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阁楼世界

2022-07-29 20:52 作者:拆星机  | 我要投稿

作者:詹姆斯布利什

译者:徐五花

. . . 据记载,巨人从遥远的星空来到泰卢拉后,他们停留了一段时间,观察了这片土地的表面,发现它是如此贫瘠,是为邪恶的预兆。因此,他们让人永远生活在空中,生活在阳光下,生活在星光中,以便让人想起他们。巨人呆了一阵子,教人说话,写字,织布,以及一切应做之事,书上如是说道。此后,他们离去,去到远处的星宿。他们说到“把这个世界当作你们自己的,虽然我们将会回来,但不要害怕,因为它属于你们。”

出自法律之书 


造房匠霍纳斯比其他囚犯早一个小时被从网里拉出来,这与他囚徒中的怀疑论者的身份相称。天还没亮,但抓他的人带着他大步流星地穿过一望无际、散发着麝香气味的兰花园,他们小小的漆黑的剪影有着弯曲的腿、前倾的肩膀、细长的无毛尾巴,像他一样,以同心的螺旋形顺时针缠在一起。在他们身后,霍纳特站在一条长长的绳索的末端,他得根据前人的动作来确定跳跃的节奏,因为任何疏忽都会使他立即被绞死。(译者注:造房匠其实直译过来是皮包贩子,然而结合下文来看,霍纳特实际上是造房子的,而阁楼世界的房屋广泛地用到皮革)

当然,无论如何,他将在黎明后不久到达地面,即兰花园下约250英尺处。但是,即使这位大怀疑家也不想去那——至少不想在法庭判决 "行刑"前,带着脊椎上拴着的绳子掉下去。

他们脚下的藤蔓循环交织成复杂的网络,每条缆绳都像人的身体一样粗,当这些跳跃者到达环绕马尾草丛的蕨类植物林的边缘时,叶片急剧抖动着。整个队伍在叶片开始下垂前停了下来,向东望去,视野穿过昏暗的穹顶。星光愈发暗淡;只有明亮的鹦鹉星座仍清晰可见。

"天气真好,"其中一个警卫说到。"在晴朗的日子里去下面,总比在雨中好,造房匠。"

霍纳斯打了个寒颤,一言不发。确实,在地狱里,下面总是在下雨,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即使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从永恒的树木的数亿片叶子蒸腾出的水分,也将使森林的空气变得朦胧,将黑色的沼泽永远浸透。

他在明亮的、雾蒙蒙的早晨环顾四周。东方的地平线在伟大的红日的照耀下一片漆黑,红太阳已经上升了其直径的大约三分之一;到他们那小小的蓝白色的海洋暴涨的时候了。通往叶片边缘之路,如同越过地平线那般漫长,树顶编织的海洋在长长的、密不透风的波浪中轻轻荡漾,油光水滑。只有走近细看,眼睛才能将那片海洋分解成它的细节,分解成世界的本来面目:一个巨大的、多层次的网络,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小型蕨类植物,呼吸着空气的兰花,千姿百态的真菌在藤蔓与藤蔓交叉的地方发芽,为它们收集那一点腐殖质,寄生虫扭动着从藤蔓、树木,甚至相互之间吸吮汁液。在凤尾竹紧密贴合的叶子形成的雨水池中,树蟾蜍和其他小蛙随着光线的增长,疑惑地停止了它们嘶哑的歌声。 一个个地沉寂下来。这片海洋之下的树上,蜥蜴鸟试探性的清晨尖叫声——他们到底是为了被诅咒者的灵魂,还是为了猎杀它们的魔鬼歌唱呢?无人知晓这丧钟到底为谁而鸣。



一阵小风从马尾草丛上方的空地刮来,使一行人脚下的网络微微晃动,仿佛它在自我编织。霍纳斯很轻松地自动适应了,但他把一只无毛的手伸向有一条小藤蔓,它却发出嘶嘶声,然后蹿入下面的黑暗中——那是一条叶绿素蛇,从湿哒哒的空中通道中出来。一如它的祖先,在夜晚捕猎,在白天晒太阳,在宁静的早晨晒干它的鳞片。远处,另一只惊讶的猴子被他所厌恶的大蛇赶下了床,窜到另一棵树上,在跃起的过程中,他换了10种不重样的技巧来问候这蛇的祖宗十八代。蛇当然不予理会,因为它听不懂也骂不回去;但在马尾草丛边缘的一行人却赞赏地窃笑起来。

"下面的地狱里可也是恶音绕梁,"另一个卫兵说。"正是适合你和你的亵渎者的地方,造房匠。走吧。"

拴在霍纳斯脖子上的绳索抽动了一下,然后卫兵们就以 "之 "字形跳入审判庭所在的洞中。他跟在后面,因为他别无选择,绳索不断拉扯着他的胳膊、腿以及尾巴,而且——更糟糕的是——这让他狼狈至极。在上面,鹦鹉星座闪烁着,消逝在渐明的蓝天中。

在小树林上方的浅碟形盆地中央,用叶子和皮革缝制房子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有的被绑在藤蔓上,有的挂在少见的合适的树枝上,树枝太高或太纤细都无法承受藤蔓。这些皮屋中有许多是霍纳斯熟悉的,不仅是作为看客,更是作为工匠。其中最好的是那些倒置的花朵型房,当清晨的露水沐浴它们时,它们会自动打开,但在黄昏时,只需一根拉绳就能紧紧地、安全地围住里面的人,这是他自己设计的,是他的手笔。它们赢得了广泛的赞誉和模仿。

它们给他带来的声誉,也把他带到了如今这般境地。它们使他的话在人群中拥有分量——分量足以使他最终成为大怀疑家,成为引导年轻人亵渎神明的人,成为质疑法律之书的人。

而这些话可能帮助他赢得了地狱直达梯的门票。

当盆地还因为他们的来临而晃荡时,皮屋已经打开了。环绕他们,昏昏欲睡的脸从皮革被剥下的地方伸出来,被露水浸透的正方形皮革早已被泡的松松垮垮。(算是某种窗户)他确信,一些醒来的屋主已经认出了霍纳斯,但没有人下来加入到他们当中——尽管在任何正常日子的这个时候,村民们都应该开始从他们缝制皮房的花心里落出,就像成熟的籽粒。


一场审判就在眼前,他们都知道——即使是那些在霍纳斯最好的房子里睡过一晚的人,现在也不会为他说话。大家都知道,霍纳斯不相信巨人的存在。

霍纳斯现在可以看到审判席了,那是一把用藤条编织的吊椅,后面种有一排巨大的斑纹兰花。这些兰花据说是在制作椅子时被移植到那里的,没有人记得它们到底有多老;既然泰卢拉没有四季,所以即使说他们一直在这里也不是说不过去。椅子处在审判庭之后,高高在上,但在聚集的光线中,霍纳斯可以看清部落发言人那长着白毛的脸,就像鲜艳花群中的一朵孤独的银黑堇。

在竞技场的中心是升降梯。霍纳斯经常看到它,他自己也见过用它来行刑的情况,但他仍然难以相信,他将成为它的下一个乘客。它只不过是一个大篮子,深到人掉不出来,边缘有刺,防止人再跳回去。三根麻绳系在篮子的边缘,然后巧妙地缠绕在一个单滚筒的木制辘轳上,即使篮子装满了东西,两个人也可以轻松转动。

行刑过程也同样简单。被判刑的人被强行拉进篮子里,篮子下降到看不见的地方,直到绳索的松弛程度表明它已经接触到地面。之后,受害者将爬出来——如果他没有爬出来,篮子就会一直在下面,直到他饿死或等地狱来“照顾”他——然后绞盘才会被重新卷起。

根据罪行的严重程度,刑期长短不一,但从实际情况来看,这种形式形同虚设。尽管在刑期结束后,篮子会被按期放下来,但从来没有人能回到篮子里。当然,在一个没有四季和月亮的世界里,除了年份外,较长的时间是不容易准确计算的。篮子可能经常来晚或来早个三四十天。不过,这只是一个技术性问题,如果说在阁楼世界里计数时间是困难的,那么在地狱里计数时间。便是完全不可能的。

霍纳特的卫兵把他的绳索的自由端绑在一根树枝上,在他周围安顿下来。一个人心不在焉地把一个松果递给他,他试图通过剥松果里冷冰冰的果实来麻痹自己,但不知为何,它们味同嚼蜡。

现在有更多的囚犯被带进来,而法官在高处用闪亮的黑眼睛看着他们。第一个进来的是觅食者马蒂尔,她像患了热病一样颤抖着,左边的毛发湿哒哒的,被水淋成一撮一撮的尖坨,就像她不小心把凤尾竹的蓄水池打翻到了自己身上。在她之后的是领航员阿拉斯加,一个只比霍纳斯小几岁的中年人;他被绑在霍纳斯身边,他坐下来,冷漠地咀嚼着一根藤条。

到目前为止,审判还在进行,但所有人不发一语,但当守卫试图把针匠塞斯从网里拉出来时,宁静就被打破了。他的声音一下子就传了过来,传遍了整个林间,他喋喋不休,用一种包含着恐惧和愤怒的声音嘶吼着。除了阿拉斯加之外的每个人都转过头去看,大家的脑袋从皮屋里冒出来,就像新生的蝴蝶从茧里钻出来一样。

一会儿,扣押塞斯的卫兵们纠缠在一起越过林子的边缘,现在他们自己也喊叫了起来。在这群人之中的某处,塞斯的声音显得更加响亮;显然,他和他的五个卫兵一起紧紧抓住任何他们能抓住的藤蔓或树叶,只要被挣脱开一个卫兵,他就会用尽全力跳跃,如果可能的话,再挣脱一个。尽管如此,他还是被无情地带进了竞技场,他被卫兵往前拉两步,便自己又往后挣扎着退一步,再被卫兵往前拉三步......。

霍纳斯的卫兵继续剥着他们的松果。在这场骚乱中,霍纳斯意识到,朗读者夏尔正悄悄地从绿荫的同一侧被带了进来。他现在坐在阿拉斯加对面,冷漠地看着藤网,肩膀前倾。他浑身散发着绝望的气息;即使是看着他,也让霍纳斯再次感到不寒而栗。

发言人居高面下。"造房匠霍纳特,领航员阿拉斯加,朗读者夏尔,针匠塞斯,觅食者马蒂尔,你们被传唤接受正义的审判。"

"正义!" 塞斯喊道,拼命挣脱了卫兵的束缚,猛拉着束缚着他的系带。"这不是正义! 我与......没有关系。"

警卫们制服了他,用棕色的手紧紧地捂住他的嘴。发言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不屑。

"指控有三项,"发言人说。"第一,欺骗孩子。第二,使人们对人类的神圣秩序产生怀疑。第三,否认法律之书。你们每个人都可以按年龄顺序发言。造房匠霍纳特,你可以先行发言。"

霍纳特站了起来,有点颤抖,但感到他过去的独立精神正令人惊讶地重新涌现。

"你的指控,"他说,"都是基于我对《法律之书》的否定。我没有教给孩子们任何与我们信仰相悖的东西,也没有说过任何会引发人们对信仰的质疑的话。我否认这一指控。"

发言人惊奇地俯视着他。"许多男人和女人都说你不相信巨人的存在,造房匠,"他说。"你的谎言无济于事。"

"我否认这一指控,"霍纳斯坚持道。"我相信法律之书里写的内容,我也相信巨人的存在。我只是告诉大家,从实际意义而言,巨人并不真实存在。我曾教导说,他们是作为某种更高层次的现实的象征,而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人。"

"什么是更高层次的现实?"发言人问道。"解释一下。"

"你要求我做《法律之书》的作者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霍纳斯热切地说道。"他都需要用巨人这个符号来指代它,我一个小小的造房匠又怎能做得更好?"

"无稽之谈,"发言人说。"而且你的学说的目的昭然若揭,无疑是要削弱权威和由法律之书所确立的秩序。告诉我,造房匠,如果人不需要害怕巨人,他们为什么要害怕法律?"

"因为他们是人,害怕法律对他们有利。他们不是孩子,不需要某个有形的巨人拿着鞭子坐在他们头上让他们听话。此外,发言人,这种陈旧的信念本身就削弱了我们。只要我们相信有真正的巨人,相信有一天他们会回来继续教导我们,那么我们就会一直摆烂等着他们。我们所知道的一切知识有一半都记载在书中,另一半则是我们误打误撞发现的。在这期间,我们简直是不思进取。"

"如果书中的一部分是不真实的,那么连带着整本书就没有什么真实可言了,"发言人沉重地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们甚至会失去你所说的我们的一半知识——对于智者们来说,这实际上是全部知识。"

突然间,霍纳斯发了脾气。"那就失去它吧!"他喊道。"让我们把死记硬背的所有知识全部丢掉,回到起点,重新学习,继续学习,从我们自己的经验出发。发言人,你老了,但我们中还有一些人没有忘记好奇心的含义!"

"安静!"代言人说。"我们已经听够了。下面传唤领航员阿拉斯加。"

"这本书的大部分内容显然是不真实的,"阿拉斯加站起来,平淡地说。"作为一本实用的手册,它对我们很有用。但在我看来,作为一本解释宇宙形成机理的书,它完全是一派胡言;霍纳斯说得太客气了。我不会隐瞒我的想法,而且我仍然这么认为。"

"并将为此付出代价。"发言人说,朝阿拉斯加慢慢眨眼。"朗读者夏尔。"

"我没什么要说的。"夏尔说,没有站起来,甚至没有抬头。

"你不否认这些指控?"

"我没什么可说的。"夏尔说,但随后,他的头突然抬了起来,用绝望的眼神瞪着发言人。"我识字。发言人。我已经看出了法律之书中自相矛盾之处。我已经把它们全指出来了。它们是事实,它们存在于书页上。我没有教导什么,没有说谎,没有宣扬不信巨人。我只是指出了这些事实。仅此而已。"

"针匠赛斯,你现在可以发言了。"

守卫们感激地把手从塞斯的嘴上拿开;在让他保持安静的过程中,他们已经被咬了好几次了。赛斯马上开始了喊叫。

"我不是他们一伙的!我是流言蜚语的受害者,是嫉妒我的邻居,是嫉妒我的技术和我的祖传设备的铁匠污蔑我的!我真他妈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才会把我的针卖给这个造房匠——我只是单纯卖针给他!。对我的指控都是谎言,全都是!"

霍纳特愤怒地跳了起来,然后又坐下来,把话咽了回去。这有什么关系呢?他为什么要反驳这个年轻人?这对其他人毫无帮助,如果赛斯想撒谎离开地狱,不妨给他这个机会。

发言人正用他最初对霍纳特的那种愤怒的不可置信的表情俯视着塞斯。他问道:"那是谁在律法师霍西的房子边上的硬木树上刻下了亵神的话?。那明显是用针刻的,有证人看到是你亲手刻的。"

"一派胡言!"

"在你的房子里发现的针和刻痕完全吻合,塞斯。"

"它们不是我的——它们是被偷来的!放了我!求求你们饶我一命!"

"你会被释放的,"发言人冷冷地说,其含义显而易见且不可改变。赛斯开始哭泣,同时也开始喊叫。双手再次捂住了他的嘴。"觅食者马蒂尔,请发言。"

那个年轻的女人犹豫地站了起来。她的皮毛现在几乎干了,但她仍然在发抖。

"发言人,"她说,"我看到了朗读者夏尔给我看的东西。我曾怀疑过,但霍纳特说的话打消了我的疑虑。我认为他的教义没有什么坏处。他们消除了书中的矛盾,而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助长了怀疑。我没有看到他们的邪恶,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是一种犯罪。"

霍纳斯以钦佩的眼神看向她。发言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为你们感到遗憾,"他说,"但作为发言人,我们不能允许以对法律的无知作为辩护。不过,我们依然网开一面。放弃你们异端的思想,宣誓你们百分之百相信法律之书的一切,这样你们将不会再被赶出部落。"

"我放弃!" 赛斯说。"我从未传播过它! 这都是亵渎神明的,每一个字都是谎言! 我相信法律之书,它的一切!"

"你,针匠,"发言人说,"在这次审判之前,你已经撒谎了,现在可能也在撒谎。你没有被赦免的机会了。"

"我超市你的马! 愿你的--额嗯嗯呃啊啊。"

"造房匠,你的回答是?"

"显然,我拒绝,"霍纳斯呆呆地说。"我已经说了实话。真相必须有人说出。"

发言人俯视着他们中的其他人。"至于你们三个,仔细考虑你们的答案。传播异端思想意味着一同受罚。刑罚不会仅仅因为你们没有发明异端思想而被减轻。"

长时间的沉默。

霍纳斯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那沉默中的勇气和信念使他感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渺小和无助。他突然意识到,即使没有塞斯的叛变来加强他们的信念,其他三人也会保持这种沉默。他想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这一点。

"那么我们宣布判决,"发言人说。"你们所有人都被判处在地狱中度过一千天。"

竞技场边缘传来了一致的惊呼声,霍纳斯之前没有注意到,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沉默的人。他对这声音并不感到奇怪。这是史上最长的刑罚。

并不是说这真的意味着什么。一百天也好一千天也罢。根本就没有人从地狱回来过。

"打开升降梯的开关。所有人一起走——和他们的异端思想一起。"


篮子摇晃了一下。霍纳斯对阁楼世界的最后一瞥是一张张人脸,他们远远地从藤网的缝隙里露出来,看着他们。然后,篮子又坠落了几码,到了下一个辘轳的转弯处,那些脸就消失了。

塞斯在升降机底部哭泣,蜷缩成一个球,尾巴的末端包裹着他的鼻子和眼睛。其他任何人都一言不发,尤其是霍纳斯。

阴暗的环境将他们包围。它似乎格外地宁静。蜥蜴鸟偶尔发出的刺耳的尖叫声,不知何故强调了这种寂静,却没有打破它。树间长长的过道中透出的光线似乎被蓝绿色的雾气所吸收,藤本植物在其中交织出长长的弧线。树干——世界的支柱,矗立在他们周围,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那么遥不可及,使得他们无法衡量他们的下降速度;只有篮子不规则的颠簸证明它仍在运动,它在空中以一种复杂的、重叠的八字形横向摇摆,追随着星球的自转——一个用五条生命作为压舱石的傅科摆。

然后,篮子再一次向下猛冲,稍稍弹起,并向侧面倾斜,把他们卷到了坚硬的藤条上。马蒂尔用细小的声音尖叫起来,赛斯几乎马上就直起了身子,抓起了一个把手。又是一阵摇晃,电梯侧身躺下,一动不动。

他们来到了地狱。

小心翼翼地,霍纳斯开始试着爬出篮子,寻找篮子边缘的长刺间的落手点。过了一会儿朗读者夏尔也跟了上来,然后阿拉斯加牢牢地牵着马蒂尔的手,把她领到了地面上。脚下的大地又湿又软,但却没有一点弹性,冷冰冰的;霍纳斯的脚趾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来吧,赛斯,"夏尔用沙哑的声音说。"在我们都出来之前,他们不会把它拖回去的。你知道的。" 阿拉斯加环顾四周,进入寒冷的迷雾中。"是的,"他说。"而且我们在下面需要一个针匠。有了好的工具,就有机会......"

赛斯的瞳孔不住地颤抖着。他突然发出一声颤栗的尖叫,从篮子的底部跳了出来,越过他们的头顶,从平地起跳,跳向了最近的一棵树最矮的一节树枝,那是一棵巨大的扇形棕榈树。当他触到树面时时,他把双腿蜷起,那一瞬间,他似乎要如火箭般直冲出浑浊的空气。

霍纳斯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他。就这短短的一瞬,年轻的针匠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路线。他已飞快地爬上了悬挂直达梯的绳子。他甚至懒得回头看一眼一脸懵逼的四人。

过了一会儿,篮子被拉直了。赛斯的体重带来的这股冲击使得卷扬机小组认为这意味着死刑犯都下到水面上来了;绳子上的抽动往往是犯人下篮的讯号。篮子开始上升,晃晃荡荡。篮子迅速上升,同时赛斯也在继续爬升,使他那不断缩小的身影很快就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过了一会儿,篮子也不见了。

"他永远也到不了顶了,"马蒂尔低声说。"太远了,而且他走得太快了。他会精疲力尽,然后掉下来。"

"我不这么认为,"阿拉斯加沉重地说。"他很敏捷,很强壮。如果有人能爬上去,那么他就能做到。"

"如果他这样做,他们会杀了他。"

"他们当然会,"阿拉斯加说,耸了耸肩。

"我不会想念他的,"霍纳斯说。

"我也不会。但我们在下面得用到一些锋利的针,霍纳斯。现在,我们得想法子自己做——没有针做标记我们铁定会迷路,这下面没有任何树叶来帮助我们区分不同的树,他们在我们眼里都一样,我们只能看到它们的躯干。"

霍纳斯好奇地看着领航员。赛斯的冲天而起让他忽略了篮子的消失,而这个冷酷的事实却直击要害。"你真心打算着在地狱里生存,是吗,阿拉斯加?"

"当然,"阿拉斯加平静地说道。"这里的地狱和——上面的——天堂比区别并不算大。这是星球的表面,并非是在冰冷的宇宙空间也并非是在炙热的地核。如果我们不惊慌失措,我们就能保住性命。你就打算坐在这里,直到复仇女神来找你吗,霍纳斯?"

"我没有多想,"霍纳斯承认。"赛斯很有可能会从绳子上失手落下——在他回到阁楼世界以及他们对他动刀之前——我们不应该先等等,看看我们是否能接住他?他的体重不可能超过35磅。也许我们可以织出一张网来"

"他只会把我们的骨头和他的骨头一起打断,"夏尔说。"我赞成尽可能快地离开这里。"

"为啥?你知道什么好去处吗?"

"不知道,但不管这是不是地狱,这下面都有魔鬼。我们都在上面见过他们,那些蛇头巨人。他们一定知道电梯总是在这里降落,倒出免费的食物。这一定是它们的觅食地......"

他还没说完,远处的树木便已被吹拂得摇摇晃晃,狂风擦过树枝,发出阵阵啸叫。黄豆大的雨滴从蓝天落下,雷声隆隆。马蒂尔开始呜咽。

"这还只是前奏,"霍纳斯说。但这话他是短促地吼出来的。当风穿过树林时,霍纳斯自动弯曲膝盖,伸出手臂寻找抓手,等待着长波穿过他脚下的地面。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脚下的地表仍然坚实可靠,没有向任何方向弯曲哪怕一寸。而且附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他借力站起。

他蹒跚着,试图以自己的双腿来代替没有震荡的大地,但就在这时,又有一阵风吹过过道,比第一阵风还要更猛烈一些,他坚持不懈地重新调整身体,以适应穿过树梢的风浪。他身下的柔软表面依然纹丝不动;他那在身处藤网时那驾驭风的技巧,是他的世界的一部分,但那一切已然在风中飘逝。(译者注:因为霍纳斯一直住在藤网上,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地面会随风晃荡)

霍纳斯被迫坐下,明显感到不适。他无毛的屁股坐在又湿又凉的地上实在难受,但如果他再站着他早上那顿营养缺缺的牢餐可就要吐得一干二净了。他的一只手抓住了一丛马尾草的脊状、含砂的茎,但这根救命稻草未能减轻他的不安。

其他人似乎比霍纳特好不了多少。尤其是马蒂尔,她摇得晕头转向,嘴唇紧闭,双手紧紧贴着她那精致的耳朵。

晕眩这一概念在阁楼世界上是闻所未闻的,只有那些头部受了重伤或身患重病的人才会有这种体验。但在地狱静止的地面上,它显然会一直伴随着他们。

夏尔蹲了下来,抽搐地吞咽着。"我——我站不住了,"他呻吟道。"这是魔法,阿拉斯加——蛇头恶魔......"

"放屁,"阿拉斯加说,尽管他也是紧紧抓住一棵苏铁的巨大的、泥色的球茎才能勉强保持站立。"我们只是平衡感失调了。这是一种——环境导致的病症。我们会习惯它的。"

"最好如此,"霍纳斯说,他终于下定决心松开了马尾草。"我认为夏尔说的没错,这里是一个餐厅,阿拉斯加。我听到有东西在蕨类植物中移动。如果这场雨持续时间足够长,这里的水位也会上涨。大雨过后,我曾多次从这里看到水波那银色的闪光。"

"这就对了,"马蒂尔说,她的声音很低沉。"铁树林的底部总是被水淹没;这就是为什么那里的树梢会低得多。"

风似乎小了一些,尽管雨还在下。阿拉斯加试探性地站了起来。

"那么我们继续前进吧,"他说。"到高处之前我们得试着保持隐蔽。”

一阵微弱的噼啪声,在他头顶上方响起,打断了他的话。它变得更响了。霍纳斯突然感到一阵纯粹的恐惧,他抬起头来。一瞬间,除了远处的树枝和蕨类植物构成的帷幕外,什么也看不见。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又小又黑的东西穿过蓝绿色的天空,向他们翻滚过来。那是一个人,以怪异的速度在空中扭动和翻滚,就像一个孩子在睡梦中翻身。他们赶忙散开。

尸体砸在地上,发出 "砰 "的一声,声音很尖锐,像葫芦爆裂的声音。有那么一会儿,没有人敢动。然后,霍纳斯悄悄地向前去。

那是赛斯,当黑色的剪影从远处的树枝上冲下来的时候,霍纳斯就已经意识到了。但是,杀死他的并不是脱手。他至少被十几根针刺穿了——毫无疑问,其中一些针就是他自己的产品,它们的针尖被他自己珍贵的树皮条磨得发亮,再浸泡到它们柔韧为止,这些针在阳光下温暖的凤尾草底部旁的泥浆中几乎透明。

上面不会有任何让步。判决是一千天。呆在这泥潭里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而第一天才刚刚开始。

他们在这天剩下的时间里辛辛苦苦地到达了高地,他们大部分时间都紧紧地贴在地上行走,因为除了一些零星的银杏、开花的山茱萸和橡树之外,其他的树木都在离地面18英尺外才开始分枝。当它们小心翼翼地接近大山脉的山麓,地面变得更加坚实时,它们就能短距离地飞荡起来,但它们刚在柳树间荡起来,蜥蜴鸟便会成群结队地朝它们扑来,互相争夺撕咬这些多汁而行动缓慢的猴子的特权。

没有一个人,无论他是一个多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都不可能在这他小时就被教导视作祖先的生物的攻击下站起来。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时,队伍中的每个成员都像松果一样掉到了沙地上,躺在最近的掩体下,直到这些长着褐色羽毛的扇形尾巴的尖叫者厌倦了在这样狭小的圈子里飞翔,向更清晰的空气飞去。即使在蜥蜴鸟放弃之后,它们也静静地蹲了很久,等着看是否有什么更大的恶魔会被骚动所吸引。

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蛇头恶魔现身——尽管霍纳斯几次听到他们周围的丛林里响有令人遐想的动静。

幸运的是,在高处有更多的掩护,包括低矮的灌木和树木——棕榈树、黄樟树、几种月桂树、木兰花和大量的莎草。在这里,一望无际的丛林也开始在巨大的粉红色悬崖的底部散开,留下了令人欣喜的开阔天空,只有编向悬崖的藤蔓略有遮挡天空。期间的蓝天里,飞行生物依照食物链而在天空的不同层次飞行。首先是低飞的甲虫、蜜蜂和双翅昆虫;然后是捕食它们的蜻蜓,有些蜻蜓的翼展宽达两英尺;然后是蜥蜴鸟,捕食蜻蜓和其他任何可以被咬住同时没有反击能力的东西的东西。最后,在远处,巨大的滑翔爬行动物沿着悬崖的边缘滑行,乘着上升的气流,它们的长颚饥饿地盯着任何飞翔的东西——它们有时盯着阁楼世界的鸟,以及沿着远处跃出海面的鱼。

队伍在一丛特别茂密的灌木丛中停了下来。虽然雨一直在下,但这次的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而他们都已非常口渴了。他们却还没有找到哪怕一株凤尾竹;显然,地狱里没啥高水分植物。天空在哭泣,可他们却只收集到一点点雨水;沙地上也没有足够大的水坑够他们饮用。但至少,在这开阔的天空下,空中激烈的斗争使得蜥蜴鸟无法靠近他们的藏身处。

白太阳已经落下,而红太阳的巨大弧线却仍现于地平线上,因为它边缘的光线通过白太阳的强烈引力场而被到拉高至泰卢拉的天空。在耀眼的光芒中,雨水看起来像血一样,粉红色悬崖的断面几近无法分辨了。霍纳特从灌木丛中疑惑地望着仍然遥远的山崖。

"我不明白我们怎么能指望能爬上那些东西,"他低声说。"那种石灰石一碰就碎,而且我们还得和悬崖部落的人有一场恶战。"

"我们可以绕过悬崖,"夏尔说。"大山脉的山麓不算很陡峭。如果我们能坚持爬到那里,我们就可以继续往上走,进入山脉内部。"

"进到火山里?" 马蒂尔抗议道。"没有生物能在那里生存,只有火焰能在那里熊熊燃烧。而且那里还有熔岩流,以及令人窒息的烟雾......"

"好吧,我们爬不上这些悬崖,霍纳斯说得很对,"阿拉斯家说。"我们也不能爬上玄武岩草原——沿途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更不用说任何水和掩护了。我实在不知道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我们现在只能试着爬到山脚再说。"

"我们不能呆在这里吗?" 马蒂尔平淡地说道。

"不行,"霍纳斯说,语气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温和。他知道,马蒂尔说的这九个字是地狱中最危险的字眼,他很清楚这一点,因为他体内被禁锢的生物哭着要说 "能"。"我们必须离开恶魔的国度。也许——只是也许——如果我们能穿越大山脉,我们可以加入一个不知道我们被罚下地狱的部落。在山脉的另一边应该有别的部落,但悬崖上的守卫不会让我们与他们接触。他们不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那倒是,"阿拉斯加说,眼睛闪过一丝光亮。"而且从山脉顶上,我们从高处下到另一个部落,而不是试图从地狱爬上他们的村庄。霍纳斯,我想这可能会成功。"

"那么我们现在最好先睡一觉,"夏尔说。"这里似乎足够安全。如果我们要绕过悬崖,爬上那些山麓,我们将需要积蓄一切剩余的力量 。"

霍纳斯正要抗议,但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累得不行了。为什么不睡一觉呢?如果他们在睡梦中被宰杀——至少也是种解脱。

这里的地面是张没有生气的、潮湿的床,但他们没得选。他们尽可能地蜷缩起来。就在他最后要睡着之前,霍纳特听到马蒂尔在独自哭泣,在冲动之下,他爬到她身边,开始用舌头抚平她的毛发。令他吃惊的是,她每根独立的、柔滑的毛发都沾满了露水。早在女孩把自己蜷缩得更紧,她的抱怨渐渐变成昏昏欲睡的喃喃自语之前,霍纳斯就喝饱了。他提醒自己明天早上要向大家提到这个收集淡水的方法。

但白色的太阳终于升起时,他们却发现已经没有时间去想口渴的问题。朗读者夏尔已经不见了。有什么东西把他从他们抱成的团中整整齐齐地拉了出来,就像一个果子从书上落下一样——而且他被啃得干干净净的头骨也同样被丢在了距离他们约200英尺远的斜坡上,这个斜坡通向粉色悬崖。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三人找到了从大山脉山脚下流出来的蓝色湍流。甚至连阿拉斯加都不知道这是啥。它看起来像水,但却就像从火山口流出的熔岩流一样流出。不管它是什么,显然它不是水;水是不会动的。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个像这样大的静止的水体,就像阁楼世界的水箱植物所储存的小小水洼的放大版。但如果我告诉你他们在流动?听起来像蟒蛇;这玩意很有可能是有毒的。他们中没有人想到要喝它。他们甚至不敢碰它,更不用说穿过它了,因为它肯定和其他类型的熔岩流一样炽热。他们小心翼翼地沿着它的边缘进入山麓,他们的喉咙就像马尾巴的空心茎一样干燥和满是砂砾。(译者注:阁楼世界显然没有河,他们的水都是从凤尾竹的储水槽中获取的,所以他们会有“水是静止的”的这种认知)

除了口渴这个难处外——从某种意义上说,口渴是他们的朋友,因为因为口渴的苦楚掩盖了饥饿。爬山并不困难,它只是路线略有些迂回曲折,所以他们需要躲在掩体下,每隔几码就侦察一下,选择最隐蔽的路线而不是最快的路线。在一种默契下,三个人都没有提到夏尔,但他们不断左顾右盼,搜寻这抓走他的东西。

这也许才是最糟糕的,也是这场悲剧中最为恐怖的部分:自从他们进入地狱以来,他们从没有真正看到过恶魔,甚至是任何像人一样大的动物。他们在前一天晚上的床边的沙地上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十米长的脚印,那东西就站在那里,从上面俯视着四个熟睡的人,冷酷地决定抓走他们中的哪一个——这是他们唯一的证据,证明他们现在真的和恶魔在同一个世界里——就是他们有时从遥远的藤网中俯视地狱时所看到的恶魔。

脚印和头骨。

到了晚上,他们差不多已经爬升了一百五十英尺。在暮色中很难判断距离,而且从阁楼世界连接到粉红悬崖的象征性藤桥现在被悬崖中段挡住了视线。他们今天不能再爬了。虽然马蒂尔在攀登过程中出乎意料地顺利,霍纳特自己也觉得毫不费力,但阿拉斯加却完全被累垮了。他绊倒时火山玻璃的锯齿状尖刺划伤了他的屁股,伤口已经用树叶绑住了,以防止留下可被用以追踪的痕迹,而他的伤口显然越来越疼了。

当他们到达有洞穴的小山脊时,霍纳特终于叫停了。他帮助阿拉斯加越过最后一块巨石,惊奇地发现导航员的手是那么热。他把他带回了山洞,然后霍纳特忧心忡忡地走回了岩架。

"他真的病了,"他用低沉的声音告诉马蒂尔。"他需要水,还需要用别的方法来包扎伤口。而我们必须想办法为他弄到这两样东西。如果我们到了山脉另一边的丛林,我们需要一个领航员,甚至比需要一个针匠还迫切。"

"但怎么做呢?如果我有材料,我可以给伤口包扎,霍纳斯。但这里没有水。这是一片沙漠,我们不可能穿越它。

"我们得试试。我想,我可以给他水。在我们上来的山坡上有一些藻类,就在我们经过阿拉斯加受伤的那块前面。那么大的环藻里面通常有相当多的水--我可以用一根马刺把它刺破......"

一只小手从黑暗中伸出来,紧紧抓住他的肘部。"霍纳斯,你不能回到下面去。假设那个带走夏尔的恶魔还在跟踪我们?他们在夜间捕猎——而你又不熟悉这块的路......"

"我能找到路。我会顺着熔岩流或是其他什么的声音走。你给阿拉斯加拔些新鲜的树叶,尽量让他舒服些。最好把敷料周围的那些藤蔓松开一点。我马上回来。"

他摸了摸她的手,轻轻地撬开了它。然后,他不假思索地直接从壁架上滑了下来,朝着溪流的声音走去,四肢着地,小跑着。

但他很快就迷路了。夜色很浓,完全无从行路,他发现溪流的声音似乎来自四面八方,根本无法为他提供指引。此外,他似乎记错了回山洞的路,因为他能感觉到他脚下的路是笔直右拐的,而他清楚地记得,路应该是穿过第一条支路然后左转。还是说他在黑暗中已经走过了第一条支路而他却没有意识到这一切?他用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黑暗。

就在同一时刻,一阵急促的、断断续续的狂风从夜色中呼啸而来,穿过山脊。本能地,霍纳斯降低了自己的重心,以承接他脚下的地面的震荡......。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试图停下这一系列复杂的动作,但如此根深蒂固的习惯模式是难以完全改变的。霍纳斯被眩晕感淹没了,他用手、脚和尾巴抓着空空如也的空气,然后倒了下去。

一瞬间,伴随着熟悉的声音和同样熟悉的寒冷的冲击,似乎传遍了他的全身,他坐在了......水中。冰冷的水,还有从他身边冲过的水,带着汹涌的、像猴子般的喋喋不休,不断地流过。

他能做的就是压制住歇斯底里的叫声。他蜷缩在溪水中,把自己浸泡在水中。在他洗澡的时候,有东西细细地咬着他的小腿,不过他是没有理由害怕这些鱼,这些小鱼经常出现在凤尾竹的储水槽里。他把口鼻浸没到冲刷着他的、看不见的水面之下,喝饱后,他抽身水中,然后爬出岸边,小心地忽略了摇晃自己。

回到壁架上的难度要小得多。"马蒂尔,"他用嘶哑的低语叫道。"马蒂尔,我们有水了。"

"那就快点进来吧。阿拉斯加的情况更糟了。我快急疯了,霍纳斯。"

滴着水,霍纳斯摸进了山洞。"我没有容器。我只好把自己弄湿了——你得让他坐起来,让他舔舔我的毛。"

"我不确定他能否坐起。"

阿拉斯加虚弱地缓缓坐起,成功了。即使是水的冰冷——对于一个除了温热的凤尾竹储水槽里的水外从未喝过任何东西的人来说,这完全是一种新的体验。喝了水后,他明显好多了。他终于躺下了,用虚弱却冷静的声音说:"所以溪水毕竟是水。"

"是的,"霍纳斯说。"而且里面也有鱼。"

"别说话,"马蒂尔说。"休息吧,阿拉斯加。"

"我正在休息。霍纳特,如果我们坚持沿着溪流的方向走......。我说到哪里了?哦。我们可以沿着溪流穿过山脉,现在我们知道它也是水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失去了平衡,掉进了里面。"

阿拉斯加笑着说。"地狱也不是那么糟糕,不是吗?"他说。然后他叹了口气,芦苇丛在他身下吱吱作响。

"马蒂尔! 怎么了?他——他死了?"

"不......不。他还在呼吸。他比他意识到的要病得重,就是这样的...... 霍纳斯——如果上面的人知道你是如此勇敢......"

"我被吓坏了,"霍纳斯面无表情地说。"我还是很害怕。"

但她的手在坚实的黑夜中再次触到了他的手,在他握住她的手之后,他感到一股非理性的欢欣。由于阿拉斯加在他们身后喘着粗气,那晚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机会入睡;但他们一起静静地坐在坚硬的石头上,处于一种暂时的平静之中,当洞口开始勾勒出自己的轮廓时,起初就像闭上眼睛后看到的漂浮的色块一样暗淡,随着红太阳的第一道光芒射入洞穴,他们在光亮下看着对方。

地狱,霍纳斯想着,也不是那么糟糕。

伴随着白太阳的第一道光,一只半大的牛鬣兽幼崽从蹲在洞口的地方慢慢站了起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露出了一整排军刀般的牙齿。它定定地看了他们一会儿,耳朵戒备地竖着,然后转过身来,顺着山坡一路小跑。它在那里蹲着听他们说话有多久了,我们无从得知。他们很幸运,发现的是一个小家伙的巢穴。如果他们找到的是一只成年的动物的窝,在他们进入它的视野的几秒内就将尽数死去。这只幼崽孤身一人,所以只是对发现自己的巢穴被占用感到疑惑,而不愿意为此争吵。

这只大猫的离开让霍纳斯呆住了,他并没有被吓到,而是被守夜的意外结束惊呆了。然而,当阿拉斯加发出第一声呻吟时,马蒂尔就站了起来,轻轻地走到领航员身边,领航员用低沉的声音呓语着,或许他想表达些什么。霍纳特站了起来,跟着她。

在回到山洞的半路上,他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那是某种中型动物的大腿骨,没有完全啃干净,但应该也放了不少天了——可能是牛鬣兽幼崽希望从其巢穴的篡夺者那里拯救的纪念品。沿着一个弯曲的内表面,长有一块厚厚的灰霉。霍纳斯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它剥下来。

"马蒂尔,我们可以把这个放在他的伤口上,"他说。"有些霉菌有助于防止伤口溃烂......。他怎么样了?"

"好些了,我想,"马蒂尔喃喃地说。"但他仍然在发烧。我不认为我们今天能够继续前进。"

霍纳斯不确定是该高兴还是不安。当然,他并不急于离开这个山洞,在那里他们似乎至少还算舒适。他们可能也会相当安全,因为这个低矮的洞口几乎可以肯定仍有牛鬣兽的气味,入侵者会认出这种气味——虽然来自阁楼世界的人闻不出——并保持距离。他们没有办法知道这只牛鬣兽只是一只幼崽,而且它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当然,这种气味不久就会消失。

然而,重要的是继续前进。如果可能的话,穿越大山脉并最终回到属于他们的世界;甚至赢得平反,无论需要多长时间都必须坚持。存活之道之一是证明在地狱中生存还是相对容易的——而到目前为止他们只能做到苟延残喘——所以唯一正确的路线是战斗,直到完全征服阁楼世界。毕竟,最开始时,他们仅仅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保持自己最初的异端信仰,并与邻居保持舒适的关系,这才是最容易处理和最舒服的情况。但霍纳特已经把他说了出来,他们中的其他人也是如此,以他们的方式向世界宣告他们的真理。

这是霍纳斯想做的事和他知道自己应该做的事之间古老的内部斗争。他从未听说过康德和 "绝对命令",但他很清楚,从长远来看,他的本性中哪一方会获胜。但这是遗传的一个残酷的玩笑,它将责任感拴在在懒惰的天性上。这使得即使是下最小的决定也会使他非常痛苦。

但至少在目前,这个决定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阿拉斯加病得很重,不能动弹。此外,一直在山洞地上闪耀的强烈阳光束也在瞬间黯淡下来,而且远处传来了预示性的雷声。

"那我们就呆在这里吧,"他说。"又要下雨了,而且这次是大雨。一旦雨下大了,我就可以出去摘些水果--即使有什么东西在林中徘徊,雨也会作为我的屏障。而且,只要雨势不减,我就不用到小河边去取水了。"

果然,雨下了一整天,雨势越来越大,到下午初时完全遮住了洞口。附近溪流的潺潺声很快就变成了轰鸣声。

到了晚上,阿拉斯加的高烧转为低烧,他的体力也几乎恢复了。伤口,由于霉菌的包裹,而非肉体本身的并发症,所以看起来仍然很难看,但现在只有当领航员不小心移动时才会疼,马蒂尔相信它正在修复中。

阿拉斯加本人,由于一整天没有活动,异常健谈。"你们俩有没有想过,"他在越来越浓的阴霾中说,"既然那条溪流是水,那么是否意味着它不可能来自大山脉?那里的所有山峰都只是火山灰和熔岩构成的圆锥体。我们已经亲眼看见年轻的火山正在构建自己,所以我确信这一点。更重要的是,它们通常很热。我看不出山脉里怎么可能有任何水源——甚至不可能有雨水能从这火山里流出。"

"它不可能从地下冒出来,"霍纳斯说。"它必须由雨水供给。从现在的声音来看,它甚至可能是洪水的源头。"

"正如你所说,可能是雨水为源,"阿拉斯加愉快地说道。"但肯定大山脉不是它的源头,那是不可能的。最有可能的是,它在悬崖上发源。"

"我希望你是错的,"霍纳斯说。"悬崖从这边可能更容易爬过,但我们还有悬崖部落要考虑。"

"也许吧。但悬崖是很大的。这边的部落可能从来没有听说过与我们树顶民族的战争。不,霍纳斯,我想这是我们从这里出发的唯一途径。"

"如果是这样的话,"霍纳斯面无表情地说,"我们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希望我们有一些粗壮、锋利的针。"

阿拉斯加的判断很快得到了证实。第二天早上,三人在黎明时分离开了山洞,阿拉斯加行动有些僵硬,但没有其他明显的不适,他们继续沿着河床往上走——这条河流现在被雨水冲刷成了咆哮的激流。在沿着大山脉的大方向蜿蜒向上走了大约一英里后,溪流回转,迅速向玄武岩悬崖冲去,连续落下三级愈发陡峭的突起的岩架。

然后它又转了个九十度的弯,三人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暗的峡谷出口处,这个出口高不过30英尺,但既窄又长。这里的溪流几乎是完全平滑的,溪流两边的狭长地带被低矮的灌木所覆盖。他们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四周。这里阴森森的。

"至少有足够的掩体,"霍纳斯低声说。"但有可能每一丛灌木都栖息了无数生灵。"

"至少不会躲着什么大型动物,"阿拉斯加指出这一点。"这里应该还是挺安全的。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也只能呆在这了。"

"好吧。那我们就走吧。但要把头低下,做好被袭击的心理准备!"

霍纳斯一进入黑暗的灌木丛就失去了另外两人的踪影,但他能听到他们在附近谨慎的行动的声音。峡谷里似乎没有其他东西在动,甚至连水流声也听不见,它在看不见的河床上毫无波澜地缓缓流淌着。甚至没有风声,对此霍纳斯很感激,尽管他已经开始对头晕产生免疫力。

过了一会儿,霍纳斯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口哨声。他侧着身子向声源处爬去,差点撞到阿拉斯加,后者蹲在一株茂密的玉兰花下。一瞬间,马蒂尔的脸从昏暗的绿色植物中探出头来。

"看,"阿拉斯加低声说。"你对这个怎么看?"

'这个'是沙土中的一个空洞,大约四英尺宽,边上用土低低地堆成一个护栏——显然是用从空洞挖出来的土弄的。占据洞中大部分空间的是三个灰色的椭圆体,非常光滑且没有花纹。

"蛋,"马蒂尔奇怪地说道。"显然是蛋。但看看它们的大小!不管是什么生物的蛋,它们一定很大。我想我们一定是闯入了什么东西的地盘。"

马蒂尔倒吸一口凉气。霍纳斯脑子转得飞快,他既要防止自己的恐慌,也要防止女孩的恐慌。躺在附近的一块锋利的石头提供了答案。他抓住了它,敲向了蛋。

鸡蛋的外表面是革质的,而不是脆的;它一下就被撕得破破烂烂的。霍纳斯从容地弯下腰,吸溜了两口渗出的液体。挺美,味道明显比鸟蛋强。他太饿了,没有心思来胆怯。两人对他的行为目瞪口呆,而随后,阿拉斯加和马蒂尔才下定决心撕开另外两个蛋。这是他们在地狱里吃到的第一顿真正令人满意的饭。当他们最终离开被破坏的巢穴时,霍纳斯感觉这是自从他被捕后心情最舒畅的一次。

当他们沿着峡谷继续前进时,他们又听到了水的咆哮声,尽管溪流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平静。在这里,他们也看到了山谷中第一个活跃的生命迹象:一群巨大的蜻蜓飞过水面。霍纳斯一出现,这些昆虫就飞走了,但很快又回来了,它们几乎不存在的大脑已经确信,山谷里从始至终都有人类。

浪涛声很快就大了起来。当三人绕过一个长长的、平缓的转角时,他们看向出口的视野被彻底切断了,水声的来源出现在眼前。那是一片瀑布,与峡谷本身的深度一样高,从两根玄武岩柱子之间划出一道弧线,落到咆哮的、冒着泡沫的水池里。

"我们只能走到这里了!" 阿拉斯加说,他叫着,以使自己在瀑布的喧嚣中也能听到。"我们永远也无法爬上那些墙!"

震惊之余,霍纳斯四下打量着瀑布。阿拉斯加说的无疑是对的。峡谷显然一开始是一层柔软的、半溶解的石头,由于某种火山动荡而隆起,然后被奔腾的溪流完全磨平表面。两个悬面都是较硬的岩石,而且很陡峭,如打磨过似的光滑。坚韧的藤蔓网络已经开始蔓延上这悬崖,但没有一条藤网能一直通到崖顶。

霍纳特转过身来,再次看着巨大的水弧和水花。如果有什么不用让他们原路返回的法子......。

突然,在瀑布的嘈杂中,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嘶嘶声。回声阵阵,一遍遍响起,一直传到悬崖的垛口。霍纳斯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走下来,看着水池的方向。

起初,他什么也看不见。然后,在转弯处的空地上,传来一阵巨响。

一秒钟后,一个双足蓝绿色爬行动物,有半个峡谷那么高,一下子绕过转角,猛地撞到了远处的谷壁。它停了下来,仿佛吃了一惊,巨大的头颅转向他们,露出一张阴险而愤怒的痴愚的脸。

尖叫声使空气再次沸腾起来。它用沉重的尾巴平衡自己的身体,低下头,望着瀑布,脸气得通红。

被盗巢穴的主人回家了——他们终于见到了地狱的恶魔。

在那一瞬间,霍纳特的头脑就像白杨树的树皮一样一篇空白。他不假思索地行动起来,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当他恢复理智时,他们三个人正站在暗影中瑟瑟发抖,看着那个模糊的恶魔的影子在闪亮的水幕上来回晃动。

发现在瀑布后面有水帘洞实在是误打误撞。也实在得说他们有运气,是怪物逼得他绕过水池躲进瀑布,躲于银色的水幕之下。他们进来的那里水的势能足够小,所以他们能够穿过。而最的蠢是,恶魔在他们之后直接冲进了水池,而它是从水流最急的地方进来的,水流重重地打在它的后腿上,把它逼停了,就像它之前撞到谷壁一样。

在完全理解这一切来龙去脉之前,霍纳斯的脑中一团乱麻。在巨大的爬行动物第二次尖叫的时候,他只是抓住马蒂尔的手,向瀑布冲去,从低矮的树上跳到灌木丛中,再跳到蕨类植物上,速度比他以前跳得快多了。他没有停下来看看马蒂尔是如何跟上他的,也没有看看阿拉斯加是否也在跟着跑。他只管跑。他可能也叫了起来;单他不记得了。

他们现在站在那里,他们三个人都湿透了,站在水帘后面,直到恶魔的影子渐渐消失,消失。最后,霍纳斯感到有一只手在拍他的肩膀,他慢慢地转过身来。

这里太吵了,说话根本听不见,但阿拉斯加的手指的指向已然说明了一切。瀑布后的岩壁,几个世纪的侵蚀未能完全磨去原来的软石灰岩;那里仍有一个锯齿状的孔洞,向峡谷方向敞开着,看起来里面似乎可以攀登。在瀑布的顶部,水从玄武岩柱子之间射出,水流如柱,在空中划成一条长六英尺的弧线,然后开始分化成扇形的水花和彩虹,倾泻到峡谷中。只要能从大洞那里爬上去,应该可以爬出瀑布,而不必再穿过水面。

在那之后呢?

突然间,霍纳斯咧嘴笑了。他觉得自己恐怕都已被吓得神经衰弱了,那张恶魔的脸可能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依然萦绕在他的梦魇——但与此同时,他也无法压制一股没来由的自信。他欢快地打了个向上的手势,抖了抖身上的水,向前奔去,爬进洞的深处。

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后,他们都站在一个足以俯瞰峡谷的壁架上,瀑布在他们旁边的悬崖上流淌,离他们只有几码远。从这里可以看出,峡谷只是一个大得多的裂谷的底部,粉灰色悬崖上的裂缝如同是被一道闪电劈开一般鲜明。在瀑布发源地的玄武岩柱之下,溪水在长长的岩架阶梯上涌动,似乎直接通向天空。在石柱的这一边,岩壁拓宽成某种平顶山,就好像水已在此流淌了几个世纪,然后流经一些较软的岩层,使它们能够进一步向下切割,才形成了这个峡口。岩架阶梯上尽是巨石,被水长期的侵蚀而变得圆润,显然有被冲刷过的砾岩地层或类似的沉积层的痕迹。

霍纳斯看着这些巨大的鹅卵石——许多比他还大——然后再次回到了峡谷中。恶魔的身影由于距离和视角的原因被缩小成一只小猪,仍然在瀑布前来回游荡。在得知了猎物藏于水幕后这个信息后,这个生物很可能一直驻扎在那里,直到它饿死为止,就霍纳斯所知——它看起来确实不是很聪明——但霍纳斯认为他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阿拉斯加,我们能用这的石头砸到那只恶魔吗?"

领航员小心翼翼地朝峡谷里看去。"问题不大,"他最后说。"它就只在那一小段上来回踱步。而所有从同一高度落下的东西下落速度均一致;如果我们能让石头在它走到那里时刚好落下——嗯。是的,我觉得可行。咱们先挑个大点的石头。"

但阿拉斯加实属贪心不足了;他挪不动他选的石头,主要是因为他自己依然很虚弱,实在无法胜任。"不要紧,"他说。"即使是一块小石头,到了下面也会迅速坠落。挑一个你和马蒂尔就能轻松滚动的;然后我再琢磨琢磨。"

左挑右选之后,霍纳斯找了一块大约是他自己脑袋的三倍大小的石头。它很重,但两人还算勉强搬得动,他和马蒂尔把它弄到了壁架的边缘。

"坚持住,"阿拉斯加专注地说道。"把它推到边缘,直到你一松手它就会掉下来。很好。现在等着。它正在往回走。只要他一过来——好的。四、三、二、一,放下它!"

岩石掉了下来。他们三个人都在峡谷边缘蹲成一排。岩石渐渐缩小,变得像苹果一样小,像指甲一样小,像沙粒一样小。恶魔的矮小身影到达了它疯狂的踱步的路线的尽头,愤怒地摆动着身子再次回去......

然后停了下来。有一瞬间,它只是站在那里。然后,它无限缓慢地侧身倒在水池里。它抽搐了两三次,然后就淹没了;瀑布产生的波浪掩盖了它下沉时产生的涟漪。

"就像用鱼叉叉鱼一样,"阿拉斯加骄傲地说。但他的声音依然发颤。霍纳斯清楚地知道原因。

毕竟,他们刚刚杀死了一个恶魔。

"我们可以复制这种模式,"霍纳斯低声说。

"没问题,"阿拉斯加同意了,仍然贪婪地俯视着水池。"这些恶魔似乎没什么脑子。如果有足够的高度,我们可以把它们引到像这样的盲道里,然后把石头推下。我多希望我能早点想到这一点。"

"我们现在去哪?" 马蒂尔说,看向玄武岩柱子外的岩架阶梯。"往那走?"

"是的,而且越快越好。"阿拉斯加说,站起身来向上看,半遮住眼睛。"一定很晚了。天马上就要暗了。"

"我们必须走成一列纵队,"霍纳斯说。"而且我们最好互相握住对方的手。在这些湿漉漉的台阶上一滑——可就前功尽弃了。"

马蒂尔颤抖着握住霍纳特的手,抽搐着。令他惊讶的是,下一刻她就拉着他向玄武岩柱子走去。

随着他们的攀登,那片风云变幻的渐深的紫罗兰色天空在视野里慢慢变大。他们经常停顿下来,紧紧抓住凸起的崖壁,直到他们的呼吸节奏恢复,并从他们身边的阶梯上落下的小溪中用手掌捧出冰水来喝。无法判断这条路到底有多长,但霍纳斯怀疑他们身处的海拔已经高于阁楼世界。空气比在丛林中的时候更冷,更凛冽。

溪水落下的悬崖上的最后一个切口是另一个孔洞,比把他们带出瀑布下的峡谷的那个孔洞更陡峭,壁也更光滑,但也足够狭窄,可以用背靠着一侧,用手和脚靠着另一侧来攀登。洞内的空气充满了水雾,但在地狱里,这种不适不值一提。

最后,霍纳斯从洞口爬出,重重地摔到了平坦的岩石上,浑身湿透,精疲力竭,但却充满了一种他无法抑制也不想抑制的欣喜。他们在阁楼的丛林之上;他们战胜了地狱本身。他环顾四周,确保马蒂尔是安全的,然后将一只手伸向阿拉斯加;领航员的坏腿拖慢了他们的行程。霍纳斯用力举起阿拉斯加,阿拉斯加被拉上边缘,在高高的苔藓上摔了个狗啃泥。

星星都出来了。有一阵子,他们只是坐着,喘着气。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转过身来,看看他们所身处的大地。

没有什么可看的。山丘的四面都是星星;有一个巨大的闪闪发光的纺锤体,像一条放大版的鱼,在岩石高原的中心指向天空;纺锤体的四周,在星光下模糊不清......

... 在闪亮的纺锤体周围,巨人们正在维修着它。





那么,这就是最终的真理了,不管其多么难以接受。他们所有反对迷信的勇气,所有反对地狱的残酷战斗,都归结于此。巨人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无可争议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尽管他们比泰卢拉人高一倍,站得更直,肩膀更宽,臀部更重,没有明显的尾巴,但他们与人的关系是明确的。甚至他们的声音,当他们围绕着高大的纺锤体互相喊叫时,他们那成神之人的声音互相之间的音色差别也很大,与人的声音与猴子的声音之间的差别一样大,但他们明显属于同一科。

这些便是《法律之书》中的巨人。他们不仅是真实的,而且他们已经回到了泰卢拉,正如他们所承诺的那样。他们知道不信巨人者,以及来自地狱的逃亡者会如何被对待。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不仅是身体上的挣扎,思维上的纠结也是。神灵是存在的,无论是从字面上看,还是从实际上看都是存在的。这对于霍纳特毕生以来的信仰来说才是真正的地狱——但现在它不再只是一种信仰。它已被事实推翻,一个他亲眼所见的事实。

巨人已经回来审判他们的造物。而他们遇到的第一批是三个被遗弃的人,三个被定罪和被贬谪的罪犯,三个越狱者——阁楼世界中最糟糕的垃圾。

所有这些都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在霍纳特的脑海中闪过。即使受了如此大的冲击,阿拉斯加的头脑显然还在快速运转。他一直是整个反叛者小团体中最直言不讳的叛教者,他们的世界建立在他们对于一切自洽的解释体系中,他的观点现在受到了他们面前的景象的终极挑战。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转身离开了他们。

马蒂尔发出了抗议的呼声,她喊到一半才马上停下来;但为时已晚。巨大的银色小鱼上的一只圆眼睛亮了起来,使他们都沐浴在一片椭圆形的光辉中。

霍纳斯飞快地追赶着领航员。阿拉斯加没有回头,跑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霍纳斯看到了他的身影,在黑色的天空中微妙地摆动着。然后,他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们的视线,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突然而彻底。

阿拉斯加勇敢地、甚至欢快地承受了从地狱爬升至此的每一个困难和每一次死里逃生——他无法面对被告知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霍纳特心痛不已,回过头来,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去看那神奇的光芒。纺锤体附近传来了某种未知语言的清晰的呼唤声。然后传来脚步声,几个人脚步声,越来越近。

第二次审判来了。

过了很久,一个来自黑暗中的响亮的声音说:“不要害怕。我们对你们没有恶意。我们是人,就像你们一样。"

这句话带有《法律之书》的古老韵味,除了古人的调调外他的话倒是不难理解。第二个声音问道。"你叫什么?"

霍纳斯话到嘴边却一时语塞。在他挣扎着想要开口的时候,马蒂尔的声音从他身边清晰地传来。

"他是造房匠霍纳斯,我是觅食者马蒂尔。"

"之力离我们之前离开时的地方很远,"第一个巨人说。"你们不是还住在丛林上方藤网里吗?"

"主啊"

"我的名字是贾尔伊莱文。这位是格哈特阿德勒。"

这似乎让马蒂尔愣住了。霍纳斯可以理解为什么:用名字来称呼巨人实在太离经叛道了。不过,他们已经身处地狱了,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贾尔伊莱文,"他说,"人们仍然生活在藤网中。下到地面来是被禁止的。只有罪犯才会被送到这里。我们是罪犯。"

"哦?" 贾尔伊莱文有些惊讶。"你们从地表一路来到这个山丘?格哈特,这太不可思议了。你不知道这个星球的地表是什么样子的——这是一个进化还未离开牙牙学语阶段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中生代各个时期的恐龙,原始哺乳动物只进化到猫的雏形。这就是为什么最初的播种团队把这些人放在树梢上。"

"霍纳斯,你犯了什么罪?" 格哈特阿德勒说。

霍纳特几乎松了一口气,这么快就问到了这个话题; 贾尔伊莱文的话里,有许多他无法理解的术语,让人感到害怕。

"我们总共是五名罪犯,"霍纳斯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们说'我们——我们不相信巨人的存在'。"

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然后,令人震惊的是,贾尔伊莱文和格哈特阿德勒都被整乐了,哈哈大笑。

马蒂尔被吓到了,双手捂住耳朵。甚至霍纳斯也退缩了,向后退了一步。瞬间,笑声停止了,被称为贾尔伊莱文的巨人走进了椭圆形的光圈,在他们身边坐下来。在灯光下,可以看到他的脸和手都没有毛发,不过他的头顶上有头发;他身体的其他部分被一种布覆盖着。坐着的时候,他不比霍纳斯高,而且看起来也不那么可怕。

"请你原谅,"他说。"我们这么嘲笑你是不厚道的,但你说的话也太乐了。格哈特,过来坐,这样你就不会看起来那么像神像了。告诉我,霍纳特,你为啥不相信巨人的存在?"

霍纳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巨人向他道歉了!这难道是什么地狱笑话吗?但不管怎么说,贾尔伊莱文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们五人之间均有不同程度的分歧。”他说“我认为你们并不存在——除了作为某种抽象真理的象征之外,并不存在。我们中的一个人,最聪明的人,认为你们在任何意义上都不存在。但我们都同意,你们不是神。"

"没毛病,我们也确实不是什么神仙皇帝,"贾尔伊莱文说。"我们是人。我们是同源的。我们不是你们的统治者,而是你们的兄弟。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不,"霍纳斯承认。

"那就让我告诉你吧。许多世界上都有人生存着,霍纳斯。他们彼此不同,因为世界不同,所以适应不同世界的人也不同。格哈特和我就是生活在一个叫地球的世界上的人,还有许多其他类似的世界。我们是一个被称为 "播种计划 "的巨大项目的两个小小职工,这个项目已经持续了几千年了。播种计划的工作是调查新发现的世界,然后制造适合生活在每个新世界的人。"

"制造人?但只有神......"

"不,不。耐心点,听着,"贾尔伊莱文说。"我们不造人。我们只是使他们适应星球。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区别。我们带来活体的生殖细胞,精子和卵子,并对其进行改造;然后改造后的人出现了,我们帮助他们在他们的新世界里安顿下来。这就是我们在泰卢拉上所做的——这发生在很久以前,在格哈特和我出生之前。现在,我们回来看看你们混得咋样了,如果有必要,我们会伸出援手。"

他的眼神从霍纳斯扫向马蒂尔,然后又转头看着霍纳斯。"你跟得上我吗?"他说。

"我尽力,"霍纳斯说。"但你们应该去藤网啊。我们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才是你想看到的人。"

"我们会的去。我们今早刚刚在这里登陆。但是,正因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我们现在对你更感兴趣。告诉我:以前有没有哪个死刑犯从丛林地里逃出来过?"

"没有,从来没有。这并不奇怪。下面有怪兽。"

贾尔伊莱文侧头看了看另一个巨人;他似乎在笑。"如果这是场电影,"他说,"你会说这是本世纪最轻描淡写的说法。霍纳斯,那你们三个是怎么逃出来的?"

起初,霍纳特有些支支吾吾,后来随着记忆的不断涌现,他慢慢说开了。当他提到恶魔之巢的盛宴时,贾尔伊莱文不可思议地看着阿德勒,但他没有打断霍纳特。"而且,最后,我们到了孔洞的顶部,来到了这块平原,"霍纳斯说。"当时阿拉斯加还和我们在一起,但当他看到你和那个闪亮的东西时,他跳崖自尽了。他和我们一样是个罪犯,但他不应该死。他是一个勇敢的人,也是一个智者。"

"没有明智到等到真相浮出水面,"阿德勒高深地说道。"总而言之,贾尔,我想说'神乎其技'。这实在是任何团队做过的最成功的播种工作,至少在银河系的这个悬臂里是。我们真走运,刚好遇见这一对,我们这下可是历史的见证者了!"

"有这么重要吗?" 霍纳斯说。

"有,霍纳斯。当播种小组把你们的人安排在泰卢拉时,他们并不是想让你们永远生活在树梢上。他们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们必须下到地面上,学会以自己的方式与这个星球作战。否则,你们就会慢慢衰落并消亡。"

"全天都生活在地面上?" 马蒂尔用微弱的声音说。

"是的,马蒂尔。在树顶上的生活本来只是一个过渡时期。当你收集了足够的泰卢拉知识时,要去付诸实践。而要成为这个世界的真正主人,你们也必须征服地面。

"你们的人想出的办法,也就是只派罪犯去地表,是他们可以选择的征服这个星球的最佳方式。叛教需要强大的意志和非凡的勇气;而征服泰卢拉需要这两种品质。你们的人正是把这般奋进的灵魂流放到地面,年复一年。

"迟早有一天,这些流亡者中的一些人会发现如何成功地在地面上生活,并开始使得众人也能来到地面生存。你和霍纳斯就做到了这一点。"

"请注意,贾里,"阿德勒说。"这第一个成功案例中的罪犯犯得是意识形态上的错误。这是这些人的犯罪政策的关键转折。仅有反抗精神是不够的;但如果把它与头脑结合起来,那么——你们看这个人!(译者注:彼拉多将戴荆冕的耶稣交给犹太人示众时说的话)"。

霍纳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但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说。"我们——不再被判处留在地狱了吗?"

"不,你仍然是戴罪之身,如果你仍然想听我这么说的话,"贾尔伊莱文冷静地说道。"你已经学会了如何在下面生活,而且你还发现了更有价值的东西。也就是如何在斩杀敌人的同时保住性命。你是否知道你赤手空拳杀了三个恶魔,你和马蒂尔以及阿拉斯加一起杀的?"

"?"

"你确实杀了,"贾尔伊莱文说。"你吃了三个恶魔的蛋。那是消灭像恐龙那样的怪物的经典方法,实际上也是唯一的方法。用任何威力弱于反坦克炮的东西都杀不死成体的怪物,但它们在胚胎中是无能为力的——而且成体还没有意识到要守住它们的巢穴。"

霍纳斯听懂了,却也有些一知半解。即使他意识到马蒂尔靠在他身上的温暖,也无法掩盖巨人话中的残酷。

"那么我们必须回到下面去,"他沉闷地说。"而且这次是永远。"

"是的,"贾尔伊莱文说,他的声音很温和。"但你不会是一个人,霍纳斯。从明天开始,大家都会和你一起。"

"我们所有的人?但是——你要把他们赶下来?"

"所有的人。哦,我们也不会禁止人们住在藤网上,但从现在开始,你们的种族也必须在地面上进行斗争。你和马蒂尔已经证明了这是可以做到的。现在是你们其他人也学会的时候了。"

"贾里,你没考虑这两人的感受,"阿德勒说。"你一上来就拿什么种族的责任压他们身上。他们被吓坏了。"

"当然,当然。这很明显。霍纳斯,你和马蒂尔是你们种族中唯一知道如何在地面上生存的活人。而我们不会告诉你们的人如何在地面生存。我们甚至不会把我们刚刚说的告诉他们。这一部分由你们决定是否告诉他们。"

霍纳斯的下巴掉了下来。

"由你决定,"贾尔伊莱文坚定地重复道。"我们明天会把你送回你的部落,我们会告诉你的人,你们两个知道在地面上成功生存的法则——而且其他人也必须下去在那里生活。除了这些,我们不会告诉他们别的。你认为他们到时候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霍纳斯茫然地说。"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他们甚至可能让我们成为发言人和女发言人——虽然我们现在只是普通罪犯。"

"你是个不寻常的先驱者,霍纳斯。带领泰卢拉的人类走出阁楼,走向广阔的世界。" 贾尔伊莱文站了起来,巨大的光芒在他身上打转。霍纳斯抬起头来,他看到至少还有十几个巨人站在光的椭圆外面,仔细地听着他们之间每一句话。

"但在我们出发之前,还有点时间,"贾尔伊莱文说。"也许你们两个想看看我们的船。"

霍纳斯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的内心涌现一种无声的情感,像是一首音乐,他拉着马蒂尔的手,跟上了巨人的脚步。

译后记:放罪犯去开拓新世界?土澳:这个我熟啊。


阁楼世界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