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正经的异世界正史 其六 强者的资格
小红独自行走在一个漆黑的小巷之中。那是一个异常破败，阴森黑暗的空间，狭窄的巷子中飘浮着浓烈的霉味，浮着绿色泡沫的污水在巷道的墙角缓缓流动。偶有几束阳光透过头顶的瓦楞间的缝隙，照到巷道深处，照亮空中悬浮的灰尘和蚊蝇。
小红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也不知应该前往何处。她只是无意识地往前走去，在迷宫一般纵横交错的狭窄、破败、黑暗的小巷中穿行。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突然闻到了强烈的腐臭味。那是不同于食物变质的，异常强烈的恶臭。她本能性地屏住呼吸，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然后，她看到了。
她看到旁边的岔路上，堆积如山的垃圾、粪便，以及尸体，像烟霾一样密集的苍蝇、蚊子，还有……
一个少年。
那是一个异常瘦小的人类少年。他没有左眼，头发已经结块变硬，脸上生着可怕的脓疮，双手的指甲都已经破裂流脓，腹部因为饥饿而肿胀积水。他在散发着可怕恶臭的垃圾堆里搜寻着食物，翻动着垃圾、粪便，以及各种各样的尸体。
单纯看到这种画面，小红已经快要恶心吐了，她无法想象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然后，突然，她身边传来清脆的脚步声。
小红一惊，朝旁边看去。她的旁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那个男子就像所有的英伦电影里的主人公一样，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绅士礼帽，手中拿着一柄黑色手杖。
以人类男性的标准来看，这个男子并不算高大，他甚至还不如小红高。但不知为何，他那掩藏在礼帽之下的面容，透露着异乎寻常的理性和沉稳。甚至好像他的周身都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光环，让他显得和周围的空间格格不入。
他没有理会小红，好像小红根本不存在一样。他朝着小男孩笔直地走了过去。
他走到小男孩的跟前，轻轻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卡洛斯。”
“是吗，”男子弯下腰，牵起了小男孩那沾满了污垢的手，“你随我来，卡洛斯。”
突然，男子和小男孩的周身都闪烁着强烈的光芒，刺得小红睁不开眼。
炫目的光芒之后，小红醒了。
她此时正躺在一个宽大的帐篷里。这里是帝国的前线军营，天已经蒙蒙亮，帐篷外面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托着各种物资的马车、出勤的士兵，在外面奔走，非常嘈杂。
小红还有些迷糊，梦中的一切还在她的脑海中飘荡。那漆黑的，贫民窟的小巷，那可怕的垃圾堆，那肮脏不堪的小男孩，以及，那个身材矮小的绅士。
“卡洛斯……”小红不经意间，喃喃着那个小男孩的名字。不知为何，她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有印象，但却又不记得是在哪里听过了。
“哦呀，你已经醒了？”突然，王尔德拨开帐篷帷幕，探头进来，“昨晚睡得怎么样？”
小红被吓了一跳，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真希望您可以先敲门，再进来。”
虽然小红睡的是简陋的行军帐篷，并不存在物理意义上的“门”。
“哈哈哈哈，”王尔德哈哈大笑一番，然后点点头，“勇者小姐说得对，我下次一定让士兵们给你的帐篷装一扇坚固的大门，这样我就可以敲门了。”
小红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不过帝国人的笑点通常都很奇怪，所以小红也很难理解他们讲的笑话。
“怎么了，感觉你特别没精神呢，昨晚没休息好吗？”王尔德看到她双眼无神，睡意朦胧，有些关切。
“是啊，做了个奇怪的梦呢。”
“哦，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嗯？”
“据说每一代勇者，都会和魔王产生莫名其妙的精神感应哦，”王尔德竖起手指说道，“所以很多勇者睡觉的时候，都会看到魔王的记忆。”
“那是……魔王的记忆？”
“只是有这个可能而已啦，你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做了噩梦而已。”
如果那是魔王的记忆，那么那个小男孩究竟是谁呢？卡洛斯，那是魔王吗？难道说魔王就是在那样的，如同地狱一样的贫民窟里出生的？
就在这时，帐篷外又传来了噼里啪啦，敲锣打鼓的声音。那声响非常刺耳，让小红想起了周末隔壁邻居装修的声音。
“外面发生了什么啊，这么吵。”小红问道。
“哦，与其让我说明，不如你亲自出来看一看吧。”王尔德微笑着。
小红走出帐篷，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巨大的……投石机？
对小红来说，投石机并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在各种古装剧中经常可以看到。但是，这么一个十几米高的庞然大物，真的杵在她眼前的时候，还是会震撼她的内心。
“这是使用了加速魔法强化过的重力投石机，”王尔德介绍道，“是我费了好一番口舌，才从白塔学院借来的。”
“我还以为这种东西已经被淘汰了呢。”
在小红看来，帝国的科技水平应该处于两次工业革命之间的阶段，按道理来说，军队应该已经普及了火炮才对，不应该还在用这么原始的攻城器械。
“确实已经被淘汰了，这可是大远征时代的老古董呢。”
“欸？”小红愣了一会儿，“那……为什么还要用它？”
“因为本来也不是用它来投石啊，”王尔德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我们要用它来发射勇者。”
“欸？”
小红拥有剑圣之力。所以她不需要接受训练，就能熟练使用一切武器。不过这不是“剑圣之力”最强的地方。最厉害的是，持有“剑圣之力”的小红，只能在一对一的决斗中死亡。也就是说，小红绝不会死于暗杀或者意外事故。所以……
“没关系，就算被投石机发射到几百米高空，你也不会摔死的，”王尔德的笑容中透露出一丝阴险，“只是有点痛而已。”
“啊？”小红本以为会有更加靠谱的战术，没想到竟然是通过发射勇者来攻陷城池。
“我们会把你直接发射到城市的市政大楼里，你就直接对黑石要塞的指挥官实施斩首战术。”
失去了指挥的魔王军，很快就会失去组织性，从而更有利于帝国军攻城。
“但是万一黑骑士也在城里，那该怎么办？”
如果是普通士兵，倒还好说。万一敌人的市政大厅里全是黑骑士，那小红岂不是刚落地就要被剁成肉酱。
“没关系的，又不是人人都是黑骑士，”王尔德摆摆手，“据说，常人成为黑骑士，需要接受13项魔法改造，每一项改造都伴随着生命危险，所以能挺过改造的人本来就是凤毛麟角，而挺过改造之后还能成为黑骑士的就更少了。”
事实上，据王尔德所知，目前魔王国内的黑骑士，总人数也不过几十而已。
“那要是万一这几十个人里，就有一个在城中呢？”
“那必不可能，”王尔德用力摇摇头，“事实上，情报组已经调查清楚了，负责镇守黑石要塞的，是一个名叫卡洛斯. 瓦利埃尔的人类男性，而且还是个文官。”
“卡洛斯？”
不会有错，就是小红梦到的那个名字。
“哦？你听说过他么？”王尔德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有很多人类都背叛了帝国，选择投靠魔王。恐怕卡洛斯也是这群卑鄙无耻的叛徒之一吧。不过你不必担心，卡洛斯只是一个普通人类，根据情报科的报告，虽然他也接受过一定程度的格斗训练，但是他似乎并没有战斗才能，甚至都不会魔法，只是个纯粹的废物。”
卡洛斯是个普通人类，那也就是说，那一段梦境并不是小男孩的记忆，而是……那个绅士的。
也就是说，那个绅士就是魔王本人了。
“如果你没有别的问题的话，就去吃早饭吧，”王尔德拍了拍手，“这个投石机还需要点时间准备，过一会儿才会开始作战。”
两个小时之后……
卡洛斯一个人，穿着黑色的盔甲，坐在空旷的市政大厅里。卫兵们都上城墙去了，整个市政大楼里，包括卡洛斯自己在内，只有十几个人。
帝国军的炮弹无情地轰击着黑石要塞的城墙，整个城市都在炮火中震颤着。黑石要塞在数百年间，无数次地击退了来犯之敌，它见识过比今天的帝国更加庞大的军势，也承受过更凶猛的炮火。
卡洛斯有理由相信，这一次，黑石要塞同样能屹立不倒，即使这次帝国有勇者。
他平静地坐在大厅接待处的办公桌上。他是个文官，没必要佩戴盔甲。不过，卡洛斯和其他魔王国的文官们都不太一样，他是孤儿院出身的。
不过，虽然是孤儿院出身，卡洛斯倒也不是没有父母，恰恰相反，他直到5岁为止，一直都是被父母养大的。
只不过，那样的父母，真不如没有。
从卡洛斯记事起，他就生活在黑暗的，肮脏的，充满着恶臭的贫民窟里。父母必须每天向地头蛇们摇尾乞怜，才能换来一口饭吃。父母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暴打一顿，发泄白天在地头蛇那儿积累的压力。如果没饭吃了，就会把他扔到垃圾堆里，让他自己找吃的。
终于，到了他五岁那年。卡洛斯感觉自己不行了，他在垃圾堆里搜索着食物，他发着高烧，全身皮肤溃烂流脓，左眼已经看不到东西了，粘稠的黄色液体从空洞的眼眶中流出。他的意识逐渐朦胧，他感觉四肢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只能在地上爬行，在污水和各种难以辨认的污物中挣扎。
而就在这时，那位大人出现了。
那位大人穿着体面的绅士礼服，走到他跟前。然后，令人震惊的，他脱掉手套，牵起了卡洛斯的手。一股暖流顺着手臂扩散到了卡洛斯的全身，那是从未有过的舒适和安逸。他全身的脓疮奇迹般的消退了，左眼也突然间恢复了光明。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那位大人轻轻地问道。
“卡洛斯。”
“是吗，”卡洛斯身上的污垢沾到了他的手上，但他并不在意，“抱歉，卡洛斯，要是我早点来就好了。”
……
后来，那位大人把卡洛斯送到了魔王国，送到了西里的王立孤儿院。至于那个贫民窟，卡洛斯只记得，那位大人带他走出贫民窟的时候，身后突然燃烧起了冲天的火焰，炽热的白色火光瞬间夷平了一切。
“以王之名，赐予尔等无痛而快速的死亡。”那位大人喃喃自语道。
后来，卡洛斯就像每一个平凡的魔王国少年一样，普通地进入公立学校读书，普通地毕业，普通地进入社会。不同的是，他没有一点背景，纯粹靠着自己坚实的努力，一步步向上攀登。直到今天，他成为了这座黑石要塞，这座光荣的要塞都市的市长。
卡洛斯抬头望去，市政大厅的天花板上，雕刻着上古诸神们的浮雕。诸神正看着自己。
“我不会诅咒命运的不公，”卡洛斯平静地自言自语，“我已与它达成和解。”
然而，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天花板突然爆裂开来，一个黑色的物体砸穿了天花板，烟尘瓦砾四散飞溅。那个物体落到地板上，把大理石地板砸出了一个可怕的大坑。
卡洛斯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是帝国军发射的石块吗？不，那是……
那是一个人。准确地说，那是一个少女。
那是一个穿着单薄的皮甲，留着淡金色的长发，十分漂亮的少女。
小红用力咳了咳，刚才她屁股落地，似乎是砸穿了某个建筑的天花板，又砸烂了地板。现在她感觉好像全身的骨头都错位了一样疼。刚刚被投石机发射出去的时候，王尔德还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问题，但刚被发射出去，小红就因为巨大的加速度而出现了“黑视”，好像大脑的血液都被抽空了一样，立刻就失去了知觉。然后等到小红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开始下坠了。
连降落伞都没有，就这么笔直地砸向地面。
“我的天，帝国人真的是脑子都有问题。”小红艰难地爬了起来，扭了扭腰。她全身的关节都在咔嚓作响，不过好在似乎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她的脑袋也还扛在肩膀上。
勇者之力是真的离谱。
等到呛人的烟尘散去，小红才发现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朴素的黑色盔甲的男子，不过更重要的是……
“卡洛斯！”小红忍不住惊叫起来。
毫无疑问，这个男人就是她梦中见到的那个小男孩。虽然如今的他，全身干净整洁，神色坚定，透露着良好的气质，已经完全没有了儿童时代的影子。但不知为何，看到他的脸的一瞬间，小红就认出了他。
“我听说帝国军招募了一位异常美丽的女性勇者，”卡洛斯看着小红，慢慢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但很奇怪，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才对，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呢，美丽的勇者。”
直接砸穿了天花板，坠落到自己面前。这种事也只有勇者能办到了，不必等小红自我介绍，任谁都能猜得出她是勇者。
“不不不，等一下，”小红看到对方摆出战斗架势，连忙摆摆手，“我确实是勇者没错啦，不过我是来谈判的。”
王尔德在小红临走之前，对她说过。虽然对方已经背叛了帝国，但好歹也是人类。希望小红在动手之前，能够好好和对方谈谈。看在同为人类的面子上，帝国可以接受卡洛斯和平而有尊严的投降。
“哦？我不记得我有提出过谈判呢。”
察觉到了骚动，大厅外的卫兵们推门而入，赶到了大厅里。不过大概是因为大部分士兵都上城墙去了，大厅里的卫兵并不多，而且还都是矮人。
“你们都出去吧。”卡洛斯看到卫兵们赶到，于是招呼他们离开。
“可是，这到底是……”卫兵们也愣了，没看明白眼前的一切。
“这位是帝国军的勇者，”卡洛斯介绍道，“如你们所见，你们来了再多人也不可能打得过她，所以你们都出去吧，把她交给我。”
赶走了所有卫兵，卡洛斯继续说道：“那么，勇者，你的条件是什么？”
“看在同为人类的面子上，帝国可以保证你和平而有尊严的投降，”小红觉得有些心虚，所以说得格外小声。她感觉卡洛斯全身都散发着坚定不移的气质，恐怕是不太可能会投降，“而且我们会帮你在国王面前求情，嗯……让你，还有所有人都能平安离开，你觉得怎么样啊？额……虽然我也不知道我求情有没有用，但我一定会帮你……”
“呵，”对方哼哼地笑了一声，“要是我投降，你们就会让所有人都和平地离开吗？”
“应该是的。”
“哈……”卡洛斯叹了一口气，仰望着天花板上，刚才被小红砸出来的窟窿，“我是去年参加选举的。”
“嗯？”
“恰好是去年的今天，我参加了黑石要塞的市长选举，以刚好100票的票差胜选呢。”
“欸？”小红并不是很了解魔王国的制度，她还以为魔王国的官员都是魔王任命的。
“就像是命运女神的戏弄一样，在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一切都是刚刚好的，”卡洛斯把剑杵在地板上，“刚好在临死的一刹那遇到了那位大人，刚好在及格线上考入第一王立大学，刚好领着达到中产线的工资，然后，刚好在这里，出现在你的面前。”
小红没有说话，她并不了解卡洛斯的人生，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话。
“你要我投降，其实也可以。不过呢，我毕竟是这个城市的市长，所以……”卡洛斯握着剑，慢慢朝小红走去，然后在距她5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如果我不战而降，就不能给选民们交代。那么这样如何，我们在此决斗。”
——如果你赢了，就算我投降。
剑刃交错的铿锵在大厅里回响。小红开始了与卡洛斯的决斗。
正如王尔德预料的那样，卡洛斯的身手并不是很好。他确实比之前的黯精灵要更强一些，但比起一开始的黑骑士，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的剑术非常干净利落，挥砍也非常有力，但是，在小红眼中，他就像开了慢动作一样迟缓。小红轻而易举地闪避着他的攻击，然后发起反击。
而在卡洛斯眼中，其实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人类本来就不是擅长近身肉搏的种族，帝国骑士都需要进行复杂的魔法改造，才能和其他种族近身战斗。只是因为卡洛斯平时有在很认真地锻炼，所以剑术并不差，在大学同辈中，他的技术甚至可以算得上出类拔萃。但即便如此，勇者的动作还是快得不可思议，他看得眼睛都花了，别说是发起进攻，只是招架都很吃力。
勇者就像芭蕾舞演员一样，她的闪避简洁而优雅，好像翩翩起舞，而闪避之后的凌厉攻击又异常犀利。不一会儿，卡洛斯的盔甲就开始变得伤痕累累，装甲已经要撑不住了。
这样下去不行，卡洛斯只能用臂甲扛住小红的攻击，然后反手一剑朝小红刺去。
然而，小红轻易拨开了对方的剑刃，与其同时，她抬起腿，笔直地朝卡洛斯的腹部踢去。
卡洛斯避开了这一击，不过，他闪避攻击的一瞬间，身体有些失衡。小红没有放过这一丝机会，转身又是一记回旋踢。这次直接命中了对方的胸口，卡洛斯被直接踢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小红向他投出了手中的剑。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之前被小红击杀的黯精灵的死状，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小红出生在一个和平的国家里，没有经历过战争，也没见过尸体，更别提亲手杀人了。
所以，她下意识地偏移了一点角度。卡洛斯被打到墙壁上的一瞬间，飞来的长剑就把他钉在了墙上。然而，由于小红下意识的手下留情，避开了致命伤，剑刃只击中了他的右肩。不过这也足以令卡洛斯失去战斗能力了。
长剑已经扔了出去了，现在小红还剩下一把备用的短剑。不过似乎短剑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胜负已分了，投降吧。”经过刚才的一番战斗，小红有些气喘吁吁，虽然对手不算强，但依然让她费了一番力气。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
然而，回应她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卡洛斯的右肩被钉在墙上，双腿跪坐在地上，血液不停地从伤口渗出。然后……
“呵哈哈哈，”他笑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勇者？”
“嗯？”
“你究竟为了什么而战斗？”
“……”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小红一时语塞。至今为止她都只是随波逐流，莫名其妙地被上帝送到了这个世界，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人类和魔王的战争，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
一切都是莫名其妙。所以……
“我……我不知道。”
或许是从小看了太多轻小说，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被召唤到异世界，就应该当一个勇者吧。小红这样想到。
不过这只是借口而已。
“不知道吗？”卡洛斯突然挣扎着，用力站起来，他没有拔出右肩上的剑，而是直接奋力挣扎着站起。长剑撕裂了他的肩胛骨，把他的整个右臂都拽断了，血液就像喷泉一样喷射而出，甚至溅到了小红鞋子上。
“那么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战斗吧，”卡洛斯撕扯掉了身上已经破破烂烂的甲胄，露出了上半身。他的肌肉极其发达，身上布满了伤疤。他捡起了自己的剑，指向小红，“这是为了……”
——为了活下去。
“我呢，是在贫民窟里出生的，就在充满了腐臭和黑暗的垃圾堆里。没有见过太阳，也没看过月亮，我就是出生在那样阴暗的贫民窟。”卡洛斯一边说着话，一边踉踉跄跄地朝小红走去，眼睛直直的看着她，“如果没有遇到那位大人，我恐怕就和其他所有贫民窟的孩子一样，死在巷道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最终化为一团难以辨认的污物。”
这种话题对小红来说过于残酷了，她后退了一步，撇过头去，回避着卡洛斯的眼神。
世界就是如此残酷：有些人天生就能享受富足的生活，而还有一些人，需要超越常人千万倍的努力，才有资格过正常人的生活。
“不过，请你不要误会，”卡洛斯笔直地看着小红，目光锐利得仿佛可以把她切碎，“我发自内心地感谢自己的命运。因为我拼命地努力，终于再也不用回到贫民窟，终于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或许你的战斗，只不过是兴致使然，但我的并不是。
——只有疼痛，才能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只有伤痕，才能让我感知世界的真实。因为战斗，是我的生命。
——而现在，在你的面前，我会再次超越命运！
话音刚落。卡洛斯突然笔直地朝小红冲来。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加犀利，他的攻击比之前更加凌厉。他一剑劈来，小红下意识地举剑格挡。然而对方的攻击意外地沉重，小红全身的肌肉都好像发出了悲鸣。小红一阵错愕，没想到竟然仅仅只是招架他的攻击，都有些吃力。
小红不明白，他刚刚失去了右手，已经是身负重伤，但是他的动作不仅没有一丝迟缓，反而更加灵动。
“你说胜负已分了？”卡洛斯激动得大声咆哮了起来，“还没完呐！还没完呐！”
攻击如疾风骤雨一般袭来，每一击都势大力沉，同时精准快速。
卡洛斯只是一介凡人。他没有高贵的血统，没有殷实的家庭，没有超凡的才华，甚至没有魔力。他被送到西里的孤儿院之后，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只是这一副千锤百炼的肉体。
他全身青筋暴起，每一寸肌肉，每一滴血都激烈地运动起来。他从未感觉身体如此轻盈，从未如此鲜明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就在刚才，勇者的动作还让他眼花缭乱，而现在，这个勇者的一举一动，在他的眼里就好像时间停止了一样。
“我看得到！”他睁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我看得到命运！”
现在他已经不再是贫民窟里的孤魂野鬼，而是一匹饥肠辘辘的野狼。
这一切都超越了小红的认知。对方的伤口还在不停地喷溅着血液，那是无论什么时候暴毙都不足为奇的可怕失血量。但是，为何他还能站着，为何他还能战斗。
他的动作快得让人目眩，他的攻击几乎要压垮小红每一根骨头。
这时候，小红才真正明白了：这种不顾一切的，对“超越命运”的渴望，就是“强者的资格”。
勇者之力被一个普通人类压制了。他没有魔法强化的躯体。他脱掉了盔甲，小红哪怕只是再给他一拳都能造成致命伤害。他的长剑是双手剑，单手握持，应该根本使不上力。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野狼开始狩猎，或战或死。
卡洛斯突然也纵身一跃，一记回旋踢向小红袭来。她想举剑格挡，但是这一瞬间，甚至连她手中的剑都被拦腰踢断，她整个人都被踢飞了出去。然而，小红甚至都来不及摔到地上，卡洛斯就冲到了她的面前。
“我！卡洛斯！赞美命运！”
凌空的一击，卡洛斯高举着长剑，笔直朝小红的脑门劈来。这是致命一击，而现在的小红根本无力抵抗。
然而，就在剑刃即将接触她的额头的一瞬间。
卡洛斯突然停下了。他就像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停在了那里。小红落到地上，连翻了好几个跟头，踉踉跄跄地保持住了平衡，勉强维持住了姿态。
卡洛斯没有继续攻过来，他就这么平静地站在小红的前面，他的伤口依然流淌着鲜血，他全身的皮肤突然失去了血色，手臂无力地下垂着。
然后……
哐当一声，他的剑滑落到了地上。
“卡洛斯……”小红睁大了双眼。
卡洛斯依然站立着，但是他的身体不再散发出生气。他没有倒下，只是单纯地停止了呼吸。阳光透过墙壁的裂缝，照到了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空洞的双眸。
卡洛斯. 瓦利埃尔，已被勇者击败。
小红看着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让她感觉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好像一切都从未发生过，或者是发生在遥远的过去。
“真是让人心碎，这就是你对自己的诠释吗。”一个沉稳的男声突然传来。
小红一惊，她晃了晃脑袋，刚才的战斗过于激烈了，大脑有些嗡嗡作响。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一个身材肥胖的高个子大叔，突然出现在了卡洛斯的身边。那是一个头发已经有些斑白，蓄着灰白的八字胡，戴着单片眼镜的胖大叔。不过奇怪的是，他穿着整洁的白大褂，里面穿着衬衫和马甲，还打着领带。
很像医生的装束。
“你……你是……”
“哦呀，勇者小姐姐可以看得到我吗？”胖大叔瞅了瞅小红，“奇怪，我明明把我的‘存在感’调到最低了呀。”
“存在感？”
“那么失礼了，容我自我介绍一下，”胖大叔微微欠了欠身，向小红致意，“我是魔王国第一王立大学，物理学院院长，兼任第一王立研究所所长，尼古拉. 列奥尼达是也。你叫我尼古拉就好。”
“啊……哦，我是小红。”
对方果然是魔王的人，不过似乎并没有敌意，也不像是战斗人员，所以小红稍微放松了警惕。
“哎呀，刚才的战斗真是精彩啊，能看到勇者和卡洛斯战斗的英姿，真是太幸运了。”
“你刚才一直在看吗？”
“啊，是的，就站在你们旁边呢！”
“啊？”小红完全没有发现旁边还有人，“那……你就看着卡洛斯战死吗？”
“嗯？”尼古拉楞了一下，立刻用力摇了摇头，他全身的脂肪都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晃起来，“你在说什么呢！卡洛斯. 瓦利埃尔卿还没死呢！”
“啊？”
“不过他已经失血性休克了呢，不赶紧抢救，恐怕就来不及了，所以，”胖大叔一把抱起卡洛斯，把他扛在了肩上，“请容我失礼，吾辈要告辞了。”
“啊？喂！等一下！”
“那么最后，吾辈代公主伊丽莎白，祝勇者小姐姐您平安健康。Au Revoir。”
话音刚落，胖大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同于魔法传送，没有魔力的流动，没有魔法阵，也没有轻微的空间扭曲，那个胖大叔就这么直接从小红的视野中消失了，就好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只留下了小红一人，站在充满了瓦砾、烟尘，以及鲜血的大厅里。正午的阳光透过天花板上的窟窿，刚好照耀在她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