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的阑尾○孙士平

     洗手三遍，泡手五分钟，倒退着进入手术室。穿手术衣，戴手套，清点器械，消毒铺巾。

     站在手术台上，手有点抖，毕竟是第一次主刀。

     “不要紧张，阑尾切除术只是个小手术，你会做好的。”李主任鼓励道。李主任是个好领导，我刚走上工作岗位他就放手让我做主刀，我从心底感激他。定定神，深深吸一口气，我在病人的右下腹作了一个五厘米长的皮肤切口。一根小血管被切断了。汩汩地直往外冒血。我急忙伸过血管钳去夹，接连夹了几下却都没有夹住。

     李主任从对面伸进钳来，轻巧而准确地夹住了出血点：“不要慌，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放开手脚。”

     有这样体谅、关心下级的领导在旁压阵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的心完全踏实了。接下来的几个步骤：剪开腹外斜肌腱膜、钝性分离腹内斜肌和腹横肌、剪开腹膜......我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李主任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有几分赞许。

     顺着盲肠，我找到了阑尾。但出乎意料的是，阑尾并未像术前诊断的那样糜烂化脓，而是大小同常、色泽红润、表面光滑、纹理清楚。也就是说，患者得的并不是急性阑尾炎！

     李主任不愧是个老外科，相当沉得住气。他与我对换了位置，伸进手去依次检查各个腹腔脏器。可是他检查了半点多钟，也未能找到病变部位。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切除阑尾。”李主任命令道，声音不高却坚决有力。

     “可是——”我说，李主任的眼神及时制止了我的下半句话：“阑尾是正常的呀。”李主任是怕病人听到——病人接受硬膜外麻醉，神志是清醒的，可以听见手术人员的谈话。

     “动手吧。”李主任催道。我知道他的潜台词是：“否则我们都下不了手术台。”事到如今，我只能遵照李主任的命令切掉了那条无辜的阑尾，关上了腹腔。

     术后，病人的症状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持续加重，并且一度出现休克。当晚十一点，病人被再次送进手术室。这次院长亲自主刀，终于找到了病根——病人的胃窦部有个不起眼小穿孔。

     事发了。医院安全医疗领导小组将这起事件定性为责任事故，处理结果是责令我作出深刻检讨、全院通报批评并扣除一季度奖金。而李主任，毫毛未损。我大惑不解。问李主任：“为什么你会安然无恙?”

     “因为我有先见之明。”李主任得意地说，“我让你割掉那条阑尾，而不是自己去割。”

     原来如此！我倒吸一口冷气，追问道：“可至少手术是在你指导下完成的呀。”李主任像看外星人似地盯了我好几分钟，问：“你真的不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我摇摇头道。

     “不明世道的小子，”李主任不屑地道，“我跟你摊牌吧。我们医院就像个人体，医生就像里面的器官，功用不同，地位也有差别。我呢，举足轻重，就像胃；你呢，微不足道，就像那阑尾。如果外界知道我们医院的‘胃’出了差错，那我们医院就会信誉扫地。所以，只能让你这根‘阑尾’来当替死鬼！”

     我当时就瘫了下去。

（文字以及图片均选自《野草》1998年第3期，《小小说选刊》199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