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无色之城

2021-12-14 20:29 作者:云上种棵爱媛果冻橙  | 我要投稿

卡拉是一名艺术家,更准确的来说,她是一个画家,她的工作就是用最伟大而深邃的黑色描绘最伟大而精密的城邦。

黑色的幕布之前,卡拉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手上捏着一个黑色的马克杯,因为很用力的缘故,指关节有些发白,她看着眼前自己的作品,眉头紧蹙。

这是一幅可堪称伟大的作品,黑色的马路,黑色的高楼,永远幽暗而透着雨滴的天空,举着黑伞、身着黑色雨衣的整齐划一的人流......一个颜色,一个声音,一个秩序,黑色的庄严与伟大尽显于这幅画卷之中。

作为维坦城有史以来最杰出的画家,卡拉确信,这幅伟大的作品将是对于城邦祭典最完美的献礼。

但她总觉得这幅画还没有完成,上面还缺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灵魂!对,这幅画还缺少一些灵魂!

可她要去哪找画的灵魂呢?

烦躁的卡拉索性伸手撕下画布,将这幅本可以载入维坦历史的画作揉做一团,丢进了画室的纸篓里。

她更加烦躁了。

“这个时候我应该去喝一杯”,卡拉对自己轻声说到,“艺术家总是需要一些来自酒神的眷顾的。”

虽然她心里清楚,她期待的实际上是酒精之外的,更具有梦幻性的东西。

 

她利落的将自己的长发挽成一个发髻,换上那件城邦统一配发的黑色雨衣,拿起门边的黑色雨伞——当然也是城邦统一发放的,走出了家门。

永远阴沉的天空,永远淅沥的黑色雨滴,以及永远都是一模一样的精密的建筑与人群。

卡拉汇入街道上严谨有序的人流之中,黑色的大楼,黑色的橱窗,以及望不到边际的黑色伞流,即使已经使用了这种深邃而严肃的颜色很多年,卡拉依然觉得自己被这满眼的黑色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于是在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她轻巧的脱离了那些伞列,汇入到一条小巷的阴影之中。

当然有好几双眼睛注视到了这颗行动反常的雨滴,可那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酒精带来的混乱和失控始终都是对于伟大秩序的一种破坏,或者至少是一种挑衅。

城邦禁令,饮酒者一经发现,除了高额的罚款之外,还要在审判庭上接受鞭刑——但总有一些像她这样的人,总是需要一些来自酒神的眷顾的。

当然,要在维坦城邦喝到酒也极不容易,只有那些真正的酒神信徒才能在那些比阴影更幽深的角落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酒吧。

同样是黑色的门楣,黑色的装潢,但或许是久经酒精熏染的缘故,这里的黑色也变得轻挑了起来。

“啊,我们的大画家来了!”酒吧老板弗瑞的声音从卡拉的脚踏进店内的第一刻就热情的响起,“献给城邦祭典的伟大画作完成了吗?”

“还没有,总是欠缺了最后一点东西”,卡拉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上坐下,整个人瘫在了吧台上,“可我不论再加什么都会显得累赘...噢,老样子,谢谢。”

“啊,那可真是糟糕呀,”弗瑞以一种近乎杂技表演的方式调配起了鸡尾酒,“离祭典只有一天的时间了,到时候你的画作可是要在全城邦人面前展示的...嘿!我说你就不能把脸抬起来一次,看看我的表演吗?”

“抱歉,弗瑞”,卡拉接过酒水,“你知道的,我现在没什么心情。”

“喔,我的小卡拉,快开心起来吧,你可是城邦最年轻的祭典画家”,弗瑞疼爱的看着这个有些愁眉不展的小姑娘,“还是最优秀的!”他自豪的说。

“可我现在什么都画不出来。”卡拉灌下一大口鸡尾酒,“嘿!弗瑞!我不是说了不要再偷偷往我的酒里加果汁了吗!该死,我去年就已经成年了!”

“可在我眼里你依然是一个小姑娘。”弗瑞摇了摇头,表示这事没得商量。接着,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却又带着几分得意和诱惑,“我又搞到了一批货...而且这次和以往的完全不同,是最顶级的!你,想看看吗?”

卡拉的呼吸顿住了,接着,她毫不犹豫的重重点了点头。

 

作为一家开了很多年的酒吧的老板,弗瑞总是有一些卡拉难以想象的门道和手段的,他经常可以搞到一些比酒精更加违禁的东西,那些一经发现就立马会被大审判庭施以最严厉的处罚的东西。

那或许是几张废纸,或许是一片碎布,又或许是某个塑料玩具的残片,总之,都是来自于河对面的新世界的物品。

维坦城邦外就是一条望不到边际的大河,而在河对面,就是维坦城邦最大最邪恶的敌人——新世界。

对于城邦居民来说,任何接触乃至私藏来自新世界物品的行为,都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行。

但卡拉是一个画家,甚至她也可以说自己是一名艺术家,她总是需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的。

来到酒吧后的一个暗格,弗瑞神秘兮兮又满是炫耀的推开了他秘密储物间的暗门,“啧啧啧,这可是我付出了很大代价才搞来的好东西,你看...”

躺在储物间里的只有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伞。

一把小巧的儿童伞。

一把小红伞。

那鲜艳的红色!热烈的红色!火热的,充斥着生命力和梦幻的红色!

那是梦幻的颜色。

一把完整的小红伞!

卡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的眼睛里,心里,她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把无比美妙的红色雨伞了。

“我要了”她听见自己用一种失真的语气说到。

“唔,你冷静点,这种货可是很贵的...”

“这把伞我要了!”她听到自己的嗓子里发出了尖叫,她掏出身上带来的所有的货品卷、象征着她祭典画家荣誉的腕表、以及极其稀少的通用卷——这几乎是她的全部身家了,“这些都是你的,”她把那些东西一股脑都丢给欠揍的酒吧老板,一把抓起那把赤红的雨伞,“这是我的”

卡拉把雨伞藏在了自己的雨衣下面,冲出了酒吧。

“嘿!小心点!要是被那些黑猎犬发现你就死定了!”弗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但卡拉已经顾不上了,她感受着怀中那鲜艳红色的热烈,仿佛灵魂中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她知道,她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以来在寻找的东西。

黑色的伞流注视着这个没有打伞的在雨中跌跌撞撞地奔跑的身影,有些诧异。

 

卡拉一路跑回了家,仿佛奔跑在云朵之中,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自己的画室里好好端详一下这把红色的雨伞了。

“啊,画家卡拉,你终于回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站在她的画室之中,“我来检查你为祭典准备的画作情况——你要知道,那个盛大的庆典是不能出任何差错的。”

这是一个冷峻的中年女人,黑色的方框眼镜,黑色的锐利的一丝不苟的制服,她严肃的看着卡拉,那样子活像那些传说中只存在于上古的上古世纪的老修女。

“我注意到你已经有了一些非常完美的作品,为什么要放弃它们呢......你为什么不脱掉雨衣呢?”

卡拉用出全身力气好使自己镇定下来,“我想要追求更加完美的表现我们伟大城邦的作品,女士,为了祭典!”她尽量让自己的呼吸放平,声音不要失真。

“噢,好的,为了祭典”,老修女用一种拖长了的腔调说到,“这是对的,我亲爱的,可你的雨伞去哪里了呢?”她显然是注意到了卡拉身上那不同寻常的水迹。

“啊,我临时想到了完善这幅画作的最终方案,所以就赶忙急着赶回来完成这幅画了......毕竟离庆典只剩下一天了不是吗?”卡拉以一副狂热的姿态说到。

接着是一阵漫长的,令卡拉的肚子隐隐作痛的沉默。她感到自己怀里的红伞似乎变成了一块烙铁,在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好吧,”终于,老修女不大高兴又无可奈何的说到,“艺术家,哈,艺术,确实是会这样,你们这些艺术家。”

“注意你的行为,艺术家!你首先是伟大的维坦城邦的一个公民。”她嘟囔了一句,终于离开了。

卡拉瘫软下来,她把自己锁进了画室里,把那把红伞摆在了画室黑色的幕布中间。

那艳丽的红色,诱人的红色,生命的红色,卡拉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照亮了。

她知道,这将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即使她再痴迷这非同寻常的颜色也依然需要进食。好在除了昨天丢给酒吧老板弗瑞的那些,她的家里还有一些备用的食品券。

把小红伞藏进衣柜后面的暗格,卡拉准备出门了。

“喔!该死!我的伞还在弗瑞那里。”经过了一夜的时间,理智终于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淅淅沥沥的雨滴拍打着身上的雨衣,满目依然是一成不变的黑色,黑色,黑色,卡拉却不再感到压抑了。

既然她的心里有那把红伞,这些黑色就不算什么,她想。

“弗瑞!”卡拉大声拍门,“弗瑞!”

“好了好了,我起来了,你不知道这个时间我不营业的吗?”弗瑞在门内气急败坏的回应。

“嘿!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伞,你有好好收着它吧。”

“那当然了,”弗瑞递过那把黑伞,“怎么样,这次的货很不一般吧,是不是很晚都没睡觉?”他促狭的看着卡拉。

“不,我一晚没睡”,卡拉接过雨伞,不客气的端起柜台上的热巧克力喝了一口,“呸!你怎么老是不加糖?!”

“小姑娘才喜欢吃甜食。”弗瑞没好气的说到,“可我还是要提醒你,这次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可以糊弄过去的东西。”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卡拉摆摆手,“我走啦,还要去领今天的配给呢。”

“小心那些黑猎犬!”身后传来弗瑞的声音。

啰嗦,卡拉心想。

领完配给,跟着井然有序的人流向家走去,一路上卡拉都在努力的按捺自己雀跃的心情,“那绝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颜色了”,卡拉心中遐想,“新世界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至少,肯定不会是一个一切都是黑色的地方。

“咦?”

前面的伞流微微有些杂乱,以致于这个方向的街道都有些堵住了,这倒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

“等等,”卡拉看向那个方向,心中升起一股不安,“那是...我家?”

伞列突然分开了,两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黑色面罩的高大男人向卡拉走了过来。在他们身后,是那个老修女。

他们是城邦的督查官,也是弗瑞口中的黑猎犬。

“公民卡拉,你私藏一级违禁品,犯下城邦重罪,”冷酷坚硬的声音从黑色的面罩下传出,“现违禁品已销毁,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卡拉如坠冰窟。

那与众不同的红色只在她的世界里存在了一晚,现在,她已经永远的失去那个颜色了。

或许接下来将要失去的就是她的生命。

铺天盖地的黑色向她的世界轰然压下,她很想呕吐,想叫喊,嗓子却也已经被那冰冷的黑色堵塞住了。她看着这个世界,黑色的天空,黑色的高楼,黑色的马路,黑色的人流和车流,黑色的神情和灵魂。

满是黑色,只有黑色。

“艺术家?哼”老修女不怀好意的嘟囔到。

 

“公民卡拉,”大审判庭,庄严的黑色世界里,卡拉等待着对自己的审判,“你私藏城邦法第三百五十二条第七列第三十四项所列之违禁品,犯下极刑之罪。”法官的声音威严而冷静,一如他身上黑色的法官袍服,他顿了顿,“但考虑到你身上肩负着祭典画作的使命,审判庭在检查了你已经完成的作品之后决定,只要你完美的按照城邦的标准完成这幅画作,表现城邦的伟大精神,大审判庭也将仁慈的再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卡拉抬起憔悴的脸庞,空洞的望向审判庭威严的法官们。

“你可以继续作为公民生活在城邦中,甚至可以继续从事绘画工作,当然,你的生活和工作都将接受必要的监管,以保证你永远不会再接触或私藏城邦法第三百五十二条所规定的的任意违禁品。”

“公民卡拉,你是否接受这个难得的机会?”

良久的沉默,卡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终于,“我接受”,她的嘴中发出黑色的声音,“我将用我的余生来歌颂伟大的维坦之黑,展现城邦的伟大精神,以此来进行赎罪。”她的目光幽暗而深邃。

“合议庭同意你的请求。”

啪!法官挥下黑色的威严的法槌。

 

祭典,为了庆祝伟大的城邦建立而所设的典礼,每五年一次,在这一天除了城邦首领那震撼人心的演讲之外,就是城邦的艺术家们用他们的作品来展现伟大的城邦精神,讴歌这座不凡的城市。

实际上,这是这些“艺术家”们最重要,当然,也是唯一的工作。

只有那些能够为祭典献礼的人才能成为艺术家,否则就永远都只是学徒。

这一天,艺术家们的作品会被展示在城邦每一个公民的面前,让他们对于城邦的信仰愈发的坚定和纯粹。

在卡拉之前的是一位音乐家,他用他那架黑色的大钢琴完美的演奏出一个个黑色的音符,一丝不苟地契合了城邦音乐十二操典的要求,没有一处疏漏,严密的就好像他那架精密的钢琴——这或许也是他能够为城邦献礼的重要原因。

终于,轮到卡拉了。

她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忍着钻心的疼痛把她的巨幅画作搬到了整个维坦城邦面前。

她看向地下整齐划一的黑色,嘴角带着一尾微妙的弧度。

她拉开了画作上的幕布。

起先是一片寂静,接着一丝仿若蚊蝇的微不可闻的嗡嗡声在人群里响了起来,那令人心悸的声音越来越响,变成了一阵喧哗、一阵吵闹,然后仿佛是一锅沸腾已久的咕咕嘟嘟的浓汤,祭典的众人沸腾了起来!

黑色的马路,黑色的高楼,永远幽暗而透着雨滴的天空,举着黑伞、身着黑色雨衣的整齐划一的面无表情的人流......以及那个在冰冷黑暗的世界里,举着一把艳丽红伞的恣意欢笑的红衣少女。

那勃发的,热烈的,生命的红!那是滚烫的鲜血的颜色,那是心的颜色。

此刻,那是画作上的恣意,是卡拉双手的彻骨疼痛,是她双颊美丽的飞霞。

台下有人在大声咒骂,有人在恐惧,还有人在歇斯底里的尖叫,但显然,他们都看到了这抹黑暗中的赤红。

“把她带下去!”终于,一个比别的声音都要更加洪亮的声音怒吼到。

 

卡拉明天就要面对城邦最严厉的极刑了,她不会死,但脑额叶会被精准的刺穿。从此以后她依然能看,能听,能闻,能尝,但也只是能看,能听,能闻,能尝。她将作为一个活生生的警告而被饲养着。

她坐在牢房里,双手上被咬破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

这是一间没有任何光线和声音的房间,这里面只有最幽深的黑色。

可她心里的小红伞还在。

所以她依然微笑着,只是脸色因为失血过多,更加的苍白了。

下一刻,她脸上的微笑变成了惊愕,牢房的墙壁被精准的切割出了一个将将可以让她这样瘦削的女孩子爬过去的圆形洞口。

一个欠揍的声音飘了进来,“我说大画家你还愣在里面干嘛?还不快出来!”

是弗瑞。

“嘿!小丫头,知道我为了救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我把你卖掉你都还不起!搞乱城邦祭典,你也真是太乱来了!你们这些搞艺术的都是疯子吗?”弗瑞一边在黑色的建筑群中灵活的穿梭着,一边不忘大声的数落。

在他的背上,卡拉小声的嘟囔,“啰嗦...”

“你说啥?我告诉你老弗瑞的耳朵可还是好使的很!”

“啊......我们现在要去哪?”

弗瑞的身形顿了顿,接着用一种尽量平静的语气说到,“新世界”

“我知道怎么过河。”

 

新世界,维坦城最大最邪恶的敌人,在河的那一边,被河上永远弥漫着的迷雾遮挡着。

没有人知道新世界是怎样的,人们只能从偶尔得到的一些残片和物品上得知,这是一个和维坦城完全不同的世界。

而对于卡拉来说,她只要知道那里是小红伞的诞生之地就足够了。

那个世界里,有与黑色不一样的颜色。

“大画家,准备一下,新世界要到了”,弗瑞敲开卡拉的舱门,“大家知道你的壮举之后特地准备了仪式来迎接你,以及——”

“小红伞!”在弗瑞准备卖关子之前,卡拉已经灵巧的从他背在身后的手上拿到了那把鲜红的雨伞。

“你就不能好好等一等嘛!真是的,你这孩子。”弗瑞大声的抱怨起来。

一阵长长的汽笛声响起,到岸了。

“走吧,你最喜欢的新世界——”弗瑞笑着推开了舱门。

怀着某种敬畏的心情,怀里抱着那把鲜艳的红伞,卡拉走上了甲板。

赤红的港口已经挤满了前来迎接卡拉这位勇敢的艺术家的红色人群,他们穿着红色的雨衣,举着红色的雨伞,有着千篇一律的火热的热情。

红色的道路,红色的建筑,以及那仿佛下着血雨的暗红天空。

满是红色,只有红色。

“怎么样?艺术家?你最喜欢的颜色!”弗瑞兴高采烈地拍了拍卡拉的肩膀。

卡拉扭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此生最灿烂的笑容。

她跳进了大河。

 

河水呜咽,似在无声地痛哭。


无色之城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