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古钱灵之一
总的来说，我对大学生活还算适应。刚开学一周所教授的知识虽然艰深晦涩但也还算有趣。大多数老师都有着我听不懂的本地口音，副院长尤其。但他们都是很幽默的人，这点口音不影响他们的风趣。我尽力保持着专注以便我能听懂他们所说的内容，仍不免有一种一走神就完全听不懂的感觉，听历史像是在听高数课。在某节课下课后，瞿清鹤向我抱怨：“你都听得懂吗？我都听不懂，我只抄了PPT上的——这个老师还不喜欢用PPT，我就写了这么一点。”
瞿清鹤把她的笔记给我看。她在每一个标题下面都空了三行准备补充，笔记看起来就像间隔有序的梯子一样。我把我的笔记给她看，她从中补充了一点。写完之后，她把笔搁在了桌子上，托着下巴看着笔记本：“我感觉他说的不止这么一点吧？”
我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我就记了这么一点。”
“那我回去再问问舍友好了。”她这么说着把笔记本放进了书包里，问我：“国庆有什么打算吗？”
我这才猛地想起四天后就是国庆节了，提起这个我第一反应却是周末补课。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又反问她：“你有什么打算吗？想出去玩吗？”
瞿清鹤摇了摇头：“出去玩太累了，别跑太远吧。我还没有好好逛过这里呢，国庆我们就去市区里看看？”
我点头：“好啊，去哪都行。”
瞿清鹤眯起眼睛笑了。看着她笑的那么开心，我心中还是有点不安。她还有不到十天就有可能会看见妖怪了，我到底要不要和她解释呢？
此时的瞿清鹤已经背起包站起身了。她回头问我：“你不走吗？”
“啊，走，马上来。”我说着站起来。瞿清鹤挽住我的手，拉着我往教室外面走。
瞿清鹤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我要为她挑一下生日礼物。她平常很喜欢古风的东西，虽然在我看来这有点算是附庸风雅，但我还是决定为她挑一些这方面的礼物。教中古史的老师常常提起江边的一个古玩城，我打算去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像瞿清鹤这样所谓爱好“古风”的人大概并不会喜欢古钱币碎瓷片之类的物品，我想去看看折扇簪子之类的物件，我觉得偌大个古玩城应该不会让我失望。
现在想一想我一个外行去古玩城也是挺可笑的。都说那边的古玩是“铜镍合金带点铅，摸多了都不长个”，我对这些完全都不了解，怎么会想着去那呢？这是后话。当时的我已经想到了那边不全是古玩，会有仿古的现代工艺品。我是觉得这些东西应该会是正常价格，于是就去了。
地点定好了但时间也不好找，在九月三十号那天晚上我拒绝了瞿清鹤一起吃饭的邀请，准备一个人去古玩城看看。我请李白和贺辛随我一起去，但只有贺辛应允。李白躺在台阶上，很冷漠地回了一句：“爷没空。”
我骑着自行车往江边走，贺辛跟着我飞。为了让她不那么辛苦，我让斑鸠藏在了我风衣的口袋里，贺辛缩在斑鸠身上。
“还有多久？”我身后传来声音。
“快了，”我说。我看了看周围的建筑，对她说：“过了那座桥，马上就到了。”
“很闷。”她说。
“委屈你了。要不你出来飞会？”
“那你放我出来。”
我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斑鸠。旁边骑着电动车低头玩手机的小伙看到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鸟来，惊讶地看了我很久。斑鸠的羽毛乱了，我替它捋顺了。鸟的体温很高，秋天摸起来还挺温暖的。见毛顺了，我将它往空中轻轻一抛，它就振翅飞了起来，绕着我转。旁边的小伙看了很久，还偷偷拍了一张。这时绿灯亮了，我看着四周无车便用劲一蹬，骑了出去。
一座桥横跨了长江支流，过了这里就快到了。在桥上的时候我看着四周无人，对贺辛说：“你的羽毛摸起来还挺舒服的。”
“一般不会让人摸到的。”贺辛说，“这也是为什么养鸟的人比养猫养狗的少吧？鸟类不像猫狗那么好碰到。”
“看你也不像愿意被人养着的样子。”
“当然不了！肯定是飞在天上才自由！”
“不关在笼子里也不行？”
“这……”贺辛不说话了。
我以为她生气了或是怎样，赶忙解释：“我开玩笑的。”
贺辛没回答我。我回头看了一眼，斑鸠依然跟着我在飞。贺辛躲在斑鸠身上，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下了桥到路口等红灯的时候，贺辛和我说：“那也是不行的。一旦确定了某种关系，总觉得会很累。”
我不知道黄雨潇会不会有这种想法，一时沉默。见我不说话，贺辛解释：“不是讨厌你的意思啦……”“我知道。”我接话。她又说：“谁都不行，妖怪也不行。我不愿意因为某种关系而一直待在谁的身边，有的时候我也很想一个人待着的。”
我“嗯”了一声作为答复。我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聊下去，贺辛应该也不太想。我们聊了点别的，很快就骑到了古玩城。古玩城藏在一群老式住宅区的里面，巷口有个霓虹灯的招牌写着“临江古玩城”。“临”字左边的两竖没有通电，字体显得怪怪的。巷口沿街的商铺只有一家摆着古钱币摊的是古玩店，剩下的都是些按摩推拿小吃药房，什么都有。我在路边停好车，带着贺辛往里走。由于斑鸠飞在天上很显眼，我就把它揣在了口袋里，贺辛则以人的形态跟在我旁边。
那个卖古钱币的摊位在巷口，如果就这么从它面前走过去实在是太不给老板面子了。因此我先走上前两步，去看那边都有些什么。我的脚刚买过门槛，头顶便传来一声“欢迎光临！欢迎光临！”我抬头看，屋檐下不起眼的地方挂了个养鹦鹉的笼子。我偷偷看了一眼贺辛，贺辛果然正盯着笼子看。她看了大约三四秒，有一个不知道算是深呼吸还是叹气的动作。
老板看有客人来，放下手中正在斗地主的手机，在柜台后站了起来。我并不想这么草率的就决定买什么，于是对他说：“我就看看。”
老板“哦”了一声，坐回去继续斗地主。从他的反应可以看出平常来闲逛的人并不少，老板根本没有要向我推销的意思。
面前的红布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百来枚硬币，其中还有些春秋时期的刀币，不过看起来也不太像真的。这么多古钱币中有一个只有拇指高的小人，穿着蓝灰色的军装带着大盖帽，肩上还扛着步枪。他的装束让我觉得很眼熟，但是说不出来。当我看见它坐在一枚“袁大头”上面的时候才恍然大悟。我悄声问贺辛：“这是什么妖怪？”
贺辛看了一眼就告诉了我：“古钱灵。”
我又问她：“会有现钞灵吗？”
她笑了：“那就是钱币灵或者纸灵，但还在流通的钞票每天被人摸来摸去的，妖气太少了，所以还在流通的钱币不太能生出妖怪来。”
难道不应该是接触的人越多妖气越足吗？我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想拿那一枚袁大头，那个古钱灵立刻把枪口对准了我，居然还做了一个上膛的动作。虽然我不太相信这还没有手机取卡针粗的枪口能打出什么子弹来，但既然他不愿意让我碰他，我还是收回了手。他用枪口往旁边一指，瞪着我恶狠狠地说：“给老子滚！”
他这毫无威慑力的威胁显得有些可笑，但我还是决定给他个面子。我离开了那家店，带着贺辛走入了古玩城深处。
大晚上的这里有些黑，两侧灯光亮的都是些小吃店，卖古玩的都是自己拉根电线挂个昏暗的灯，似乎随时都要熄灭的灯让人看不清真假。贺辛加快了脚步靠在我身边，看起来她怕黑。其实我也挺怕黑的，但是贺辛在旁边我也不好表现出来。
像是为了打破沉默似的，贺辛问我：“你有想好买什么吗？”
“没有。”我坦言。
“我以为人类挑礼物都会到那个什么宝上面去找。”贺辛回忆半天名字，终究没有想起来。
“我想送点特别的，”我说，“要是没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就去网上找了。”
古玩城内部与外面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世界格格不入。四周环绕的住宅楼应该都建于上个世纪，古玩城位于它们围成的天井中，四面的住宅就形成了一个阻挡外面现代潮流的铁壁，为古玩城留下了一点来自于上个世纪的味道。不过铁壁再坚实也有些缝隙，一些现代化元素还是流了进来——例如每家店面都支持二维码支付，有一家店门口还停着一辆新潮的改装机车。除了这些以外，每家店门口穿着背心躺在躺椅上摇着蒲扇的老头都让这里很有年代感与生活气息。
破损严重的水泥路面有很多积水，这使得我落脚的时候需要格外小心。我快走几步，在各家店铺之间辗转。货比三家之后我才发觉我低估了古玩城的水平。这里大多数物件都是些古钱币或者古瓷器，我猜瞿清鹤不会喜欢这些东西，更何况它们本也就有失雅致；其中也不乏卖真假难辨的名人字画的，但老板所报出的价格无一例外的都超出我所能接受的范围。挑选的时候我又偷偷看过贺辛的眼神，看起来她对那些东西也都不感兴趣。我有看见过一个很精致的铜漆雕花的梳妆盒，虽不是古玩但也很有古韵，可那个价格依然让我无法接受。
“现在谁还用梳妆盒啊？”贺辛说，“或者说谁还用这种款式的？”
“噢？那用什么？”
贺辛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这么大一个物件应该挺不讨好的。”
我本来就没有买的想法，加上她也这么说了，更坚定了我不买的想法。逛了一圈之后没有发现任何满意的东西。我有点失望。
“好像都逛过了。”贺辛的语气透露着和我心里一样的失望。
“那就回去吧。”我说，“谢谢你陪我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