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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勒本宅秘事》

2023-06-30 03:11 作者:Mist-Altusius  | 我要投稿

《奥勒本宅秘事》

   作者:沈鸿秋                      

友情提醒:  悬疑恐怖友情向


                    如果有跑团人看到有什么熟悉的名字和地点请不用担心可以放心食用。只是写八卦新闻素材的时候无意完整了的一个故事。主角不存在原模组中(因为与原模组没有关系我就不表明具体是哪个了(无cp向(另外在写的时候有在听reddit恐怖故事集所以如果发现有什么熟悉的东西或者情节(是的没错我也不知道我写的时候到底听了哪几篇总之很多(记得有博拉斯卡),会有借鉴


Part 1

  

  布鲁诺警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小时候的故事。


  那个故事讲的是他的第一桩案子,那会他还不是警察,也不在卡森德拉。甚至要比乔西的那桩案子,比他高中毕业还要早的时候。他跟我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好像想点一支烟,手伸进了兜里。我以为他要掏出烟盒,结果他从裤兜里拿出了一盒糖果,那是一盒光看包装就知道它有多昂贵的糖果。外包装是深巧克力底,金色包边的花纹。看起来像巧克力包装盒那样,但那是个还没巴掌大小的铁盒,打开的时候会发出咔哒的声音,里面是沾着白色糖霜的果汁硬糖。他吃了一颗,然后告诉我他在戒烟。


  然后他才开始讲述那个对他来讲,对尼尔斯来讲都很遥远了的一个故事。


  那是发生在他孩童时期的故事。那会他和尼尔斯在一个社区里上着同一所学校,但他和尼尔斯并不是顺理成章的成为朋友的。布鲁诺的父亲也是个警察,所以作为警察的孩子,布鲁诺算不上有多受欢迎,特别是临近高年级孩子末考的那段时间。那里是个小镇子,巡警们平时的工作并不算多,偶尔还要去每个班上找老师要当天的点名表,帮学校抓抓逃课的学生。所以孩子们有时候会将不满的情绪迁怒到布鲁诺身上。尼尔斯和布鲁诺第一次正常的见面就是在临近考试的一个逃课日,那会高年级的学生要准备考试,低年级的老师也想要轻松些,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如果有学生逃课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班上甚至大半的学生都不回来,学校里几乎都是空的。但布鲁诺不能逃课,因为他是警察的孩子。他记得那时不知道谁没关窗户,外面的蝉鸣跟着能烫伤人的阳光一起吹了进来。他去角落里关窗,认出了那个桌上趴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是尼尔斯了。但是他没打算和他打招呼,几乎全校的人都知道尼尔斯总跟几个名声不好,大一些的坏孩子混在一起,好像他们天生就是一类人那样。日光就那样落在了尼尔斯趴着的桌上,柔软的棕色发丝上透着一层薄薄的光。


  “啪!”


  布鲁诺关上了窗,但尼尔斯没有反应。他想这个人可能要睡一整节课吧,于是目光下挪了两寸,看到了写满数字的纸,和垫在下面写满公式的草稿。


  一直以来,对于坏孩子脑子不好使,也不爱听课的刻板印象一下就被打破了。好像是注意到有人一直站在旁边,尼尔斯抬起了头。在那之前,布鲁诺都尽可能的远离这些被打上坏孩子标签的小孩,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地正视尼尔斯。


  他有一双深灰色的眼睛,眼睛的下方是黑蓝色的乌青。总是一副没有睡好的样子。看起来脸色并不是很好,还有些苍白。神情里可能还带着一些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不耐烦。


  布鲁诺好像察觉到了哪里有些不对劲,但说不上来。之后他开始注意起了尼尔斯,当然这一丁点的注意其实在当时挺明显的。一个是警察的孩子,另一个是混在坏孩子堆里的,两个都不是那么的招人喜欢。他也不知道当时尼尔斯有没有注意到他,不过可能尼尔斯注意到了,只不过不在乎而已。


  他观察了尼尔斯差不多两周,这两周里他注意到尼尔斯虽然总和那些坏孩子混在一块,但午餐的时候尼尔斯并没有出现在那群坏孩子占好的餐桌上。就好像是尼尔斯只是平时和他们走在一起那样。布鲁诺没搞明白为什么,当时没有搞明白。可能是因为对尼尔斯更加的注意了,他才发现他们家在同一个社区里。尼尔斯总和那些坏孩子们走进学校门口的巷子里,过一段时间后才出来往家走。有时候身上还会带点伤。布鲁诺后来人趁着人们都散去之后,好奇地遛到了巷子里,看到地上散落着一些廉价糖果的包装纸,还有些白色的糖粉没有完全融入污浊里。后来他在尼尔斯家里也看到了这种只有甜味的糖果。


  两周后的那个周末,布鲁诺在社区里遇到了尼尔斯。尼尔斯家靠着外围的一处荒地,院子的过道和荒地之间只有排栅栏。如果有人想,也可以从栅栏翻进去甚至大摇大摆的越过后门,他们家的后门从来不上锁。


  他就是在那块荒地里看到尼尔斯的,他们住的社区治安其实不是特别好。许多并不住在这里的人会从荒地那边进来,然后穿过社区去其它地方。因为这个社区正好横在老城区和大路中间。本来他也只是路过而已,但是尼尔斯却一步一步的靠近他。布鲁诺也注意到了,他停下脚,心脏在胸膛里突突直跳。


  如果尼尔斯要做点什么不好的事,他肯定会一拳打回去的。他一定会。


  布鲁诺这么想着,警惕地看着踩断枝枯叶走过来的尼尔斯。


  “嘿...请问,你...可以帮我个忙么?”尼尔斯的声音是有些沉的,刚开口的第一个字明显听得出一丝沙哑。


  “什么事啊?”布鲁诺问。


  “那里...跟我来。”


  布鲁诺跟了过去。他看到荒草中有一个脏兮兮的狗的尸体,腐烂的臭气还没有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但是苍蝇已经聚集起来了。那只狗不知道是被什么袭击了,身体被撕得七零八落,周围到处都是已经干涸了,红得发黑的血迹。那狗的肚皮蠕动了几下,一个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小玩意从里头爬了出来。


  胃里的东西在翻涌着,布鲁诺感觉自己快要吐出来了。那一点腐烂的味道顺着他的鼻子挤进了咽喉和大脑。他好像从舌头根部,咽喉的那个位置尝到了一些下午喝过的酸奶的味道。 


  “奥勒...那是个什么东西?”他咽了口唾沫压下翻上来的酸味。他其实已经知道那是一条狗了,但还是没有忍住问出来。


  “她叫薇拉。你可不可以帮我一起埋了她?她还留了个孩子..可我不能收养它。”尼尔斯好像并不意外布鲁诺知道他的名字,也好像习惯了眼前这种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场景。他蹲下身,在死狗已经血液浓稠的尸体里扒拉出了那个小狗崽子。小狗哼哼唧唧的带着一身肮脏的痕迹在尼尔斯的怀里蜷缩着。


  他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埋葬了一条名叫薇拉的狗,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可能是恐惧占据了上风,布鲁诺没有去问这只狗是怎么弄成这样的。他们在尼尔斯的家里给小狗洗了个澡,吹干了毛发。


  布鲁诺到二楼去拿香皂的时候听到了阁楼里传来刮擦声,从掉漆的天花板上方的位置。顺着楼梯下来的时候,又看到了角落里锁起来的地板门,应该是个储物间什么的。尼尔斯说那个声音应该是顺着某处爬上来的浣熊弄出来的,叫他不要太担心。


  “那墙上挂着的那些植物呢?”布鲁诺好奇的又问。香皂打不出多少泡沫,很难想象现在还有人不用液体洗洁剂,而是香皂。甚至他还得从二楼的盥洗室那拿下来。尼尔斯家看起来很久没有翻修过,墙皮有许多剥落和翘起。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痕迹淡淡的印在墙上,可能是阴干过后留下的水痕,墙上垂挂着一些还没有干透的像小章鱼一样的植物果实和一些其他植物的叶子。“哦,那是我妈妈挂在外面风干的草药。你没有见到她吗?或许她在房间里休息,就是二楼角落里的那个房间。外面挂着的那些是她的风干草药。”


  二楼角落里确实有两个关上了门的房间。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尼尔斯当时很笃信布鲁诺不会做这种乱翻别人家东西的举动。


  赶在天黑以前,尼尔斯收拾好了刚刚用过的东西,甚至把肥皂放回了二楼的盥洗室。他用一件有奇怪味道的旧衣服来包裹小狗,那种味道尼尔斯家里到处都是。然后他把包好的小狗塞到布鲁诺怀里把他连人带狗一起推出了门。


  “嘿伙计,谢谢你。但是我不能留你吃晚饭,但是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


  很匆忙很仓促。末了尼尔斯还叮嘱布鲁诺说:“如果你的爸爸问狗哪来的,或者衣服拿来的,你就说你见义勇为从我这里救下了一条小狗。不要说你来我家的事情,好么?”


  “啊?为什么?”


  “总之你听我的就对了。”


  “哦,那,好吧。”几岁出头的布鲁诺并不清楚为什么尼尔斯要让他这么做,但是直觉告诉他尼尔斯是对的。而且爸爸要是知道他和尼尔斯成了朋友,估计不会高兴到哪里去的。毕竟尼尔斯是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坏孩子。


  “谢谢你...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玩吗?啊,当然不是在学校里。”看到布鲁诺有些讶异的神情,尼尔斯急促的补上了一句。只不过他泄气的也很快,他说:“算了不重要,你走吧。再不走我爸爸要回来了...再见,布鲁诺。”


  布鲁诺还没有来得及想好答复,那扇掉漆的门就被关上了。


  “布鲁诺,你从哪抱来的狗?你等下!”布鲁诺回到家后他的父亲上来就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接着抽了抽鼻子又补了一个:“你去哪了?”


  布鲁诺最后还是没有按照尼尔斯所说的那样做,他告诉他的父亲他在老城区和社区中间的荒地那里找到了这条狗,找到的时候就包着那件旧衣服。估计是什么人养不了抛弃在哪的。


  “我们可以给它找个领养吗?或者我们可以养它吗?”  


  “哦,布鲁诺这事以后再说。现在你去洗个澡。快点。”


  “那好吧,那一会再说。”


  晚饭的时候,布鲁诺和父亲商量了那只狗的去处,最后决定把小狗养在他的一位同事家里。


  “你以后,不要再往那边跑了。那里太偏僻了,知道吗。”父亲的手掌向来宽大温厚,那只手在抚摸过布鲁诺头顶的时候,布鲁诺总会觉得所有的困惑和疑虑仿佛都一定会得到解答。那是孩子才会有的心安感 。


  过了没多久,布鲁诺又遇到了尼尔斯。社区里的房子都是同样的双层小楼,靠近旧城区的几排都更旧一些。布鲁诺家的房子在社区更靠近中心的位置,后院用更安全的石墙围了起来。所以虽然这次是尼尔斯主动找过来的,但是真正两人碰上面也是赶上布鲁诺正好出来收回垃圾桶的时候。尼尔斯猫在他们家侧边的窄道里,看到布鲁诺出来就叫了他一声。


  “咦?奥勒?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来看看它,它还好吗?”


  “它很好,不过爸爸打算过段时间就把他送到朋友家里去。我们家平时没有人有空陪它玩所以不能养它,那样对它不好。不过你要是想的话这几天可以多过来看看它。我和爸爸说说,让它也出来遛遛。”


  尼尔斯听完努着嘴点了点头。“谢谢你布鲁诺。不过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奥勒啊...我不喜欢那个称呼。”  


  这么说起来,其实叫他尼尔斯的人很少,布鲁诺算一个。他自己的名字,叫伊萨格拉。尼尔斯是中间名,是天主教的赐名。证明着他已在出生时接受过洗礼。他母亲是个混合信仰的天主徒,十分虔诚但不相信一神教的那种。加上他自己的名很长所以其实大多数人称呼他为奥勒,从他父亲那传下来的那个姓氏。


  后来他们还是成为了朋友,孩子们的友谊要建立起来通常也要不了几天。很快他们之间就建立起了秘密的友谊。在学校里的时候两个人还是一副相互不认识的样子,但是在社区里的时候,两个人就混在不熟的孩子堆里,反正大人们不在的时候也没有人管得着。当然,那是少数情况。社区和学校离得不算远,所以大部分社区里的孩子都在同一所学校上课。有时候赶上放假,布鲁诺也会腾出空闲来,跟尼尔斯一起跑到荒地那边钓鱼或者捉点独角仙什么的。但不是整个假期他都跟尼尔斯混在一起,他们将荒地后面溪流里的蛤蜊摸了个遍,又把能钓上来的鱼种都钓了一次。花了两三天的时间。假期很长,而布鲁诺还有其他的朋友。


  这段友谊慢慢的发展出了不大好的苗头。布鲁诺有时候会问尼尔斯为什么不和坏孩子们断绝来往,为什么不愿意和他的朋友认识。他还想将尼尔斯介绍给他的父亲。尼尔斯每一回都拒绝了。


  “你父亲是不会喜欢我的。而你的朋友们...可能也不喜欢和我这样的坏孩子交朋友。”尼尔斯是这么说的。“如果有一天,你突然看清楚了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然后打算跟我绝交,我也不会责怪你什么。”


  “尼尔斯别说了!你挺聪明的,挺厉害的,你又不是像温彻斯特那样的混蛋。你要是再这样说,我真的会生气的。”温彻斯特是他们学校里出了名的留了级的校霸,他的母亲每隔两周就会被叫到学校里去。老师们懒得去管太多的闲事,孩子们不主动举报或是请求什么,很多事情发生在大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就是发生了。而温彻斯特那个高年级点的大孩子很狡猾,没有留下太多证据,就算有那也只是最多被停课回家关两天的程度。


      之后尼尔斯没再说过类似的话。


  第一件怪事发生在一个星期三的下午。


  天花板的上方又传来了喀啦喀啦的声音,白灰也在这一下下的震动中被抖落了下来。   


  “天啊,尼尔斯,你们还没抓到那只浣熊吗?”


  “早抓到扔出去了,可能又跑回来了。我明天去把那个洞堵上好了。别管它了,来看看这个吧,前两天刚买的。”他拿出一盘磁带,那是他新买的魂断蓝桥的原声磁带。因为是已经过时的东西, 尼尔斯用很便宜的价格就收回来了。天气热的时候他们就会蹲在尼尔斯家里听听磁带。


  小孩子总是有容易困倦的时候的,布鲁诺醒来的时候压着一块硬纸板,周围的脏地毯上滚落着几颗玻璃弹珠。楼下传来一些人弄出来的动静,他抬头看了眼窗户外面,夏日的最后一缕阳光从天际线上被云层抹去。明明已经是夏季末了,布鲁诺还是能感觉到后背上的一层汗液,粘腻的粘连着后背的皮肤和布料。


  “怎么这么热啊...”他抱怨了一句,尼尔斯也跟着醒了,脸上是刚睡醒,被高温热出来的茫然。


  “几点了?天啊,都快九点了..你爸爸要气死了。完蛋了。”他看了下时间,着急的想要去开门让布鲁诺离开,但很快就意识到楼下有人在的事实。尼尔斯没花多少时间就反应过来了,他用手在唇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打开了二楼向外的窗户。尼尔斯教过布鲁诺这么从窗户外面的屋顶上溜出去。至于为什么要小心的溜出去,尼尔斯对此的解释是他的父亲并不喜欢有小孩到他家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这段秘密友谊的延续,他们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而且这样很刺激。尼尔斯搞来了一个旧沙发放在前院布鲁诺可能会跳下来的地方,为了避免他开溜的时候摔倒。  


  留给布鲁诺的时间并不充裕,他还要想一会怎么跟爸爸解释。顺着管道和柱子往下爬的时候他再度听到了那种咯咯咯的声音,是和天花板上浣熊发出来有些许不同的声音。


  旧沙发并不是特别的柔软,但是能保证他不会受伤,也不会发出更大的动静。他扭过头朝二楼的尼尔斯挥了挥手,然后他愣住了。


  他先是看到了背光着的尼尔斯,摆着手做着让他快走的动作。然后微弱的衍射光照到了阁楼上的一个破口。他看到了那只浣熊的一条手臂,皮毛肮脏的结成绺,看起来好像还有皮肤病一样的秃了几块。那只手臂很短但是很细,从洞口挤出来不断的往外伸出。


  “哦我的天...当时天太黑了...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看到了什么。”


  布鲁诺的声音有点颤抖。


  “后来又有一次,我又在尼尔斯家睡着了。迷迷糊糊里听到他跟我说别出声在里面躲好。”  


  这一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塞进了尼尔斯房间的衣柜里。那个衣柜和尼尔斯家很多其他的家具那样是坏的,不能完全的合上。一线光顺着合不拢的门缝照过来。他在那模糊的光影晃动里,听到了那种像是老旧门轴干涩转动时发出的呃...呃...呃...的声音。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那个叫咒怨的恐怖片,就是里头那个小孩发出来的那种拉长了根本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呃...呃...呃...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被人扼住咽喉时发出来的那种绝望的挣扎声。”


  不光是咯咯声,他还听到了好像小孩子哭到嗓子都干了的那种嘶哑声音。那好像是个人的声音。


  布鲁诺有些迷茫。他本能的想从柜子里出去,然后想起了完全清醒以前尼尔斯说的话。于是顺着门缝看了过去。


  然后他听到那个不似人的声音缓和了下来,用干哑疲惫,又孤独的嗓音轻轻的哼起一支难听到找不着调的曲子。缝隙外面,他透过门框看见了昏暗二楼的走廊。一个狗搂着的畸形身影出现在那里。


  天啊...上帝啊...那是人吗?不..那更像是什么在模仿人的东西。就像它会模仿人的声音一样。布鲁诺完全被吓住了,他看到的那个东西是个人吗?


  原本应该是人眼睛的位置上是深深凹陷下去的漆黑,漆黑深处闪烁着天幕远端一点并不明亮的星光。它是趴在地上的,厚重肮脏的毛发几乎结成了一块毯子,棕褐色带着充斥在尼尔斯家中的那种难闻的气味。它转过来了一点,面朝着衣柜的方向用两个空空的黑洞看向了布鲁诺。


  布鲁诺并不知道那个怪物有没有看到他,但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被发现了。恐惧感顺着脊椎往上一路摸到了他的后颈。


  它脸上的毛发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了扯,注意力就被带走了。布鲁诺这才看见那枯槁的爪子勾着怀中的什么东西。那是一件洗的发白的棕色外套,那是尼尔斯的外套。好像是扣子勾住了它的皮毛,本就淌着口水的尖嘴裂的更开了,粘液顺着皮毛淌到了地面,淌进了地毯里。它扯了扯那件衣服,但是衣袖的一端好像死死地勾住了一缕毛发。那个怪物在走廊上折腾了一会,但是衣袖还是挂在它的毛发上。地板好像快要被它砸破了,它恼羞成怒的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啸叫。


  那刺耳的声音弄得布鲁诺的耳膜都要破了。  


  那扭曲破碎的声音好像在模仿人的语言,沙哑的拼凑除了几个音节,辨认起来很不容易,但它说的东西是重复的:“纳..来...纳...纳来。”


  他完全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他好像听到尼尔斯在哪里说了点什么。那个怪物消失在了门口。


  楼梯的方向传来了哐哐哐的声音,闹出了好大一阵动静。


  后来是怎么离开的他已经不记得了。那是发生在他几岁时的事情,有很多说不清楚的东西后来都被他归咎成孩童时期的假想。


  他后来又问过尼尔斯那东西是什么,他去图书馆查了查浣熊的资料,觉得这和他看到的,并不是同一个东西。那个时候尼尔斯跟他在一处牧场边上,早秋的风吹过蓄满牧草的田地,远处道路两边的卡车正在将收割好压成块的牧草装货。田间涌起了一小层浪,他们两个坐在田地边缘的林荫下面,枯叶从他们身边落下。尼尔斯折下一根枯树枝,上面还带着两片枯萎老去的叶子。他用折断的那头,认认真真的在地上画了个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古老符文。


  “你记得我家里挂着的那些草药吗?其实...我妈妈是个巫医,爸爸叫她塞勒姆的女巫,那天你睡着的时候,妈妈在房间里召唤了一个恶魔。对不起...我当时不应该把你关在柜子里的。但是我房间门口的盐圈被破坏了,我不想你被妈妈弄来的那些东西发现。但我母亲是一个很好的人。”


  尼尔斯家周围确实撒了几圈盐,特别是二楼的楼梯口那里。第一次去的时候布鲁诺以为是扫了一半就不再清理了的白色墙灰。他也确实从没见过尼尔斯的母亲,本来他去尼尔斯家的次数不多,时间也不会太长。下午四点钟大部分的孩子都会放学,布鲁诺因为学习互助小组至少要留到五点,之后还有一些社团的活动,而尼尔斯要六点半才可能回家。


  “我妈妈...是一个很好的人。”尼尔斯又重复了这一句。虽然布鲁诺家也去教会,但是他们家也就是象征性的去一下,对于信仰并没有那么的虔诚。但他对那些奇奇怪怪的都市传说还有神秘主义十分的好奇。尼尔斯在他那种好奇的目光驱使下,说起了自己那个被称呼为塞勒姆女巫的母亲。


  “妈妈会做一些草药,那些药可以缓解人们的病痛,驱逐那些潜藏在人们身上的恶魔。我听说妈妈以前是一个镇子上的草药医生,有的人也叫她巫医或者萨满。后来跟着爸爸搬到了这边来。然后我出生了,但妈妈病了。在我还不能记住东西的那个时候。”


  尼尔斯把那根枯树枝放在了脚边,重新又坐下。不知道哪里飘来了一阵烘烤过的南瓜曲奇味道。每个秋季南瓜丰收的时候,镇子里都会弥漫着一股这样的气味。温热的,带着一点满足。


  “你听说过萨满吗?我妈妈是个萨满,多神信仰的那种。就是什么神都信点。”这是尼尔斯父亲在喝醉时候说的话,尼尔斯记住了。“她也信天主,所以我有了尼尔斯这个名字。”那是他母亲为他求来的赐名,意为胜利。“她不喜欢我吃糖,因为那样容易蛀牙。不过她会给我一些甘草,那个是甜的,虽然不能吞。可惜她生病了,不然她应该会把后院打理成一个花园,种上点蔷薇和向日葵什么的。你记得去年冬天来我们家那次吗?就是另外一只浣熊溜进来的那次。你回家后我才知道妈妈被那只浣熊吓得不轻,但是她又告诉我浣熊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动物,不要和它们计较。冬天没有食物的时候它们就是会钻到屋子里来的。妈妈又告诉我说但是也别去喂它们,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它们并不会停止索取。”尼尔斯好像陷入了他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开始回忆起了关于母亲的事情,和她教会自己的道理,偶尔停顿在回想中,要隔好几秒才重新又提起“病稍微好点的时候,妈妈也会给我唱摇篮曲。不过她更擅长唱点萨满的巫术咒文。我妈妈觉得那些古老巫术里,总会有帮她摆脱病痛的方法的。她得了好不起来的绝症..还是慢性的那种。那天...只是个意外...那些怪物和恶魔盯着着妈妈,想要找机会把她带走,所以她的病才一直没有好起来。我不得不把你藏进柜子里..因为妈妈以前也是这么做的。柜子里是安全的布鲁诺。妈妈在柜子后面贴了咒文,所以那些东西是不会看到你的。” 


  布鲁诺相信了尼尔斯的话。他们的确在去年冬天的时候捉住了一只从阳台溜进二楼的小浣熊。体型更小一些,没有任何皮肤病的正常浣熊。又或者其实潜意识里他不想去追究那到底是什么,那个东西,那个怪物或者说是恶魔。不管那是什么,这都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不安,而他隐约的觉得,如果追问下去,他和尼尔斯的这段友谊也许会到此为止。那件事给他带来的更深的影响其实更多的是那天晚上他做了噩梦,好几个噩梦。他不断的从梦里惊醒,然后看见闹钟上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又不得不再一次睡下,然后再一次的惊醒。那把他折腾的够呛,直到他扭捏着敲开了父母的房门。那天晚上他久违的睡在了爸爸妈妈两人中间那个安稳而又温暖的地方。


  布鲁诺的父亲,就是那个偶尔会到学校来捉逃课小孩的警察先生也和布鲁诺提到过要离尼尔斯那一家人远一点。他们家的孩子看上去不大对劲,父亲又是个酒鬼,母亲几乎不见人。怎么看怎么都是让人感到棘手的类型。


  确实,尼尔斯身上总有种说不上来的阴郁,有时候布鲁诺碰到他和一群打扮的非常哥特朋克的孩子们在一起时,那种感觉更加的明显。他虽然没有画着夸张到引人侧目的妆容,也不涂黑色的口红。但他还是成了大部分孩子都会避着走的那种人。布鲁诺也会有些发怵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和尼尔斯保持着不为人知的友谊到底是不是对的。本能的,他会察觉到尼尔斯身上时不时的会冒出来的危险的气息。但尼尔斯脸上总是挂着笑的,一种和善但违和的笑。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初中的结束,他和布鲁诺各自去了不同的学校读书。


  从那之后布鲁诺和尼尔斯两个人便很少再有交集。尼尔斯去的学校有些偏僻,毕业率很低。听人说在那里上学的基本上都是问题儿童。而布鲁诺则是去了市中心的学校读书,同时也跟中心警局离得很近。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交集,后来高中的第二年,尼尔斯转学过来了。身上那些怪味不见了。小时候的旧T恤变成了衬衫,装模作样的打着领带。但好像因为这样的改变,主动亲近尼尔斯的人反而更少了。那个时候稍微长大了一点的孩子们之间展现出了一些千禧一代的特征。脱离现实,沉浸在智能电子设备,酒精,嘻哈,哥特,朋克造就的奇幻精神世界里。奢侈品和个性化的定制物件成了大多数人的追求。更多的人从这个时候开始背负起了助学贷,消耗着钱财的同时,将本就存在的债务堆得更高。女孩子们扎着双马尾,穿着饱和度很高的衣服,脏辫也跟着流行了起来。男孩子们也乐于在身上挂点链条,穿着有些废土风。当然,用布鲁诺父亲的话来说这些人都被宠坏了,没搞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盲目的跟风。


  而尼尔斯在这种情况下变得不起眼了起来。两人再一次见到的时候是在图书馆里。虽然打着领带,但用了几乎看不太清楚的浅棕色。在白色衬衫的衬托下显得很低调,还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普通外套。在花里胡哨的人群里,他又成了格格不入的那个。


  这导致布鲁诺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他来。他穿的像学校里的老师,周围的人可能也这么觉得,就都绕开他坐。角落里多了无形的结界,将尼尔斯框在了那里。找不到座位的布鲁诺就挑了其中一个空位坐下。隔着两把椅子,那边的陌生人抬起了头,投过来一阵很久都没有挪开的注视。埋头写着数学作业的布鲁诺被同伴小声的提醒了一句,同时还发表了自己怀疑对面那个男人可能是gay的言论之后贴心的给布鲁诺留下了一点私人空间说自己上厕所去了。


  穿的花里胡哨的同伴走了,布鲁诺一抬头就和尼尔斯对上了视线。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还没有做好和尼尔斯重逢的准备。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对面的尼尔斯和他印象里的有些不一样。阴郁的气息褪去了,但那个微笑还在。他变得更加柔和了,更加普通,看起来更加的稀松平常。


  不知道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布鲁诺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你是gay吗?”那个时候布鲁诺还不是一板一眼的布鲁诺警官,尼尔斯也还不是桑德曼的投资人。


  微笑很快就发展成了大笑,但是图书馆里是不能发出太多噪音的。他们两个人在发出惊天爆笑前,捂住了自己的嘴,笑趴在了桌上。想要克制住自己的笑声是徒劳的,他们压低了音量在桌上发出了一阵理论上来讲更像是动物叫声那样的的声音,引得周围人一阵的侧目。


  笑得有些呛气了,尼尔斯喝了口水。等缓过劲后他慢慢的回答了刚才的那个问题。“不是。”


  “你怎么在这里?”玩笑让他们中的那种陌生和还没酝酿出的尴尬缓和了些,布鲁诺主动问道。


  “我刚转学过来。”他晃了晃手里那本法学相关的书籍。对于高中生来说,这类书其实还有些过于复杂了。


  布鲁诺想问他为什么没有来找他,但很显然。初中毕业以后他们本就不多的联系变得更少了,尼尔斯不知道他在这里也很正常。所以他没有问这个问题,而是随口提起了一句“你变化还挺大的。”


  “哈,你不应该夸我变帅了吗?”是的,从气质到穿着上都变了。但是布鲁诺知道尼尔斯还是尼尔斯,还是时不时的会开玩笑,会和他聊起最近新出的电影和游戏的那个尼尔斯。


  “好吧,让我瞧瞧。你确实变帅了,伙计。”


  上完厕所回来的同伴顺势坐在了布鲁诺旁边,“哟,这么快就搭上线了?”


  “哦不,不是的。他是我以前的玩伴。他叫伊萨格拉·尼尔斯·奥勒,不过你可以叫他尼尔斯。” 布鲁诺解释完开始介绍起了尼尔斯,只介绍一个名字好像有些单薄,尼尔斯在布鲁诺说完以后又补充了一句“不是gay。”


  几个人又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笑成了一团。


  这一次尼尔斯没有拒绝和布鲁诺的朋友认识。友善而平和的与那些身上花花绿绿的千禧一代成为了朋友。


  但交集仍然不多,除了后来的几门基础课程他们选了同一节之外。只有在布鲁诺或者布鲁诺的朋友主动邀请,以及午餐的时候他们才会短暂的聚在一起。


  那个时候磁带和胶卷相机都已经开始落伍了,尼尔斯也很少再提到磁带的事情。但是唱片机开始流行了起来,他们一同聚在某个朋友家的时候尼尔斯会带去几张最新出版的唱片。赶上《哈利波特》上映,尼尔斯拿着几张门票带着布鲁诺和他的几个朋友赶着下课的时间开了一小时车去到影院。当然,开车的是另一个孩子,他和布鲁诺都还没有自己的车。


  有一次,布鲁诺趁着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布鲁诺荧幕冰冷幽暗的反光中,向尼尔斯问起了小时候的事情,问起了萨勒姆女巫和浣熊事情。自从初中毕业的那个假期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去过荒地和尼尔斯家。而高中以后,神秘主义褪去了诡谲的色彩,一切的怀疑和疑问都有了来龙去脉。那次,尼尔斯听着他的问题,看到布鲁诺的眼神几乎都要把他看穿了。他回答的也很快,布鲁诺的疑心还没有完全的冒出来就得到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正常的答案。


  “布鲁诺,你不会真的信了那个吧?”


  “什么?”布鲁诺看到尼尔斯脸上露出他看不懂的表情,不像是在笑,也不像是在哭。


  “好吧...我向你道歉布鲁诺。”尼尔斯缓慢的吸了一口气,他说:“对不起布鲁诺...我骗了你。我的妈妈确实是被叫做塞勒姆女巫,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只是一个没有执照的草药医生而已。那天你在我们家看到的那个东西,其实是一只长了肿瘤还有很严重皮肤病的畸形浣熊,还有一些基因病和肥胖症。所以它看起来比普通的浣熊要大很多。我和爸爸去年冬天的时候抓到了它...我们没办法处理那玩意,就把它带到了更远的地方放了...那个时候我脑子里总是有很多的幻想,而且觉得那样很有意思...所以...所以和你说了我幻想中的那个故事...那个有魔鬼要带走我的母亲的故事。”尼尔斯的语速慢了下来,又变得像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干涩“布鲁诺...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尼尔斯...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当然还是朋友啊!”布鲁诺很快就想明白了尼尔斯的意思,他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和尼尔斯绝交。而孩童时期的假想和冒险就都成了他和尼尔斯两个人的秘密。他们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那个诡异又有些令人发毛的故事,而是投身到了各自的新的生活中。


  那段时光是快乐而短暂的。他们不必考虑要去哪里玩,不必考虑大人在不在家的问题,因为他们可以在其他人家里聚,因为新的学校也有了更多开放的活动室,而那个时候的文娱项目也变得越来越多。


  不需要考虑存在于尼尔斯家里的那些奇怪现象,不用担心天黑以前来不及回家的问题,甚至因为他们中有一个人已经有了自己的车而不需要考虑出门的交通工具的问题。这一整个学期的相处,不论对布鲁诺还是尼尔斯而言,都是难得的,轻松地。过了很久以后,被警局事物压榨了劳动力的布鲁诺才意识到,那段时间是他们廉价而又宝贵的黄金时期。


  那段没有任何忧虑,只需要担心学习成绩的时光导致布鲁诺以为这种平静而普通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但并没有。


  他们重逢后的那个暑假,布鲁诺申请了警局的实习。一般来讲实习的大部分都是文书工作。但或许是为了将来能更快的适应警局的环境,在档案部门呆了一段时间以后,布鲁诺就跟着父亲的两个同事巡逻起了自己家附近的那片区域。


  某一天的下午,布鲁诺看到尼尔斯在社区里,看上去有些神经兮兮的紧张。有一个瞬间布鲁诺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平时看尼尔斯都是笑眯眯的,虽然也有过一些朋友之间产生的矛盾,但他总能找到方法解决问题,如果解决不了他就会退让。这种看上去真的出问题了的紧张感让布鲁诺感觉到他再次的真实了起来。


  “咳咳,这位先生。你看上去好像在为什么事情发愁,我可以帮到你什么吗?”布鲁诺搞了套外勤巡逻的衣服,不过身上并没有别警衔之类的东西。站到尼尔斯面前的时候,布鲁诺发现他木了一下。“嘿,你怎么了?”


  尼尔斯没有马上回答他,他的表情突然在一秒钟过后变得平静了。


  “布鲁诺...你现在是在上班时间溜号吗?”话题被岔开了,并且那熟悉的微笑再次浮现了出来。


  “尼尔斯...你没事吧?”布鲁诺感觉到了熟悉的不安。


  “有事。”尼尔斯的表情又煞有介事的严肃了起来,“我忘了买晚上吃的菜了,问题很严重。预备役警官先生。”  


  “你...你吓死我了!尼尔斯,不要再用那种忧心忡忡的表情和语气说这种事情啊!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大麻烦了!”


  尼尔斯拍了拍布鲁诺的肩膀,哈哈大笑了起来。布鲁诺紧张还有些气恼的情绪也缓和了下来。


  “可惜预备役警官先生没有办法带我去买吃的。诶,你饿不饿我一会回来顺便给你带点?哦..还有你的同事们?”


  布鲁诺想婉拒,他不想让好朋友破费。他总会突然想起尼尔斯家那些留有风干水痕发黄的墙,关不拢的衣柜,和虽然最近已经翻修过一次从外面看起来焕然一新但曾经阁楼存在破口的房子。然后他紧接着想起了电影票的事情。尼尔斯说他为这个惊喜准备了很久,他现在能够负担得起自己现在的生活开销了,不要拒绝他。


  此刻,尼尔斯用于当时同样的表情看着他。“我不是在撑面子布鲁诺,我只是想给我的朋友顺道带点吃的。”


  “好吧,那我问问看。”


  两个同行的大人自然是拒绝了来自孩子的这番提议,这是意料之中的。布鲁诺最后选了距离社区最近的那家快餐店里的食物。不出意外的,十几分钟后尼尔斯拿着三份在同一家店里买的热狗回来。布鲁诺那份是眼熏肉口味的,另外两份是蘑菇。被塞到布鲁诺手里的时候还热乎的用锡纸包着。


  “布鲁诺,你明天晚上也要跟着巡逻嘛?”


  “嗯,要的。不过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跟着他们到处走两圈而已。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我也只是留在车里而已。”


  “好吧,那你晚上要注意安全。来,这个也给你。”一杯热咖啡,外包装上卡着层防热的纸皮。“巡逻的时候可别睡着了。”


  “诶呀,不会的。”布鲁诺嘬了一口,不是黑咖啡。里面加了很多鲜奶,完全是一个能提神就见鬼了的状态。布鲁诺感觉到了一点不可思议的皱起了眉。这什么东西?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见了鬼一样的又嘬了一口。嗯...里面还加了两袋糖。


  “那明天见,布鲁诺。”


  “祝你有个好梦,明天见尼尔斯。”习惯性的,将黑不黑的傍晚,他提前和尼尔斯道了晚安。


  布鲁诺看着尼尔斯慢慢往家走的背影,鬼使神差的再一次的嘬了口那杯“咖啡”,最后决定不浪费的喝完。因为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的工作强度都挺高,时不时地还要夜班,所以布鲁诺家里喝的经常是更好提神的美式浓缩。放了这么多糖和奶的玩意着实让他觉得自己见鬼了。尼尔斯不会还把他当成那种喜欢吃糖的小屁孩吧?又或者,尼尔斯...平时就这么喝的?想想尼尔斯之前随手从衣兜里摸出了几盒糖果的事情,布鲁诺又觉得,尼尔斯可能真的是这么喝的。所以平时总是拿着有盖的纸杯装作酷哥,这样就没有人看得到里面全是奶了。


  “咖啡”被喝到见底的时候,警车开到了转角附近,尼尔斯家附近的荒地那块。远远地看过去,尼尔斯家的灯都熄了。


  好像那里不对。


  布鲁诺又开始感觉到不安,还没消化下去的咖啡的味道在不应该的时候泛了上来。他在那一刻想起了死去的薇拉,想起了那一刻本能给他带来的生理上的不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联想到这些,尽管这次他没有看到任何支离破碎的尸体,或是血迹。那种自发的不安挤压着他的胃部。


  他同开车的警官说了声能不能开慢点他感觉有些不舒服。


  车辆用着不到25m/s的速度缓缓的挪了过去。


  尼尔斯今天睡得这么早么?


  夏天的时候天黑的总是要晚很多,但是也不至于太晚。今天的课业里还有份数学的卷子,通常尼尔斯至少要熬到十二点钟,他们家的灯大多数时候是全开着的,除了阁楼没有拉电线以外。这是从很早以前他就注意到的尼尔斯家的习惯。


  他把警车叫停了,说自己实在不舒服想吐一会。然后真的就走到了旁边的某个地方,拿着纸袋清空了自己的胃。可能是那杯咖啡太甜腻了。也可能是因为他空腹喝了咖啡之后才吃的热狗。他不清楚不安感的具体来源,除了不对劲的灯光,可能还有尼尔斯下午过于严肃的表情。他确实担心了,可能是他想太多了,但是他觉得自己需要去确认一下。他打开了手里那个警用手电,照向了尼尔斯家后方一些的位置。


  后院的篱笆倒塌了一部分,但是院门却完好的锁着。断裂的那部分木板看起来好像还很新,但是太远了看的不清楚。


  等等...窗户上那个东西是什么...


  手电照在玻璃上,反光让里面的东西看的不太清楚。但是他确定...他看到的是一个有着灰白皮肤,尖嘴裂到下和头几乎快要分离了的东西。白色的雾珠凝结在窗户上,消退再凝结。那个东西趴在玻璃上,死死地盯着他。用那双漆黑的大到根本就不是人类眼睛。


  周围的声音都安静了。


  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布鲁诺听不到夏夜里虫和夜枭的叫声,刚刚吹过来的那阵风突然就没了。


  他原本想叫出声来的,但是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是他心里有另外不需要想就在那里的一个答案。


  魔鬼...


  怪物...


  尼尔斯的母亲身边的那些东西...


  无数的想法和疑惑从布鲁诺脑袋里略过,那个怪物歪了一下头,扒在窗户上。布鲁诺僵硬的挪开了光束,假装自己没有看到它。他捏着装了呕吐物的袋子,一步步的离开了尼尔斯家的前院,然后在彻底脱离侧面窗户的视野范围时用尽力气奔到了车里,惊魂未定的和车上的两个大人说里面有东西。 


  布鲁诺被关在了车里,两名警察打开了对讲机说明情况后,走向了尼尔斯家的前门敲了会。屋子里好像没有反应,但是可以看到两名警察掏出了枪。他们对对讲机里头又说了什么,边说边走到了后院。


  警车里的隔音还行,布鲁诺坐在后座,为了避免罪犯逃跑,警车后排的车锁做成了无法从内侧打开的设计。他扒在窗户那里,看着尼尔斯家的情况,但什么都看不见。枪声响的很突然,也不是很响。布鲁诺是第一次真正听到枪声。他愣了一会,还没有完全的反应过来。直到旁边几户人家的灯接连亮起。


  交火了!


  车门上了锁拉不动,他根本拉不开那个车门。拆车门的声音在车里响了好一会儿。他伸手去够前车能控制车门的那个按钮。


  够不到。


  这辆坚实不可攻占的移动“堡垒”,成了将布鲁诺与他的不安关在一起的监牢。


  在车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感觉到无比的煎熬。他看到荒地的树林里晃过一束光,照到了什么东西。他听到远处的救护车的响声,还有来支援的警车的响声。红蓝闪烁的光交替着映照在他的脸上。


  “砰!砰!砰!!!”他绝望的敲响了警车的车窗想要引起注意。在前来支援的警察里,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急促而担忧的先走到了这边的警车里确认布鲁诺的情况。


  “爸爸!尼尔斯还在里面!”


  “什么?”


  “我的朋友...”


  布鲁诺说了几句,他想要冲进那个房子里,他想要去看看尼尔斯怎么样了。但他不能。


  已经不再是孩童的布鲁诺在讲到这了的时候,还是点上了一根雪茄。戒烟的计划告破,他的手在颤抖,虽然还没有到要使用镇定剂的程度。他好像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讲下去了,迟迟没有吸上一口。雪茄的前段都被徒然的烧掉了一截。他狠狠的吸了一口,手攒成的拳头。


  “他...被送上了救护车。”语气里充满自责和懊悔。听着就好像他当时没能及时救下尼尔斯。


  “我都以为他死了!上帝啊!死了!”他的情绪很激动,但没有流出泪来。但那种恐慌在声音里也有所体现。雪茄的表层被掐皱了,烟灰又被抖下来一截。


  接着他告诉我他从已经疯掉的尼尔斯那里听来的故事。


  “那些东西,走进了盐圈里。”


  那些身体畸形,不能控制自己肌肉颤动的东西越过了盐圈,来到了二楼。尼尔斯第一时间反锁上了所有房间的门,和自己的母亲躲在了阁楼里。


  即使地面上铺了毛绒地毯,也能够听到沙沙沙的声音。那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挲发出来的,在二楼徘徊着。


  “哐哐!”


  巨大的撞击声。


  “啪!”


  不知道是哪一扇门被踹开了。尼尔斯的母亲把他塞进了衣柜。那个平日里几乎没有出现过的母亲,忽然哼起了摇篮曲,也许是自己编的,有点萨满的风格,有点不着调。


  尼尔斯把门推开了一半伸手想要把自己的母亲也拉紧狭小的衣柜里躲藏,枯槁的手推开了他,将门再一次的阖上了。


  阁楼没有灯,很黑暗。阁楼门缝里的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熄灭了。尽管着也是一个合不拢的衣柜,但他还是看不清外面发生了什么。有些光晃了过去,好像是怪物们狰狞扭曲的脸。充满恶意的嬉笑没完没了的响彻在房间里,他又听到了那种像是死去鬼婴发出来的那种咯咯声,还有疲惫的挣扎。


  有那么一刻,尼尔斯好像脱离了衣柜里的那个躯体,他的思维被一片柔和的漆黑拥抱着。衣柜外的声音淡去了很多。


  但很快,笃笃的敲柜门的声音让他重新清醒了过来。


  门缝里是一只眼睛,漆黑的,看不太清楚的眼睛。那不可能是人类的眼睛..人类的眼睛不可能瞪得那么大,那肯定不是人的眼睛。


  尼尔斯的后背贴在了衣柜的背板上,木板上突起的一些木刺隔着衬衣扎进了尼尔斯的肉里。


  他看到那一直漆黑的巨大眼睛中央有一丁点光,眼睛慢慢的缩小拉远了,半张不属于人类的脸一点点的露出了轮廓,眼下的肌肉不自然的微微抽搐。他还是看不清。


  “笃——”


  那只眼睛突的一下贴到了门缝上。


  再一次拉远,尼尔斯看到了黑暗里牙齿的轮廓,尖锐的,带着污渍和口水。


  “笃——”


  眼睛再一次突然的放大了。


  不断的重复,不断的响起。


  不断的重复,不断的又响起。


  不断的重复,不断的再次响起。


  我看到你了...


  他听到了一些声音,那些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在和那一只眼睛对视时,在陷入黑暗之前,尼尔斯凝固的思维动了一下,这很奇怪。人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总会注意到一些不重要的东西,他听到有两声笃笃的声音重叠了。


  故事说道这里的时候布鲁诺停住了,他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哽咽。尽管这并不符合他的形象,但他还是哽咽了,雪茄被掐了个对折。


  “我他妈都以为他死了!警察们也他妈以为他死了!” 


  那段布鲁诺从救护车上听来的支离破碎的叙述,在巡警的调查报告里更为完整。


  那天晚上,尼尔斯的父亲不在家。本来他也经常不在家,但这一次是计划好的,他好像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晚上可能会有几个关灯的人到他们家去。


  他们在他家的的地下室找到了一整屋子的乌羽玉,就是那种能够提取麦斯卡林致幻剂的仙人掌。厨房的调料架里的大麻,有几罐写着“糖粉”标签的瓶子,里头是纯度不是特别高的麦斯卡林提取物跟飞叶子的半成品,还有一些用廉价糖果纸包装起了来。而阁楼....


  “阁楼的房间里放着提取毒物用的简陋装置,东西碎得满地都是。警察们找上来的时候,那几个吸嗨了的人都跑了...有几个是在后面的荒地里被抓住的,还有一个被警察用枪打中了腿在后院就被抓了。”


  “阁楼里...有一个老式吊扇...尼尔斯的母亲就被吊在那里...面朝着衣柜的方向。”


  “那不是浣熊...那从来都不是浣熊...”


  “那是尼尔斯...尼尔斯的妈妈...一直都是尼尔斯的妈妈...”


  那个女人的身体被悬吊在不堪重负的吊扇上,那些混蛋打开了吊扇的开关,他们知道尼尔斯在衣柜里。那个可怜的女人临死前还看着衣柜...看着她蜷缩在狭小衣柜里的孩子。吊扇终于支撑不住的裂开了一部分,断掉半截以后。尸体的脚拖在地上,额头就一直在往衣柜上撞,不停地发出敲门一样声音。  

  布鲁诺叙述哽咽的声音有变得干哑,断断续续的。


  他说:“我看到尼尔斯睁着眼睛根本眨都不眨,摸起来冰凉凉的...我...我真的以为他死了。当时录口供的前辈说本来那几个吸毒的正打算把尼尔斯拖出来杀了...但是楼下正好有人敲门。有两个吸得没那么多,拉着同伙就跑了...”


  “他骗了我...他一直在骗我...”


  再之后的事情叙述起来就变得顺畅了许多,是结案以后的事情。


  他的父亲在不久后因为非法监禁而被逮捕,几个来偷毒的因为故意伤人被判了几年,但刑罚的力度说实话...很轻。判决下来的时候布鲁诺一直让他爸爸想办法让那几个人渣多判几年,但没有任何的效果。那几个犯人的年龄都不大。而他想要去疗养院见见尼尔斯的请求被他的父亲驳回。理由是他不希望布鲁诺在没有自保能力前被卷进和毒品有关的事件里。但他承诺会给布鲁诺带去一些尼尔斯等消息。


  尼尔斯的母亲下葬的时候他本人没有来,葬礼是一个布鲁诺根本没有见过的人操持的。听说是很久以前尼尔斯母亲治好过的一位病人。


  而尼尔斯...尼尔斯被送到了一个远房表亲家里,离开了布鲁诺所在的那个州。但很久之后布鲁诺听说后来他逃跑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我以为他会主动来找我...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自责会让一个人变得卑微。我们在同一个镇子上居住了很长时间,才偶然的再一次重逢。我意识到他和当时的我一样,没有准备好。所以那一次是我先开口的,我给他留了联系方式,但他从来没有主动联系我。我知道他在镇子上开了个小的事务所,偶尔会借着调查的名字去找他。他也确实很快就接受了,就好像什么时候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不过又好像什么都回不去了。”


  故事讲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布鲁诺手边那杯美式浓缩一直都没有喝过,糖盒倒是被他收了起来。我看到他沉默了很久,好像在整理自己的情绪。一直到日光被路灯取代,晚上的时候他还要回家去,珊德拉还在等他。所以即便话题很沉重,他依旧要收拾好心情往家走。


  我应不应该告诉他,我所知晓的关于故事某一部分的另一个版本呢?


  等到他消失在了街角的时候,我都还没有想清楚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对的。我最后都没有给他发消息,把他叫回来,我想,那太残忍了。就像另一个叙述者所说的那样,也许有的故事听听就算了,没有必要让当事人知晓,没有必要让已经存在了的伤痛蔓延出去。


  Part 2


  「记忆里重要的那两双眼睛,一个只有在清醒的时候偶尔会看向他,然后带来更大的伤痛。另一个原本同他对视的时候是纯粹清澈的,到后来被浓重的悲伤淹没。」


  故事是从一个我不方便知道名字的人那里听来的,当然我想你们应该猜得到是谁。


  那是很简短的一段叙述,关于尼尔斯的妈妈,关于那个叫伊芙娜的可怜女人。


  她年轻时的事情很多都已经没有办法追溯了,唯一能够考证的部分也仅仅只是过去她曾经走访过许多印第安人土著的保留地,后来居住在了那里,成了类似于祭司还是巫医萨满一样的存在。当地人敬重爱戴她。再后来她和奥勒先生相爱的那一部分事情已经找不到知情人了,只知道某个春天,她和奥勒一起来到了他们后来居住了很久的小镇,生下了一个孩子。


  产后修养的那段时间他们的生活好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段故事的叙述者声称是产后抑郁给他们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的变动。之后伊芙娜就疯了,奥勒根本没有什么时间去管她,他还要支付一笔一个人根本无法负担的房租和电费。本来并不算特别严重的病就这样一点点向着药石无力的方向落去。再后来,孩子长大了,有了一些自理能力,到了需要上学的年纪了。独自留在家里不愿意出门的伊芙娜就更加的疯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没有打理过自己的头发,任它们越长越长,也没有再洗过澡换过衣服。身上的毯子,衣服和头发长到了一起去,已经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了。


  起初他们那个名字有点长的孩子,想帮他的母亲做些什么,给她洗个澡,换身衣服。但他没有办法把一个成年人控制住,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和软弱,就再有没有提出这样的建议了。


  伊芙娜并不总是疯着的,她也有短暂清醒的时候。清醒时她会做点药剂,那好像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除了药剂以外,就是同样被唤醒的母性。她会用那双枯槁的手抱着她的孩子,一只脑子里总是想着很多东西,心思缜密的幼兽。上瘾症和其他的副作用让伊芙娜变得瘦削,她的怀抱并不能算得上温暖,但对于一个过早持家的孩子来讲,那已经足够了。那个虽然很硌但很轻的怀抱,就是他童年时期对爱的全部渴望,是那个时候所有温暖和安全感的来源。


  只可惜,清醒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有时候上一秒伊芙娜还抚摸着孩子的头发,下一秒就将他掀翻在了地上。小孩被掀的直接砸在了阁楼门上。在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妈妈脑袋里的那根线,又断了。


  那个孩子会熟练的起身,在伊芙娜跑出来以前锁上阁楼的门。


  伊芙娜在之后的大部分人生里,都趴在阁楼暗无天日的地上。时不时扣着地板上的孔洞,上面不仅有唾液留下的印记,还有洗不掉的排泄物。虽然她的孩子总会来帮她清理,但也有没能来得及的时候。


  有一段时间,小孩确实很少再踏足阁楼,除了来补充食物的时候。短暂的清醒里,她会看到自己的幼兽在阁楼上喷空气清新剂,她有时候走出阁楼也会看到周围散落着空的清新剂的瓶子。她的幼兽好像比以前大了些,心里能藏着东西也更多了。可是清醒的时间并不多,她根本没有机会去履行一个母亲的义务。那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再后来发生了很多其他的事情,伊芙娜死了。她的丈夫在监狱里呆了很久,后来也没了音讯。因为没有人在意,所以也不知道他后来出狱之后去了哪里。而伊芙娜留下来的那个孩子,后来也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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