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死灵中篇小说《孤离》（Severed）第六章
欧比龙并没有失去意识的能力，但确实有那么一会，他的传感器没有记录任何东西，没有新的记忆被编码，他的时间感也完全空缺。从本质上讲，他确实失去了意识。
然后他就醒过来了，塞特克正从他的脑袋里对他说话。
“好样的，王卫。我不喜欢承认自己的错误，但我怀疑我们认识彼此的方式可能不太对。”
欧比龙几乎要问他是否指的是亚马（Yama）上的刺杀企图，但他很适时地清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石室的地板上，浑身焦黑，周围都是碎石，而在他周围，误入歧途的孤离武士正被前进的灵柩卫士砍倒。当他站起来一半的时候，又倒在了石头上，这时他想起了自己袭击指挥节点的事。他能记得事情是个好兆头；激增的力量没有吞噬掉他的太多心智。
事实上，进行诊断扫描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记忆体损伤小得出奇——在剧烈的燃烧中，他所失去的就只有对味道的记忆，以及他早已去世的父亲的名字。由于偶然的残酷，他没有忘记刚刚为他牺牲的方阵士兵的名字，但就欧比龙自己来说而言，他认为这些记忆是他应该承受的负担。
跟他所赢得的东西相比，失去的东西绝对算不上什么糟糕的代价。随着当地指挥节点被切断，多厄哈特的守军如预料的那样陷入混乱，而他的部队——应该是赞德瑞克的部队——能够在几乎没有抵抗的情况下冲到墓穴大厅。现在他们已经就位，再过大约几个小时，他们就能占领大厅的系统，拿下一个不受孤离世界阻断力场的传送中继点。
“王卫？”又是塞特克的声音，带有明显的不耐烦的味道。
“抱歉，戴冠将军大人。这个卑微的仆人感谢您的帮助。”
“这还差不多，王卫。现在你为什么不传送到塞尔凯特号上来呢？这样我就能当面祝贺你了。亲爱的赞德瑞克似乎需要一点鼓励，所以我想你已经你很有权利加入我们的庆功宴，为胜利干杯，尽管你……行事鲁莽。我期待着接待你。”
塞特克显然并没有期望欧比龙回答，就像欧比龙也没有期望自己有拒绝的权力一样。
尽管他宁愿再来一次近乎自杀式的冲锋，冲进满是食尸鬼的房间，他也不愿意在这个叛徒的旗舰上跟他待在一起，但他已经收到命令了。因此，在确保了墓室大厅的安全，看见墓穴技师抑制了阻断力场之后，他准备返回轨道。
在展开传送仪式的瞬间，欧比龙终于意识到了墓室大厅里一直困扰着他的是什么。即使在他在其中战斗的时候，他的意识中也有一些细微的片段注意到墙上有些奇怪的东西。现在他有机会仔细看清楚了：这些墙上写满了字。当然，他的族人的墓穴总是写满了字——即使是小领主的静滞墓穴也总是围绕着成堆的仪式性丧葬文字，而这里也是如此，他也能猜到。但就像他在墓门被毁前看见的那样，这上面还刻了第二层铭文，在旧的文字上蜿蜒曲折地写着不间断的胡言乱语。即使这个地方已经让他充满了不安，这个细节还是进一步加深了他的紧张。
尽管如此，比起思考这个疯狂世界的遗迹，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越早结束这次拜访，就能越早回到战争的事务中去，他们也能越早离开。于是，当传送能量包裹起他的身体时，他就不再去想那些雕文的事情了。
“啊，征服的英雄回来了。”塞特克说道。当观众厅的门打开时，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个房间已经被布置成了一个宴会厅，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月牙形桌子，搭着塞特克王朝的蓝色和奶油色的桌布，墙壁上闪烁着他的家族的蓝宝石符号。但是，尽管这张桌子可以容纳七十位领主，却只坐了两个人——塞特克，以及他对面的一个面容憔悴的赞德瑞克。赛帕和萨塔一起盘在桌子周围的台子上，当欧比龙走近时，他们的触角懒洋洋地摇着。
他太想直接朝他的主人走过去了，但他需要对他说的所有话都不能让那条骨色的蛇塞特克和他的宠物听见。他和赞德瑞克分得远得不能再远，尽管他们仍然在同一个房间里。
“仗打得怎么样呀，老朋友？”赞德瑞克用空洞的声音问道，令人沮丧地试图假装他一贯的高昂情绪。
“很好，戴冠将军。”欧比龙回答，只能算是一半的真相。因为虽然他们现在至少可以让部队通过传送来往新赢得的圣地，这样他们的数量就不太可能耗尽了，但敌人的怪物还在蹒跚着前进。新的威胁点照亮了多厄哈特的地表，十三个墓门已经打开，武士从中涌向沙丘。虽然入侵部队在前往地下时把身后的入口弄塌了，但很快那些生锈的部落又会把路挖通，使他们受到来自各个方向的攻击。时间不在他们这边。
“要不是有我们这位勇敢的王卫，我们的情况肯定会更糟糕——难道不是这样吗？”塞特克说到这里居然拍了拍他的后背，欧比龙没发抖的唯一原因是他深入核心的疲惫。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会被授予七次墓蝇勋章了，王卫! 虽然我不记得我允许过你代替你的戴冠将军让整个军团推进，但我确信这只是个误会。就像你自己说的，信号问题太严重了。所以虽然我得把处罚你的问题留给赞德瑞克兄弟，但在我看来，确实有很大的宽大处理的余地。”然后他转向赞德瑞克，欧比龙可以发誓他是在偷笑。“你怎么说，兄弟？”
赞德瑞克听到这个消息后更加沮丧了——这显然是他第一次听说欧比龙决定将部队向前推进，看起来完全就是趁他虚弱的时候篡夺他的指挥权。更糟糕的是，现在想起自己发疯的那时候，欧比龙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那不是篡权。
“不要，不要处罚，”赞德瑞克的声音几乎是在耳语，“恰恰相反。为欧比龙欢呼三声。干得好。”
跟这场宴会剩下的时间相比，赞德瑞克在吉德里姆跟他手下的贵族们开的那些都显得能算快乐了。欧比龙的主人几乎没有碰过他的空酒杯（塞特克把酒杯送给他的时候还大张旗鼓了一番，用来代替打碎了的那个），另一位戴冠将军说五句话他才能回一句。不过，通过塞特克讲的那些话，欧比龙至少能有机会了解到这位苍白的领主的一些近况——或者说，他希望王卫和他的主人听到的那些部分。
塞特克现在类似于私掠者，作为风暴王的秘密下属在穆瓦特（m'wt）的黑暗海湾中工作。为了换取行动的自由，也为了忏悔他选择不去详细解释的罪过，他同意牺牲他的墓穴世界，并将其标记为在大休眠期间因超新星而毁灭。
从那时起，他的小王朝一直在流浪，完全基于他的舰队，并负责在食尸鬼群星中推进索泰克的利益。这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修剪德拉扎克骸骨王国（the Drazak Bone Kingdom）[^1]的恐怖，并阻止瓦古尔（Valgul）[^1]的卑鄙势力扩张进入东部边境太远。但他也是做类似探险家的事，负责考察自天堂之战以来就一直处在暗处的地方，并在可能的情况下剥离其上的有用资产。塞特克就是这样发现他的舰队和部队现在使用的怪异隐形技术的，以及最近，他也是这样发现多厄哈特的。
“你可以想象到我的反应，兄弟，”塞特克说，假装嚼着一块肉，“说得最少最少，我也是吃了一惊。一整个王室世界，不知怎么地，被疯狂的法术夺走了，人民被无意识的自动装置所取代。自然，我只知道一个能胜任这项任务的惧亡者——所以我求伊莫泰克把赞德瑞克派来。”
“你……太善良了，兄弟，”赞德瑞克致谢道，看起来塞特克的奉承话就像雨从他身上流过一样，他说不出更多的话。过了没多久，塞特克说老戴冠将军一定很累了，并坚持要他传送回霍拉克提斯号休息。赞德瑞克没有争辩。戴冠将军最后悲伤地看了一眼欧比龙，放下了他的酒杯，消失了。
赞德瑞克离开后，欧比龙打算给自己也找个借口，但塞特克——现在他的目镜变暗了，这暗示着一个狡猾的微笑——不会同意的。
“来吧，欧比龙，我们该谈谈了。请和我坐下来。”这是塞特克第一次叫欧比龙的名字，也是他第一次听到他说“请”，甚至他都没听过他对另一个贵族说过。但是，要是塞特克认为就能让欧比龙讨好他的话，那这一招他是走错了。
“戴冠将军大人，我只是个士兵，我没有资格……”
“——拒绝我这个级别的领主的邀请，王卫，”塞特克呵斥道，“现在，坐下。”
欧比龙坐下了。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想也许我们没有在对彼此最好的条件下展开我们的关系——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事实上，也许我完全误判了你。很明显，你领导队伍前进时做得很不错，当时。”
“我不是在领导，戴冠将军大人，只是——”
“在你的主人……不舒服的时候把握缰绳。对，对，欧比龙，我知道你打算怎么说。你是完全忠诚，是个纯粹的士兵，从未梦想过掌握权力，之类的。但这我就不明白了——像你这样有能力的领导人怎么没……早点把握缰绳呢？咱们现实一点——你甚至都不需要真的做什么。只要找一个下午的时间，什么都不做，插到赞德瑞克背上的刀子就够铸成一座古墓方尖碑了。”
欧比龙僵在座位上，不太能相信他的听觉传感器的传回的反馈。
“戴冠将军大人，您不能建议——”
“我想建议什么就建议什么，但既然暗示不符合你的口味，我就不跟你纠缠了。该领导吉德里姆的儿子们的是你。”
“我再说一次——我是个士兵，戴冠将军大人，不是贵族。”
“而我们的尊贵的法皇伊莫特克也是，曾经也是。一个士兵，后来成为一名将军。而当他在曼德拉戈拉（Mandragora）的混乱中醒来时，他成为了一位法皇。”
欧比龙愣了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您告诉过我很多次要明白自己的位置，塞特克大人。”
“你确实应该如此——我们都应该。但你的位置在哪里呢，欧比龙？这是个疯狂的时代，王卫，而且还会越来越疯狂。谁能决定什么东西就该是我们的呢？为一个死去的种族制定的荣誉守则？软弱到坐不住王位的领主？不，我的朋友，没人能决定我们的命运了，除了我们自己。你的命运是什么？”
沉默像悬在桌子上的一把剑，然后被塞帕的爪子——或者萨塔的爪子——的轻响打破，其中一只野兽溜进了阴影中。
“我对权力没有兴趣。”欧比龙终于说道，重申他最基本的事实，希望这能让他离开这个黑洞。
“不，这可能不是为了你自己。但你肯定希望看到王朝的统治得到恢复——而你真的认为这在赞德瑞克的领导下最好实现吗？”
欧比龙无法让自己诚实地回答，所以他坐着不说话，塞特克得不到回答就得不到吧。
“我这么说吧——你真的认为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挨个消灭孤离者吗，嗯？”欧比龙也这么想过，说实话。没有人向他解释过这场战役的更宏大的计划，但他也没指望他们这样做：他的工作是执行计划，而不是制定计划。不过，随着前王室世界的抵抗规模变得明显了起来，欧比龙开始对他们在这里期望实现的目标产生了严重怀疑。
“不，王卫。我们来这不是为了什么……虫害控制之类的小事。当然，如果我们实现了我们的目标，我们会消灭多厄哈特的威胁的，但不是通过等着每个武士走进我们的枪炮射程里。
“让我告诉你些事情吧，欧比龙。在这个世界的中心，有一个对我们的人民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的宝藏。而它与容纳这个世界的机魂的核心处在同一个圣殿中。我们的战役必须快速进行——要赶在觉醒的墓穴多到能淹没我们之前向下进入世界中心，突破圣殿。要实现这样的壮举，不仅需要我们的综合实力，还需要领导力，不受怀疑或疯狂的影响。高贵的王卫，赞德瑞克已经不再拥有这样的品质了。在多厄哈特，他只是看到了世界真相的一小片就几乎崩溃了。在这个新的银河里，他的灵魂太柔弱了——你必须做出怜悯的行动，就算没有别的动机。”
欧比龙说不出到底哪个更让他生气，是这个曾经打算杀掉他主人的人如此公开地试图拉他入伙，还是他说的话真的开始变得有道理了。愤怒像大团的闪电一样在他的记忆体中闪现，他不得不强忍着阻止自己用拳头砸向那位戴冠将军的桌子。
“我对赞德瑞克只有忠诚。”
“忠诚，欧比龙，还是爱？因为你要是认为是后者的话，你就和你的主人一样被蒙蔽了。生物转移斩断了我们爱的能力，如果我们真的有过的话。没有这种东西。”
欧比龙无话可说，想知道他能提供的最好答案是否是战镰的刀刃。但事实上，墓室大厅的战斗刚结束没多久，他并不确定自己能否获胜——两条蜈蚣现在近在咫尺，而且塞特克在长期掠夺穆瓦特的过程中肯定又得到了一大堆新的手段。此外，他没法笃定这位戴冠将军是错的。因此，在他六千万年的战斗生涯中，他第一次选择了逃跑。
“时间不早了，戴冠将军大人，”他咆哮着，把敬语强加在宴会厅恶心而芳香的空气中，“请您批准，我还将继续进行这场战争。”
“那就去吧，欧比龙，无论如何。去领导吧。有人需要和我一起举起索泰克的旗帜。等你意识到我们需要什么才能到达这个世界中心的宝藏的时候，我相信我已经把你要做的行动讲得非常清楚了。”
在回到前线的阴暗混乱前，欧比龙传送到霍拉克提斯号去察看他主人的情况，希望他在宴会上的举止都只是狡猾的佯攻：他希望，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也好，戴冠将军会抛开看到多厄哈特噩梦般的镜像的创伤，重新成为原来的自己。
然而，他发现赞德瑞克待在堆满尘土和光秃秃的树枝穹顶中，这里曾经是他的快乐花园。他蜷缩在一张古老的书桌上。看来他又在尝试写诗了。虽然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这名戴冠将军的诗句也烂得出奇——并不是说欧比龙是什么真正的鉴赏家——但这一次，他看起来似乎完全失去了文字能力。
当王卫轻轻走到他的主人身边时，他从地上捡起一叠皱巴巴的羊皮纸，展开后发现上面布满了疯狂、潦草的胡言乱语——一种与语言毫无关系的音位符号和数字的疯狂混合体。是赞德瑞克的心理终于崩溃了吗，就像一颗垂死的恒星最后的余烬？当那些墓门被冲破，里面的恐怖暴露出来时，赞德瑞克也崩溃了，因为他明白了惧亡者将他们自己诅咒到了何种地步？
当生物转移到来时，赞德瑞克已经老了，但是越过此后所有时间的鸿沟，欧比龙仍旧把他看作是他在亚马上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狂妄、年轻的精神。然而，现在，他看起来真的是很老很老，就像下面世界上的黑石浮塔一样破旧的废墟。看到他堕落至此，欧比龙无法原谅自己多年以来希望赞德瑞克能看到真相的愿望。
诚然，看到他和他的妄想一起虚张声势，已经让人感到无尽的沮丧。但看到赞德瑞克睁开眼睛的痛苦，超过了欧比龙的肉体被星神的生体转化熔炉剥去后感受过的任何东西。
欧比龙在他的主人身边站了很久，等着他确认自己的存在，但传来的只是赞德瑞克羽毛笔划动的声音。最终，一个小时之后，戴冠将军说话了。他说的话像高斯爆裂枪一样击中了欧比龙。
“什么人？”
欧比龙踏着雷鸣般的脚步回到了前线。他的核心充满了愤怒，尽管他不再确定那是针对谁的。他一回来就把自己扔进了战斗里，带领他的灵柩卫士对墓穴的守卫者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狂暴的进攻。但无论他如何猛烈地驱赶孤离者，他都无法将这些想法从他的脑海中赶走。也许对这位老将军来说，与其被对他的真实本性越来越多的了解所折磨，还不如安息。也许，从某些角度来说，塞特克建议的背叛将是他所能提供的最好服务，无论是对他的主人，还是对索泰克王座。也许杀死赞德瑞克才是爱。这很难说，欧比龙想，当你已经不再有心的时候。
注释
[^1]: 德拉扎克骸骨王国（the Drazak Bone Kingdom），圣典里提到的剥皮者王国，全部由来自各个王朝的剥皮者组成。其统治者被称为瓦古尔（Valgul），是星球上唯一保持理智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率领剥皮者离开德拉扎克收割血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