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暗杀

阳光洒进屋子的时候，红枝已经收拾好了。她其实并没多少东西可以带走，除了惊风送她的一些。
　　这是惊风送她的弹弓，虽然很小，做工却很精致，上面温和的写了两个字：惊风。但红枝已经想不起上一次和惊风一起用弹弓射麻雀是在什么时候了。
　　这是惊风送她的鹅卵石。光滑细腻的触感，放在阳光下便显出晶莹剔透的光彩来。红枝还记得那天她挽起了裤脚，和惊风一起站在冰凉的溪水里抓鱼，两个人互相泼着水花打打闹闹笑啊笑……

那是惊风送她的弓。红枝一直爱惜的不舍得用它，希望这把弓可以在有生之年一直陪伴着自己。所以到现在这弓也只用了两次而已，一次是危急关头射死了一只想吃掉惊风的猛虎，另一次则是为师父寻找有灵性的雪貂。
　　红枝把这些东西收进包裹又拿出来，想了想又收进去，然后再拿出来。最后只挑了那张弓背在背上，其余的都好好的收在房中地板下面的一个石洞内——毕竟浪迹天涯，是不适合带着太多东西的。
　　推开房门，迎面扑来的依旧是和平时一样明亮的微微有些炫目的阳光。但红枝却一点儿也不感到欣喜。没有人会对离别感到欣喜的，除非他已对要离开的那地方深恶痛绝。
　　“一，二，三，四……“红枝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这就是最后一次怀着这样的心情来走了。
　　如红枝所预料的，惊风还没有来，想来还在指导其他弟子做早课。红枝掀起帘子，走入了清晖长老的内室。
　　清晖正端然闭目而坐，听见响动便睁开了眼，看着走入房中的红枝，露出一个慈祥如父的笑容，道：“红枝，你来啦。坐吧。“
　　红枝放下包裹，在清晖对面恭恭敬敬坐下。清晖看她装束，长叹一声道：“那么，你已经决定要下山了？”
　　红枝低头答道：“是。”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继续留在神鹿门中的理由。下山历练也好，浪迹天涯也罢，她已经不想再呆在这里面对这一切。
　　清晖没有说话，静静端详了红枝半晌，道：“我知道，你一定有不得不走的理由。但走之前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方不负我多年栽培你的苦心。”
　　红枝仍低着头答道：“十年来，弟子已深蒙师父教育之恩，如今剧毒在身，孤身离门，已是深恩负尽，未能稍有报答，如何再有脸面拿师父的东西？求师傅另择他人，经这东西交给他吧。”
　　清晖却微笑着摇头道：“我要交给你的这件东西，只有你才配拿，也只有你才能拿！”说着便立起身来，转身从壁橱的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一个狭长的包袱来。
　　清晖缓缓抖落包袱，向红枝笑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红枝定睛一望，见是一把龙缠螭护的宝剑，剑未出鞘而隐隐有五色光芒透出，正是那传世宝剑的光彩，心中忽然大悟：这是门中神剑！转念一想，师父此时拿出这把宝剑，难道是要将这柄宝剑赠我？我若受了此剑，岂不是要平白无故多起事端？因此忙忙推辞道：“此乃神鹿门千余年来流传的掌门信物，弟子中毒已深，恐荒道途，今次下山又不知何日方归，因此万万不敢收，还望师父另觅人选！”
　　清晖神色一凛，道：“你敢不受？连师父的话你都敢不听了？”红枝呆立半晌，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无可奈何，正要伸手接剑，只听”嗖“的一声轻响，一枚冰箭从自己身后飞来！
　　这冷箭瞄准的方位十分歹毒，红枝用尽全力也只是和它擦身而过。但红枝却有一份怪异的感觉，似乎这箭是恰恰量着自己的脚步而设的。
　　电光火石的一闪中，红枝忽地想道：这冰箭瞄准的并非自己，而是师父！抬头看时，果见那冰箭已插入师父胸口。
　　红枝心中既急又痛，奔上前去扶住清晖，叫道；“师父！您……”说到这里，想到若是自己方才不闪不避师父便有可能躲过这一箭，内疚心顿起。
　　清晖却仍是一副安详的神态，只说道：“生死有命，老朽一把年纪，多活三五十年又如何？……一切都是注定……只是没想到我清晖一生光明磊落，到最后却是被暗箭所伤而死……”说着便吐了几口血。
　　红枝见状，不由得愈发着慌，但却仍定定心神，说道：“没关系的师父，我来帮您拔剑疗伤，再请惊风师兄好好照看您。您一定不会有事的！”
　　清晖却只是淡淡摇头道：“这箭上剧毒已入我心脉，就算华佗再世也无法可解。暗算之人既然如此歹毒，想来定是要夺取神鹿门的掌门之位。我死之后，你一定不要过分悲伤，要想办法不让奸人得逞。”红枝答应了。

清晖喘了口气，才接着道：“这把怀灵剑，用你和惊风寻回的骨玉，以及白石先祖留下的剑身，足足在铸剑炉中熔铸了九九八十一天方才重铸成功。神剑重出，天下恐又将有大乱，区区神鹿一门又算得了什么？这把剑既是你舍命得来，便沾上了你的悟性和灵气。你岂不闻“凡物因人而异”？这柄剑唯一的主人，就是你。红枝，快接剑，快……接剑……”
　　红枝心中悲痛，几乎要滴下泪来，又怕清晖见了反增伤感，只得强忍住，连连答应了几声。
　　清晖微微一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徒儿……”一语未了，狂喷出一口鲜血来，面色忽然就由红润转为惨白。
　　红枝心中大恸，叫道：“师父，师父！”
　　门外原本鸦雀无声，不见一个人影，此时却因着红枝的叫喊声，瞬间聚集起十几个弟子。惊风和荷梦便在最前。
　　看见眼前的惨状，一众弟子都惊呆了。不及惊风说话，琉璃却已自人群中站出来，一手指着红枝，一面大声嚷嚷道：“就是她！猫哭耗子假慈悲！凶手就是她！这个人一心要夺取门中神剑，为了盗走神剑竟然不惜把师父给杀了！”
　　众人大哗。红枝一闻此言，怒不可遏，叫道：“你，血口喷人！”一面记挂清晖安危，伸手探他鼻息，竟已断了。那支冰箭尺寸颇小，仅有寸余，如今已融化得半点痕迹都无。
　　一瞬间红枝心里冷如坚冰。她自小父母双亡，潜心修道，清晖名为师父，实为慈父。今日一旦亡故，便再无长辈能疼她顾她如此，红枝顿觉自己从今以后，在这世上竟真没有半个亲人了。

然而眼前局势，自己苦于无人作证，竟成了嫌疑最大的人。红枝知道，凶手必定就在面前的人群里，然而如何揪出凶手，她却是半点也不懂得。
　　果然，连惊风都有些怀疑，问道;“红枝，你今天来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琉璃早已嚷道：“还不是为了杀人拿剑，走时方便！”荷梦忙止她：“不可乱说话！”
　　众人经她这一提醒，方注意到靠墙角落里，果有一包东西细软，似是收拾好了打算下山的。
　　别人见了还可，独有惊风大惊，追上一步，问红枝道：“为什么要走？在门派里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走？”
　　红枝在心里无声的笑了笑，心想;“我为什么要走，难道又能够在这里告诉你吗？”转过头去不答。
　　无论如何，这一来，红枝的嫌疑似乎更大了。
　　众弟子议论纷纷，渐如蜂群，红枝想来想去，自己不辩白是不行的。于是站起来，向琉璃说道：“我下山是我自己的事，你为什么会知道？难道你一直暗中跟着我，好抽空暗算师父？”
　　琉璃被问，颇有些慌乱，答道：“我不过是见了你的包袱知道你要下山，你不要乱猜疑！”
　　红枝道：“你叫我不要乱猜疑，分明是你在乱猜疑别人！”
　　琉璃眼珠子转了转，忽道：“既然你说我乱猜疑你，那你就把神剑放下。我们一起来查出真凶！”
　　红枝愣了愣，刚想放下神剑，转念一想这是门中神剑，又是掌门信物，有人暗算师父岂非就是为了夺取掌门之位？自己若是将剑放下，日后便再无将剑取回的理由，况这剑若是落入奸恶之人之手，岂不是糟糕至极？故此大声答道：“师父遗命，这柄剑交我保管。适才所言，恕我不从。”
　　这下红枝可是将自己推入绝境了。偏生她天生心胸坦荡，于世路机巧几乎一窍不通，全不考虑自己这样答话便是给自己的嫌疑再加一分。这一回，连惊风都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荷梦走上前来，想要拉住红枝的手，红枝忽地想起前日她眼神中那一丝恶毒，下意识地退后，几乎是有些惊恐地望着她。荷梦只好当做没有看见，转身向大家说道：“师父去世，我们都很哀痛。凶手是谁，还是要慢慢寻访。”然后又转身向红枝道：“红枝妹子，你还是留在门派里，等凶手查访到了以后再走。”一面向红枝使了个眼色。红枝想来想去，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也就只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