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鲁斯之乱《惧于踏足》-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牺牲
痛饮胜利*
不忘逝者
在西格纳斯主星亵渎教堂的大厅内,圣血天使军团的大批兵力已经集结完毕,从整个战场涌出,将恶魔般的敌人压回了祂们的老巢。死去的邪教徒尸首与扭曲畸形的身躯乃是亚空间魂灵们的一席血肉披风,如地毯般铺陈在教堂外巨大的广场废墟与白骨组成的地面上。淤积的液体晕染在地面上,汇集成浅浅的水泊。而在其他地方,被斩杀野兽的鲜血在它们被割喉之处的墙壁上溅开道道弧度。这场景在整个星球的各处重演,在敌人的每一个据点、在那处于黑暗上层轨道、仍在的船只上上演。
圣吉列斯之子们已在狂乱的杀戮中迷失了自己。精心设计、训练有素的小队与连队阵线都已被撕裂,混乱无序,而随着每小时过去,军团都在逐渐缓慢地转变为某种狂野之物。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场腥红的飓风,卷席撕穿西格纳斯主星,将沿途一切化为虚无。血天使们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战斗着,并非是冷静的理性与正义的意念引导他们在战斗,而是带着搏动的复仇之心、唇边狂暴的嗜血冲动。他们势不可挡,拦在他们道路上的一切都被摧毁殆尽。
敌人严重错估了天使们的意志。对他们深爱的圣吉列斯那残忍野蛮的攻击远远没有将他们击垮,相反这却斩断了他们的约束。束缚他们的镣铐滑落了,从前隐藏的黑暗就此释放。他们每个人都在渴求着敌人的鲜血,但这是一种无解的饥渴——只在短暂的间隔中能有片刻缓和。
最后的恶魔部队撤到了烙印大教堂底层那宽阔回荡着回音的附属建筑内,挤压成了一团巨大的、蠕动着的、无可言表的血肉。这些野兽在他们对西格纳斯星群的统治期间一直高枕无忧,折磨、杀害了那些以这些世界为家的普通人类殖民者。他们的最后一人就在此处被恶魔们屠戮,故而此处也是个合适之地——适合杀人者被屠杀。
血天使们将其斩杀,随着刀锋起落,祂们的数量越来越少。在喷涌的鲜血之潮下,肉体被撕碎;失去生机的碎肉掉进神庙腹地的深坑之中,恶魔的灵魂随倾泻的血肉发出尖叫。最后一个兵卒生物在一阵剑刃的旋风下被屠杀,但当它结束,那愤怒并未消退分毫。
沉闷而阴郁的寂静降临了,又被鲜血的滴落声与呼吸器格栅的摩擦打破。现在还存活着的只有那呜咽着的野兽凯利斯——在痛苦教堂的上方,但在这下方的战场上,已无物可杀。
每一个敌人都死了,但嗜血的饥渴还在燃烧,寻觅新的仇恨来填饱它无尽的饥饿。无言中,成百上千的战士们抬起头来,视线落在他们周围的战士脸上,看到的却不是他们的战斗兄弟——而是对手,以及古早的、各种小恩小怨的源头。剑柄边的指节紧握发白,扳机间的指尖游离不定。
寂静中,整个军团的未来摇摆在刀刃尖端,岌岌可危。
恶魔既在啜泣,同时放声大笑,将祂细长的手指放在了天使剑柄上头,痛苦地奋力将其从自己胸膛敞开的豁口中拔了出来。剑刃嘎吱作响地从墙壁上拔出,终于松开落地;一束束恶臭的东西随之喷涌而出,剑哐当落在了白骨地板上。
拉多隆稳住身形,端起了枪。“让我来杀了他,”他啐道,怒火滔天。他的伤势仿佛都模糊了,都被抛之脑后。他想干的只有杀掉那个叫做凯瑞斯的东西,他只想听它尖叫。
连长眨眨眼,想把这股阴狠的冲动甩开,但它仅仅退缩到了他的思维边缘,晕染着其余的一切。
粉色皮肤的怪物展开四条手臂,转动着祂的牛样头颅:“毁掉这具肉体,我还会找到更多。这并不能终结疯狂。”圣吉列斯辐射着金色的光芒、穿过大厅朝他走去时,祂结结巴巴地说道。天使的脸上满布冰冷的怒火,眼中闪烁着憎恶的光芒。
此刻之前,拉多隆从未在他的主人身上看到过这样的一面。他身上有某种痛苦,某种剧烈的伤痛,也许是来源于嗜血大魔那致命长鞭造成的伤口。而且不止于此,拉多隆看着圣吉列斯,看到了他灵魂上的伤痕——如此之深,也许永远都无法愈合。
但这一切都被埋藏在焚天怒焰之下,那怒火是如此庞大,大约只有一名基因铸造的战神才能容纳。圣吉列斯蹲下,从他猩红长剑落下之处捡起了他的武器,剑刃燃起热量与色彩,就像刚从铁匠的熔炉中拔出一般活了过来。
“你已然战败,怪物,”他咆哮道,“这场恐怖的战争已经结束。”
四周,凯希尔与奥雷克西斯小队的幸存者们都把枪口对准了这野兽,保证其在控制之下。拉多隆看到梅洛斯在队伍边缘,轻轻地将那个女人尼奥比放在地上。他的链锯斧在手中抽动。他们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心中烦躁的情绪。
凯利斯咯咯笑了起来,捂住祂肚腹上的破烂豁口。“你知道并非如此!”祂指着天使的脸庞,“你能看见。你望进万变之道,而变化之途也看穿了你。现今不过是你从前所见之物。你已梦到过它!”祂仰头呼号,嘴边冒着黑色的血沫,“今日便是你缺陷显露之时,巴尔的圣吉列斯。你所有的儿子都将亲眼目睹,而其中一些人将无法活着将其述说!”
“不!”天使举起剑来,准备挥出致命一击。
“是的!”凯利斯举起双手,踉跄后退。祂用利爪戳指着上方缓慢燃烧着的水晶囊体,它正在粗重的缆绳下前后摇晃。“怒火已被点燃,现在它正在燃烧,无止境的燃烧。”恶魔斜睨着天使,“这是你内在黑暗的显现,超人类。同样红与黑的丝线也在你的每一滴血肉中交织。这在你儿子们身上沉眠的缺陷……”祂歪着头,语调玩味,“这是你自出生以来就背负的缺陷,圣吉列斯。”
“这是什么谎言?”凯德啐道,“大人,灭了它,一切就都结束了!”
“那不是谎言。”原体说道,他的眼中再次浮现出痛苦。他看了一眼拉多隆,与他分享了这短暂的痛苦。连长记起梅尔基奥上沉没教堂废墟中的那个战士,还有那之前一掌之数的几人。
“我们了解你,天使,”凯利斯说道,压下咳嗽,“我们一直都了解你。在漫长的黑夜里,在你独自一人烦恼之时,你可曾思考过一事?你可曾胆敢道出有关……”祂拖长了语调,停顿以在空中描摹出形体,描绘着圣吉列斯翅膀的轮廓,“……你天赋起源的念头?”刺耳的咯咯笑声再度响起,“当你从那错误的父亲怀抱中被抛离,落在巴尔尘埃漫天、充满辐射的土地上时,毁灭之力正看着你。祂们触碰过你。”
“现在你在撒谎。”圣吉列斯说道,“我是我父亲的儿子,也永远都会是。我是代表他纯粹愤怒的天使。”
“那就杀了我,看着你的儿子们堕落于那股力量之手。”凯利斯起身,彻底挺直身体,无视了祂损毁胸膛上的溃烂创口,“怒火。这就是你,这就是你隐藏在高贵面具下的东西。但你若是拒绝拥抱这缺憾,若是继续否定它……那代价将是你所有儿子的生命!”恶魔转了一圈,迫使军团战士们后退以离开它利爪的范围,“卡班达那个暴徒毫无艺术感的游戏结束了,我要从这场溃败中打捞一些胜利的果实。向我屈服!”
“绝不。”
凯利斯恼怒地吼道,“我给了你一个选择,原体。怒火无法被浇灭,只能被承载。它能自己维持下去。低头看看你的儿子们。即便是这些富有名望的战士们都在焦躁不安,意欲挣脱束缚,渴望释放狂暴的渴求!若不是他们带着的那个女巫,这一切早就发生了。你军团的其余人,距离自相残杀已只差一步!”祂的利爪愤怒地拍打着,“而这鲜红的饥渴只是一个开始。它将变得比你能想象的任何东西都要强大。”
“什么……选择?”
当圣吉列斯说出这几个字,拉多隆感觉仿佛有一把尖刀刺穿了他的心脏,“大人,不——”
“什么选择,恶魔?”原体厉声说。
“用你自己承载这怒火,”凯利斯说道,“接受它。与我来,与你挚爱的兄弟荷鲁斯同行。只要你这样做,你的儿子们就将获得解脱。我做出这个承诺。你的军团将幸免于此,天使。他们将永远不会再知晓这个缺陷。你的生命,换他们的。”
拉多隆看到了他的主人眼中弥漫开的疑问。自从连长知道了这失落之人的遗产,知道了他们军团基因序列中隐藏的威胁,他一直按照他主君要求的那样保持了沉默;但他无法闭眼无视这事实给他的原体所带来的痛苦。天使最害怕的命运,莫过于他儿子们将遭受折磨。
猩红巨剑的尖端摇晃了,垂向地面。拉多隆听到他身边的战士发出的惊呼,不敢置信与谴责的呼喊。首席连长挣扎着走到他主人的身旁,摇着头,“这就是叛徒们想要的,”他坚持道,“这就是他们将我们带来这里的原因,大人!将我们变成这样,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圣吉列斯说,这句话仿佛让他苍老了数个世纪。
“有那么多好问的吗?”恶魔得意假笑,“一个父亲为他的孩子付出一切。这本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打算,不是吗,圣吉列斯?为他们而死?”凯利斯的手交叉做出了一系列复杂的手势,作为回应,上方的水晶胶囊体嘎嘎作响解开了,灵能共鸣材料像一朵巴洛克式的机械鲜花一般盛开。那里头的红色烟雾呼吸般送到了空气中,飘荡着。
拉多隆在舌尖尝到了那薄雾。它像潮湿的铁锈一般血腥,像苦涩的仇恨一般浓郁。“你不能相信这东西,”他啐道。
“我们永远不会对你撒谎,”凯利斯说道,重复着在诅咒荒原上卡班达所说的话语,“我们会给你你所需要之物。你渴望之物。”
透过破碎花窗损毁的框架,天使向下方教堂周围大量猩红铠甲的战士投去了长长的、黯然的一眼。他心爱的儿子们。
“若是必然要做出牺牲,”圣吉列斯说,他的羽翼缓缓展开,“那么将会有牺牲。”
“会有牺牲!”一声大喊与原体的话遥相呼应,拉多隆朝那来源转身,听到了链锯武器突兀响起的嗡嗡声,“但这牺牲不会由你来做!”
他看到梅洛斯一手高举他的链锯斧,挥舞着。药剂师躲过一条纤维绞成的粗大缆绳,它的另一端连在一个熔在远墙的骨环上,然后他将这缆绳盘旋卷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在任何人来得及阻止他之前,梅洛斯一斧劈在了绳子上,嗡嗡声下将其一斧斩断。断裂的缆绳松开了,被释放了,它的拉力反卷而来,抽向了水晶装置周围环绕着的巨型滑轮与承重所织成的巨网。药剂师紧紧抓住它,让自己随之吊起,撞进那敞开的囊体溢出的恶心浓雾之中。梅洛斯的斧头从他掌握中挣脱,翻滚着消失在血色荫蔽的烟雾中。
没有丝毫犹豫,圣吉列斯化为一道白色与金色的闪电冲天而起,跟随着他误入歧途的儿子螺旋飞去。
他毫无犹豫地这么做了。他知道这是对的。若是有时间怀疑,梅洛斯也许还会思考一下类似于宿命或者定数之类抽象的东西,但他并非在这种情况下还会思考这些的那种人。问题只有当下必须要做什么,只会关于行动的直接必要性。
他不能倒下。
自从他在纳塔巴(NartabaOctus*)上被击中以来,自他感到搜魂者的子弹渗入他的胸膛寄宿在他的内腑以来,梅洛斯就知道,代表他终末的鬼魂已近在咫尺。他已做好死亡的准备;这是一个军团战士的宿命,为了帝国真理,时刻准备好在荣耀与战斗中消亡。
但在那一天,死亡并未带走他,而在他躺入石棺,在那当中他的血液洗净了异形的污垢之时,他的灵魂——无论这无可捉摸的人的精神应当被叫做什么——在生命的边缘摇摇欲坠。
战帅荷鲁斯。
在那治愈的血色安眠中,在梦境中他所遇到的那个战士曾说过这个名字。一个警告。直到现在梅洛斯才彻底明白。一开始,他以为那是一个警示——来得太晚了,但在这一刻看起来似乎另有它意。反而言之,难道他一直准备的,正是为此事?一个本该死了的血天使,为了这个选择而从他的终点被遣返回来?为了这个行为?
看起来的确如此。的确如此。
尖啸的缆绳紧绷地拖曳过滑轮装置,燃烧着,拖着他沉重的身躯和战甲往上攀升,对应的沉重承重物向地板落下。梅洛斯向上坠入鲜红的迷雾中,他的视野模糊了,他松开手,任由自己被甩出去。加速度将他甩到一边,药剂师重重地摔在灵能囊体打开的一瓣上,撞裂了水晶材质。他挣扎地抓爬,覆盖陶钢的手指刮过平滑的表面,然后他滚了下去。梅洛斯在失去着力、掉回来时之处之前稳住了自己。他起身,确定了自己的所在。
这个囊体,从下方看像是一个迷雾般水晶和铜丝镶嵌的大盒子,现在已经打开了,并且燃起了能量的火焰。爆裂的颜色撞击并牵动着他的情绪,震荡着;那是仇恨的阴影,狂乱的音调,愤怒的色彩。
这打开的容器本该只有这么一点,但它的结构内仿佛没有边界,没有任何真实的形体。它的内部空间延展至无穷,就像是镜面内的镜面。
红色的烟雾在他周围像清水中的鲜血一般飘动,波浪翻腾,咄咄逼人地涌动。它的运动中包含着恶意和某种目的。这让梅洛斯想起潜伏的卡诺顿,正绕着猎物周旋。
他张开双臂,“那么,来吧。在我意识到自己是个傻瓜前,来吧。接受你的祭品。”
一阵猛烈的气流以及翅膀拍击的巨响宣告了一位新来者。梅洛斯转过身,天使严厉的脸突然出现,降落在他身后。“退下来,我的儿子,”他说,“我命令你。”
梅洛斯吸了一口气,然后他说出了他有生以来最艰难的话,“不,大人。我必须恭敬地拒绝。”
圣吉列斯的眼睛眯了起来,“你在违背你的原体。”
“是的。”不知从何处,药剂师升起了一股奇怪含糊的情绪,他凄然一笑,“我想这样我就成了叛徒了吧。”
“梅洛斯,你不能这么做。”天使的翅膀拢起,他指着蠕动的雾气,“任何凡人的灵魂都无法在接触这种力量后存活下来。若是真如那野兽凯瑞斯所说,这就是亚空间的原始力量。那是我们所有的怒火的原始之力。你无法控制它。那会毁了你的。”
“是的,”他说,走近一步,“那会毁了我。而非毁了你。”梅洛斯抬起手,转动着链接药剂师护手的覆铠手腕,“你教会了我们很多事情,圣吉列斯大人。我们内在灵魂的高贵,我们心中的战士勇气。面对宏伟壮丽的宇宙,怀有谦卑。”梅洛斯自顾自点点头,“还有责任。责任的沉沉重量。”他抬头,迎上天使沉稳而带着疑问的注视,“你是一位原体,帝皇之子、他的将领,是你的同族中最神圣最英勇之人。我不过是一个战士,生于巴尔的尘埃,被曜升来为一项伟大事业而战。而在我看来,没有比这还伟大的理由了。”
“我不会让我的儿子代我去死。”圣吉列斯低声道。
“这并非你做的选择。这是我们的。这是我的选择。”梅洛斯小心地伸展开铠甲的切割锯,将其抵在他的颈部护甲上。“若仅仅是一个军团战士被烈焰与怒火吞噬,银河将继续旋转下去,毫无影响。但若是你倒下了……”他皱起脸,“如果战帅已经背叛了泰拉,那你就不能倒下。只有你能平等地与他交锋,而当战斗来临时,你必须在那里面对他,兄弟面对兄弟。”梅洛斯犹豫了,“我没有你的预知能力,吾主,但我看到了。我知道会是如此。”
伴随四溅的火花和一声痛苦的咆哮,梅洛斯从铠甲前头将锯切下,从喉咙至腹部的陶钢上被开出了一道锯齿状的裂痕,直直穿过层层阻碍,切进下方的血肉。他引导着复位器(Reductor)带倒钩的尖端探到正确的位置,就如他曾经那么多次在即将死去的军团战士身上做的一样。设备嗡嗡作响,穿透皮肤,扬起一阵尖锐的疼痛。梅洛斯弯曲了数字控制装置,伴随着飞溅血液湿漉漉的爆开,他移除了他自己的基因种子腺体。设备将饱有基因种子的结节吸入液态荚囊内,将它们封在里面保存。梅洛斯留给他军团的遗物现已安全保存。
他的唇边泛起鲜红,药剂师扭动医疗模块,将其从盔甲上脱离开来。“吾主,你愿意的话?”梅洛斯从这创伤造成的眩晕中恢复过来,他将它抛向天使,而金光一闪,对方便从空中将其一把抓住。“带走这个……让我的一些东西留存下去吧。”
然后他转身背对他的主人,将自己投进了翻腾怒火的心脏。
那是无法言喻的恐怖。那是最纯粹的愤怒,是其他所有感官和情感的完全真空。没有爱去调和,没有平和去容纳宁静。没有自制与理智,来让这愤怒得到梳理与掌控。没有逻辑去集中它,没有道德与本能来让它找到边界。
只有怒火,生动、鲜红地燃烧,召唤着一种渴求——鲜血、鲜血、鲜血;而在其下的某个深处,在深红之路后边等待着的,还有一种甚至超越前者的、午夜一般漆黑的愤怒。一种疯狂,一种精神层面的、压倒一切的狂热。
而这一切都在他们体内。
燃烧着的烟雾如酒灌满杯子一般灌进梅洛斯,从他盔甲的裂口流入,从他的眼睛和耳朵涌进,从他体肤的毛孔渗了进去。
那个军团战士的最后一片微小的残存物,曾是叫做塔加斯队长、战斗兄弟与失落的灵魂的最后残留,一抹微光,从他身上流过,然后永恒地逝去了。梅洛斯捕捉到了塔加斯本我最微弱的一个碎片。亚空间扭曲了队长,这胶囊的灵能力量缓慢地腐败着他的血肉,直到可怜的、饱受折磨的塔加斯瓦解成了这毫无目标的能量。那么久的时间以来,他们一直不让他死去,让他困在怒火与疯狂的边缘,以至于它真的吞噬了他。恶魔们将一个战士困在仇恨的坩埚中,直到一切仅剩他灵魂中最底层、最缺陷的一部分。血肉变为了能量。自我变为了情感。
在这近乎不可能的提炼中,凯瑞斯与祂的术士们从塔加斯身上造就了怒火。祂们将一个普通的血天使战士的灵魂,转变为了毁灭他们所有人的关键之匙。
如果可以做到的话,梅洛斯想为他报仇。愤怒与饥渴吞噬他的时候,他坚持着这个念头——它们缓慢地侵蚀了他的所有。那火焰会吞噬他,覆写他的思想与人格。
而就在此时,在最终,在他自愿地做出了牺牲自己的选择的时候,梅洛斯感到了另一个思维的存在。不是塔加斯——他早已散去,只有回响尚存——不,这是什么新生之物。
一束亚空间的意识在聚合,在生长,活了起来。
有人说非物质界那癫狂的潮汐实际就是情感的海洋,是有形之物的虚幻倒影。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个思想正是诞生于此。怒火与饥渴的汇聚,渴求与欲望的集合,那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它本身都拥有了意识。一步一步,这存在席卷而来,淹没了梅洛斯兄弟的思想,充斥了他,改变了他,化为实体。在灾难性的鲜红爆炸中,水晶囊体爆裂,化为了一片闪光灰烬的燃烧之雨。
卡诺感受到了他朋友的终结,他蹒跚着,这像一次灵能爆炸一般的冲击推搡着他。他摇摇晃晃地在一根断裂的支柱边倒下,眨眼甩掉那共感带来的痛苦,抬起了头。透过红泪号船体一道锯齿状的裂口,穿过战区的荒野,卡诺望向那恶魔般的林立高塔。雷霆如翠绿与猩红的长矛,与头顶盘绕的污浊云层中闪动,点亮了灰暗的天空。带着灼热色彩的火光像是神明交战的长剑,来回追逐着彼此。
空气中弥漫着原始灵能之力那腻人的、强烈的带电气味,那是亚空间之民在临死前释放的、不经意间溢出的有毒之物,自他们进入这个宇宙之始便已在污染世界。透过所有这些,卡诺感到梅洛斯被带走了。那不是死亡——死亡是遗憾却又司空见惯的普通情况,在大远征的过程中感受过太多次;梅洛斯的终结是从现实层面将他本身慢慢抹去了。卡诺灵能共鸣的思想看到了这一切的发生,即便他本身的肉体距离烙印教堂还有许多公里。
他看到而非肉眼看到的是,一场无形的愤怒仇恨与血腥狂热之潮的褪去。西格纳斯主星的地表与它的上方轨道内,一切都沐浴在无形的怒火辐射之下,一种直指血天使内心的精神层面虚幻之物。这席阴暗的披风就像仍笼罩在整个西格纳斯星系上的巨大黑色纱幕,由无意识的思想构成,而它的触碰带着毒素。卡诺清醒地意识到,那终究会终结他们所有人,剥夺哪怕他们中最优秀之人的理性与克制。
但现在那似影非影的东西褪去了,像他战斗兄弟们眼中消却的狂乱怒火一般落下。当它退去,高举刀枪的军团战士们发现他们嗓中的咆哮凝固了。他们的缺陷依旧存在,它的力量依旧强大,但从第九军团战士那里被偷走的自控终于回到了他们身上。随着风暴散去,他们的情绪也改变了。
十万余战士的怒火自行崩塌,变得沉重,逐渐凝实与鲜明。就像一颗由恒星气体与尘埃压缩而成的,还未诞生的恒星,怒火在卡诺战友的灵魂内积聚。他意识到了药剂师所做出的至高牺牲,而这让他的唇边喘出一声纯粹的悲鸣。
梅洛斯是一名品行端正的战士,但他从来就不是别人所说的冠军、军团的英雄。他单纯只是普通圣血天使一直以来的样子:忠诚、高贵的泰拉与巴尔之子,无私,时刻准备好战斗。时刻准备好死亡。
卡诺闭上眼,但他无法将这视野拒之门外。这共感的波涛太过强大,用其绝对的引力将他内在的视线拖向它。在他的心中,一种冰冷而缓慢的笃定逐渐成型,而卡诺强自镇定下来。这感觉很熟悉。他以前曾见过这景象。
他记得他脚下的甲板像脆弱的冰层一般碎裂开来,跌落进一片无底的黑暗虚空。
“不。”否定的话语从他嘴中悄声溜出。这个词无力而脆弱,是一种顿悟;是回忆,是遗憾。也是真相。
他记得黑暗中走出的那个人形轮廓,尖叫着,直直向他走来。是一个战士,身着重甲,其上闪烁着湿润的猩红与地狱般的红色光芒。
徘徊在灵魂领域的无尽精神裂谷之中,卡诺如今明晰了他在冥想室内所经历的那一幕所揭露的内容。他认得那双眼睛。在某种程度上,他一直就知道那是谁。一切都在移动,就像星球世界绕着恒星们旋转一般,一个又一个事件,都是为了此刻的到来。
梅洛斯转变了,他在地狱的光芒笼罩下翻腾,燃烧的力量与他存在的每一个分子融合。他脸庞的血肉扭曲成为了一个远远超越痛苦面具的空洞面具。他的盔甲变得漆黑、残缺,关节腾起热气,外壳颤抖着奋力容纳那种本不该被束缚到现实中的能量。在亚空间的阴影中,卡诺看到了一对鬼魅般的、鲜血淋漓的翅膀从受创的药剂师背后展开,虚影般的血雨涂抹着下方断裂的骨骼,然后它们消失了。
梅洛斯兄弟终结,红天使诞生。
囊体的水晶基质发出如刺耳钟声的乱响,分崩离析,水晶与黄铜的碎片成为了致命的弹片。野兽凯利斯猛然向前冲去,高高举起手臂、仿佛在乞求,用祂的语言尖叫着。那尖锐的非人声音震耳欲聋,那是一种情感死去的声音,如此诡异与可怖的欺诈之言,就连最黑暗的人类之心也无法容纳。
恶魔嚎叫着,像是个丧偶的寡妇,大发脾气地捶打着祂周围的一切。最终祂转过身,对着挪动位置盯紧它的血天使们组成的散乱队列喷吐着胆汁,“你无权这样做!你们这些无知叫唤的动物*!你们竟敢破坏着一切?你们是我们的人质!这里是西格纳斯恶魔之地,是我们的滩头阵地,我们的战场!在这你们就得照我们说的做!”凯利斯富有韵律感的声音开裂破碎,变得尖锐而刻毒。随着祂嗓音的变化,恶魔满布纹身图腾的脸庞了变了,似牛一般的鼻吻柔和的粉色凝聚起了更新更恶毒的色调。“棋盘上的棋子没有反抗的权力!你拿了我们给予你的东西,你喜爱它——”
一道带翅的阴影打断了野兽的话语,白色的羽翼划破了上方缓慢燃烧的烟云,一把属于将领的重剑,鲜红铁刃上光芒闪烁。凯利斯尖叫着后退,那音调扬起,又滑下一连串和音,一曲马嘶一般毫无音调的海妖之歌如引力炮般将血天使们轰退。祂借来的血肉上,利爪伸出,抓挠并扒过地面,仿佛凭空般抽出了一把毫无接缝、闪耀银光的武器。
拉多隆、凯希尔与其他人无须命令,便开火进行最后的攻击,他们和他的敌人一样知道这是最后一个站立着的恶魔。爆弹冲击着魔物,在祂畸形的身体上削下扭曲的血肉。
凯利斯疯狂地旋转着,令人头晕目眩地回旋,试图杀死一切祂能杀死的东西。厚重粘液般的眼泪从祂脸上渗出,溢出的唾液在唇边化为泡沫,划过祂颤抖的胸脯。“你必会爱上我们!”祂吼叫,“我们给予你鲜血和仇恨而你会为此爱上我们!”
天使伟岸的身影在这生物背后隐约浮现,准备发出致命一击。他身着如太阳般光辉的铠甲立在那里,显得壮丽又可怖。他的大剑以处刑的姿势反握着。“现在我该让你闭嘴了。”他说道,圣吉列斯的手越过胸膛,将红色的剑刃从一边肩膀至另一侧划过恶魔的咽喉。
凯利斯声音戛然而止。随着致命创口喷射出的一连串污秽血液,祂的身体向前翻滚,与脑袋一分为二。原体抢在那一剑切开头颅与身体之前,一把抓住了一根弯角,让尸体落地。他缓缓转动着那颗被割下的头颅,冷静而仔细地审视着这从亚空间生物身上取得的战利品。
祂呢喃着什么,只有离得足够近的圣吉列斯才能听见的某些话语。接着他笑了,那一瞬间如此短暂,仿佛从未存在过。
拉多隆忽略了伤口的痛楚,一瘸一拐地走向他的主人,垂下了爆弹枪的枪口。他看着原体手腕随意一甩将恶魔的头颅丢开,将它丢在大坑的边缘。甚至会令军团战士的坚实体质感到恶心的毒雾已从死去恶魔的尸体上翻腾而起。
很快,就像被肥料催化了似的,自称为乖张的凯利斯的东西的无头尸体腐烂了,融化为一滩类似于苍蝇环绕的内脏的恶心浆液。血肉化为浆糊状的液体,渗进了地板上的裂缝中,畸形的骨头变得清晰可见,接着同样发黑变质、化为发黄的蜡质物。首席连长具有作为一个杀手的解剖与结构知识,但是这生物的遗体没有任何东西符合他能记起的生物逻辑。有那么一个不安的时刻,他觉得他看到了一个人的骨骼形状,不知为何被困在一个恶魔的骨架内,就像是其一是从另一个身上生长出来似的;但随后它就化为了砂砾粉末,几秒内老化了几千年。最后一个溶解的碎片是一颗心脏器官的黑色结节。
凯希尔用他的剑尖在那摊腐烂物上划了一道。“那么,这算结束了吗?”他的嗓音中充满那么多的疲惫,甚至会让人觉得西格纳斯的平定仿佛已经花去了一整个世纪。很难相信这仅仅过去了几天。
“看,”凯德警惕地说,技术军士后背包内伸出的沉重的伺服臂呼呼作响,转向坑边缘立着的一个形体。
拉多隆看了又看。实际上,那人影并非站在那里。它在离地一小段距离的地方,漂浮着,微微浮动。那些他看到在灵能囊体内沸腾的光芒,令人厌恶、让他觉得仿佛压迫进他思想的光芒,如今汇聚在这一个独立形体的身上。一团地狱火焰的光环在他周围燃烧,低沉而可憎地咆哮着。
“梅洛斯,”凯希尔说道,这名字在他口中成为了一声悼念,“王座在上,他还活着。”
“那并非什么生命,中士,”圣吉列斯说道,前进一步,将自己挡在他的战士们与他们转化了的兄弟之间,“他已为我们放弃了生命。”
拉多隆示意其他战士做好准备,他们举枪瞄准,“那么,我们是否该杀了他?”
天使等待着幻影的下一步动作,“那具身体里存在着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我们所认识的战士,怕是仅有一点碎片仍存。”
那个曾是梅洛斯兄弟的东西猛然抬头,就好像圣吉列斯叫了它的名字,“一点碎片仍存,”它说,话语中还带着药剂师习惯的影子,“刚好足够他被他自己的所作所为折磨。”
它缓慢向他们飘来,战士们忍住了开火的冲动。圣吉列斯立在原地,剑刃不动,等待着。
“我现在就在这里,”它继续说,“在你陨落的儿子体内。我了解你黑暗的心。这一个不会像另一个一样消亡。塔加斯的弱点是他相信他已被抛弃了。那是毁灭之力得以摧毁他灵魂的关键。而这一个……”它停了下来,审视自己破损的、覆着铠甲的双手,“他知道自己为你做了什么。”
拉多隆距离他的主人最近,所以只有他瞥见了原体被火焰燎焦的脸庞上,那仿佛是一滴眼泪划过的微光。
“听我说,生物。让梅洛斯听到这个。”圣吉列斯举起大剑指着它,正对着转化了的战士的胸膛,“你的诡计已经失败了。无论你称其为主人的力量是什么,无论我的兄弟荷鲁斯做出了什么荒谬的抉择、以求与他们达成契约,今日你都在距胜利一步之遥处被打败了。你明白这是因为什么吗?”
“这个人。”破碎不堪的战士描摹着开裂盔甲正面的那道闷闷燃烧的裂口,“你们之中的一个典范。低估了你。那饥渴本该掌控你——”
“但并没有。”圣吉列斯的脸庞因蔑视而冷硬坚定,“因为哪怕还有一个血天使活着,还在呼吸,他就会是自己灵魂的主人。他就不会任由那藏在我们所有人心中的深渊将自己拖入黑暗。”他移开视线,扫视着拉多隆与他其余疲惫不堪的子嗣们,眼中满是浓烈的骄傲,“这就是你不明白的真相,这就是荷鲁斯已遗忘了的真相。使吾等出众的,并非于阴影中沉沦,亦非伴光明升起——正是于这两者间的无尽挣扎,才是伟大品格之所在。我们经受考验,而我们并未崩溃。”天使的声音突然变为一声呐喊,“我们永不堕落!将这句话带给我的兄弟,这么告诉他!”
破碎的战士转身,木偶般的点点头,向大坑飘去。其中的亚空间烈焰变得更加嘹亮而躁动,仿佛感到了它的接近。
而让拉多隆感到惊讶的是,圣吉列斯跟着幻影走了几步,“梅洛斯?”他说,他的话语那么轻,几乎无法传到外界,“若你能听见,那听清我的誓言。我以军团之名起誓——以你所维护的军团荣耀起誓,你的崇高牺牲会得到偿还。你不会悄无声息的终结。”
包裹着火焰的形体没有回应他。它走下地板的边缘,背后闪现出秘术闪电构成的猩红羽翼。拉多隆听到他们脚下响起嘶哑低沉的隆隆声,这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整个世界都像是要随这巨响开裂。
一团亚空间能量的地狱烈焰以喷发之势涌出,吞没了转化了的战士的身体。圣吉列斯猛然旋身背对它,大张开翅膀,从地狱火焰构筑的惩戒之墙下护住他战士们的身体。
拉多隆的脑海里叫嚣着一种直觉—— 一种深深埋藏在他脑海里的感觉,一种源于成千上万年前人类心灵最基础元素的东西。他对战士们吼出一声命令,“转身!不要看那些火焰,兄弟们!转身!”
当它们在西格纳斯主星上的最后一个立足之处破碎时,无法言喻与理解的莫测恐怖尖叫诅咒着圣血天使。一团沸腾的亚空间烈焰扯开星球表面升起,神殿厚重圆锥形塔楼的上层结构炸成碎片。碎裂的骨骼漫天散落,翻腾着化为空中一场可憎的骨雨。
亚空间之物失去了在物质宇宙的载体,尖啸着拖曳过天空,烧灼着灰烬构成的云层,冲破薄薄的大气层,加速飞去,它大口大口吞噬着低层轨道那死亡地带上的残骸,血天使舰队的幸存舰只拼命推进引擎以脱离它的轨迹,而许多反应过慢、没有来得及避免这场湮灭的船只则成为了这场战役最后的牺牲品。
非物质巫火卷成的球形旋涡失去了凝聚力,就像是个死亡侵袭时的垂死溺水者疯狂暴力地扫荡着一切,它抓挠着西格纳斯星系的各个星球和恒星,撕扯着它们的表面,吮吸着它们的物质。但它并未坚持多久。这一次,灵能的尖啸窒住了,在短暂的、超新星似的绽放后,火焰炸成灰烬,最终化为虚无。
吞噬了整个星系的阴影纱幕缓慢地、试探性地瓦解了,如狂风来临之前的风暴一般散去。
而在星球表面,拉多隆站在破碎塔楼的废墟中,仰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在他们头顶的黑暗上,星星点点,被遮蔽的星辰重新恢复了光芒,俯照着西格纳斯主星。
凯希尔是第一个开口的,“现在算是结束了吗?”
圣吉列斯瞥了他一眼。他摇了摇头。

*Drink Deep of Victory:这个副标题我比较迷,不确定意思,因为这章显然并不是讲真的胜利……要是有啥谬误请大佬们轻喷otz
*NartabaOctus:梅洛斯受伤的那个星球,octus不是很清楚是不是也有类似于prime、beta之类的意思……
*Carnodon:天使盔甲上那皮毛也是这种野兽的,但我不知道有没有大佬们默认的翻译otz直接音译了
*You mewling, ignorant animals:凯瑞斯骂血天使的,这个mewling就很灵性hhhhhh
之前差点忘了凯瑞斯这段!翻了一下还发现了以前没注意到的一些细节,比如天使展翅护崽还有他第一反应站到中间,老母鸡护崽既视感【?】
这里凯瑞斯击中要害的那句话估计就是“为他们而死”,这点在毁灭风暴那里也有对应,天使也想死在那里以避免黑怒的未来,然而困在那了才发现不管死哪都得黑怒,第二次又一个儿子代他牺牲了。
唉QAQ梅洛斯……
这里还是老的节译,修了一下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