在别人面前流露出一丝软弱。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把六个月变成六天。”
“之后再谢谢我吧，弗兰。”
罗曼疲倦地笑了笑，拍了拍弗兰的肩膀。随后严肃地继续说道：
“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你离开这座镇子之后，会有两名猎人专门跟着你，盯着你。我尽力帮你争取了，到明天之前你还是自由的。但接下来，只能靠你了……”
罗曼将一把钥匙交给弗兰，替他紧紧握住。
“米娜就在禁闭室那儿，快去吧，弗兰。不要让自己再留遗憾了。”
说完，罗曼低着头，与弗兰擦肩而过。
弗兰紧握着手中的钥匙，迈开了步子。
为什么自己要留下米娜？弗兰也会思考这个问题。当时的决定似乎是一时冲动，因为他看见了在血泊中苦苦挣扎的小女孩，而动了恻隐之心？
事后，每每回忆起那血月之夜，弗兰总是会将那时的场景与自己过去的记忆互相重叠。他在那一天失去了一切，他不想让悲剧再次上演。
他失去了爱莉娜，他失去了赫丽，而她们仿佛又一次出现在弗兰的眼前。
这是一次自我救赎，这是一次赎罪。哪怕她是吸血鬼，他也要不顾一切保护好她。
这就是一年前，弗兰在下意识中给出的答案。时至今日，他也不觉得后悔。
门外似乎传来一阵骚动，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这间房里填满了阻隔气味的香料，我无法通过味道来判断外面的人。
但这也无所谓了，我不需要在乎这些。窗台上的白猫已经趴在这儿很久了，雨停之后的太阳炙烤着它稀疏的毛发。它臭烘烘的，吸引来了无数的苍蝇围绕在它的身边。它没有反应，或许是因为它根本做不出反应，光是活下去对它而言就是一种挑战了。
它很幸运，在过去的几天里，一些善良的孩子送来了些吃剩下的食物，这才让它勉强撑到了今天。可我不禁在想，这对它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门外的骚动越来越大，但我完全不去理会，那是他们的闹剧，与我无关。
白猫，我开始觉得自己和你一点也不像。过去的日子里，那些人类也会给我带来人造血液，让我苟活着。他们的眼里，我看不到怜悯，我看不到同情——这些只出现在那些孩童的眼里。我只看到了，对我的厌恶，对我的恐惧。我做错了什么吗？只是因为我在血月之夜，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吗？因为我不应该不去阻止，我的那些顽皮的朋友，在血月之夜出门吗？
窗外的阳光洒进屋内，带来了许久不见的光亮与温暖。有两名修女小心翼翼地靠近白猫，用精良的食物安抚了它的警戒心。修女们用药膏和绷带，细心地为白猫包扎和治疗。原本对一切都很敏感，尤其是对人类充满不信任的白猫，得到了人类的帮助，愿意将自己交给了人类。
你真幸运啊，小猫，有人愿意来拯救你。
而我呢？
门被粗鲁地推开，伴随着守卫的咒骂声。我翻过身，视线从地板慢慢往上看去。那是主人的靴子，主人的皮衣，主人的牛仔帽……
守卫还想把主人从房间里带走，但主人完全没有理会他们，一把推开守卫，径直走到我的床边。
“主人……”
我的眼眶里不知为何有泪水打转。
主人没有说话，他从守卫的身上巧妙地顺走了钥匙，为我解开了铁链与镣铐。
“喂！你怎么能这么乱来？”
守卫愤怒地质问着主人。
“如果教会来找你们问责，就让那群老不死的来找我！”
“你说什么胡话！？”
“这个女孩我带走了！”
主人结实的臂膀温柔的怀抱着我。
“喂！站住！”
守卫还想阻止主人，但都被主人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主人带着我离开了教堂，只留下待在原地发愣的守卫。
我哭了出来，声音很大。我感觉心里很痛苦，但哭出来又觉得好受许多。
“别哭啦，先喝点热水缓一缓吧。”
罗曼修士的微笑很温暖，就和这杯热水一样。
但是他的脸上没有精神，我看得出他在强撑着。
“这下你该怎么办呢？弗兰？”
罗曼修士靠在木质长椅的椅背，虔诚地看着教堂中心的神像。
“什么怎么办？”
“你这可是强闯禁闭室。我本是希望你好好和他们说，把米娜放出来。结果你居然……不，我不该没想到的。这就是你的风格。”
罗曼修士摇了摇头，离开长椅，从祈祷台后取出行囊。
“你都准备好了？”
主人苦笑着。
“替你收拾烂摊子，这事我没少干过。”
罗曼修士指了指后院的方向。
“你这么一闹，教会绝对不会放过你了。你该不会是故意的？这样还能自由点？”
“谁知道呢？不过，你不会有事吧？”
“有事也是我自找的，我能扛过去，他们不会把我怎样的。”
罗曼修士自信的拍了拍胸脯。
“主人？我们接下来去哪？”
“我不知道。”
“哎？”
主人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无处可去了。”
罗曼修士摸了摸我的脑袋。
“现在教会肯定不会认可你和弗兰了，现在你们无依无靠，全靠自己了。”
失去了教会的帮助，主人和我就像风雨中的浮萍。一个叛逆者，一只被诅咒的吸血鬼，能够待在教会里本就是离经叛道的表现，是对神的挑衅。
“我会找到那个家伙的。罗曼，还是得拜托你。”
罗曼修士耸了耸肩，自嘲般笑了笑。
“我真是没事找事做啊。算了，也是我自找的。但是，我必须警告你，弗兰。”
修士用食指点着主人的胸膛。
“不要被复仇蒙蔽了双眼。”
他又看向了我。
“你也一样，米娜。”
主人背起行囊，伸出自己的右手。
“谢谢你，罗曼。我欠你许多。”
“太多了。”
罗曼修士握住主人的右手。
“你的下一个目的地，我给你在地图上标注了，自己出了镇子之后自己打算好吧。教会这边，我能拖多久是多久吧。”
“谢谢。我们就此别过了，罗曼。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保护好米娜，保护好自己。”
罗曼修士叹了口气，像一位送走远行家人的父亲一样。
“千万，要坚守自我啊，米娜。”
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修士的话。我还天真的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还能和这位温柔的修士再次相见。
但是那一天，或许永远不会到来。
“主人？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呢？背后是教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上来的狗，前面却又是一片迷茫。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好好想想吧。”
“我知道了。主人……我能再问个问题吗？”
“问吧。”
“我对于主人……是什么？为什么您要那样……一次又一次拯救我。”
“我……”
“……”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
“是啊。记住罗曼的话，米娜。”
坚守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