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晦暝 第四十二章
陈嘉志(3) 皇后从他的话中又听出了警觉之意,与此等人说话真是颇为疲累,但是她也从对方的话中察觉到了可乘之机,“陈老大人的话真是至理名言,虽说老大人已不在,但是本宫能在今日经您之口再听到老大人的这一番金玉良言,实属本宫的幸运。不过陈大人,我们今日已经周旋很久,本宫不愿再拐弯抹角,索性便和您开门见山,正如令尊所说,庙堂之中,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盟友,但是世人都知,您和陛下一同长大,感情堪比手足,可是这手足之情真是永久的吗?自古以来,兄弟阋墙之事屡见不鲜,又何况你们这非亲的兄弟?说到底,你与陛下也只是君臣关系罢了,即使有同窗长大之谊,但也有重蹈令尊覆辙之可能。”说到此,皇后顿了一下,语意诚恳,“虽然本宫的话有无礼之处,但是句句肺腑,还请大人见谅。” 陈嘉志似是被皇后陈恳的态度有所打动,但他还是回道:“虽是如此,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亘古不变的伦常,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也是古今圣人提倡的忠义之举。皇后娘娘,您的意思微臣明白,但是恕臣无能,臣无法达到您的期许,皇后娘娘对臣的期望,臣如果答允了,才是会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陈嘉志的态度已经极尽缓和,皇后方才用“覆辙”一词概括陈老大人的结局,他也没有再做反驳,看来皇后的纡尊降贵之态颇有成效,皇后顺势接着道:“陈大人理解错了,本宫并不是让你忤逆君主或背叛朝廷,而是想让你助家父一起来完成平衡朝堂力量,造福百姓之举。” “平衡朝堂,造福百姓?”对方有一丝不解。 “是的,”皇后点点头,解释道,“其实陈大人与令尊乃至朝堂上的大部分人一直都误会家父了,你们见家父手握重权,就都以为他定有那窃国之心,这真是天大的误会。陈大人您应该知道,我朝文帝自幼体弱多病,自小便与皇姐也便是本宫的祖母惠安公主甚为亲厚,朝政之事也多会过问本宫祖母,虽说我朝规定女子不得干政,但是因着姐弟情深,祖母又怎可见亲弟劳累而不管不顾,于是便时时出力帮衬。 仰仗文帝的赏识,祖母与祖父在那时就已有了相当大的权力,如若我吕家想要逆君夺权,那时岂不是最好的时机,又岂会等到家父这一代才有所动作。”说到此,皇后面露哀婉之色,似是对父亲的被误解感到痛心。 一旁的李子衿马上适时地斟满一杯新茶递与她,皇后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后接着道:“身为惠安公主之子,家父生来便有了这泼天的权势,这权势并不是他争取的,是生来便赐予他的,可权力一但形成,即使想摆脱也是摆脱不掉了。依附这一权势而活的人实在太多,他们形成了我吕氏的‘臂膀’,可是这些臂膀又哪个不是吸附于我吕氏的骨血,所以这权与势无论家父想不想要,他都必须要抓在手里,否则的话,那些吸附他骨血的人就会对他啖肉饮血。可是家父被架在这个高位上却从没有想过再进一步,宝座虽好,但也是危险所在,压力所在,我吕家从未觊觎过。从本宫的祖母惠安公主辅政开始,吕氏和皇室便一直维持着权力的平衡,这平衡或许有些诡异,但却也维持了几十年的和平,陈大人,你想想,如果有朝一日这平衡被打破了,后果会怎样?” 陈嘉志面露惊色,“恕臣无知,竟不知大司马有此等苦衷,皇后娘娘,您今日所说便是大司马所想吗?”他的意思无非是对皇后方才所说的话不全相信,尤其是大司马丝毫没有逆君之心这一句。 皇后点点头,“当然,这都是我吕家的真实处境,也是家父的真实想法。陈大人,想必你也可能已经想到了,如果我吕氏与陛下的权势平衡被打破了,到时想必这风鸣的朝堂上定会各派系互相倾轧,造成满朝大乱。而且,如若陛下真的斗倒了家父,到时陛下大权独揽,他的性子,陈大人应该再了解不过了,自古帝王便都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皇后的话没有说完便停下不再细说,有些时候说话之人不用细讲,所听之人便已明白了其中意思。陈嘉志垂眸向下,缓缓道:“的确,陛下的性子臣是知道的,所以……”他抬眼看向皇后,“皇后娘娘需要臣怎么做,或者说是大司马需要臣怎么做?” 皇后掩饰住内心的喜色道:“并不用您费力做什么,当下只是需要您能看清局势莫要忠心错付,到头来反落个助人下石的名声就好。本宫只希望陈大人不要再视家父为敌,如若陛下那面有什么对家父不利的想法与您商量,您能适当对陛下相劝,并适时的提醒本宫或家父便好。” 陈嘉志挑眉问道:“只这么简单?” 皇后笑了笑,“不然呢,难道你以为本宫会让你去刺杀陛下吗?” 听此,陈嘉志也是忍不住尴尬一笑,“恕臣愚钝,真是让皇后娘娘与贵人见笑了。” “陈大人真是太过自谦了,您若自称愚钝,那这天下就无人能称得上聪慧了。本宫知道您还是不相信我吕家,不相信家父,但本宫只能说,我吕氏只想保全现在已有的权势,并无垂涎皇位之意,陈大人大可放心。”皇后再次强调道。 但此时陈嘉志却起身向皇后施了一礼,郑重道:“方才皇后娘娘说微臣不相信大司马,微臣承认,臣确实不信任大司马,想当初家父与大司马可谓是明争暗斗,剑拔弩张,最后家父落得个急火攻心,含冤而终的下场,这虽不是大司马所害,但一切的源头也是因着和大司马的争斗有关,今时今日,臣又怎么能轻易放下心中隔阂而与大司马联手合作?!但臣知道陛下的心性,也恐自己再步家父的后尘,微臣也相信大司马绝没有谋逆篡位,至天下苍生于不顾的野心,所以微臣愿意和皇后娘娘合作,也只愿意和您合作。” “你的意思是……”皇后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似是没明白。 “对,正如您所想,”陈嘉志肯定道,“以微臣现在的心境,只能和皇后娘娘您合作,请娘娘恕罪,恕臣现在还不想面对大司马。” 他的话语客气中带着疏离,虽是给了皇后面子同意结盟,但同时又拂了大司马的颜面,这与皇后结盟却不与大司马联盟的奇怪作为着实令皇后没想到,她虽未表现出不悦,但是知她性子的李子衿已经隐隐感到了她的不满,皇后正欲说话,李子衿应时地开口道:“虽说方才娘娘与陈大人所谈臣妾不甚明白,但是臣妾也觉得因着陈吕两家之前的旧事,现在便让陈大人放下心中隔阂直接与大司马合作,似是有一丝不近人情。” 李子衿的开口颇为大胆,当着皇后的面她便直接帮陈嘉志说话,实是有些无礼。话一出口,陈嘉志虽知李子衿是在帮他说话,但也是不敢言谢,只能观察皇后接下来的动作。不过皇后却并未以此为忤,而是欣慰地笑道:“妹妹说的是,是本宫粗心了,未察觉到陈大人的难处。 陈嘉志这时方开口道:“皇后娘娘哪里的话,是微臣造作了,承蒙皇后娘娘与玉贵人理解,真是臣之大幸。” 三个人的一番客套,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也促使皇后与陈嘉志达成了结盟,后三人又寒暄了一番,方才分别散去。回去的路上,皇后忍不住对李子衿夸奖道:“子衿,多亏你方才两次及时出言,要不然以本宫和那陈嘉志的性子,这次的事肯定是谈不成了。” 李子衿笑道:“娘娘过奖了,这都是臣妾该做的,只是臣妾无才,未能想到办法让那陈大人投到大司马门下,现在这个结果,着实有些遗憾。” “遗憾……”皇后半闭着眼睛靠在车中的软榻上,沉吟道:“是有一些遗憾,但是事已至此,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还好有你帮衬,不然今天大家就都白来了,在双方都有意的情况下事情还没谈拢,那才是最遗憾的。” 李子衿点点头,思忖片刻,壮着胆子将心内的疑问问了出来,“娘娘,您代表大司马与陈大人结盟,难道只是让他在陛下面前为我们美言几句,和把不利于我们的信息传达过来这么简单吗?这未免有点大材小用了吧。”其实她是对之前皇后所说的大司马绝没有谋朝篡位之心这句话存疑,但是又不敢直接问出来,所以只能旁敲侧击。 皇后听到她这么问,已明白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但她只淡淡笑道:“是不是大材小用还要看日后他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当下,只让他为我们做这些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