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京吹外传小说《仰望你展翅高飞的背影》第三章——「吉川优子爱唱反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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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川夏纪 敬启
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总觉着这样正正经经地给你写信什么的有点傻呢。其实原本完全没有要写这种东西的打算来着,不过我听说,去年香织学姐在毕业典礼那天给明日香学姐写了信,我也学着她写一写好了。也就是说,我写信完全是出于对香织学姐的敬意,你可不要会错意了!
不过话说回来,已经要毕业了啊。不久前还是高一的我们,在这个春天也要成为大学生了。也太快了!过去一年我本想踏实努力地度过。回顾过去,也会想着那时候那样做就好了、这样做说不定会更好之类的事情.....哎,事后诸葛亮也没啥意义。
真是一个写信也像在说话一样的家伙,夏纪的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内容到了第二张、第三张就渐渐开始脱线了起来。夏纪很快就理解到了写这信并不是优子计划好的事情,那就一定是刻意而为之。优子想写的东西估计和前面规规矩矩地内容完全相反。
看到了第四张,终于看到了信的尽头。夏纪用眼睛追逐着字里行间,一边搓揉着自己干燥的指尖,大拇指和食指...每摩擦一个指腹,都会传来那失去了纹路的指纹的触感。夏纪再次将视线落在了信纸上,偶尔出现的斑驳墨迹,似乎体现出她并不平静的心情。
“你还记得关西大赛之后,我们一起回家的那次吗?你啊,劳心费神绕了个远路,特地陪了我一程,虽然我叫你不用多管闲事,其实内心高兴坏了。就算叫你一边儿呆着去,也会陪在我身边,能有这种朋友,我一直觉得应该心存感激。你总是插科打诨,不给我道谢的机会,我也没能通过言语表达。
过去的一年间,我一直担任部长。从睁眼到闭眼,一直作为北宇治高中吹奏部的部长忙碌着。该说是我的转换开关坏了还是怎么呢,现在回过神来,可能也是我自我陶醉于部长这个角色吧。但是,我能够坚持到今天,是因为每次你都帮我关掉我的部长模式开关,我在引退之后才注意到这点。如果没有你,我想我应该无法胜任。所以——就是——虽然要我老实承认也很烦,至今也没怎么说过这种话……总而言之就是,谢谢啦!我可是比你以为的更感激你哦!就是这么回事儿!我说完了!
总觉得,洋洋洒洒写了这么多,有点不安,我能把这信交到你手上吗……我觉得难为情得要死啊,真的是。写信的我遭了这么大罪,读信的你也跟着难为情、跟着难受吧。一直以来谢谢你了!我还蛮喜欢你这人的!……怎样?害羞了吧?活该~~
哎呀,不能再继续写这些冗长又无聊的事情了,这封信就到此为止吧。毫无疑问,这会成为我的黑历史,推荐你读完之后马上烧掉。
绝对不准保存起来!
(信的汉化译本以京阿尼应援团发布的五周年特典听译为基础,根据小说文本进行部分修改)

落款是一句 “果然还是觉得不该把信交给你的吉川优子 敬上”,真是实打实的会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夏纪就这样把信捏在手中,茫然的长吁一口气,凝结在肺里的空气似乎在颤抖一般。
夏纪把信件重新叠好放进了信封,完全没有收起来的意思,就这样放在了床角。
“真不嫌丢人”
就这样自己嘟囔了一声,发出的音量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一把拿过身边的手机,打了一句“信读了”接着又发了句“明天见”。
夏纪突然想到,要不就在手机里把信回了吧。把手机放在信封上,夏纪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右脚的指尖在自己的左小腿上滑动着,嵌入了皮肤的指甲,不顾疼痛,心烦意乱的划出一道道线。
流不出泪。从毕业典礼那时候开始,夏纪的眼眶里就没有过这种冲动。虽说自己不是爱哭鬼,却也不是完全和眼泪绝缘的类型,之前和优子一起看动物电影的时候就流了泪。
说到底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吧。和中学那时候一样,在毕业典礼的时候心里也丝毫不为所动,虽然有所感慨也仅此而已,和希美优子她们完全不同。
今天已经困意满满,距离正式演出还有一周时间,演出结束后和优子一起练习吉他的时间也会减少,取而代之无所事事的时间会越来越多吧。也该开始做好新生活的准备了,不能老是沉湎于高中的回忆里了。
这么说来,蓝色的灯饰该怎么办呢。在入睡之前,不知为何想起了和优子的对话,好像是啥时候说过要用来装饰店内?
两只胳膊隔着眼睑压在了眼球上,在漆黑的视界里产生了五彩缤纷的飞散的纹路。
毕业典礼次日的早晨,世界没有丝毫改变。起身的时候,就已经被电子表告知过了十点。耳边熟悉的闹钟没有想起,也没必要把手臂穿过制服的袖子,拉开窗户,阳光倾泻了进来。夏纪张嘴打了个豪爽的哈欠。家里面没有了其他人的迹象,应该都已经去上班了。
穿着睡衣,夏纪慢慢地移动到了厨房,用平底锅做起了火腿煎蛋,顺手烤着面包。几分钟后,听到“叮”的一声,夏纪把烤得略焦的吐司放进了盘子里,涂上人造黄油,盖上火腿蛋,然后倒上一杯冷牛奶,夏纪的早餐就做好了。
餐厅的桌上摆着盘子,夏纪坐在木质的椅子上。房间也好身体也好,都笼罩在寂静中,夏纪咬起了面包。
“嗯,好吃”
谁也听不到的自言自语。每次用牙从面包边上咬下去的时候,松脆的口感都会在口中散开。用手指抹去嘴唇上的面包渣,夏纪大口地喘了口气。
今天的日程安排极其简单——13点开始和优子去卡拉OK练习,仅此而已。
好不容易毕业了,不如试着打扮打扮,即使能展示成果的对象只有优子也没关系。
收拾好用过的餐具,夏纪兴致勃勃地开始拾掇自己。先是淡粉色的紧身牛仔裙搭配上黑色运动衫,袜子、鞋子和包也都统一成黑色。干脆再打开母亲作为毕业贺礼送来的化妆箱,顺便把妆也化了。
打好底妆,抹上粉底,修好眉、画好眼线和眼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涂上橙色的唇彩。审视着完工后的脸庞,一边变换角度一边感叹感觉效果好像还不错!夏纪自得地“哼”了一声,一本满足——然而很快,突然又觉得一切毫无意义。
夏纪倒在了沙发上无意识地呻吟了起来,没有扎上的头发散作一团也懒得整理。感觉世间万物突然就无所谓了。一种无以名状的通透的空虚感刺得夏纪的肋骨下方隐隐作痛。
这就是倦怠综合征吗?夏纪默默念道。为了挤出略带自嘲的话语,嘴唇不由自主地张了开来。
闭上眼睛开始思考。昨天围绕在自己周围的家伙们,这之中又有多少人今后会选择继续走音乐之路呢?其中又有多少人,从今往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呢?
并不是感到寂寞。也不觉得悲伤。只是很空虚。明明是大家一起度过了那么充实的时光,却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呢?明明都是近在咫尺的人,也终要住进回忆中去。聚在音乐教室里,和同一群人一起合奏的日常,今后将一去不复返。
温热的东西流过了脸颊,夏纪下意识地用手拂去。迟了足足几秒,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泪水。转瞬间,泪珠已经从眼角止不住地溢出。“现在才哭出来吗...”想要挤出这句话的嘴唇微微颤抖。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夏纪抱紧了沙发上的靠垫。泪腺的龙头像是坏掉了一般,泪水在决堤。“要毛巾吗?”脑海中出现了优子的形象。这次或许真的需要。夏纪的额头贴着坐垫,这样想到。
任由呜咽愈发严重,夏纪只是一味地哭着。夏纪终于明白,触发自己眼泪的条件,可能就是变成孤身一人吧。
“呜哇,脸好惨”
一开口第一句话就这?夏纪哭肿了的眼睛半睁着,背着吉他的优子眼睛也有点浮肿,毕竟昨天在典礼上哭成那样,也理所当然。
“回了家才哭?明明在学校的时候挺正常嘛”
“嗯,就是那样”
“嘿嘿,不错”
优子吐着舌头调皮地笑了。约定见面的地点和平时一样是距离卡拉OK最近的车站。同样背着吉他的夏纪低声嘟囔了句“明明你不也也哭了吗”
“我看了信,谢谢啦”
“什么嘛,这么坦率”
“难得收到优子的信嘛,等我变成老太婆了还会翻出来回看的,所以要好好保存好”
“哈?我不是写了让你看完就烧掉吗!”
“哎呀,不记得了呀,有这样的提示吗,要不我现在重新读一遍?”
“够了够了,话说回来你不是才说好好保存起来了吗!”
“所以我这不已经地放在这儿的包里了吗”
夏纪把斜挎在肩上的黑色挎包轻轻地拍了一下,优子把手伸过来想抢夺,被夏纪华丽地避开,朝着卡拉OK继续大步迈开去。虽说没必要等着一边喊着“你等等”一边追上来的优子。即使如此,她还是执意追上来和夏纪并肩前行。
站着、拿着吉他的,又身背长方体箱子的也只有这两个人。
正式演出已经迫近,日常练习的次数与日俱增。卡拉OK的打工人员已经完全记住了两位每日都来的常客,不经过仔细确认就带两人去了有立麦的房间。
把脚叉开到与肩同宽,夏纪看着优子的脸,相互点了点头示意准备ok。不需要使用节拍器,决定曲子节奏的,是曲子最初演奏的连续四分音符。
夏纪的右手“一二三四”地起着拍子,紧接着优子的吉他伴奏加了进来。乐队具体的分工是优子作为主音吉他,夏纪负责演唱。
浓厚的蓝调旋律在从音响里传出,低吟般的音色震颤着空气和肌肤。夏纪凑近了麦克风,深吸一口气。
“想要成为你...”
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共鸣,夏纪唱了起来。优子并没有看向这边,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动作,一边侧耳感受着夏纪这一侧的气息。
「想要成为能带着笑容献上祝福的
那种温柔又出色的好人
想要成为你那样的人
可到头来我还是没能成为你」
左手压着弦,右手顺着节拍拨弄着,拨片在弦上划过的感触传到了皮肤上。胃的深处传来了难以忍受的燥热,喘不上气,无论如何,想要一吐为快。
「什么太阳啊月亮的 只会说出那种老掉牙的比喻
别自以为那么说说就算是理解我了」
脚掌像是被炙烤着,一股无名的焦躁从夏纪的身体里喷涌而出,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强大。与此呼应着是优子用拨片摩擦琴弦的声音,急促的吉他呻吟在狭小的房间里回想着,按压琴弦的手指传来了痛觉。从胃袋深处涌出的燥热感,化作了夏纪歌唱的渴望。
「凭你岂能理解我
理解那个自大胆小又任性的我
我不想产生多余的期待 快说不需要我啊
你向我伸出的手只会置我于永恒的痛苦中」
歌声化作雨点一般激烈地打在夏纪的脸上。是的,早就没有了所谓的期待,也不指望会被理解,只想保持着距离,就这样保持旁观者的姿态,虽然脑海中明白这就是全身而退的最优解,但夏纪还是向那个孩子伸出了手——想见识一番,和那孩子一同所生活的世界。
「你想要珍视我
但我却不想珍视自己
想要现在就把一切都破坏殆尽」
在迅雷般的吉他弹奏里,优子看向了夏纪,那无比率直的眼神似乎要将夏纪的头从双眼之间贯穿。坚定地仿佛不允许自己有丝毫游走的视线,像是在大声宣告着这份幼稚的爱。
「将你... 」
吉他的伴奏戛然而止。歌词欲言又止,装作差点就说了真心话的样子。
这故作的伤感,在你看来会是一丝内心的动摇吗。
含住一口气,夏纪唱到:
「将我自己... 」
主歌和副歌的间奏和最后的收尾都已经很完美。夏纪扑通一声坐在了沙发上,把吉他放在架子上,从自助饮料台取来的蜜瓜汽水已经完全跑了汽。
“大功告成了”
优子夹起冷掉了的薯条,小小的咬了一段。从薯条里渗出的油站在了包装纸上。真是油腻的不行,夏纪有点嗤之以鼻,但还是抓起了三四根薯条大口地吃了起来。刚炸好的薯条固然美味,但这种冷透了的薯条夏纪也不讨厌,吃垃圾食品的罪恶感更增添了几分。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就刚才那一次”
“正式演出能做到这样就谢天谢地了”
“夏纪的歌比一开始唱得好多了”
“多谢夸奖,你弹得也好多了”
“明明一开始就弹得很好”
“呕...”
“你这什么反应嘛...火大”
与言语的流露相反,优子带着爽朗的表情用吸管摇晃着冰茶。这也是两人间常有的小把戏了。
“话说话来,今天的夏纪是不是那啥...有点光彩照人啊”
“这感想很混乱啊”
“正式演出的妆容怎么说,衣服不都买好了吗?”
“搭配得上不就好”
“我还想涂一涂指甲”
“嗯?涂黑之类的?”
“不是,蓝色就好了。我给你涂吧,能住你家不?”
“哈?”
用力过猛了点,吃薯条吃到了手。和着唾液的黏糊糊的触感让人不快,夏纪拿纸巾擦了擦手指。
“来过夜的那种?”
“你家里人没意见就行”
“那完了,他们估计会很高兴”
“好事儿嘛”
“我老妈貌似很中意你,还说你是个知书达理的乖孩子”
“这么说上次带土特产去拜访还是很有效的嘛”
“不过说回来,那次优子乖乖女装扮还真是厉害呢”
右脚搭在大腿上,半边盘腿坐着,“那毕竟我都在应付着一堆大人”优子毫不忌讳地说到。她说的不无道理,优子在社团活动中处理毕业的学长学姐们的事情上很得心应手。
“要铺被褥的啊...”
想起自己房间的现状夏纪轻轻皱起了眉头。如果优子要住就得收拾桌子,再把优子用的被褥从壁橱里拿出来。
优子大概是看到了夏纪有点面露难色,轻飘飘地摆了摆手。
“不用啦,我就在你床上凑合一下好了”
“哪里不用了啊,你那样会挤死我”
“好啦好啦好啦....”
“怎么反而变成你来安慰我了”不过,距离上次朋友来家里留宿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夏纪反射性地用手掩盖住上翘的嘴角,却没能逃过优子的眼睛。优子一边笑着一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夏纪的靴子。
“你好像很高兴嘛”
“你出幻觉了”
“那这幻觉可真是强烈又真实”
隔着训练服,夏纪抓着自己的手腕,轻轻瞪着优子。优子并没有介意这目光,用涂着指甲油的手指像安抚小狗一般地粗暴的蹭着夏纪的手臂。
作为回击,夏纪抓住了她织物面料的套衫袖子。
“非要在这种地方较真?”
优子发出了混杂惊讶和不堪瘙痒的笑。
优子来到夏纪家过夜是在这三天之后。在她那装着被她称作“住宿套装”的背包里,连烫发夹、化妆品之类的非必需品都塞了进来。按她本人所说,今天似乎是要来试一试演出服合不合身。
一走进夏纪的房间,优子就笑嘻嘻地拿起了装有四人在游乐场里拍的照片的木制相框。
“裱起来了呀?”
“毕竟是难得的一张”
“啊,这是什么?”
优子接着把目光移到了放在床上的塑料袋。在那个游乐园的特产袋里装满了黑色的电线。
夏纪挠着后脑勺敷衍地说道:“就是装饰圣诞树的那东西嘛”
“啊,是用来做店里的装饰吗?”
“话是这样说,但不确定还能不能发亮,最后一次用它装饰圣诞树已经是老早以前了”
“那现在试用一下呗?”
优子从袋子里拿出带LED灯的电缆线,因为是装饰树用的,所以还是相当的长。
“总觉得,除了圣诞节之外的日子看到这玩意儿很奇怪”
“毕竟平常也不用”
把连接线一端的插头插进床边的插座,灯饰点亮了耀眼的蓝色光芒,让人感觉不到了房间里原本的白炽灯光。
“太美了”看着明亮的房间里闪耀着的LED灯,优子小声地嘟囔着。
时间平缓地流逝着。夏纪家今天晚的菜单是咖喱饭。夏纪又添了两碗饭,她的父母对于女儿友人的到来很是高兴,大家欢快地聊着各种轶事,这时夏纪就提高嗓门想把他们的声音盖过,每每看到这幕,优子就噗嗤一笑。
优子先去洗了澡,然后是夏纪。因为不想让优子在房间等太久,夏纪洗得比平时要快。涂上护肤乳,穿上黑色的居家服,夏纪不等把头发完全吹干,就把头发黏黏糊糊地搭在毛巾上。
“久等啦”脑海中正决定这样打招呼,夏纪一边手拿着宝特瓶,一边手抓住了卧室的门把手。
“我边看手机边等你”
夏纪记得优子是这样说的,所以她应该在里面优哉游哉吧。结果打开了门,展开在面前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
电灯是关着的。
本该被拉上的窗帘被拉开,街上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射了进来,黑夜仿佛被驱散到了角落,房间里满是星星点点苍白的光。
夏纪一言不发地悄悄溜进了房间里,蹑手蹑脚、屏着呼吸。她看向了床铺——优子已经躺着睡着了,她的手上还缠着发着光的LED灯饰,青蓝色的光照亮了她的眼睑、鼻梁和嘴唇,从她的睡衣延伸到她的脚上,黑色的电线缓缓地缠绕着,她无防备的双臂也倒映着光彩夺目的光。
就算是要找个东西代替抱枕也有更好的选择吧。看着在开着暖气的卧室里熟睡的优子,夏纪露出了轻轻的笑容。就这样晾着熟睡的优子,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还是这样就好。
夏纪坐在温暖的地垫上,呆呆地抬头望了望墙壁,泛着蓝色光芒的空间让人联想到了灰暗的水底。轻轻触摸着这染上了深蓝的夜晚的空气。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将嘴唇抵在自己半干的、略带损伤的头发稍上,香波的甘甜气息扑鼻而来,又瞬间从指尖滑落。
“唔唔”
轻微嘟囔了几声,优子翻了个身,她朝向一侧的手腕上缠着的灯饰还在发着光。夏纪眺望着她被点亮成蓝色的身体轮廓。
优子的眉毛抖动了下,慢慢睁开了眼。清澈的双眸倒映出冰冷的蓝色。
噼里啪啦的电线卷动声,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大大地眨了眨,然后像是发现大事不好一般的变细了。
“啊..?”
“睡相真差”
居然醒来第一句话居然就这,夏纪耸了耸肩笑了起来。搞清楚了自己的状况后优子用右手开始整理自己身上的电灯线。
“我睡着了?”
“又没啥,你接着睡也无所谓”
“大意了,本来就想眯一会儿的”
“那样肯定会睡着的嘛。不然呢?刚才是在冥想?”
“不好说哦,总觉朦胧中看见了亮光”
“是吗”
优子起身,轻轻捋顺自己的头发。暖色系的室内服,上半身是吊带衫,再邋里邋遢地披上的风衣和短裤,优子穿着这种冬天不应出现的组合。
“你不冷吗?”夏纪不由自主地问,优子睡眼半睁地回答。
“倒不如说挺热的”
“暖气开得太大了?”
“话说,夏纪不也穿的很少吗”
“这个房间很热啊,还有,我讨厌睡觉的时候被束缚得紧紧的感觉”
“居然把我想说的说了!”
优子带着惊讶说完,打了个大哈欠。把暖气的温度调低一点就解决的事情,但又觉得怕冷过头,手臂就怎么也不想动。
“开灯吗?”优子问。
“这样就行”夏纪回答。优子从床上俯视着坐在地毯上的夏纪,夏纪把碳酸水从拿进来的宝特瓶里倒入放在桌子上的玻璃杯里。优子对咕噜咕噜的气泡声作出了惊人的反应。
“我也要喝!”
优子的脚踝还带着灯饰的电线,大概是嫌弄掉会很麻烦,不想显得自己笨手笨脚,就挣扎着从床上下来了。优子对着玻璃杯里的气泡水抿上一口,马上伸出了舌头“呸!”。
“这是什么?原来不是甜的啊?”
“苏打水,喝起来很清爽”
说完夏纪就把玻璃杯里的苏打水一口气全喝了下去,穿过喉咙的碳酸微微刺痛着喉咙,让夏纪觉得十分舒爽。
“倒给整清醒了”
“那太好了”
面对皱着眉头的优子,夏纪轻轻扬起了嘴角。或许是街边的路灯过于明亮,遮去了天空中的所有星光,只剩下一轮半月孤零零地漂浮在昏暗中。夏纪忽然觉着这半月也变得如此令人喜爱,因为到了满月的那时候,也就预示着她们的时光就真的消失殆尽了。
“总觉得演唱会结束之后就真的感觉要毕业了”优子一遍斜着玻璃杯晃悠,一遍喃喃自语。
“毕业典礼之后不就已经毕业了吗”
“说是这样么说,但是总觉得还有个演唱会,算是的高中生活延续,吧。这下真的...真的感觉结束了呀”
“什么?”
“我们的高中生活”
优子的风衣半搭在肩上,,夏纪清楚地看到了她颤抖的肩膀。夏纪把手中的玻璃杯放在桌子上——“咯吱”地一声玻璃底碰撞的声音。
优子此时的所思所想,夏纪感同身受。沉浸在演唱会的练习中可以消除袭来的不安,因为像这样大量的时间消耗会让未成熟的自己马上沉迷其中,所以演奏会这个借口对夏纪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逃避。虽然练习是很麻烦的事情,但是练习吉他的时候就只需要考虑怎样弹得更好,脑海里没有多余的杂音,脑回路也能保持清醒。
“在这之后,大学生活就要开始了吧”
“是啊,社团活动该怎么办呢?”
“这次的目标是当干部长?”
“然后夏纪就来做副干部长?”
“我已经不会再做这样的差事了”
夏纪原本就不是想要往上爬的那种人,接下副部长的工作也只是收明日香的委托,如果是其他人开口相求,自己铁定是拒绝的。
“我倒觉得你挺合适的。大家都评价说夏纪是个好人”
优子说话的表情里似有似无地透露出着苦笑。
她的脚腕上缠着的电灯线上,一颗小灯泡闪耀着。
夹在夏纪的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蓝色就像碎了的流星碎片一般。
“其他人也都说我是个好人”
霙也好、久美子也好、其他身边的人也好。
或许大家都把对身边怀着无戒备的善心、但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一个好人的幻象当成了夏纪的本性了。
“大家也真是,太抬举我了”
“有吗?”
“说实话,我其实对霙也有点相处不来。她根本没发觉对于自己的言行举止希美是怎么看的。那样子多折磨人啊。可她却一脸无事地对我说‘夏纪真是个好人’之类的话”
夏纪说着这种独善其身的话,嘴唇有些颤抖。本以为对霙一直很过保护的优子一定会开口反驳,但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夏纪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组织语言。
“我啊,在面对霙时候偶尔会很痛苦,因为那个孩子的天赋异禀,真的会伤人”
“嫉妒?”
“怎么可能。优子你不应该很了解我吗,我怎么会去嫉妒吹奏部里的某人嘛,我根本没这么做的理由”
夏纪在他人眼里一直维持着一个好人形象的理由是什么,夏纪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
“我的内心有一半的想法是觉得怎样都无所谓的,两年半前的那个选拔的时候就是。就算是拼尽全力也有一些东西是无法弥补的差距,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毕竟我也不是像霙那样无时无刻都在拼尽全力的嘛”
面对突如其来上任的精干的泷老师和在他的指导下发生着日新月异的进化的北宇治吹部,夏纪感到了一丝恐惧。你也好我也好,大家都开始把拼尽全力奉为教条,把之前的自己完全地抛在了脑后。
那位叫做泷的男人是一位营造氛围的好手。努力这种信条,在过去的北宇治谁都不回去在意。然而这种价值观,现如今已在不知不觉间也潜入了夏纪的内心深处,夏纪不自觉地对自己的改变感到了一丝厌恶。
在这么多人之中,只有霙始终如一。不管是身处弱校还是强校,霙的刻苦训练从未有所改变。她不会被身边的氛围所左右,能够改变霙所处的世界的人从来就只有希美,这让人感到了一丝疯狂,但夏纪对于这份痛并努力着的理由抱着一份艳羡。
和霙在一起就会感到痛苦,因为她让我认识到了自己的狡猾。当突然将自己是个凡人的事实摆上台面,会有种让人呼吸骤停的窒息感。
“之所以会让别人觉得我是一个好人,并不是因为温柔什么的,仅仅是因为事不关己的性格罢了。大家把我这种毫不关心的性格误解成了心胸宽大,但我绝对不是大家想的那种好人”
夏纪握住了蓝色的LED灯管,嘎吱一声用指甲扣入进去,心里想着就这样扣裂也无所谓,但手中的蓝光却丝毫没有嵌入指尖分毫。
夏纪一直无法原谅那一天,在希美的背后推了一把的自己。大家都随大流向前努力的时候在远处冷笑着的自己。所以迄今为止夏纪所有的温柔举止,全部都带着一种赎罪,一种忏悔,为了救赎那个小看了别人努力的无法被原谅的自己。
“中川夏纪,你真是一个非常任性的人”
优子带着唾弃一样的口吻,这强烈又鲜明的情感是夏纪没想到的。优子把下巴抵在弓起的膝盖上,瞥了这边一眼,夏纪像是躲避着优子的视线一样转开了脸,却不知为偏偏映入眼帘的是木质相框里四人的笑颜。
“你真是傻的吗?”
传来玻璃杯重扣在桌子上的声音。灯饰的线被使劲拉扯着,注意力被吸引了上来的夏纪看清了发出一切噪音的犯人的脸。在微微颦蹙的眉头下是满是惊讶之情的双眸,倒映着夏纪难掩难堪的容颜。
“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好不好。但,被一个人温柔地帮助,这成了他努力前行的理由,所以大家感谢你是理所当然。你就这样擅自扭曲我们的谢意,这才叫自私透顶吧!”
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顿,夏纪一下子愣住了。
“如果你不想做好人,那我劝你就彻底放弃。因为你明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好人”
“哈?这也算好人吗?”
反射性地说出口的台词,就像是平时玩的抬杠游戏的加时赛罢了。如果就简单被定论为好人,夏纪心情会不好,但反过来说被评论为不是好人,又觉得难以接受。夏纪这种满是矛盾的,既不想被肯定也不想被否定的心情,既不想让人知晓,又渴望能被谁所理解。
优子一边玩弄着电线,一边慢慢地闭上双眼,轻轻地抿起嘴唇,用挑衅的声音告诉她。
“你这嘴这么欠,一碰到不爽的人就会马上顶回去”
“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你”
“那你还有什么毛病嘛?明明很讨厌集体这种东西,就这样还老喜欢和别人杠。虽然想装成一匹独狼的样子,但其实心里又都在在意别人。你这性格真是麻烦透了啊。还好我可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圣人君子之类的”
“真是张口就来”
“事实嘛”
扑朔着泛着蓝光的睫毛,优子静静地吸了口气。
“之前夏纪问我为什么要学弹吉他,然后我的回答‘只要是个乐器什么都行’,之后,你说了句‘所谓的替代品随处可见啊’还记得吗?”
虽然不记得了,但是很容易想象自己会说出这种阴阳怪气的话。因为这是安特卫普蓝的曲子里自己最喜欢的一段歌词。
“现在提这个干吗?”
“和我后面的话有关”
优子的手拉扯着灯串,因为另一头的夏纪紧握着灯泡不放,黑色的电线被扯得紧紧的。
“夏纪大概是对能代替自己的事物无处不在的现实反感得不得了吧,但是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没有的事,哪有反感得不得了”
这是在撒谎。其实自己很憧憬独一无二的存在。想成为那种有着压倒性的才能和品味的人,无法被替代的人。但夏纪心里明白,自己距离这种存在天差地别。
优子用指尖轻轻弹了下嘴唇紧咬的夏纪的额头。将连着的电线,递到了下意识发出“唔”并仰面朝天的夏纪眼前。
“就算能替代的东西再多,我都会选择你,陪在你身旁。并不是因为没有其他的替代品,而是不管有多少替代品我都只选你。一起玩音乐也好,一起这样度过一天天也好,我都更想和夏纪一起。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蓝色占据里整个视野。宛如那入夜前的天空、宛如那海底的深处,泛着光亮的蓝色洒满了小小的世界。
夏纪的脸越来越烫,想必也满溢到了这一片深蓝色之中。为了掩饰渐渐模糊的视野,夏季放开了握着灯珠的手。她攥得是那么紧,手掌心都被压出了深深的印子。
“你别这样光明正大地说这么肉麻的话啊”
“谁让刚才就是那种走向呢”
对于破坏了氛围的夏纪,优子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就这样,到刚才为止氤氲在两人身边的空气彻底散去,变得和平时并无二致。虽然感到有些遗憾,但夏纪同时感到了安心。想要驯服自己充满矛盾内心的想法,可能还是趁早放弃为好。
苦涩的感情在舌尖酝酿着,夏纪拿起了床头的遥控器一按,灯瞬间被打开。
“好晃眼”优子用手掌遮着双眼,在她脚上的LED灯串,现在依然闪耀着蓝色的光辉。
再三确认了优子那双好胜的双眼并不是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之后,夏纪拍了拍她的双臂。
“嘛,要我选的话,我也不会考虑除了你之外的人”
“你这话比刚才的肉麻一千倍好嘛!”
对于这不假思索的反驳,夏纪放声大笑起来。

正式表演的日子转眼就到来了。
作为会场的咖啡厅在地下,完全没有窗户。虽然没有阳光照射进来,但好处是用接照明比较容易驱散那种森严的气氛。
水泥毛坯墙装饰着LED灯缆,把会场染上了淡淡的蓝色。夏纪包场了15:00-18:00的场子。因为开演是16:00,所以现在只有帮忙的工作人员和表演者而已。
“堇,你选衣服费了不少心思吧?”
“那是肯定的,三个月前我就大概定好了样式”
和堇谈笑的是希美,霙站在希美身边,两位都穿得相当清爽,衬衫搭配黑色的蝴蝶结、同款黑色的高腰裤。清爽的轮廓显得十分美形。难道这都是堇的选择?
作为这次活动的主角乐队的“Reticule”的成员们,都穿着以黑色和蓝色为基调的哥特式的服装,连衣裙和裤子各有所不同,点心状的迷你帽子上有一层薄薄的网眼纱。
与此相对,夏纪和优子的服装以白色为基调,优子是及膝复古风连衣裙,夏纪是工装裤风格的套装。
优子一边用指尖整理着自己的前刘海,一边抱怨着什么。
“发型要变一下吗?”
“没事的”
“妆化花了吗?”
“没关系”
“喂喂喂!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敷衍我而已啊”
“因为确实没关系嘛”
涂上了睫毛膏的睫毛比平时更加干燥,夏纪一边注意着不要碰到,一边轻轻摸着自己的下眼睑。从刚才开始就进入了视野里的涂着亮蓝色指甲油的指甲很是令人在意,这优子引以为傲的作品确实有着相当高的完成度。
蓝色的指甲盖上点缀着金色和银色的小装饰,优子把夏纪的指尖妆点成了十个小小的星空。其实夏纪把两人的脚趾甲也涂了蓝色,但是今天穿着鞋子,应该不会被别人看到。
“对了,夏纪涂指甲油的技术太糙了,都涂出边了”
夏纪看着优子被白色高跟鞋包裹着的摇晃着的脚尖,耸了耸肩。在这个时间被抱怨也为时已晚。
“算了啦,反正也没人看”
“所以我说了不想交给你来,脚上也交给我多好”
“全交给优子的话我会很不爽的”
“然后就涂成这德行?”
“总之对我来说像和护身符差不多”
正式比赛时穿的鞋子也是事先决定好的,两人彼此一开始都知道脚上的指甲会被遮住。尽管如此,夏纪还是坚持要涂,优子也接受了。仅仅是口头上的抱怨,实际上内心中却隐藏着兴奋。
“两个人今天都挺顺利的嘛”
直到刚刚还在和菫聊得天花乱坠的希美大步向这边走来。霙追在她的后面,她发型是罕见的马尾辫。
“吹部的大家都说很期待两位的演奏”
“这样一说压力就来了啊”
“诶?这种程度的话,应该没有什么压力的吧?”
“希美你当我们是什么大明星?”
夏纪用胳膊肘轻轻戳了一下希美的肩膀,希美开心地扑哧一笑。今天到场的客人,基本都是大家的熟人,包括南中出身在吹奏部的成员、菫在高中新交的朋友们,还有一些其他北宇治吹奏部的成员。
虽然早已习惯了一群人站在舞台上演出,但是只有两个人的正式表演还是让人感觉紧张又新鲜。夏季一边把脸颊上的头发拨到一边,一边看向一直凝视着这一侧的霙。
“霙,今天好好听我们演出哦”
“嗯”
霙用力地点了点头,突然摆出了一个象征‘peace’的剪刀手,将左右手的peace指头连在一起,贴在胸前。
“W?”
“这是什么手势?”
没有理会露出不可思议表情的希美和优子,夏纪也对着霙摆出了一样的手势。看到这一幕的霙,唇边绽放了一个满足的笑容。此时此刻,知道这一举动蕴含着的意义的,只有她们两个人。
“这什么接头暗号,像秘密组织一样”希美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也模仿起霙的手势。
剩下无动于衷的一个人,被其他三人用催促的目光死死盯住。“这整的是啥活儿?”优子一边说着,一边磨蹭地摆出了相同的手势。
四个人摆着同样的姿势八目相对,不知从谁开始,四人都笑了起来。演出开始的时间正越来越近。
演出正式开始,夏纪和优子登上了舞台。和吹奏部的舞台完全不一样的,很小的舞台。容不下五十五个人,也没有指挥,但是,这样就好。夏纪看着身边的优子,拿着吉他的优子不知为何得意地举起了拨片,这是她特地为今天买的和夏季配套的拨片。
微微调整着肩上吉他肩带的位置,夏纪深深吸了口气。连接了放大器的电吉他的调谐工作也结束了。作为背景,墙壁上悬挂着安特卫普蓝的幕布,在暖气的吹拂下犹如波浪一般缓缓起伏。
站满了来宾的小咖啡店里喧喧嚷嚷,相当拥挤。没有设置坐席,Live是以立式简餐派对的形式举办的。夏纪只是轻轻抬起头,就沐浴在了朋友们从各处投来的笑眯眯的目光下。夏纪像是送福利一般地向哪儿抛了抛媚眼,就会引起那块儿传来一片欢腾和口哨声。在场的所有人都兴致高昂。
优子站到立麦旁边,会场安静了下来。
“这次演出,我们俩被叫来致开幕词。我和‘Reticule’的成员从中学时代开始相识相交,虽然彼此有过各种各样的经历,但是能像这样再次在同一个地方再次演奏同样的音乐,我非常非常开心”
话音刚落,会场掌声四起。“多谢邀请!”后台待机的成员朝优子喊道,引来了更大的掌声。在人群完全安静之前,夏纪用拨片摩擦了下吉他头一侧的弦,传来响亮的拨弦声。
“那就拜托啦,今天就请大家尽情地享受吧!”
面对呐喊着的夏纪,观众席上人声鼎沸,咻咻咻的鸟鸣般的口哨声是菫的拿手好戏。
夏纪看向优子,优子回馈以目光。就这样,万事俱备。
靠近麦克风的自己的嘴唇,喊出那以两人青春之名编织的乐曲:
“再见,安特卫普蓝—”
倒数的拍子后响起拨片轻轻扫过琴弦的声音。漫长却又短暂的四分二十一秒。
宣告着乐曲奏响的那个指尖,无论今后到哪,一定都染着那自由的颜色。
第三话 吉川优子爱唱反调
(而我也半斤八两)

翻译:羽戸山緑地
校对:羽戸山緑地,极限天空,暗翼,Chuuki
文统:Chuuki,羽戸山緑地
检查:Chuuki,凹先生是不咕鸟
企划:凹先生是不咕鸟
发布:京阿尼语料