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下得没有一丝缝隙，她直挺挺地站在天台的边缘，听着耳边的雨哗哗落下，心脏剧烈的跳动，身体不住地发抖，脑子一片空白——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她没想到自己的力气有这么大，她没想到人轻轻一推就摔倒了，她没想到天台的围栏早已松垮，她没想到那两个人就这样掉下去了，连同被腐蚀的栏杆一起……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照亮了整个学校，她看见楼下的血被雨水冲刷，都已经流到了不远处的草丛，雨水混着泥土再掺着猩红的血。

轰隆隆——雨下得更大了。

她吓得后腿了几步，胃里翻江倒海，疯了似的撞开铁门跑下楼，跑出学校。冰冷冷的雨打在她的脸上，她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雨水，只知道一点：

她杀人了，还杀了两个人……

她会不会坐牢，她不想坐牢……

一

“怎么才回来？都几点了你不知道啊？哎呦我的小祖宗，下这么大雨就不知道打个伞？快去洗个澡别着凉感冒了，我可没时间陪你……”

她无视了母亲的话，直径走进卧室把门狠狠地摔上。

“我要不是着急走，早就揍你了！”门外传来母亲歇斯底里的声音，“听见我说话没？我上班去了啊！”

她捂住自己的耳朵蹲在墙角，冰冷的触感从耳廓直穿大脑，她现在脑子很乱，刚刚那个场景一帧一帧地在她大脑里回放，好像没有暂停键……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她是被饿醒的，肚子内就像一团火在燃烧，这种感觉渐渐蔓延到了全身。

来不及了，她已经成年了，警察是不会放过她的，无论她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抓走，要是昨天她未满十八周岁，那时的她如果去自首，是不是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该怎么办啊……”

“你这么还窝在里面？”

母亲回来了，已经到傍晚了么？她吃力地睁开眼睛，还没等看清什么，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母亲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揪了起来。

“怎么回事？我说的话不管用了是吧！？”声音大到就快冲破她的耳膜，“你知道我多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这么大！”

“……”她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现在连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是吧！”母亲的手抓得更紧了，“你还在我肚子里医生就劝我把你打了，闹到最后你爸也跟我离了你不知道？”

“要是你没生下我该有多好……”她声音小的如同一只细蚊。

“听不见！大声点！”

“要是你没生下我该多好！”她一把甩开母亲死死抓着的手，眼里蓄满了泪水。

“你...说什么……？”

“要是你没生下我，”她猛地拽下自己的右眼上的眼罩，“我就不会一直在学校被欺负！你早就知道我眼睛有问题，当时你就应该直接把我打掉，也不会变成现在——”

啪！

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一时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看到母亲呆滞的双眼和那一道清澈的泪痕。

“我...不是……”母亲的指尖就要触碰到她通红的脸庞。

“别碰我！”她一把将母亲推开，母亲的身体撞到门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她要逃离，逃离这个荒唐的家。

外面的雨还在下，大街上却灯火辉煌，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只有她那么狼狈。她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终于跑不动，气喘吁吁站在原地，湿透了的衣服也粘在身上，真是糟透了......她在街边蹲了下来双手抱膝将头深深埋在里面，路过的人一定会对她指指点点，或许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渺小的她。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雨声渐渐消失，她茫然地抬起头，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街上也早已一片漆黑。她站了起来顿时感到大脑缺氧，低血糖了……她急忙靠在身后的墙上，墙面冰冷又潮湿，好冷......

过了一段时间才终于缓过来，毕竟上一顿饭是她早上起来胡乱啃的一个硬邦邦的面包。

回家吧。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就去自首吧。

她轻轻叹了口气，正准备向前迈出一步，忽然，一抹清香扑面而来，那是一种像巧克力、焦糖般甜美的气息，具有独树一帜的芳香，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她感觉这个味道熟悉又陌生，好像在很小的时候闻到过，那时母亲身上经常有这样的气息。

她向前走走、向后转转终于找到了气味的来源，那是在街边拐口的一个巷子的深处，因为四周漆黑一片，所以远远的就能看到深处闪烁着温暖的橘红色的灯光。

她一步一步向巷子深处走去，离灯光越来越近，直到她在门前停下。

面前的是一家酒吧，仿木的店面衬托出这地方古朴的韵味，她看了一眼上面的招牌，便轻轻推开木质的门。

细长又优美的花字——DEMON咖啡厅

二

叮铃——

门上挂着的小铃铛清脆的响了，我抬起头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边擦拭着高脚玻璃杯一边微笑着：“欢迎光临。”

“您好……”客人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高中生，留着齐肩的短发，穿着一身还没干透的深色旧校服，右眼被斜刘海死死遮住，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左眼红通通的，脸上还有些许泪痕，看来是哭了好久。

“进来坐吧，不用客气。”我看着她缓缓关上木门，又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踌躇地走到吧台坐在店里唯一的座位上，与我面对面。

“我……”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毕竟只是一时被莫名其妙的气味吸引到店里来的，我放下玻璃杯朝她笑笑。

“我知道。”我调皮的伸出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她的鼻尖，她显然是被吓到了，差点就从座位上跳起来冲出这个奇怪的店。

“不用这么害怕的，”我拉开抽屉拿出一块没用过的干净毛巾，打开身边的水龙头将毛巾浸湿，拧到半干再递给她，“擦擦脸，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哭花了可不行哟。”

她犹豫着，看到我没有恶意就接过毛巾，随意在脸上抹了几下，然后不好意思地还给了我。

“抱歉，已经没有咖啡了，”我看着低下头的她，“您是要一杯喝酒还是橙汁？”

她的心一沉，跑出来的时候她没带一分钱，总不能喝完说自己没钱吧，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还是回……

“唔...”我打断她的心里的想法，“在我这里，成年人都可以免费喝的。”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地抬起了头，我的目光正好和她撞到一起，我透过她的刘海看见那遮住的右眼，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蔚蓝色的光芒，就像一望无际的大海，特别美丽诱人。

“我其实会读心。”我冲她笑了一下，温柔又有些暧昧的笑意顷刻间她的眼神就充满了崇拜。

“那个...骗你玩得啦～”我真佩服我自己，脸不红心不跳满嘴谎话，“你的校服都这么旧了，肯定穿了有些年了，瞎猜的啦。”

她笑了笑，果然，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读心术的人，都是电视剧小说里骗人的把戏，自己居然还在一瞬间真信了。

“我想尝试一下酒的味道...可以么？”她犹豫了很久，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说到。

“可以啊，”我答应道：“您稍等，我给你调一个适合您的酒。”

“谢谢。”她看着我转过身，我的后面摆满了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酒，都是些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只见我从一排酒柜上拿下一瓶又高又窄的蓝色酒瓶、一瓶又矮又扁的棕红色酒瓶，最后不知从哪又拿出来一颗新鲜柠檬。

柔和的灯光下我露出的那张脸很平静，纤细的手指将冰块放入雪克壶中，极其优雅地将几种不同颜色的酒调在一起，有韵律地摇动着，接着全部倒进刚刚擦拭好的高脚玻璃杯中，那杯中的酒渐渐地变幻出蓝色，像加勒比海的颜色，最后我还在杯沿插上一片青檬用来装饰。

“小姐，您的饮品。”我将杯子向她一推，而后微笑着看着她，想看看她会露出什么样表情。

这个颜色……她鼓起勇气一口气把一杯酒全部喝了下去。

“嗯...！好好喝，全部是柠檬的味道！”我看到她的双眼瞬间闪出光芒，从这一望无垠的清澈眼眸中溢出。

“它叫‘蓝色罂粟’，很棒的名字吧。”我为您起的名字，这句话我并没有说出来。

“嗯！”

她现在才开始认真看店里的装潢，这个店并不是很大，如果有六个人同时点上一杯“蓝色罂粟”，或许会显得有点拥挤。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灯投下淡淡的光，使整个酒吧...不对，应该是整个咖啡厅都显得格外温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柔和舒缓的音乐充溢着整个咖啡厅，如一股无形的烟雾在蔓延着，慢慢地占据她的心灵，再也感受不到刚来时的紧张。

吧台旁还种着一种不知名的花，那种花一蒂双花，它散发出阵阵幽香，不浓亦不妖。

接着她看到我身后的另一排酒柜，那个柜子里放的不是酒，而是整齐划一的玻璃罐子，每个罐子里都是五颜六色的胶囊。

“这是……糖吗？”

“不是哦～这是时光胶囊，”我一边神秘地说，一边从柜子上拿下一瓶放在她的面前，“这一瓶可以回溯到二十四小时前。”

“时光胶囊？回到二十四小时前？！”她一下子就想起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一直坐在这家温馨的店居然忘记了这么严重的事！

她是个杀人犯...还有资格继续...坐在这里吗……

“我没有骗你，这个胶囊真能做到这点。”我看着她被遮住的右眼说：“那个...这也算是我的副业啦。”

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晚上十点十分。

想起昨天的事她后悔吗？……后悔。

回到一天前她会怎么做，是继续沉默还是杀人，是自首还是……

我就怎么看着她阴沉的脸，沉默了许久，好像时间都停滞了。

我打开玻璃罐的盖子，罐子中的亮光一闪一闪地从里面溢了出来，轻轻地从手边的金属盒里拿出镊子，从罐子中取出一颗泛着晶蓝色的胶囊，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纯白色方巾上，推在我和她的中间。

她现在彻底看清了，胶囊有一半是透明的，里面装着繁星和月牙零零落落的碎片，一闪一闪得撩动着她的心。

三

“哎呀呀，别这么阴沉啦，”我看着她说道：“选择权在你，你要不要选择回到过去是你的自由，毕竟‘时光胶囊’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嘛...”

“什么代价？”她立马抬起头来，单眼直勾勾的盯着我。

“嗯...怎么说呢，”我歪着头想了想，“每个人都不一样啦，但是你——”

我身体微微向前一倾，她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我便伸出微凉的指尖将她沉重的刘海掀开，蔚蓝色的眼眸便一下子露了出来，不过只有一瞬，她猛地向后靠，刘海又重新落了下去，我的手就这么在空中顿了一下。

我伸回手静静坐下，不行啊！不管看几次，这只眼睛都这么好看！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好想……

“我觉得它很美，和刚刚您喝下去的酒一样诱人，”我毫不吝啬地说到，她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不过我还是继续说：“你的代价就是这一颗眼球。”

“如果您回溯了，只要二十四小时一过，这颗眼珠就消失了哦。”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表情严肃的我，仔细回想我刚说出的话。

代价是这颗眼球？

还能彻底消失？

这也太……

太……棒了吧？！

她自出生起眼睛就有问题，左眼是正常的黑色，而右眼却是晶莹剔透的湛蓝色，跟外国人的眼睛差不多，小时候这只眼还能模糊能看到一些人影，再长大些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从小就被欺负，原因当然是这眼睛诡异的颜色，有些人嘲笑她是“蓝眼病”，因此只好带上眼罩，但那些人转头就叫她“独眼怪”。

她受够了，要不是因为这只眼睛，她的家庭就不会支离破碎、她就不会受到欺凌、她就不会被那两个人拖到天台上、她就不会推下他们、她就不会成为杀人犯……

“那么...”我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您的选择是？”

看来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一点一点地向胶囊挪动，等她的指尖就快要触碰到过去的可能。

“等一下。”我出声制止了她，她的手瞬间就缩了回去。

“还需要进行一个步骤，”说着我从花瓶边拿出一个看似早已准备好的玻璃瓶，里面装有特殊的透明液体。

“不用那么紧张啦。”我看着她的眼睛说：“因为要付出代价嘛，所以需要你身上的一个部分和代价相抵。”

“啊，不用担心，等付出代价这个部分自然就会重新回到您的身体了。”

“您看您手边摆着的那把剪刀，”她手旁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把复古金丝剪，剪身镶着镂空的金边，我继续说：“那个...就随便剪一点点的发梢就行了，很简单吧。”

她拽住脸颊边的一撮头发，狠下心准备一刀——

“不过呢，刘海那边的相性程度会更好啦～”

得到刘海的那一小撮的发丝，我不加掩饰地笑出声来，她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在她诧异的目光下，我将发丝放入玻璃瓶中，她感觉那个玻璃瓶能正正好好放入一颗眼珠。

“吃吧，”我微笑地看着她，指了指桌上的它，“吃下你就可以回到二十四小时的过去了。”

“时间不等人哦！”我指了指墙上的时钟，表针已经指向十点半。

她拿起面前散着蓝光的胶囊，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一口吞了进去。

“啊，忘记告诉你了，回到过去的这段时间，你的眼睛会变成正常的样子，这是我送你的特例哦——”

这是她最后听到的话……

四

“你怎么了？”面前的男人不耐烦地看着失态的我，毕竟就在一瞬间内脑海里传来了陌生的记忆，手中端着的杯子就没拿稳。

“抱歉，您没事吧。”我从抽屉里拿出抹布擦干了刚刚不小心打翻的水杯。

我轻轻扶了扶额，嘴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她果然回溯了，有些期待…...

收藏柜里又多了一味甜点呢……

“话说回来……您的选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