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昙花一现为韦陀
昙花一现为韦陀,半处沉沦半处仙。
千年情缘一时消,既消因果也消情。
自此潜心修佛果,三十三天寿命长。
——题记
“你为什么哀伤?”
她沉沦在自己的孤寂中,听见声音,也没有在意。她不在乎他人,她只是执着的看着同一片天空。何况,她许多年都没有和人交流过了,导致她意外的迟钝。
这会儿,那人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哀伤?”
她摇了摇头,轻声说:“你帮不了我。”
那孩童便捏着手心里的花走了。
她继续寂寞的看着天,那是西方,西方灵山有她的爱人。
她一年一见,不可碰的爱人。
他是她的爱人,她却非他的爱人。
不知过去多久,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问她:“你为什么哀伤?”
她的回答一如过去:“你帮不了我。”
又不知过去多久,一个老人走过来,问她:“你为什么哀伤?”
她的回答一如过去:“你帮不了我。”
他说:“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天上的花神,四时常开,清丽多才。”
花神终于看向了他:“原来你认得我?”
她喃喃自语道:“是了,凡间没有人能看见我,可你不仅看见我,还和我说话,定然不是普通人。”
她的目光慢慢划过老人:“你问过我三次,那又怎么样呢?就算你不是凡人,那又怎么样呢?你已经老了,而且已经奄奄一息,还怎么帮我?还是,你来看我笑话?一个为爱被贬下凡间的即将消散的花神。”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喃喃道:“好像,是挺可笑的。”
老人笑了笑,说:“我是聿明氏,我只是来了断八十年前没有结果的那段缘分。花神我送你一句: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花神点头:“我知道啊,我什么都知道,可我度不过。修仙也好,成仙后也好,劫数众多,我虽担了花神的名,也不过是可被随意替代的角色。”
她挽了挽耳边长发:“就像戏台上演的是《木兰从军》还是《穆桂英挂帅》,台下看客谁在意呢?”
老人拄着拐杖,已经有些累了,他坐下。
花神不再说下去,只是依旧看着西方。
老人说:“您愿意为我讲一讲您的过去吗?”
他补充道:“旁人口中的流言,终比不上当事人的口述。”
花神没有拒绝,只是淡淡道:“没什么好说,他那时是花园浇水的侍从,我喜欢他。被他人告发后,我被贬,他也被革职,后来听说他去了灵山。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您后悔吗?”
一直神色浅淡的花神表情终于生动起来:“为什么要后悔呢?爱并不可耻。”
“那您恨天庭吗?”
花神亦摇了摇头:“天庭么,那是个秩序之地,当然,纯讲秩序,那么一点儿情感都没了,多冰冷啊。可是,天庭也好,地府也好,统辖四海八荒三界五行亿万万生灵,若都是一个个感情用事,置纲常伦理规矩秩序而不顾,那多可怕。”
她轻轻的笑着:“一个只靠人情往来和人天性情感决断的地儿才可怕,才叫人厌恶惧怕呢。你想想看,若只是因为一个人长得好看,于是民众请愿,便饶了他那杀人的罪过。那便成了什么?小孩子过家家么?”
她本是温柔孱弱的花,说起这些来,却决绝得可怕,像一把锋利的刀。
馥郁的花瓣,清雅的叶,在一瞬间变得锐利刚强起来。
她说:“没有什么法理之外无外乎人情,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杀了人就该偿命,就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她说:“所以,我做错了呀,我就该在人间,一日日等着消亡。”
老人看见她,那清雅绝尘的脸在黄昏的光下有些虚幻。
他说:“您……”
花神点头:“是的,我快消散了。也许千年万年后,会有开了灵智的昙花登上那九重天,做了花神,那也不会是我了。”
世事轮转,一切无常,终将消散。
老人突然道:“许多年后,后人会有人写一话本,一个是绛珠仙草,一个是神瑛侍者,因神瑛侍者下凡历劫,绛珠仙草亦托身人胎,随他而去。还他浇灌之恩。”
花神只是淡淡笑着:“都说人各有命,我没那草那样的福分。”
“我可以帮你。”
“不了。”
不知道为什么,老人突然明白了她已经全盘放弃了,像是自暴自弃,又像是在某一天突然醒悟过来,于是全然放下。
花神突然开口:“你该回去了,年纪大了,就不要久留这里。”
老人沉默了一下,说:“我是聿明氏。”
“那个聿明氏?”
“是的,那个聿明氏。”
花神从昙花上起来,她快消散了,并不能离开昙花太远,就连想要碰触老人都难。
她只能隔空摸摸老人的白发。
她说:“我听说过你们这支氏族,我知晓你们能做到什么。可是,不用了。我没有让别人为我奉献的习惯。”
她和别的触犯天条被贬的神仙似乎有些不一样,老人见过很多很多的神仙,天兵天将,乃至花神也见过一些,却还是觉得她是独一份的。
他说:“我想见一见他。”
这一次,花神没有再拒绝。
她由来是这样的神仙。
爱上那位侍者,也不曾言说;牵连那位侍者,也只说是自己的错;面对触犯天条的处罚,也不曾求饶;面对聿明氏的帮助,她也不要……
她总是沉稳内敛而宽容。
所以,这样的她,不会替别人拒绝。
她和聿明氏安安静静的等待。
此为暮春时分,那被佛祖赐名韦陀的侍者,每逢这时,都会下山来为佛祖采集朝露煎茶。
佛祖并不需要这样的伺候与供奉。
这是韦陀自己的行为,他总想为这位无私指导自己的圣者再做些什么。
今夜,韦陀依然早早的来了。
山谷间,萤火飞舞,花神依旧坐在昙花上,注视着韦陀,韦陀在行礼过后,只是闭目打坐,并不在意。
花神催动着昙花开放。
被贬下凡间后,天地灵气不如天庭,即便积累一年灵气,也不过只能催动昙花开一刹那。
她想让韦陀再看一次她开放。
她快要消散啦。
千百年来,都没能让他看见自己开放,可是,他总该看一次的。
她爱他,不需要他的回应;因她的过,牵连了他,她也该道歉。
可她还是痴心妄想,想让他在自己彻底消散前,再看一看她。
她催动着昙花开放,闭目打坐的韦陀依然如从前无数年那样,错过了。
韦陀采集好晨露后,便离开了。
花神的身影越发单薄了,仿佛一阵风吹过,她就会彻底消散。
聿明氏问:“值得吗?”
花神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轻轻的笑着,有着疲惫与放弃,像是完全放弃了一样。
她说:“聿明氏,你该走了。”
聿明氏没有听。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夕阳的最后一缕光开始消散,聿明氏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大笑道:“昙花一现为韦陀,这般情缘何有错。天罚地诛我来受,苍天无眼我来开。”
说罢,聿明氏一把抓住花神,一同去往佛国。
在佛国门口,花神见到了韦陀。
韦陀叹了口气:“何必呢?”
花神亦在叹气:“是啊,何必呢。”
聿明氏笑着,露出无牙的口:“小老儿想来想去,还是看不惯天庭的做法。见不得这般作孽。多的不说,至少得让你们把话讲明白了再处罚吧。这花神,又有何错。”
韦陀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花神行了个礼:“见你一切安好,这已经很好了。我得向你道歉,是我的错,牵连了你。你或许不记得了……可我还是得道歉。”
韦陀摇头:“我都记得,你是昙花,花园里,你这样的花,只你一个。可是,你该放下了。”
花神看向他。
男人容貌清秀,面目慈悲,眼神中无爱无恨,满是慈悲哀悯。
他是真心诚意的哀悯她所受的这些苦,也是真心诚意的想要她好过。
他说:“年年看你,都望你放下,可你……”
“我从未放下。”她接过话,有些苦恼,“人都说,爱很容易改变,自然很容易放下,可我放不下。这些年来,我一直从未放下。”
她扬起了笑容,不再单薄,反而是释然。
是了,她总该想到的,年年韦陀来的都是同一个山谷,从入夜等到天亮。
又怎知他不是来看她的。
他或许对她没有男女之爱,但是这也够了。
他说:“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千四百苦,爱乐欲最苦。花神,你早该放下了,放下执着,放下爱,放下一切能放下的不能放下的。世间一切法一切经历,不过是为了得道。唯有放下万般执着,方可解脱。”
她平静的笑着:“算啦算啦,我不是个好神。我理解天庭,我也理解你。韦陀,你好好跟随佛祖修行,我会好好的。”
韦陀看着她,行了一礼,入了佛国。
有声音消散:“佛祖知你我因果,要我在这等你,了却你我因果,送你一场机缘。”
她笑着,看着天地灵气汇聚于她身。
她在一念放下后,终于境界上升,恢复花神之职,只在此时。
看破,放下,无所执着,心无所着,自在逍遥。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那汇聚的天地灵气却被她凝练在聿明氏身上,她将她所有一切都给了聿明氏,只为谢聿明氏这一行为。
聿明氏本该因违反了天规,一生灵魂漂泊,不能驾鹤西游、也不能入东方佛国净土,终受天罚永无轮回。
可是,昙花花神以自身灵气、神职、功德,自身的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换了聿明氏一个轮回的机会。
美丽的花神在空中消散,如飞灰。
在意识最后消散前,她已经神志不清了,很多事都想不到。
她只是想,算了吧,她累了,不爱不恨也不怨是真,放下执着也是真,可她也是真的厌倦了这天庭天规,厌倦了这转世轮回。
用自身毫无意义的存在,换一个有趣的人的转世轮回,真是再值当不过了。
她彻底的消散了。
天地间,昙花仍在,昙花仍旧一现。
世人皆知昙花一现,只为韦陀。所以那些好事者,又将昙花取名为韦陀花。
也许很多年后,天庭里还会出现一位昙花花神,可是那位曾经爱慕韦陀,被贬下凡间的昙花花神,却再也不会出现了,她就如同昙花一样,只在一瞬,然后彻底消亡。
她就像昙花一样,看起来那么脆弱淡薄,仿佛随时都会被人捏碎,化在风中。
却沉默着以近乎惨烈的方式,坚守住了自己。
谁都想让她放下,同其他神仙一样,恪尽职守,除了外貌,言行举止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才差不多。
天庭容不下反叛者。
她理解天庭,也知晓自己做不到,所以干脆魂飞魄散落个再无来世,求个清静。
多么可悲又可敬的花神啊。
佛国里,又是谁的叹息呢?
从始至终,没有谁做错了什么,每一个存在,都是基于他们当下的地位与考虑,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然而这些选择,推动了悲剧的发生。
可这世上事,由来难以两全。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终究是错过了。
昙花一现为韦陀,既是恩缘也是劫。
——
写在最后:是昙花传说的改编。
正如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一千个写作者对同一个故事也应当有一千种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