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絕倭使疏[二疏]【重峯先生文集】

重峯先生文集卷之七(赵宪)請絕倭使疏[二疏]
万历十八年十二月,公州提督時
臣竊聞東變,無力詣闕,裁疏駿奔,追及于監司所去處。謹以前月二十五日,望闕拜疏于淸州大廳,監司謂未聞易君之詳,而陳疏未安,且有論及數三大臣,處藩臣之體,未可輕進詬大臣之疏。臣無奈何,退而思之。西伯勘黎,祖伊奔告于商王,高昌亡國,魏徵陳戒于唐宗。夫惟明智者,能覩方萌之患,而豫圖所以消之。故以天子而戒於夷狄,猶致其邦之興,反是而忽於殷鑑,則如麻之衆,倒戈而稽首。孟門、太行,忽焉失守。
嗚呼!聖如西伯而戡黎,不利於商王。高昌無道而戒隣,反益於唐家。矧玆日本,素稱反覆而無信義之國也!皇朝之初絶,最爲上策;中廟之中絶而終致欵附,乃是中策也;高麗之不務自強,而屢通信使,或致拘没要盟,最是下策也。蓋此童男女之種,肇占遐島中高原曠野,以爲資生之計,其避中國之難,亦云幸矣。故自宋以上,不聞有爲中國邊患者。胡元黷武,妄擬普天之下,無思不服,不惟勞斃中國之民,而幷驅東韓之士,投之山濤鯨海之間,以致骨可不拾,而魂無所歸。憬彼之徒,始有輕中國之心。侵自我國南疆,罙入于畿海之間,乃至登比兒以窺江都。高麗之民,幾盡爲魚肉矣。然而中得姜邯贊,則狼煙爲之永息;終得我太祖,則列鎭爲之森羅。我自能守,則彼不敢犯。而越海以窺楊,非其得計也。皇朝則方以鎭服西北戎狄,勞弊中土。若又交此狡虜,則垂櫜稛載之費,反爲中國生靈之害。
故逆拒其使,竝絶獻琛,是乃王太祖絶交契丹,而幷致橐駞之死者也。雖間有竊發之患,而不敢爲深入之計,不貴遠物之效,於玆可見。而因致邇民之安,是其上䇿也。彼之所以稱兵累窺者,蓋以麗季之得志,萬一僥倖,而及其不勝,然後潛形窠窟,諱其所由來之島,乃反貢琛,還襲我冠帶,佯欵于釡山,以及朝貢之期,祖宗之朝不絶而受之者,蓋爲邊民庶不被鋒鏑之患也。故捐一道田稅之半,歲許船輸。彼中桀黠者,必謂和親,則利歸於島主,作賊則幸得之利,分於群下,而島主無所與,雖縁乍怒而有所窺覘,或因善禦而捉納罪魁。庚午三浦之變,蓋亦酷矣。而弸中之所以來致賊魁,必求欵納者,非其誠失所利者,能如是乎?中廟之所以洞照姦狀,坐鎭南訛者也,是其中䇿也。
交隣有道,則大國役小國。自治無術,則小役大、弱役強而已。彼之於我,屢肆侵凌;而我之於彼,通三韓未嘗有一大擧。如知楚國之寶,惟善而已,而視金珠如糞土。則彼之要我者,無所售其奸,而我之制彼者,自有盻子黔夫分坐東南,不敢使片帆西棹。幸有竊發者,則嚴兵不動,先問其所自來,謂我之兵未嘗一南,而爾肆覬覦者,不勝其衆。若將貽書國王,聽彼自誅,則師直爲壯,彼自奪氣,然後乘其懈,奮我挺,扼其亢而撻其背,則雖強如晉楚,無若我何。而況煙蒸風作,不一其候,潮進汐退,難保俟便。糧不繼而兵無援,彼賊之憂,必有深於我國者乎!
前朝強臣,執國之命,干城腹心,一付私人。務富其家而飢其師,捍禦之䇿,一無可觀。而惟寶金珠,貪彼之餌,遠遣使臣,仰彼鼻息。使郭預客死,鄭夢周轍環,而一不止三道之憑陵,是其無策之甚者也。嗚呼!今徃何監,非古人之得策者乎?
廊廟之議,疏遠難聞。自常情言之,必云接待羈縻不絶,而自其正名之義言之,必云拒而勿接矣。今其館待極厚,請宴之日,又問固要通价,而後乃始赴闕。不惟不能責其無禮,而方將爲彼所制,臣竊愧大臣之無人也。李德裕之請納悉怛謀,乃是忠唐之計,而牛僧孺私有所惡於德裕,則引義縳送,而先儒是譏,今求待彼之要,須擇善處之術,不可以東西異議,而有所逕庭矣。
當於辭朝之日,引諭來使曰:“請价修睦,爲邦之一大務也。契丹好戰,而高麗絶交。徐溫逐君,而綱目誅之。新君之績,雖曰懋著。而前王之廢,未知何故。若爲新交之甘,遽忘舊好之定。而十島之中,或有一夫非寡人之心,則寡人實無顔面可立於天地之裔,玉帛璧之惠,恐歸虛地。玆用返璧。爾順領去。
使价之不可易通者,又有三事:
1、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大明天子,一統天下!我先祖之所敬事也。東西南北,無不賓服。而爾國之中,久假南越黃屋。書契之間,或稱天定幾年。雖吾祖宗道大德宏。不加苛責于絶域。而今焉改紀之初,旣號爲禮義是尚,則先去此號,改正國書,然後乃通信使,則寡人之事天交隣,始無所憾於屋漏,而竊懼汝國之不從,一事也。
2、蕞爾三韓之地,兵則不強,食則不敷,將則不良,城則不固,非敢謂能守能禦也。奧自祖宗以及于眇躬,世守保邦之規者,惟不欲侮奪于隣邦,故未嘗一畨興師,駕海以南,惟使李芮一討對馬叛賊,是乃爾國耆舊之所共知也,而爾國賊船,無歲不窺,擄我漁採之人,不可勝數!甚或炰人祭天、刳剔嬰孩者,所未聞於天下諸國也。以至乙卯作賊,明有擧國來寇之迹,故問之諸島之使,每道別有一種賊倭,而頃有一使束納元績旗纛,是不可以拾於道路者,則其詐立現,而爲寡人不曾經事,久乃覺之。今春又有劇賊,來泊興陽諸島,乘我不備,而殺擄甚衆。寡孤之怨,格于穹蒼。幸因歸正人訊其嚮導,則我國逋亡者沙火同也。而沙火同至於襲爾國冠帶,富有榮寵云。則非止爲一島之賊也明矣。
噫!自我祖宗,爲吾赤子軀命之重,歲捐一道糧物,以修隣好。而旋被所欺,略無所益,寜以其糧物,分恤我戰士之飢寒者,則雖其瘖聾跛躄者,爲寡人城守,必盡其力矣。自古無名之師,上帝不佑,而鬼亦陰誅。爾雖有舟師百萬,宜不可以必其得志也。閉關絶之,無損於我,而和親則利歸君上,用兵則利歸群下,而上無所與者。亦旣爾國君上之所共灼知也。舊君之政,自不能禁其國賊,則宜其失位矣。新君之政,若反前規,則如沙火同之反噬主足者。爾國人之炰人祭天、刳剔嬰孩者,實是君民者之所同惡也。若能捉送春賊之魁與嚮導者,明示邦刑,以洗我將士之恥,切禁一國大小島,更不敢窺覦。則弊邦之人,俱各安枕矣。兩君之好,宜各永遠,而竊懼汝國之不從,又一事也。
3、厚往薄來,雖是九經之道。道,一作義,而濫觴于末流。以至民困而國僨,是乃有國之所同憂者也。當初爾國之通好於弊邦者,非謂小邦之力,可以威脅乎隣邦也。必以九疇八條之敎,由箕先明,而周孔程朱之學,粗行於世。得聞其說者,小可以保族宜家,大可以尊主庇民故也。乃若先朝通好之使,則聘問之外,或耽經籍,物薄而情厚,事簡而弊絶。其往與來,不勞酬酢,而厥後使臣,漸尚興販,少不稱意,怒形於色,以至殺我市人,激我邊患,以虧廉讓之風,以傷兩國之和者,亦爾國有識人之所歎也。
古語云:‘從善如登,從惡如崩。’若我不腆之臣,習見東使所爲,不欲輕裝而返國,則區區義禮之邦,貽羞者無窮,而抑懼爾邦之用是勞弊。兼此數年之間,饑饉癘疫,邦民小安,宗社粢盛,抑懼殄享。賓客羔豚,將不掩豆。道路供億,屢聞州縣之竭。罍爵不豐,恐貽行旅之傷。況若差發臣隣,遠于將之,葛裘之辦,費我經營。朝夕之資,輸將水陸。則小邦之力,又懼疲頓,而不能專力於皇朝。禮不云乎:‘不盡人之懽,不竭人之忠,以全交也。’若遵大易隨時損益之義,歲幣物數,只用祖宗朝舊規,俾爲可繼之道。吾之所仰于彼者,亦止療病藥材宗器之飾而已。則歲一報聘,亦可以達吾誠意,而篤周孔詩書之敎,分大明禮樂之化,于以壽國養民,不亦樂乎?而切懼汝國諸島懷利相交之徒,厭而不從,亦一事也。
歸告爾主,若能遵守侯度,先正名義,前王子孫,皆待以不死,賊船橫行者,一切禁斷,還我叛俘,更勿事屠戮,重義輕利,廉讓成俗,則一變至道,吾猶有望。向風慕義之使,不得不一遣矣。”
先爲制彼之策,以攻其諼詐之謀,則至誠所感,未有不動之理矣。嗚呼!樽俎一話,機關甚大。故古人之愛君者,至於躡足附耳而陳其妙計。李珥若在,則其必進善處之策。而其生之日,召與獨對,則傍觀忌之,共謀駁之;其死之後,忠勞備著,而餘人指以誤國,竝逐忠藎之徒,越歲踰年,自不陳經國之猷,而徒知蠹國之粟。喪信虧義者,靦居相位,朋奸負國者,冒據權要。故主憂臣辱,不知爲何事。彜倫攸斁,不以經意。粘壁枯蝸,涎已渴而不知退。典守龜玉,櫝已毀而不知過。貪邪無忌,一如安老、元衡。樹黨之廣,浮於李樑、金鎧。而今之言責論思之望,悉是附會時論、昵迹權門者,則民咨國賊,孰從而告上哉?
董越謂成宗朝臣曰:“爾國有君而無臣,今之市里窮閻白叟黃童,皆謂當代之有君無臣,若使敵國觀兵者聞之,其害豈淺淺哉?而山海一不聞之,則是無耳目者也。知而不改,則是負君父者也。”無耳目之罪輕,負君父之罪重,臣所以歎息痛恨於李穡之後者也!人皆謂朴淳爲相,一無所事。而正色朝端,人多畏愼。郷邑之中,未聞有餒死者。南塵北警,皆欲區處有方。而他人爲相,惟以殉貨色,訓于百僚,民愁兵怨,饑饉荐臻。至于臣之一弟,首死于飢荒,若以江乙母言論之,則雖謂三公殺臣之弟,可也。宋有臘寇,方向櫛林。時有小官,言今無策,只有起劉元城、陳了翁作相,則寇不戰而自平,宋帝不聞,而惟崇章、蔡之徒,故臘寇大熾、金虜旋至。今之大盗,橫行京外。至於殺軍鋪之警卒,而盗士人之處子。葛榮、方臘。不可謂不作也。而南北之釁,又將爲門庭之寇,虞有大於金虜者。而廟謀遠算,一無陳、刘之術。
古人所謂國亂思良相之言,臣願一誦於明主之前。來奔弟喪之日,瞻望都門,不忍虛過,又懼道路之梗,而臣亦餒死,則將來貢忠,更無其日。故更瀝肝血,貼于小疏之末,大其聲而直上之。焚蕩之計,則臣願亟發鋪馬而止之。如其不可,則繼援之將,就差申恪、李宗仁等從事行陣者,分伏于歸路要害處,以爲萬一援活之計。制倭之策,則亟擲南金於倭館,而旁召洪聖民、李俊民、安自裕、李增、李山甫、李海壽之從事儒雅者,就將臣策,討論修潤,而善爲調柔之術。一面亟發中使,以召朴淳、鄭澈、成渾等。今日陳、刘之亞者,使其亟進大務,表正百僚,強榦固本,則虜之憑陵、盗之縱橫,雖不可及止,而猶有扶持於危亂之謀,不比今日之泄泄而沓沓矣。越分抗疏,臣不勝恐懼屛息,取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