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水仙】《长相忆》第五章 冲言/将军×丞相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檐头树梢都跃动着金色的碎影,连老槐树上也一夜之间冒出了点点绿意,散发出盎然生机。
万物复苏,一派欣欣向荣的热闹景象。
李炬峣离倾洒而下的敞亮天光只隔了寸许,身形被一层阴翳覆盖,像是被利刃生生断开的明暗分界线仿佛锐利得割破肌肤。
早春的日光没有了云絮的遮蔽,洒下一片片淡金,落到身上也带来一丝丝暖意。
但李炬峣却感觉一股寒意从心脉缓缓蔓延至百骸,把他整个人钉在阴暗中,再不能向前迈开半步。
他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
骨节分明,虎口有一层厚茧,是一双行军打仗的手。
幽微的日光透过手掌,能看到万千浮尘翻飞。
身上的气力被一点点抽取,心口像压了一块巨石,几要窒息。
强烈的预感在胸腔翻腾汹涌。
——该离开了。
李炬峣茫然地握了握拳,他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
来得这样快。
快到他毫无防备,似乎被人猛然一推,坠入万丈深渊,离粲然的春光失之交臂。
身边有小厮脚步匆匆地经过,把他从恍惚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心又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一声声重击,如擂鼓般越来越快。
他想见言冰云。
思念来得太过猛烈,汹涌澎湃席卷而来,让他几乎产生了溺水般的窒息感。
就算已然决定了放手,可他现在就开始想他了。
想念他眼眸低垂的弧度,想念他轻抿的唇,想念他鬓边散落的一缕碎发。
他的思念从未停歇。
从生到死,如丝如缕,像永不断绝的线,把他带到言冰云身边。
耳畔的风声杂杂杳杳,衣袂烈烈翻飞。
直到他在书房看见了静坐着的熟悉身影,剧烈的喘息声才渐渐平息。
言冰云今日并没有翻看书卷。
案几上稳稳当当放着一个深色的金丝楠木盒。
如玉琢成的手指划过木盒上的纹路,绣着暗云纹的素色袖口向下滑落,露出的手臂在春光里莹然生辉。
李炬峣没有去看那个木盒,只是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言冰云的轮廓。
原来这段时光这么短暂,只是低头拾一朵花的时间,就已错过了整个春日。
这段时间又是如此漫长,不过须臾光景却仿佛走完了一生。
从心动到放手,从花开到花谢,不过几日。
但他知足了,他所愿的也不过是再见他一面,能相伴几日已是上天馈赠。
他小心翼翼地把这几日时光藏进心底,把他的面容深深刻入骨髓。
这样,下辈子相见也能认出来吧。
“啪嗒”一声,锁开了。
言冰云摩挲着锁扣上凸起的花纹,似在犹豫,又似没有勇气打开这个秘密。
攥紧了手,轻轻吸了口气就将木盖重重抬起。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吱呀声,一股浓重的铁锈气息也张牙舞爪地从盒中冲出。
不知是多少鲜血凝结而成,日复一日被锁在黑暗中,直到此刻才得见天日。
一柄足足四尺长的重剑静静地躺在盒中。
暗红的血一层又一层覆在其上,竟分辨不出本来的模样。刀刃却还是闪着冰冷的寒芒,恍惚还能听见金戈之声。
与这个浸透书墨气息的书房格格不入。
李炬峣的目光一落到这柄剑上,浑身一震,整个人霍然长身而起。
虽然失去记忆,可他知道。
这是他的剑。
是曾经陪伴他征战沙场,在每个深夜营帐内细细擦拭过的剑。
“将军小心!——”
身着甲胄的兵卒急促地呼喊。
李炬峣头也不回,闪身避开一只快若闪电的暗箭,反身就是凌厉地一剑,蛮子的头颅高高扬起,滚烫的鲜血喷洒出几尺,溅在战袍盔甲上。
战鼓声隆隆不绝于耳,将士们的厮杀声震天动地。
没人去在乎那个无头躯干,鲜血和断肢横飞,每个人都是浑身浴血,每一次挥刀带起的罡风都掀起血雨腥风。
不知过了多久,李炬峣拨转马头,朝城头上用力挥臂而下,弓箭手列阵,弯弓搭箭。
“放箭!”
随着一声怒吼,漫天的箭矢像大雨落下,又带来一阵凄厉的惨叫。
鸣金收兵后,一队轻骑兵紧紧跟在李炬峣身后疾驰进城。
营帐内。
回营后稍作休整,李炬峣就召集了副部商讨接下来的作战事宜。
“将军,照我说这次的战事跟以往没什么区别,蛮子虽然骁勇善战,但一向是善攻不善守。我们三千兵马足以守住邺城,不叫他们犯进半步。”
左侧一位膀阔腰圆的副将满不在乎地说道,满脸的络腮胡子显得粗犷豪爽。
“就是这该死的蛮子非得挑年节里来骚扰边境,刚回家没睡几个热呼觉就得连夜赶来打仗。他娘的。”
一边说着一边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愤愤不平。
另一侧的副将身形高大,精壮的身躯上肌肉虬结,脸上神情却是格外沉稳,听闻此话,不满道:“赵虎,你这毛病得改改了。哪次打仗都是将士们用鲜血拼回来的,无论大小总该认真对待,你再这么疏忽大意下去,你的小命没了倒是小事,可别连累了大家。”
赵虎听闻此话,满脸的不耐烦:“行了行了,次次都提这事,我要是死了就死得干净利落,必不连累弟兄们。”
但他心知对方也是一番好意,抱怨完就住了嘴。
李炬峣在烛火中敛眉深思,没理会他们这番口角,等到两人安静下来将目光投向他才开口:“李景说得没错,此次蛮子进犯与以往不同,有些怪异。”
他眸中划过一道深思。
“按理说他们粮草一向不够,每每骚扰后看不到希望就会撤兵,但这次作战却感觉不出急躁,仿佛要和我们打持久战,方才斥候来报,说蛮子已在五里外安营扎寨......”
“将军,打持久战我们也不怕,就看他们能坚持多久。”
李炬峣颔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看蛮子下一步要走什么棋,见招拆招。”
三人商议完毕正准备散了,却见一个兵卒焦急地撩开厚重的毡帘快步进来,挟带进一阵凛冽的寒风,激得人打了个寒颤。
兵卒神色慌张,一进来就扑通跪在地上。
“将军,出事了!”
李炬峣一怔,来不及责备这小兵擅闯军帐:“出了何事?”
那兵卒咽了咽唾沫,磕磕巴巴地说:“今日的粮草辎重没有送到。”
李炬峣三人遽然而惊,均脸色大变:“为何现在才报?!”
兵卒哆哆嗦嗦回道:“我以为是有事耽搁了才拖延了一段时日,可眼下已至黄昏还没见到队伍的影子,我才感觉出不对。”
营帐内顿时落针可闻。
李炬峣已从这个消息中缓了过来,脸上的惊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峻的面色。
“难怪今日蛮子这般表现,想来我们的粮道已经被截了。”
他快步走到几案前,取出宣纸,蘸墨提笔就写。片刻后吹干墨迹,装入信封后用将军私印盖上封口漆,递给赵虎。
“这封军报让驿使速速递送到盛京求援。”
言讫,又快速吩咐李景:“以防事态生变,通知邺城知府向百姓征粮,有备无患。”
等到一切事务吩咐下去,李炬峣掀帘走出帐。
刚才那会功夫,外头已是暮光昏黄,只剩一抹血色还停在远处的山峰顶,染红了天际。
营帐内篝火渐次亮起,将士们身上还染着血却顾不上许多,都一个个饥肠辘辘地坐在火边咕噜噜地大口喝粥,暖着身子。
橙红的火焰荜拨作响,映照在将士们满足的脸上,为这个寒夜带来一点暖意。
李炬峣的眉头舒展开,只要朝廷的粮草辎重从备用粮道及时送达,援兵赶来救援,那就没什么大问题。
经历过大小战役已有二三十场,败绩寥寥,但不知为何,这次心中总有种不安感。
他低头笑了笑,自己身经百战却还失了镇定,这事要是让言冰云知道了可不得讥讽他一顿。
李炬峣朝招呼他喝粥的兵卒招了招手就转身回了营帐。
又掏出了纸笔开始写信,每日的例行公事罢了。
他专注的眉眼在莹莹跃动的烛火下溢出一丝柔情,外头是纷杂的说笑叫嚷声,账内却静谧异常。
等到停笔,李炬峣取出信封,在上头认真地写下一个名字,装好后放在了枕边。
信封上的笔锋凌厉带着锋芒,却又在字尾拖曳出难言的缠绵情意,正如言冰云这个名字。
信写完后,李炬峣也安心不少。
子时。
军营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守夜的哨兵在周围来回巡查。
李炬峣清理完毕后疲惫地躺在被褥上,陷入了纷杂的梦境。
顺康十二年。
盛京一派繁华景象,街巷上人流穿梭不息,吆喝声此起彼伏。
位于中心的茶楼占据着风光最好的地段,二楼往往是达官贵人才有资格落座。
二层楼一间临街茶室窗棂大开,斜倚着一个少年,俊朗的轮廓在春光里熠熠生辉,满脸的百无聊赖,只是随意挑了挑眉,就流泻出三分不羁和两分风流,勾得路过的小娘子羞怯地抬头悄悄望了几眼。
旁边坐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公子,身形圆润却不油腻,倒是一脸福气相。
不过也是,这两位能占据茶楼的雅座,家境必定不俗。
那小胖子见少年无意间又勾走了几许少女心事,而自己却与桃花运绝缘,只能靠装乖卖萌逗得美人姐姐们掐掐他的胖脸。思及此处便是长长一声叹息。
“李炬峣你可快关窗吧,别祸害姑娘们了。”
少年听闻懒散地拾起桌上的干果朝那胖子掷去。
“钱三金,你这张嘴不会说话就闭嘴。”
小胖子一缩脖子,龇牙咧嘴:“哎哟,你怎么下手这么狠!这年头说实话都要被打。”
言罢委委屈屈揉了揉额角。
“我看你是有钱没地花,跑这寸土寸金的茶楼来又不喝茶,开个雅间可是足足一两银子!六间雅座就是六两,还不包括其他各种花销。”
一边愤愤说着还不忘灌一口茶水。
“我都替你心疼,这茶可不能浪费了,得喝够本。”
如牛嚼牡丹般又咕噜噜灌了几口,摸了摸浑圆的肚皮,晃荡一下全是水声。咂摸半晌后道:“我看这些茶都没甚区别,也不知道那些文人雅客每天咂摸个什么劲。”
李炬峣听此噗嗤一声笑了:“没甚区别你还喝那么多,真无愧你的名字,钱鑫呐你就钻钱眼里去了。”
转过身又道:“我就是花钱躲个清净,那帮人成天就知道往秦楼楚巷里钻,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还非要拉上我。”
钱鑫低声嘟囔道:“我觉得有意思,看美人多赏心悦目啊。”
李炬峣没听清,自顾自地继续抱怨:“就上回我推辞不过就去了趟,里面的脂粉香味差点没把我熏吐,那些女子还想对我动手动脚,我不过拔剑就把她们吓得大哭,脸上黑一道红一道的。”
钱鑫凝噎,神色复杂地看着李炬峣竖起大拇指:“得,我看她们都是被你的气势给震慑到了。”
李炬峣瞪大了眼:“就这,他们还非说是我的毛病,要再带我体验一番。”
手指在桌上轻叩几下:“还是骑马射箭有趣得多。”
又站起身坐到对面揽住钱鑫的肩,嬉皮笑脸:“正好也给你减减这一身肥膘。”
钱鑫赶紧抱拳求饶。
两人正打闹着,邻间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醉意熏熏,看来是刚吃完酒席上茶楼醒酒来了。
他们二人撇了撇嘴,看来连个清净都寻不到了。
兴许是都醉了,邻座的谈话声粗鲁又响亮,震得人脑袋发疼,词藻里还夹杂了各种淫词秽语,听得李炬峣皱紧了眉头,给钱鑫使了个眼色,想着赶紧结账走人算了。
蓦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顿住了脚步。
“言...言冰云?”
邻座的人大着舌头:“那可是当朝丞相,说不得说不得。”
一道嚣张的声音打断这人的话:“有什么说不得的,不过就是个没背景的罢了,就算做到当朝丞相哪比得过我家底蕴深厚。”
周围顿时一通奉承声:“那是,张公子家祖上可是出过侯爷的。而且张大人权倾朝野,那言冰云可比不上。”
那张公子更加飘飘然了,话头一转,话语间朝着调笑暧昧去了:“不过那言冰云生得确实不错,摆着一张清冷的脸端的是一副正经样子。”
说着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周围人更是发出了意会的附和声。
“根据我多年经验,越是端着的玩起来才越带劲,不知道把当朝丞相压在身下亵玩是何等滋味。”
“咔嚓”一声。
钱鑫心惊胆战地看着李炬峣沉着脸捏碎了一只青玉瓷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