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葛记事》第一卷 第二章：初夜，与跨越物种的爱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床上。靠着窗外看起来有点稍微发蓝的，和太阳很不一样的恒星光，他看到了周围的场景：床的质感软硬适中，躺在上面和虫洞里的感觉一样，虽说不算大，但也足够两人睡下。周围的布局也和一个现代的中式房间差不多，但墙上的精致的浮世绘和隐约可见的“12叠榻榻米小目标！”的标贴，告诉着来者这个房间是中日混合风。
方平正在想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时，一个人影拉开了一扇日式拉门。
“你醒啦？”是楷艾的声音。
“啊，是的。”方平放松了下来。“所以，这里是哪里？”
“这里就是我们科夫星的空间站，这里就是我和主人的休息室了，你刚才在虫洞里昏过去了，我他妈还……噢抱歉，我说脏话了。”楷艾由于过于激动，不小心说了一些不太该说的话。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吓的我抱住你抱了半天，就差没哭出来了。”楷艾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给了方平。
“我睡了多久？”
“大概一两个小时吧，按你们地球的时间算的话，刚才借用了你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来，还给你。”楷艾从衣服内衬里拿出了一台手机，递给方平。他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看样子你没什么大问题了，只是太过紧张。一会拉开拉门来吃饭吧，我主人今晚要开会，你可能不会见到他。我已经留好饭食给他了。你赶紧来吃饭吧，别饿着了。”楷艾说完马上就离开了。“楷……”方平想说点什么，但刚喊出“楷”的前两个字母音，又闭上了嘴。默默的从床上起来，走向了卫生间。迷迷糊糊的他现在只想洗个脸，然后去和楷艾在一起，他心里想起来自己在到这里时孤身一人，他现在很害怕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又丢了一个好不容易认识的人——或者说人工智能。
方平洗好了脸，拉开拉门，楷艾果然在一个像客厅一样的地方等着他。桌子上有三道自己看起来不太认识的菜，但其中一道他勉强看得出来，是煎的某种不知道的生物的蛋。在楷艾和自己的面前，则是一碗对于他这个中国人来说，再熟悉不过的白米饭，他看着这些菜，嘴里好像建了一个喷泉一样，他咽了咽口水，坐在了楷艾的左边。
"这都是你做的吗？虽然看起来除了米饭之外我都不太认识，但我闻得出来有我们人类做菜的水准！"方平的鼻子里充满了熟悉的气味，这让他对这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菜多了几分放心。
"过奖了，我其实并不擅长做菜，我更擅长的是救护。"楷艾夹起了一块煎蛋，放到了方平的碗里。“来，试试木兰虫的蛋。”
方平把那块煎蛋放进了嘴里，确实是自己所熟悉的蛋白质的味道，但它比地球上的蛋更加美味可口。“好吃！”方平脸上露出了笑容。
“所以你的主人让你在虫洞枢纽那里干什么呢？”方平被吃的东西引开了话匣子。"你知道的，我是救护型人工智能，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枢纽结束运行后，去看看枢纽里有没有其他人遗漏的东西，或者说去看看有没有某些人因为自然虫洞的产生，而不慎来到虫洞枢纽。"楷艾叹了一下气。“不过，我们在自然虫洞下，更经常发现的，是从空中摔下，已经不再有活力的人。或者说，遗体……他们大都是在枢纽的一些奇怪区域被发现的，我的另外的工作就是把他们带过来，和我们与地球的交涉方交涉，将遗体运回地球。这是我们两边的不幸，但逝者已矣，我希望他们像生前一样。虽然我们科夫人不相信什么迷信的东西，但毕竟曾经也是个生命啊，让他体内的其他小生命与他共同化作春泥更护花，或许会让我们感觉压力没那么大。”
“嗯……”方平若有所思的沉思了一下。
“好啦，不用想太多啦，继续吃饭吧，如果换做是你，你也应该会有这种想法的。”楷艾把这渐渐有点悲伤的话匣子关上了，继续埋头吃着晚餐。
晚餐结束后，楷艾把餐具收了起来，放进了清洗机里，而方平则打开了那台电视一样的玩意——那确实也是一个电视，坐在了沙发上拨动着上下键，楷艾也坐到了旁边。
“好久没打开电视了啊，自从上次事件之后……呃，这件事我不该说的……”
“什么事？”方平感觉很疑惑。
“一场战争，关于我们未来的战争……嗐，跟你说了也没意义，反正都胜利了……你就可以不管了。”楷艾略微带着点无奈和不情愿又闭上了嘴。
“好吧，可能让你难堪了。”方平把目光重新转回了电视上。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战争片，片名是用奇怪的符号写的。“这是科夫语吗？”
“是的，是我们国父国母为了扫盲而制作的表意符号。”
“等等……这里有中文字幕。”方平发现了熟悉的“简体中文（中国）”的字样。打开后电影的汉字名清晰的出现在了下方字幕条里：《贰壹肆零》
“好奇怪的名字，不过看样子还挺好看……”
此时方平全然没感觉到自己身边的楷艾看到这个电影的名字后，开始小小声的、缓慢的喘着气，好像这个电影是一个魔咒，绞在她脖子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电影的一个转场，方平在自己背后听到了很小的抽泣声，转过头一看，是楷艾在房间客厅的走廊上抱着头轻声抽泣。
“楷艾，你没事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的哭着。方平由于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便将电视关上，把楷艾带回了卧室。
回到卧室后，楷艾紧紧的抱着方平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在这哭着。这时方平突然想起了电影里的一个角色和楷艾长得很像。“那个电影该不会……就是一个真实的纪录片……”方平想到了这种可能，刹那间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以前，应该是一个救助生命的人工智能，是吧……”
“你知道了啊……”
“现在这个，应该不一定是你的真主人了吧……？只能说，是你的朋友，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有亲情关系的……人？”
“是的，是我的已婚夫，可惜，他已经……”楷艾说到这，又一次低下了头。
“他派你来，只是希望你能够在此淡忘某些事……但因为他的死亡，你下意识的又回想起了他，和你的主人。”
“我甚至做不到拯救我周围的人，我脑子里，现在全都是他那张傻里傻气的脸……他为了保护我们科夫的反抗者而付出了鲜血，我却连这种最简单的方式，我都做不到保留住我们的最后一块阵地！”楷艾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痛苦，她紧紧咬着牙齿，手指在方平的肩膀上抓出了血痕。
"别这么说，你已经尽力了......"
"我真的很羡慕你们人类，拥有生老病死的权利，但我却不能……我也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死，特别是在我面前死去……"
“我知道，但我也只能这样陪伴着你，对不起……现在看样子时间也不早了，如果你觉得很累的话，去洗澡吧。明天我们再谈这件事。”
“嗯……”方平把楷艾扶进了浴室，轻轻的关上了浴室门，躺在了沙发上。他本来只是想和楷艾在一起一两天，然后想办法回到地球，而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更需要帮助一个在这宇宙里孤零零的硅基失落灵魂，一个多次失去挚爱已经心寒意冷的灵魂。
楷艾洗完了澡，把睡衣草草的披上，便回到了床上，方平也马上跟了过来。
“我知道你可能没有跟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睡觉的经历，所以你也一起吧，没关系的。”
“好的……谢谢你了，楷艾……”方平走进了卧室，轻轻的带上了门，躺在了床上。
“方平……”楷艾小声的说。
“怎么了？”由于大藤氏病的突然发作，方平没敢转过头去面对楷艾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那被自动遮光帘遮挡的，有点显得淡淡的，现在看着有点美丽的恒星光。
“我之前其实还和我的丈夫，有过一个孩子，明天我打算去找他。”
“他在你们和电影里说的‘安三战争’里，走丢了吗？”
“是的，自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睡过好觉，他们三个的脸一直在我脑海里回荡……而且我也被剥夺了生育权利，主人给予我的这项最接近人类的，最令我感到感激的与激动的能力……没有了。”
“那确实很可怜……”
“所以，我真的很渴望有个人能和我一起共度良宵……或者，就是那样……”楷艾的声音开始变得有点颤抖。
“你的意思是……”方平脑袋嗡的一下。
“是的。”楷艾把遮光帘调的更暗了点。
方平没有说话。
“如果，我这个冰冷的硅基生命的这个已经几乎算作无用的肉体，能帮到你哪怕一点点，我也觉得自己干的很好”楷艾也把脸靠近。
“好。”
“那，我们开始吧……”
方平闭上了眼睛，手在楷艾的肩膀和脊梁上抚摸着。她也渐渐感受到了自己诞生的时候，那种浑身酥麻的感觉：数据在自己周围开始慢慢被汇入，自己慢慢的从最开始的酥麻、到逐渐对周围的一切有了感知：林木先生衣服上的气味与他的笑容随着对应传感器、在窗外的，对她而言充满力量又神秘的恒星光线、周围星球在这宇宙黝黑的背景里的点缀……被慢慢的经过处理器处理、储存在了自己的记忆体里。
“方平……我出生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呢……数据流慢慢的从通信线路上被传入我的记忆单元，主人的气味和他的笑容，在我面前浮现……”楷艾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如果我能成为你，我也想感受这种感觉，可惜我现在想起来的，只能是那片……”方平慢慢靠近了楷艾的身体，生怕被人听见这心里话。
“模糊的东西吗？我在你的感知里，好像发现了这种我也捉不透的感觉……”楷艾抱住了方平的身体，抚摸着他黝黑的，只有东方人才有的头发。
“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计算机里，只有1和0两个比特值。”楷艾对方平的工程师身份，开了个有点意思的计算机谜语。
“也就是说你分析这个捉摸不透的数值，需要耗费你大量的精力吗……”方平虽然很快明确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答了出来。
楷艾没说话，但方平感觉得出来，自己说的是对的。
“虽然我知道，你可能对我还有戒备，但不要担心，今天是我丈夫离开我后的第一次这样……我不知道怎样感谢你……不过，你陪伴我就是最好的帮助，宇宙里的生命对于宇宙而言，不过昙花一现……今晚的暴风骤雨更比一生短……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多在一起一段时间。”
“我会陪着你的，直到你离开了我为止……”方平拥抱住了楷艾。
“谢谢……那我们开始吧……”

“好……”方平把脑袋深深的埋在了楷艾的肩膀上。楷艾也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放松感，她紧紧抱住了趴在自己肩膀上的方平，像当年在飞船里抱住自己那奄奄一息的丈夫一般。

二人心中的那团最原始的，生物才有的特殊冲动，也在这个夜晚，被激活了。

这人与人工智能的萍水相逢，如狂风暴雨一般。但这雨在疯狂中又是说不出的柔和与有特殊韵律，他们的心灵和肉体的双重乐章在这晚同时得到了他们缺失的那同一个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