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忆吹箫（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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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九郎被越级晋封的事情以后过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后宫和前朝都风平浪静，不仅宫妃们没有生事，太后也没有出来表示不满，就连前朝的老臣、言官，也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不同的意见，仿佛这种事情他们已经司空见惯，又好像这才是暴风雨前的酝酿。
已经四月底了，岭南的樱桃和荔枝早就红了，沉甸甸的坠在枝头。京城若是想吃到这些并不容易，不然也不会有那一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了。
岭南的荔枝若是要送到京城，必定是进上的，寻常百姓家中见都不会见过；负责运输的官员或许能假借途中损坏昧下一两颗，可若日后被人查出来，当时吃下的一颗荔枝，此时就能落下一颗人头。
既然是进上的东西，那必定进过层层筛选，取皮薄、肉厚、核小、汁多且甜的荔枝，带着枝条一起从树上剪下，放在冰鉴里用冬天时候预备好的河冰湃起来保存，而且运输更是百八里加急，跑死几匹马都是常有的事儿。
这些到了京城，送进皇宫，分到各宫里都是有定数的。皇上为了显孝心，又怕太后出来“主持公道”，于是将这次移栽的一棵荔枝树送到了寿安宫。
另外送来的三个冰鉴，一个冰鉴送到了慕氏昭仪那里，毕竟她有着身孕，份例上自然会宽松些；一个冰鉴皇上自留了，不过他素来不喜欢这些甜腻之物，往年也不会留下这么多，这次是为了谁留的不言而喻；剩下一个冰鉴分到了各宫，按照品阶高低各得到的并不一样，比如荣华宫里只分到两颗，美人宫里分到一颗，良人、长使也只有看得见摸不着的份。
“公子，内官司也太吝啬了些，就给两颗！”
青梅拎着冰盒子从外面迈进来，撩了帘子还没等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杨九郎就听见她抱怨，头都不抬就知道是为了进上的荔枝。
“两颗还不够？这话出了凤凰台一句都不许在外面说，内官司也是按规矩做事儿。”
杨九郎放下手里刚送过来的簪子，斥了青梅一句，后者福了福身表示下不为例，便捧着冰盒子到杨九郎面前，把内官司分来的荔枝递给他。
“嗯……”杨九郎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冰丝丝的凉气从里面钻了出来，玛瑙盘子上放着两颗青中带红的荔枝，虽然数量少，但个头不小，这种荔枝里面的核更是干瘪，意味着肉厚汁多，“这个荔枝皮这样横着捏就能爆开，你去拿个小刀子，把中间的核剜出来，一颗分出四瓣，拿去你们分了吧！”
青梅不知怎么剥，杨九郎上手沿着一条纹理轻轻一捏，青红的皮便爆开了，露出里面如玉一般的果肉，那股甜腻的味道也冒了出来。
听见杨九郎说给她们分吃，青梅先是一喜，后又反应过来一共就两颗，她们分了，杨九郎便没有了，蹲在那里迟迟不肯动。
“快去吧，这玩意儿剥开一会儿就不新鲜了。而且今日没什么事儿，午间又热，都去歇歇吧。”
杨九郎没那么多事儿，内官女使都爱到他宫里做事，只是他品阶低，宫里不能收那么多下人。
这边青梅见杨九郎催促，便也不再坚持，不过转念一想，这荔枝去年的时候还没给过凤凰台，今年是头一回，怎么杨九郎就如此熟悉的知道皮要如何剥，核和肉有多少？
青梅去分荔枝，周延福便匆匆从凤凰台宫门迈了进来，头上虚虚的都是汗，领子差点被洇湿透，一看就是外面太热，人又跑得太匆忙。
“问荣华安。”
“瞧您热得，坐下喝杯去暑茶吧？”
周延福进到屋里，朝着杨九郎打了个千，后者让了一杯茶，周延福哪里敢真的坐下悠哉悠哉的吃茶，连忙道不敢不敢，弓着身子说正经事儿。
“皇上请您午后往议政殿去一趟，说是得了极好的茶叶。”
杨九郎看着周延福轻轻一笑，心说皇上也是，这时节哪有什么极好的茶叶值得特意叫自己去一趟？说慌也不知道找个好理由。
“我知道了，容我穿戴穿戴就过去。”
周延福前脚刚走，杨九郎后脚就打了个哈气倒在床榻上，皱了新熨烫好的一身衣服。
“青梅！把那套竹青色的衣服找出来穿吧。”
“公子可还要配套的头面？”
“这……算了，随便绾一下就好了。”
“公子又不上心打扮，皇上未必只叫了公子一个人去品茶，到时候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比下去了可怎么好！”
竹青色的这套衣服很素雅，几棵翠竹斜生，其余的地方零星飘些竹叶，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的模样。杨九郎拿到这衣服以后，偏偏不装做仙姿玉质，在衣服上绣了些“俗不可耐”的桃花，旁人看上去只觉得另类，杨九郎倒是喜欢的不得了，毕竟这绣工是出自自己之手，他也难得有心情自己上手绣些什么。
“她们若是想争，什么手段没有？卢媚儿的莲花口脂、楚莲香的蜂蝶相随，样样她们都能信手拈来，除了这些小玩意儿，还有那深宫之中最不可少的阴谋手腕，若是样样都与她们争、与她们比，那岂不是要折腾死自己了？”
“不过说到小玩意儿，这倒是可以时不常拿来图个乐的。这些天日头毒我也懒得出门，不如调些香料来玩玩，也省的你总说我没争宠的心思！”
杨九郎一边说，一边穿戴好衣服，顺手戳了青梅的额头一下，蹭下来不少杏花粉，闹得青梅跳脚要杨九郎赔给她一盒才行。
“把那簪递我，”杨九郎对着镜子随便绾上了头发，微微几缕落下来搭在肩上，倒是有些午睡被人扰了清梦刚醒的慵懒模样，耳垂一边上掐着一颗小米珠的耳坠便起身要走，“行了，走吧。”
临出门，摇了柄宫扇，并不是素日里的折扇，而是用纱绷出来，双面绣美人图的团扇。杨九郎甚少这副打扮。
虽说是午后，太阳照样毒，杨九郎搭着青梅的手挑了条近路，直到进了议政殿的大门，才看见人。周延福看上去是等了很久，一瞧见杨九郎迈步进来，就忙迎了上去，模样也不如刚刚在凤凰台时候那般悠闲，看上去急了一脑门子的汗。
“哎呦荣华，您怎么才来啊！皇上这回可是大怒啊！”
屋里砸了两盏茶杯了，被打发出来的小内官顶着太阳跪在台阶下头，杨九郎瞧了一眼，还凑合，起码身上没伤，这事儿也就不算太大。而周延福自然是知道自己要来，于是也没进去说和，将此事推在了自己身上。杨九郎暗骂了一句“老油条”，这才开口问是怎么一回事儿。
“不是品茶吗？谁惹龙怒了？”
摇着扇子悠悠闲闲一句话，杨九郎一副事不关己轻轻挂起的模样，看了看周延福，又瞧了瞧太阳，举着团扇遮着阳光，慢慢走到台阶上面来避着。
“岭南来的荔枝就小小一冰鉴，还被这不长眼的东西给摔了，您快去劝劝皇上吧，”周延福指着台阶底下的两个小内官，嘴里恨恨的骂道，其实他到也不是真的恨这俩小内官，只是怕牵连到他自己，又想让杨九郎去说和，“这俩东西哪儿值得让皇上生气不是！”
杨九郎掩着扇子轻轻一笑，用手指拨了拨只有一个的耳坠。
“这么金贵的东西都摔了，改日岂不是要上房揭瓦了？罚一罚也好让这些小蹄子们长长记性。”
说罢，不等周延福附和，杨九郎便抬腿迈进了屋，瞧着果真地上都是瓷片子，只能把手里的团扇让青梅拿着，自己蹲下一片一片的捡起来。
“这事儿让下人去做就好了，你也不怕被那瓷片子划了手！”
杨九郎刚捏起来一片，张云雷就从里屋出来了，眉头还是蹙着，只是那眼睛里没了刚才的怒气。
“我若是不划了手，哪儿能博得皇上的可怜呢？”
杨九郎一面惨兮兮的瞧了一眼张云雷，一面伸手把自己的扇子拿过来，又给青梅递了眼神，让她出去找人收拾收拾地上的碎片。
“净浑说！”
张云雷佯装生气的拍了杨九郎的手背一下，装作惩罚，后者瘪了瘪嘴贴过去，死不悔改的说道：
“我可没说错，皇上都能为那小小荔枝怒上一怒，我岂不是连那荔枝都不如了？”
“你倒机灵！如何得知朕叫你来不是品茶？”
“皇上的好茶都在凤凰台呢，如何还有好茶？”
张云雷刚坐到临窗，杨九郎便紧跟着粘了上来，拿着团扇给皇上扇风，后者便瞧见了他耳朵上只挂着一个耳坠，另外一个耳垂上光秃秃的。
“怎么只剩一个了？”杨九郎假装此时才知道，摸了摸耳垂，眼里偷着失落，“掉到路上了吗？”
说着就要去找，被张云雷给拦了回来。
“丢了就别找了，库里那么多，待会儿给你挑些好看的拿过去，这荔枝不吃可就真的要坏了。”
杨九郎一只手挽在张云雷胳膊上，一只手拿着团扇，就这么眼巴巴瞧着，想吃也不动作。皇上斜了他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自己上手给他剥。
虽然那两个小内官抬冰鉴的时候没抬稳，但也只是磕了冰鉴而已，里面的荔枝完好无损，要怪只能怪皇上小题大做了。
皇上不会杨九郎剥荔枝那巧宗，只能用指甲掐开一个口，再一点点旋下来，每当杨九郎说要自己剥的时候，张云雷都怕伤了他的指甲，不许他动手，旁人看见定要说一句是他伺候皇上还是皇上伺候他。
进上到皇上的荔枝自然比其他两个冰鉴都好，个头儿也比其他的大，红彤彤的荔枝皮都快撑裂了，露出里面嫩白的果肉，甜汁顺着剥荔枝的手指流下来，杨九郎不顾形象的凑过去，吮了一口，又凉又甜的汁水顺着喉咙一直到肚子里。
“好甜啊！”
杨九郎眯着眼睛，小舌头还在舔舔嘴唇，听到张云雷耳朵里，并不觉得是那荔枝甜，倒是眼前这个人儿甜滋滋的。
“嗯，皇上也吃！”
杨九郎咬着那颗冰冰的荔枝，凑到张云雷嘴边，后者喉咙动了动，对甜腻的荔枝还是提不起太大的兴趣，倒是觉得叼着它的人很有意思。
“嘶……”
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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