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fatman
校对:黑军克星斯派尔

多重机遇

        对西半区城墙的进攻始于一场轰炸。

        在过去的世代，这一时刻会被历史学家们浓墨重彩地记录：历史上投入重型攻城武器最多的一次部署；单一战斗中最大的一次爆炸威力；迄今为止炮火最密集的区域。

        但事实上，它只是那一天较小的几场炮战之一。

        最重型的火炮被安装在固定轨道上，配备念念有词，目光呆滞的巨人，从烟雾弥漫的护坡上射出穿甲弹头，同时机动榴弹炮台沿着深邃如海沟的蜿蜒战壕推进。每一秒钟，数以百计的多管发射器喷射出上千枚导弹直冲云霄。

        大规模的轰炸尾随匍匐爬行的巨兽徐徐推进，巨兽携带着倾斜的坡道，蹒跚的巨大球型载荷填满挥发性的油气混合爆炸物。磷火导弹和凝固燃料弹将大地熔融成玻璃质地，帝国的外围工事尽化火海。弹雨呼啸而过，在激射的钢铁和激光中将堡垒和护墙撕成粉碎。

        硝烟令空气愈发厚重，几乎无法分辨爆炸和发射的雷鸣声。大地在冲击的威能下震颤，将死之人的哀鸣被彻底淹没。

        帝国的反击火力也毫不逊色。

        射击诸元预设完毕，杀伤区域标记妥当，炮兵已经操练得技艺娴熟，叛军每推进一米，都会遭到反击火力的惩罚。布雷机抢在前进的防弹屏障之前种下遍地的热熔炸弹，精准而致命的猛烈炮火将峡谷般的战壕化为满布焚炎与焦肉的停尸房。

        二次殉爆掀开战壕，将叛军暴露在纵射火力下。支离破碎的尸体填满了战壕，碎肉堆成的矮墙为后续部队提供了字面意义上的肉盾掩护。

        罗格·多恩精心构筑的多面堡、半月堡和角堡让进攻者无处藏身。无情的炮火撕开聚集在保护火炮的高耸壁垒后的叛军。随着前线伤亡人数的暴增，叛军的推进一时受阻，却又在督战队的鞭子和战争号角的喧嚣之下再度蜂拥逼近城墙。

        高举亵渎旗号的覆面士兵被空爆弹成片刈倒，这些空爆弹用白热的金属碎片洗刷敌人的队伍。整团的士兵眨眼间灰飞烟灭，后续部队却毫不在意这空前的屠杀，踏着前人的碎骨烂肉继续推进。

        一队队骑士机甲呼啸着穿过集群，在废墟间闪转腾挪，踏出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激流般的火力释放。烟雾缭绕的炎颅军团掠夺者泰坦群与一台叛变的暴风军团战将级泰坦紧随其后，蓄势待发，如同等待猎物的柔软腹部暴露在外的顶级掠食者。

        被痛苦逼疯的亚人冲向最外层的多面堡，爬过遍布地雷的沟渠，攀上近乎垂直的城墙。他们都是兽型的怪物，皮毛上刻着烙印，角上覆盖着黄铜。凶残的炮火从四面八方屠戮他们，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能够到达护墙，但这往往足以撕开防线。

        尽管多面堡会被放弃或被攻占，但其敞开式的后部令敌人无所遁形。掩体和炮位里的监视守军用同等的火力屠戮这些野兽，而当他们死伤殆尽，新的帝国部队会前出到鲜血淋漓的城墙上接替死者的位置。

        成群结队的叛军装甲车辆试图穿过硝烟弥漫的废墟，但很快就陷入泥淖。车组乘员奋力试图摆脱困境，狂乱的火力从载具的侧舷和尖啸的炮台中喷射而出，与此同时更多的炮火开始轰鸣。慢慢地，双方之间的空间逐渐压缩，变成一片死亡地带，其中任何胆敢抬起头的都会被击倒。

        这场屠杀灭绝人伦，成千上万的生命盲目地死去，成为每分每秒都在付出的鲜血代价。围攻一个重兵把守的据点是战争诸多化身中最残酷、最无情的一个，而眼下则是它最为极端的展示。血腥的计算不容退缩，守军所能发挥的每一分优势都被用来迟滞、拖延和摧毁敌人的前进。

        但这还不够，永远都不够。

        罗格·多恩的初始计算乃是根据极度保守的敌人数量预估所得，同时假定了勇气的极限。但这些方程中的每一个变量都被狂热的怒火抹零、化消，任何帝国参谋都无法预见，癫狂的程度早已超越凡人所能理解。

        它驱使着进攻者钻进帝国炮火的利齿中，对己身的存活不屑一顾。

        它表明他们害怕自己的主子，更甚于敌人。

        但即使泰拉禁卫官能够接受对敌军战力和决死意志的最大胆估算，仍有一个变量是他或他的指挥团队无法测度的。

        千子的术士们。

        这就像他们过去的战争。

        各个学会协同作战，力量凝聚一心。阿里曼的圣甲虫精英尾随着五彩斑斓的怪物，它们的皮毛纠缠打结，叉状的角闪耀着电光。火凤学派点燃了充溢着焚士林[1]的空气中高悬的帷幔，猎鹰学派将其向前扫动，化为跃动烈焰的闪亮帘幕。

        天枭学派探入以太，扭曲了城墙上直面这副景象的男男女女的认知，将火焰变为咆哮的巨口，发出对每个神智都独一无二的恐怖嘶吼。

        毁灭的音量如斯宏大，不得不启用最重型的运输工具引领进攻。利维坦和被亵渎的帝国指挥殿完成了数周的炮火轰炸都未能达成的目的，碾平地面，压倒弹痕累累的巨大废墟残骸，让小型载具得以尾随其后。

        阿里曼压低身形，带领他的麾下穿过三米深的碎石沟，这些碎石沟是被驶向皇宫城墙的卡西萨特拉[2]，一艘巨石级帝国指挥殿碾出的痕迹。

        它顶部的战斗加农炮喷吐着怒火，而每过二十七分钟，同轴宏炮也会开火。宏炮开火时，五百米内的凡人士兵都必须转过身掩耳张口，防止开火时的冲击波压碎他们的肺，捣烂他们的内脏。

        激光火力在头顶噼啪作响，灰尘和碎石洒落在壕沟里。

        明灭的影子伸展、膨胀、退缩，围绕着头顶的焰火跳舞。腐恶脂肪散发出的油腻味道，以及在他的以太感知上抓挠的压力告诉阿里曼，并非所有的阴影都是自然而生的。

        他与马格努斯飞跃浩瀚之洋时见到的龟裂金芒还在那里，如斯炫目，同样如斯脆弱。阿里曼不敢稍作停留，害怕在尘世的领域里探究它会让守军注意到它的存在。

        它就像是一处无法触及的瘙痒，只有刻意不去寻找，才能察觉到它的存在。但它就在那里，还没被人撬开。

        未生者的无尽之潮也能察觉到它。

        萨姆斯、欧霍勒西恩、瓦嘎尔、科尔巴克斯、乌尔奈菲瑞，还有更多，不计其数。

        这么多名字，这么多秘密，可以从它们不朽的神智里挖掘。

        他可以感觉到它们正在抓挠现实之壁，被正在淹没王座世界的血腥屠戮激发出凶性与疯狂。帷幕在成千上万处被刺穿，让恶魔们得以被呕吐到世界的表面，组成尖牙与利爪的狂乱杀阵。但在这里，靠近灵能护盾的地方，它们仍被皇宫内廷禁绝其外。

        灵能遮蔽之下，恶魔无从成型。

        但压力正在积蓄，很快帝皇的护盾将会崩碎。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什么了吗？”阿里曼说着，转头望向前进的利维坦压过的平地。一百名军团士兵在凿出的壕沟里跟随着他，同行的还有五千名赭黑相间，带着伸缩钩和旋梯的凡人士兵。

        数十台巨型车辆中的每一台都有类似的随行部队。

        “我不知道。”阿特拉哈西斯回答道。他是阿里曼的新近侍。“我不是天枭。”

        阿特拉哈西斯是猎鹰学派的一员，他专研学派之长，心无旁骛。

        战士穿着珠光红与象牙白相间的盔甲，盔甲上光芒闪动，打磨过的光洁表面一尘不染。完美的形象令阿里曼想起了哈索尔·玛特，这位已逝兄弟的面庞闪回在阿里曼的眼前。

        他将逝去的亮羽战士的记忆抛诸脑后。

        不，不是逝去，而是被献祭。经我之手。[3]

        “所以你想起了什么？”见阿里曼停滞不语，阿特拉哈西斯追问道。

        “乌兰诺。”阿里曼终于开口。“地形改造舰队夷平了整片大陆，仅仅只为了一个人的虚荣。我们被告知这是为了荣耀我们，但实际上只是为了祂的自负，一次自我陶醉的慰藉，为了表明芸芸众生尽在祂的御下。”

        “也是在那时，祂脱离了远征。”阿特拉哈西斯指出。“将祂的军权交给了战帅。”

        “因为远征大业对祂来说已经变得枯燥乏味。”阿里曼说道。“过往的荣耀之时早已消褪，剩下的只有鏖战不休。那就是祂离开的原因。荷鲁斯的晋升只是个仪式，别无他物。帝皇和我们早就分道扬镳了，祂只想回到祂的新事业中。”

        卡西萨特拉的顶部响起雷鸣般的警报，一股骤升的内火正在它的装甲深处积蓄。巨型战争引擎的虚空盾发射器缩了回去，虚空盾登时消散，防爆舱门降下。

        宏炮蓄能时，支撑杆从它高耸的车轮旁砸向地面。

        +卧倒。+阿里曼发出灵能命令。+准备冲击。+

        他跪倒在地的瞬间，萦绕在西半区上方的烟雾刹时消散，显露出锯齿状的护墙正在炮口的火光和爆炸中摇曳。一道道炮弹的弧线在城墙上方爆炸，大多数被神盾挡下，或是被城墙上的近防炮台在空中击毁。有些炮弹命中了目标，燃起的火焰融化护墙，将碎石和尸体混杂而成的瀑布从陡峭的斜坡倾泻下来。

        阿里曼看着这副景象，它自有其美感，他看出了相互作用中的图案和寓意。他的喉中急速喘气，心脏怦怦直跳，同时脑海里断断续续地浮现出一个幻象，他深知这绝非凡胎肉眼所见。

        这就是黑鸦学派的祝福与诅咒——目睹万事万物中的可能性，聆听未来的回响，感受诞生之前便已逝去的情感。骤然，一把以太匕首刺入心口，令他惊恐地抬起头，同时耳中传来一阵惊破雷霆的声响。

        如熔炉敞开般扑面而来的高热，扭曲金属的尖啸，地震的轰隆声席卷他的感官。庞然的压力倾覆他的知觉，就像一阵袭来的风暴。

        +上去！+他失声喊道。+所有人出壕沟！快走！+

        跟随他的千子立即行动，爬上布满岩石的壕沟斜坡，或是砸穿壕沟坑坑洼洼的毁坏部分。身后的凡人士兵们疑惑地看着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阿里曼爬上壕沟的护墙，从边缘跳了出去。他翻滚落地，跑过皇宫被夷为平地的废墟，同时回头看了一眼，刹那间，他听到城墙上的防御激光爆发出独特的巨响。

        如同熔融的玻璃棒在万亿分之一秒间闪过，三束防御激光的集中火力穿透了卡西萨特拉的正面装甲。它的封闭弹舱已经开启，主炮也已经装填完毕，帝国指挥殿正处于最不堪一击的时刻。

        重型护甲的接缝处被磷光照亮。白热的火焰长矛刺穿了它的通风口、观测口和武器站的连接处。

        一瞬间，帝国指挥殿似乎在膨胀。

        接着它冻住了。

        阿里曼滑到一堆残缺不全的石雕后面，这是个带有凹槽的圆柱的残骸，多利亚式的基座奇迹般地没有受到炮击的影响。炮声远去，战争的喧嚣曾似乎永无止尽，因此突如其来的寂静着实令人震惊。

        他知道眼前所见绝不可能发生。

        一场被冻结在时间中的爆炸。

        他感到此前预视的确定性在心中解体，那些不可避免的爆炸带来的热量、火焰和炫光，如今在他的脑海里仿佛是个幽灵。

        +看！+阿特拉哈西斯喊道，讯息中的刚猛力量令阿里曼不由抽搐了一下。

        他跟着近侍的警告抬起头，看到焦油色的黑云正在卡西萨特拉顶上旋转，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搅动。连绵的闪电从黑暗漩涡的风眼激射落下，如同叉状的双手将帝国指挥殿包裹在噼啪作响的灵能之网中。

        冰蓝的光芒从风暴中心绽放，起初像针刺一般，随即冲破云层，如同在天际划开一道伤口。一个身影从光芒之中显现，金红交织，圣洁而又恐怖。如斯狂野，如斯美丽，令人无法直视。

        +大人……+阿里曼呢喃着。

        马格努斯从旋转的光芒与烟雾的核心降下，他的皮肤被自身的伟力点燃，双眼充盈着亚空间的光芒。他一手指向皇宫城墙，另一只手闪耀着电光，那是闪电的源头。

        他紧握电闪雷鸣的拳头，举起臂膀。

        卡西萨特拉也随之升起。

        随着六万七千吨的庞大质量整个升入空中，岩石、泥土和灰尘从它的履带上如雨般洒落。巨型载具在响彻废墟的嚎叫与欢呼中逐渐升高。马格努斯拖着烧灼起来的卡西萨特拉飞上天际，耀眼的流光划出张扬的尾迹。尘世的灰霾粒粒洒落。

        暴雨般的光芒从皇宫射向马格努斯，帝国的炮手们明白一个价值无可估量的目标已经现形。激光和炮弹在原体周身爆炸，但围绕他的闪电挡下了一切攻击。

        随着一声咆哮，马格努斯挥出拳头，巨型载具划过空中，仿佛被投石机发射出来。阿里曼难以置信地看着濒临毁灭的卡西萨特拉飞向皇宫，它依然被闪电包围，冻结在毁灭的一瞬间。守军的炮火闪烁着，但那些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武器都无法阻止如此不可思议的巨大质量。

        它以一种令人痛苦的缓慢动作飞向城墙，就在它撞上西半区城墙上缘时，马格努斯解除了对它周遭时间流的控制。

        阿里曼转过身，此时帝国指挥殿爆炸了，夹带着恒星爆发般的威能。

        它的反应堆和携带的所有攻坚用弹药堪比一打战术核弹的威力，爆炸的炽热闪光在一瞬间扫除了围城的漫长黄昏。不到一秒钟后，爆炸的隆隆声从城墙上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甚至压过了天启般的战斗喧嚣。

        阿里曼的自动感官关闭，将他与外界隔绝，但头盔中的声音仍然如同一把无畏的攻城锤砸在他的头骨上。片刻之后，爆炸冲击波的力量把他震倒在地。

        滚烫的烟灰在千子周围翻腾，形成致命的超高温雾气，阿里曼甚至感觉到热量穿透了战甲的陶钢层。大地震颤，仿佛要把在地面上爬行的羸弱凡人扫荡一空，超压向外翻卷，形成猛烈的龙卷风暴，将残骸和松动的石头抛向叛军营地。

        警告符文在他的视野中闪烁：致命峰值的电离辐射，电磁脉冲和足以致死的热量。数秒后，爆炸的第二轮闪光点亮了天际，在这个被爆炸漂白，照亮的世界里抛出修长而突兀的影子。

        足以致盲的光芒褪去时，阿里曼站起身，望着一朵由高热的翻滚烟尘组成的蘑菇云正从眼前西半区的城墙上升腾、扩散，直入云霄。

        或者说，城墙的残余。

        整段城墙和外围工事就这么消失了，在初始爆炸的核子火焰中蒸发，或是被冲击波的力量夷平。仿佛一头巨兽从天而降，在城墙上咬下V形的一段，一个巨大的倾斜缺口就此出现在皇宫的防线上。

        阿里曼终于鼓起勇气打开自己的以太感官，他念诵灵能祷文，升入第九层心境。未生者饥饿的窃窃私语升腾为无尽的兽性怒吼，闪烁的光晕从周围的每个人身上升起。千子是明亮的蓝色、金色和绿色，身后那些灼伤、失明，在痛苦中无声挣扎的凡人则是血流一般的红色和橙色。

        在那儿！

        帝皇冰冷的金芒在他的意识中闪耀。它比以前更加明亮，仿佛一条几乎看不见的裂缝被强行扩大了些许。

        +起来！+阿里曼传音道。+前进！+

        阿比代米坐在西卡然猎人型战斗坦克的右舷上，呼啸着全速穿过光明穹顶。猎人是帝国武库中最快的坦克之一，兹托斯在征用它时完全没有理会困惑的车组乘员的争辩。帝国圣域的直径大约有八百公里，阿比代米知道他们必须全速通过。加戈正在压榨这辆坦克，就算它能坚持到西半区，以后恐怕也得一直趴窝了。

        兹托斯坐在阿比代米对侧的炮台上，而伊根·加戈则从驾驶舱向外张望，扫描着前方的地面。猎人周围的空气尝起来像锡的味道，过度使用的等离子电离驱动核心散发出的光化废气令阿比代米的头盔视觉发生错误，伴随着静电流窜而嘶嘶作响。

        他歪着头，用手甲的掌心砸了砸头盔。静电终于消除了，他悲伤地望着光明穹顶[4]周围的宽广空地。

        这里曾经发生过累累恶行：叛徒曾踏足于神圣的穹顶之下，军团的兄弟们曾在此逝去。一公里宽的圆顶如今已近倾颓，曾经由上层飞流而下的水流已经被从下方的盆地导入到深埋在皇宫基岩下的硬化蓄水池。三个以蹲姿支撑穹顶庞大重量的巨像被火熏黑，它们的四肢被横飞的炮弹和被神盾弹回的空爆弹撕裂。光线穿过宽广的眼睛，投射在中央，炮弹打出的孔洞漂浮着被扭曲的空气漩涡困住的尘埃和灰烬。

        “真是技艺非凡的雕像。”兹托斯说着，顺着阿比代米的视线研究着穹顶烟尘弥漫的内部。“就算伤痕累累，失去平衡，它们仍然坚守职责。”

        “就像我们一样。”加戈说道，兹托斯斜乜着点了点头。

        阿比代米同样看出了其中的象征意义，回首望向他们来时的路，默默汲取力量。紫红色的斑驳云团在他们身后以东约五百公里处的不屈之墙上空盘旋。旧驻扎点的战斗依旧在持续，整个永恒之墙周围都一样。

        兹托斯指派伏尔甘直属团的士兵留守城墙，当他们明白再也不能与火蜥蜴并肩作战时，团里的指挥人员庄严地宣誓要用性命守住这里。那些男男女女们没有建制、没有旗帜，但他们在敌人面前凝聚在一起，愿为他们的新名号写下光荣的一笔。

        从周遭岩石上的焚烧迹象和弹片留下的伤痕来看，穹顶周围的道路已经被炸毁了，所以加戈绕了一圈，穿过宏伟壮丽、高墙环绕的贵族绿园[5]。

        帝国圣域内已经挤满了难民：数十万风尘仆仆、精疲力竭的民众。宽阔的大道上满是拥挤不堪的帐篷，难民们在帆布和油布搭成的篷子底下躲避飘落的灰烬和酸雨。泰拉的流亡者们在政府官邸和宏伟庙宇的墙外聚成一团，如同堆堆白雪。他们抬起头，看着冒烟的坦克经过，在惊吓中纷纷避让。

        无论扬声器中传出的是什么名号，战斗载具都意味着危险。

        这里的道路并非设计来支撑坦克重量的，当他们在皇宫的镀金街道上横冲直撞时，阿比代米的心十分沉重。那些手工雕刻的鹅卵石，每一块都镌刻着大师的印记，如今却被装甲履带碾轧，像熔炉的废渣一样散落在身后。

        兹托斯看出了阿比代米的不忍，说道：“我在想，当多恩大人剥落他父亲皇宫的美丽外表，覆上丑陋的装甲板时，是不是也是这个感觉。”   

        “他的战士们声称他许诺过会重建皇宫，将每道城墙、每座高塔、每扇大门都尽复旧观。”加戈说道。

        “他可以试试。”兹托斯摇头说道。“但任何名副其实的工匠都知道，破镜重圆终有隙，碎玉复合仍见瑕。”

        “有时说不定会青出于蓝。”阿比代米说道。“克吕墨涅[6]的工匠们坚持一种审美：美有时来自于缺憾、无常和不足。“

        “我听说过。”兹托斯说道。“我曾花了两年时间在科伦大师的熔炉里挥汗如雨，并与他争辩‘永无恒久，永无了结，永无完美’的观点，但看起来它和这段日子的任何哲思一样恰当。”

        “或许吧。”阿比代米说道。他们绕过穹顶周界，踏上了前往众兵之家[7]的军事大道[8]。在西南方两百公里处，可以看到高耸的悬崖，那是精金之墙和西半区城墙的宏伟堡垒。一场轰炸正在进行中，地平线上闪耀着爆炸的冲击和神盾的闪光。

        “那是场恶战。”兹托斯说道。“妥妥的，非常恶。”

        “从这个距离看，每一段正在遭受攻击的城墙看起来都很相像。”加戈对阿比代米说道。“你确定这就是你的幻象要带我们去的地方？”

        阿比代米正要回答，天空被核爆的怒火点亮了。

        在距离炸点如此遥远的地方，爆炸对他们而言就像地底深处地质运动发出的隆隆呻吟声，但很快它就膨胀成一只躁怒火龙的嘶哑咆哮。一团蘑菇状的炽热焚云从城墙上蹿起，阿比代米想起了死火山脉的灰烬之柱，那是原体重归之日。

        “我很确定。”他说。

[1] fyceline：焚士林，帝国常用的一种可燃物，常用于制造炸药。该词与凡士林（vaseline）相近，故译为焚士林。

[2] Khasisatra：卡西萨特拉，亚特兰蒂斯神话中的一位神明。

[3] 哈索尔·玛特参加了阿里曼寻找马格努斯碎片的队伍，但他逐渐开始血肉变异。通过与恶魔阿弗格蒙的交易，他学会献祭抓获的人类以抑制变异。但在抵达尼凯亚后，血肉变异最终压倒了哈索尔·玛特。阿里曼与阿弗格蒙达成协议，献祭了哈索尔·玛特，从而召唤出恶魔。该恶魔可能就是织命者凯洛斯。这段故事详见小说《The Crimson King（猩红之王）》。

[4] Dome of Illumination：光明穹顶。

[5] Viridarium Nobiles：贵族绿园。Viridarium在拉丁语中有“绿色的”之意。

[6] Clymene：克吕墨涅，古希腊神话中的女神，司掌名望、创造、海洋等领域。夜曲星的其中一座庇护之都即以此命名。

[7] House of Weapons：众兵之家。在其他章节内亦作“Hall of Weapons（众兵之厅）"。

[8] the Via Martial：军事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